圣安托万城门是个石砌的拱门,同今天我们的圣德尼城门和圣马丁城门有些相似,只不过它的左面同巴士底城堡毗连的建筑相接,因此它同这个古老的城堡结成一体。
它的右面有一片空地,对面是布列塔尼大厦。这片空地宽阔,昏暗而泥泞,白天也很少人来往,黄昏降临时显得十分僻静,因为那时候夜间的街道就是杀人越货的场所,根本没有夜间巡逻这回事,因此夜行人似乎总是贴近巴士底城堡走,将自己置于城堡主塔的卫兵保护之下,这样纵使不能得到卫兵的救助,至少卫兵的呼救声也可以吓跑那些干坏事的人。
更不必说冬夜的行人比夏夜的行人要更加小心翼翼。
在我们叙述的事情部分已经发生,部分将要发生的那个夜里,天气十分寒冷,天色十分昏暗,天空布满了又低又黑的云,使得没有人能看得见躲在王宫城堡的雉堞后面的那个幸运的卫兵,卫兵也看不清楚在广场上来往的人们。
在圣安托万城门前靠城里的那端,没有什么房子,只有高大的墙。右边这些墙是圣保罗教堂的,左边是围内勒王官的。在图内勒王宫的末端,靠圣卡特琳街那面,这堵墙弯成一个凹角,就是圣吕克告诉比西的那个四角。
接下来就是座落在儒伊路和圣安托万大街之间的一大片房屋,那时候,圣安托万大街对面是木柴路和圣卡特琳教堂。
此外,在我们上面描写过的古老巴黎的这一地段,没有一盏路灯照明。有月亮的夜晚就由月光照耀大地,可以看见巨人般的巴士底狱,黑魆魆地、威严地、动也不动地矗立着,在碧蓝的星空中清楚地显现出来。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就不同了,巴士底城堡只是倍加黑暗的影子,东一处西一处有些淡白色的洞,那就是城堡窗户的灯光。
那天晚上,开头天气是刺骨的严寒,后来必然会下一场相当大的雪。由迟归的夜行人小心绕道开辟出来的通向郊区的小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把皲裂的路面踏得咯吱作响。可是,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就能分辨出在围内勒王宫的墙角里有几个黑影,他们经常移动,可以证明他们是几个活人,这些可怜的人似乎心甘情愿地在那里等待什么,他们的静止不动使他们身上的天然热气每分钟都在散发出去,他们想尽办法在保存这点热气。
巴士底狱里的卫兵由于天黑,看不见广场上有什么,也听不见那几个黑影的谈话,因为他们把谈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这场谈话饶有兴趣,读者不可不听。
其中一个暗影说:“这个疯子比西说得对,今天晚上就同国王陛下还在波兰掌政时,我们在华沙所度过的那一夜一样,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们真要像人家所预言的那样,皮肤都要冻裂了。”
另一个黑影答道:“去你的吧,莫吉隆,你像个妇人那样叫苦连天。天不暖,这是事实;只要你把大衣拉到齐眉,把双手放进衣袋里,你就不觉得冷了。”
第三个黑影说道:“真是的,熊贝格,你说得好轻松,这样就能看出你是个德国人。至于我,我的嘴唇已经在流血,我的小胡子上结满了冰霜。”
第四个声音说:“至于我,关键在我的手。说真的,我敢打赌我的双手已经不是我的了。”
熊贝格回答:“可怜的凯吕斯,你为什么不借用你妈的手笼?她一定会借给你的,这位亲爱的太太,她喜欢比西就如同她喜欢瘟疫一样,如果你告诉她借用手笼为的是除掉她亲爱的比西,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第五个声音说道:“喂!我的天!请你们耐心点,待会儿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抱怨太热了。”
莫吉隆一边踏脚一边说:“愿天主听见你的话,埃佩农!”
埃佩农说道:“刚才说话的并不是我,而是德·奥。我不说话,我只怕说出来的话都冰冻住了。”
凯吕斯问莫吉隆:“你说什么?”
莫吉隆说道:“德·奥说:待会儿我们会觉得太热,我回答他说:愿天主听见你的话!”
“那么!我相信天主已经听见了,因为我看见从圣保罗街那边有人来了。”
“你错了。这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是另一条路线。”
“他起了疑心,改变了路线,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不认识比西,他说过要从那里走过就从那里走过,即使有魔鬼挡道,他也不在乎。”
凯吕斯回答说:“现在有两个人走过来了。”
两三个声音同时说:“说得对,的确有两个人。”他们都发现所说的是事实。
熊贝格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冲过去吧。”
埃佩农说道:“等一等,不要错希善良的市民或者规规矩矩的接生婆……咦!他们停下来了。”
事实上,在通往圣安托万大街的圣保罗街的尽头,吸引这五个伙伴注意的那两个人停了下来,仿佛犹豫不决。
凯吕斯说道:“哎呀!难道他们看见了我们?”
“怎么可能?连我们都几乎看不见我们自己呢。”
凯吕斯接下去说:“你说得对。咦!他们向左转了……他们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们在找什么。”
“真的,一点不假。”
熊贝格说道:“看来他们想走进去。呀!等一等……他们会从我们手中逃掉吗?”
莫吉隆回答:“这人不是他,因为他要去圣安托万郊区,而这两个人从圣保罗教堂出来,沿着圣保罗街走去。”
熊贝格说道:“哼!谁能保证这个狡猾的狐狸不是由于疏忽与偶然,或者由于奸诈与故意,而对你们说了一条错误的路线?”
凯吕斯说道:“事实上,这很可能。”
这个设想使这些人像群饥饿的猎狗似的跳起来,他们全都离开了隐蔽所,高举着剑,向着那两个在一家门口停下来的人冲去。
这时候,两个人中的一个刚把钥匙插进锁里,开了锁,正准备推门,这群进攻者的声音使两个神秘的过路人抬起头来,其中较矮的一个回过头来对他的同伴说:
“怎么回事?奥利里,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吗?”
刚开了门锁的那个人回答:“啊!殿下,我觉得他们很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您要报出真姓名还是要隐姓埋名?”
“他们都带着武器!完全是有计划的伏击!”
“一定是几个吃醋的汉子伏击我们。我的天!我早已说过,殿下,这位贵妇太标致了,不可能没有人追求她。”
“奥利里,我们赶快进去吧。被包围的时候在门内比在门外更有利于抵抗。”
“话说得不错,殿下,如果这地方没有敌人就好了。可是谁对您说……?”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那班年轻贵族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越过这个约百步宽的广场,凯吕斯和莫吉隆沿着墙走过来,冲到大门和两个人之间,切断他们的退路,而熊贝格、德·奥和埃佩农则准备从正面进攻。
凯吕斯大声叫喊:“杀死他!杀死他!”他始终是五个人中最狂热的一个。
猛然间,那个被称为殿下而且他的同伴问他是否要埋名隐姓的人,转过身来对着凯吕斯,向前走一步,傲慢地抱着胳膊,带着阴沉的眼光,用凶险的声音说道:
“我听见你对着法兰西的亲王大声喊:杀死他!凯吕斯先生卜
凯吕斯后退一步,眼神惊慌,屈膝跪下,双手无力,大声叫喊:
“安茹公爵殿下!”
其余各人也齐声叫喊:“安茹公爵殿下!”
弗朗索瓦怒气冲冲地接着说:“怎么样?你们还继续喊杀死他么,各位侍从官?”
埃佩农结结巴巴地说:“殿下,我们在开玩笑,请您原谅。”
德·奥也说:“殿下,我们实在想不到我们会在巴黎这荒僻的地区遇见您。”
弗朗索瓦连睬也不屑理睬德·奥,只反驳道:“开玩笑?埃佩农先生,你开玩笑的方法真特别。我来问你,既然你的目标不是我,那么你要威吓的是谁?”
熊贝格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们看见圣吕克离开了蒙莫朗西公馆,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我们觉得很奇怪,因此我们想知道一下新郎官在新婚第一夜离开他的新娘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这个辩解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因为十之八九安茹公爵在第二天就会知道圣吕克并没有在蒙莫朗西公馆过夜,而这个消息同熊贝格刚才所说的一番话正好吻合。
“圣吕克先生?你们把我当作圣吕克么,先生们?”
五个伙伴齐声回答:“是的,殿下。”
安茹公爵说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会被人弄错的?圣吕克先生高过我一个头。”
凯吕斯回答:“这话不错,殿下;可是圣吕克的身高同奥利里先生差不多,而奥利里先生有幸陪伴着您。”
莫吉隆也添上一句:“而且,今天晚上天太黑了,殿下。”
德·奥喃喃地说:“我们看见一个人把钥匙插进镇里,就以为在你们两人中是以他为主的。”
凯吕斯说道:“最后,请殿下不要以为我们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坏念头,我们甚至根本不想打扰殿下的寻欢作乐。”
安茹公爵一边同他们谈话,倾听他们在惊异和害怕中所能对他作出的或多或少符合逻辑的回答,一边很策略地跟着经常伴他夜游的琴师奥利里,一步一步地离开那扇门,现在他已经走得相当远,使那扇门同邻近的门完全混同起来,不易分辨。
安茹公爵略带讥刺地说道:“寻欢作乐!谁告诉你们我到这儿来寻欢作乐的?”
凯吕斯答道:“啊!殿下,不管怎样,也不论您是为什么来的,请原谅我们,我们告辞了。”
“很好!再见,先生们。”
埃佩农加上一句:“殿下,您是知道我们会保守秘密的……”
安茹公爵已经踏出一步准备离开,一听此话立刻停了下来,皱起眉头说道:
“保守秘密?德·诺加雷先生,我请问你,谁要求你们保守秘密?”
“殿下,我们以为在这种时间殿下单独一人同他的心腹……”
“你们弄错了,让我来告诉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我要求你们相信的是什么吧。”
五个宫内侍从在最深沉的静寂中洗耳恭听。
安茹公爵一字一顿地说了一番话,仿佛要他的听众把这些话铭刻在心中:“我是去找犹太人马纳塞斯算命的,这个人能通过玻璃球和咖啡渣看出未来。你们都知道,他住在图内勒街。我们正走着,奥利里看见了你们,以为你们是巡夜兵。”说到这里,公爵改用快活的口吻说话,谁如果熟识这位亲王的性格,就知道这种快活的口吻异常可怕:“我们既是真正来请教巫师的人,就害怕被人看见,因此我们挨着墙走,躲在门洞里,以求尽可能躲过你们可怕的眼睛。”
亲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圣保罗街,这样如果他受到攻击,巴士底城堡的哨兵就可以听得到,亨利三世暗中对他怀有根深蒂固的仇恨,他虽然听了亨利三世的嬖幸们恭恭敬敬的道歉的话,但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现在你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知道应该怎样对人说,那么再见吧,先生们。我也不必警告你们说我不喜欢人家跟踪我的了。”
五个侍从官一齐鞠躬,向亲王告辞。亲王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张望他们好几次。奥利里说道:
“殿下,我敢保证刚才同我们打交道的这班人不怀好意。时间已经接近子夜,我们所在的地区,正如他们所说,是一个僻静的地区。我们赶快回王宫吧,殿下,回去吧。”
亲王拦住他说:“不,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利用他们离开这儿的机会去实现我们的计划。”
奥利里说道:“殿下弄错了,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这儿,他们又躲进那个隐蔽所里,殿下自己就可以看得见。殿下,您看见了吗,他们就在那个角落里,在图内勒王宫的转角上?”
弗朗索瓦张望了一下,奥利里说的完全是事实。五个宫内侍从的确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显然,他们是在酝酿一个计划,被亲王的到来打断了;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守候在那个隐蔽所里,窥探着亲王和他的伙伴,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到犹太人马纳塞斯家。奥利里问道:
“怎么样?殿下,您决定怎么干?我照殿下吩咐的去干,可是我不认为留下来是谨慎的。”
亲王骂了一句:“真见鬼!不过进行了一半打退堂鼓也太可惜了。”
“是的,我知道,殿下,可是我们可以重整旗鼓再干嘛。我很荣幸地告诉殿下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房子的租期是一年,那位贵妇住在二楼,我们已经买通了她的贴身女仆,手里有一把钥匙可以开启大门。有了这许多有利条件我们完全可以等待。”
“你肯定门上的锁已经打开了吗?”
“我完全肯定,到我试第三把钥匙的时候锁就开了。”
“再说,你把门重新关上了吗?”
“门吗?”
“是的。”
“关上了,殿下。”
不管奥利里回答的时候口气多么肯定,我们应该告诉读者:他对打开了门是有把握的,对重新把门关上却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他的坚定口气使亲王对第二个问题同对第一个问题一样毫不怀疑。亲王说道:
“最遗憾的是我不能亲眼见到……”
“见到他们干什么吗,殿下?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怕弄错:他们聚集在那里准备伏击什么人。我们走吧。殿下有不少仇人,谁知道他们会对殿下做出些什么事来呢?”
“好吧!我同意,我们走,但是要再回来。”
“最低限度今晚不回来了,殿下。请殿下重视我的担心吧:我似乎看见到处都有人埋伏要伤害殿下;我的担心完全是正当的,因为我陪伴的是国王的亲兄弟……王位的继承人,有许多人不愿意您继承王位。”
最后这几句话使弗朗索瓦很感动,他马上决定回家,当然,临走时并非没有低声埋怨几句这场倒霉的遭遇,并且暗中决定要在适当的时机和地点,对这五个宫内侍从进行报复,给他们找点麻烦。于是他说道:
“好吧!我们回宫;我们会见到从那倒霉婚礼回来的比西,他大概已经找着值儿吵了一场好架,而且已经杀死或者明天早上将要杀死其中一个床上嬖幸,这就使我得到安慰了。”
奥利里说道:“好,把希望放在比西身上吧。对我说来,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而且我同殿下一佯,对他有无限的信心。”
他们走了。
他们还没有转过儒伊街角,那五个伙伴就看见蒂戎路那边,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裹着一件又长又大的斗篷。马蹄踏在几乎完全冻裂的地面上,发出生硬的得得响声。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道微弱的月光正在作最后的努力,力图穿透多云的天空和负载着雪的气层,照得骑士头上无边小帽的白色翎毛发出闪闪银光。他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坐骑,他指挥它,强迫它一步一步走着,天气尽管寒冷,那马仍然吐出白沫。
凯吕斯说道:“这一次,真是他了。”
莫吉隆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来者只有单独一人,而我们离开他的时候,他同利瓦罗。昂特拉盖和里贝拉克三个人在一起,他们不会让他单独来冒险的。
埃佩农说道:“是他,真是他。
“瞧!你认出他的响亮的‘嗯!呣!’声和他昂头挺胸的傲慢样子吗?他真的只有一个人。”
德·奥说道:“那么,这是圈套。”
熊贝格说道:“不管是圈套或者不是圈套,总之,来人是他,既是他,我们就大喊:看剑!看剑!”
事实上的确是比西无忧无虑地从圣安托万街走过来,他忠实地遵守了凯吕斯给他指定的路线。我们上面说过,他听到了圣吕克的忠告,尽管圣吕克的那番话使他很自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在蒙莫朗西公馆的大门口仍然辞退了他的三个朋友。
这样硬充好汉是这位英勇的上校最喜爱的行为之一,他曾经这样说过他自己:我只是一个普通贵族,可是我的胸膛里装着一颗皇帝的心,当我在普鲁塔克的《比较传记》[注]中读到古罗乌人的英雄业绩时,我认为没有一个古代英雄的所作所为是我不能够模仿的。
此外,在比西的思想中,也许认为通常圣吕克并不归入他的朋友之列,圣吕克对他偶感兴趣无非是因为当时圣吕克处境尴尬,因此圣吕克的忠告可能只起这样的作用:叫比西采取预防措施,假如真有敌手在等待他的话,比西在敌手的眼中就显得非常可笑。而比西是害怕可笑更甚于危险的。他在他的敌人眼中,享有勇敢的声誉,为了把这个声誉保住在目前所达到的高水平上,比西干了许多十分愚蠢的冒险勾当。他以普鲁塔克信徒的身份,辞退了他的三个伙伴,这三个人本来可以成为一支强有力的护送队,甚至能使一队骑兵害怕的,而他却单独一人,双臂交叉抱在斗篷里面,除了一柄剑和一把匕首,没有别的武器。他向着一所房子走去。在这所房子里等待着他的,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是他的情妇,而是每个月都在相同的日子里由纳瓦拉王后写给他的纪念他们的良好友谊的信。这位勇敢的贵族,遵守他向美貌的马格丽特许下的诺言,亲自在夜间到信使家中取信,以免牵累别人,他一次也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诺言。
他平平安安地从大奥古斯丁路走到圣安托万街,他到达圣卡特琳街口的时候,他的灵活、敏锐而训练有素的眼睛,发现了在黑暗中沿着墙有几个人影,那是事先得不到警告的安茹公爵一开始时没有看出来的。对于真正勇敢的人,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的时候,就会进入兴奋激昂的状态,使得感官和思想的敏锐,都达到了最高度。
比西计算一下沿着灰色的墙站立的黑影一共有多少。
他自言自语道:“三个,四个,五个,还不算他们手下的跟班;这些跟班大概躲在另一个墙角里,只要主人一声呼唤,立刻就会飞奔前来。看来他们很看得起我。见鬼!一个人对付这许多人也真够受的。来吧!来吧!这个诚实的圣吕克没有骗我,哪怕打起来时他第一个捅穿我的胃,我还要对他说:多谢你的警告,朋友。”
他边说着边继续前进;只不过,虽然他表面上动也不动,实际上他的左手已经解开斗篷的扣子,他的右手在斗篷的掩盖下完全可以自由活动。
就在这时候熊贝格大喊:看剑!他的四个伙伴齐声应和,一同向比西扑过来。
比西尖声尖气然而十分平静地说:“当然啰!先生们,看来你们想杀死可怜的比西!难道他就是野兽,他就是你们要猎取的那头了不起的野猪吗?很好!先生们,这头野猎要捅破你们中几个人的肚子,这一点我敢向你们保证,而你们知道我是从来不食言的。”
熊贝格说道:“好!可是你仍然不失为一个极度没有教养的人,比西·德·昂布瓦兹爵爷,因为你坐在马上同我们说话,而我们却站着听你的。”
在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年轻的侍从官从斗篷下面伸出臂膀,那臂膀上面套着白缎袖子,在月光底下像银光似的一闪,比西根本没有猜到对方的意图,只估计这个手势的意图是威吓。
因此当比西正要像平时那样回答,想用马刺来刺马腹的时候,突然觉得那畜生双脚一软,倒了下去。原来熊贝格虽然年纪轻轻,身手特别敏捷,在他参加过的无数战斗里已经得到证明,他把一种刀身阔、刀柄轻的大刀,砍进马的腿肚,那刀就继续插在伤口里,仿佛锯刀留在橡树枝里一佯。
那畜生发出一声暗哑的嘶呜声,哆嗦着跪倒下去。
比西对一切情况变化都作好了准备,这时他双脚踏地,手里拿着剑。他说道:
“啊!真卑鄙!杀死我最心爱的马,我要你们偿命。”
熊贝格趁着已经鼓起的勇气,向前进迫,比西把剑紧贴着身体,熊贝格没有计算好剑锋所能够达到的距离,就像卷成螺旋形的蛇很难计算它咬得到的距离一样,比西的剑和臂膀一伸直,便割破了熊贝格的大腿。
熊贝格喊了一声。比西说道:
“怎么样?我不说假话吧?已经捅破了一个。你这笨蛋,你应该砍比西的手腕,而不是他的马的腿肚。”
霎时间,比西长剑的剑尖便在其余四个攻击者的脸上和胸口上晃动,而熊贝格则在那里用手帕来包扎伤口。比西不屑于呼喊求救,因为一经呼喊,就是承认自己要人帮助,这对比西来说是丢脸的事情。他把斗篷裹在左臂上,当作盾牌,逐步后退,目的不是逃走,而是要转移到一堵墙前面,他背靠着墙,可以不致腹背受敌。他每分钟出击十剑,有时感觉剑尖上碰到柔软的肉体,那就是击中了。有一次他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地上望了一眼,这片刻间就足够使凯吕斯一剑击中他的胁部。
凯吕斯大喊一声:“打中了。”
比西回答:“打中的是我的紧身上衣。”他连受伤也不肯承认,如同心怀恐惧的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般。
他向凯吕斯猛扑过去,用力缠住他的剑,使得那剑飞出十步以外落到地上。可是比西并不能扩大战果,因为德·奥、埃佩农和莫吉隆同时向他猛烈进攻。熊贝格已经包扎好伤口,凯吕斯重新捡起他的剑,比西明白他即将被四面包围,他只有一分钟可以移到那面墙上,如果他不利用这一分种,他就完了。
比西向后一跳,使他同进攻者间有了三步距离,那四柄剑很快又追了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比西又一跳,便背靠着墙。到了墙边,他停了下来,像阿喀琉斯[注]或者罗兰[注]那样坚强,微笑着对付那些像暴风雨般落在他头上的剑,把剑挡得在他身边四周丁当作响。
突然间他觉得汗水从他的额有上淌下来,眼睛里一阵昏黑。
他早已忘记他自己受了伤,刚才昏迷的症状使他想了起来。
凯吕斯大声叫喊:“啊!你手软了。”同时加紧进攻。
比西说道:“好吧!你试试看。”
他用剑柄的圆球向凯吕斯的太阳穴猛击一下。凯吕斯被这铁拳一击,立刻倒在地上打滚。
比西更加兴奋,他像一只疯狂的野猪,顶住了群狗的进攻,反向它们猛冲过去,他发出一下可怕的喊声,一直向前冲了过去。德·奥和埃佩农向后退缩;莫吉隆扶起了凯吕斯,抱住他。比西用脚踏断了凯吕斯的剑,用剑尖一下划破了埃佩农的前臂。这一刹那间比西似乎得胜了,可是凯吕斯恢复了知觉,熊贝格虽然受伤,仍然参加战斗,四柄剑又重新闪耀发光。比西第二次感觉到自己完蛋了。他集中平生之力准备撤退,一步一步向墙那边挪过去。他额头上冒出的冰冷的汗珠,耳边嗡嗡鸣响,眼前蒙着的一层带血而痛楚的膜翳,都向他宣告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的剑已经不听他的半昏迷的脑子指挥。比西用左手摸索着找那面墙,他找到了,冰冷的墙使他清醒过来;可是,叫他大为惊异的,是那墙一推便开,原来那是一扇半开着的门。
于是比西觉得又有了希望,他恢复了全部精力来度过这最后的时刻。一霎时间,他把剑击得又迅速又猛烈,使得进攻者的剑纷纷被压下去或者被挡过一边。趁这机会他一闪就进到门的里边,他转过身来用肩膀猛推一下把门关上。锁闩喀嗒一声扣进了销环。战斗结束,比西脱离了危险,他胜利了,因为他现在安全了。
他快活得忘乎所以,抬起迷糊的眼睛通过门上小窗口的狭窄铁丝网向外张望,看见了他的敌手们的苍白的脸。他听见他们用剑愤怒地戳打门上的木板,又听见他们狂呼乱喊。最后,突然间他觉得两腿发软,墙壁摇晃起来。他向前走了三步,走进一个院子里,他身子一转就滚落在一条楼梯的阶梯上。
接着他失去了知觉,模糊中觉得自己落入了坟墓般的静寂和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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