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藤缘(下) 第十二章

  等黎子春赶到别院,谢清漩已帮黎子忌的鹰止住了血,可无论是黎子忌的鹰还是他这个人都没了动静,急得谢清漩额角都跳出了青筋。
  黎子春毕竟是黎子春,急也是急的,真看到了面如金纸的弟弟,反倒镇静了下来。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花细瓷瓶,倒出粒丹丸,掰开黎子忌的嘴,塞到他舌根底下,回头吩咐纪凌:“搀着清漩,跟我来!”
  四人刚跑到半路上,玄武王已派了童子来接人了。
  只见那四个童子各抖出一根绫罗,赤、紫、黄、绿,四色交织,转眼化了条虹霓。
  四个童子攀上虹身,两前两后控住了这带虹。黎子春抱着弟弟一跃而上,纪凌也扶着谢清漩立了上去,只听“嗖”的一声,长虹有如蛟龙出海,破空而去,须臾之间便落到了玄武殿二楼的平台上。
  “救救子忌!”不等童子撩开那道乌玉珠帘,黎子春已抱着弟弟扑了进去,一下子跪倒在玄武王脚下:“霜!救救子忌!”
  玄武王仰起冷若霜华的一张脸,冲着谢清漩招了招手,“清漩,把子忌的鹰给我!”
  谢清漩听到这话,跌跌撞撞地往前急行几步,“咕咚”一声双膝跪倒,低垂了颈项,高高托起那浴血的鹰,奉到玄武上的面前。
  玄武王伸出两根玉白的指头,掰开鹰眼看了看,把手移到了谢清漩头顶,轻轻按着,叹息一声:“你还真是个惹事的根苗。”
  谢清漩自然不敢接口,那玄武王回过身去,走到窗前的长几边,拂夹坐下,手指抚过案上的瑶琴,随口吩咐身后的童子:“焚生字香。”
  两个童子闻言,面面相觑,都傻在那里。
  玄武王手指一收,“铮”地一声扯断了琴弦,“都聋了吗?”
  黎子春见状,将昏迷的弟弟轻轻放在地上,膝行至玄武王座前,“非要用冥升大法吗?”
  玄武王眼皮一抬,淡淡瞟了他一眼:“你说呢?”
  黎子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双手捺到案前,急着说:“冥升大法太耗神力,一旦行法,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将养不好,明年开春便是魔尊更迭的日子,一场恶斗就在眼前,你……”
  玄武王玉手一挥,截断了他的话头:“这么说来,我别管子忌,由他自生自灭喽!”
  见黎子春怔在那里,他微微一笑:“今日这香,你来点罢。”
  撤去瑶琴,童子们在几案上铺了层锦缎,从谢清漩的手中接过鹰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上头。
  黎子春亲自请来了生字香,恭恭敬敬地将一个乌玉香炉置于案上。
  纪凌听他们说得玄虚,只道这生字香是怎么样的神物,及至此时才看清了。
  那炉中插的也不过就是三支棒香,形状式样毫无特殊之处,只是那香的颜色非黄非黑,而是象牙白,炉中的香灰反倒是泼墨般的浓黑。
  三支香的顶端都有些焦痕,显然是用过的东西。
  童子点起根线香,交到黎子春手中。
  黎子春接过来,对着乌玉香炉叩拜再三,将三支生字香一一点燃。
  随着袅娜的白烟,大殿里浮起一股子暗香,说它像檀木吧,比檀木多了分雍容;说它是龙涎吧,龙涎又不及上它的清雅。
  纪凌正在那里闭目品香呢!忽然觉着周遭静得出奇,抬眼一看,不由愣了。
  除了他和昏迷的黎子忌之外,大殿里的人全对着玄武王跪伏了下去。
  缭绕的香烟之后,玄武上盘坐案前,两手搁于膝头,掌心朝上,吐气如兰,渐渐地,他周身笼上一层荧荧的异彩,肌肤由瓷白转作玉色,最后竟成了透明,却也不见肌骨,整个人浑似用水晶琢成的一般,说不出的丰神俊秀,剔透玲珑。
  纪凌不由看呆了,忽见那玄武王缓缓举起了双掌,与此同时两股轻烟白他掌心升起,说来也奇,这烟升起一截子,便凝在了空中,细细看去,竟是结作灵芝模样的两朵祥云。
  玄武王合拢双手交于胸前,口中清啸一声,对着案间的鹰猛然击落双掌。
  掌底的那对祥云一擦着鹰身,霎时散作片银晃晃的迷雾,将那只鹰团团裹定。
  玄武王收拢双掌,回复到打坐的模样,嘴唇翕张,颂起了经文,伏着的众人听到了,连忙跟着诵念,殿内一片嗡嗡嘤嘤,不像在救命,倒像是做起了法事。
  纪凌正觉着没趣,忽地,案上的鹰扑了扑翅子,竟似回过了魂来。
  玄武王听见响动却不曾抬一下妙目,口中依旧飞快地诵念着经文,单单伸过右手按住那鹰,拇指、小指轻轻抬起,笼着鹰的银雾霎时聚拢到他指底,汇成了一缕白烟。
  只见他玉手一转,将烟拍入鹰背。
  那鹰“嗷”的一声,腾到了半空,铁翅忽闪,羽毛上的血珠纷落而下,有一滴正掉在玄武王的唇上,于万里冰雪间映一点猩红,万般的迷人,万般的诡异。
  玄武王也不理那血点,右臂一拾,于半空中生生擒住了苍鹰。
  他五指贯力,嘴里念了个“收”字,那鹰立时化作一道金光,“嗖”地一声,朝着地下的黎子忌就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金光没入黎子忌的额头,黎子春飞扑到案前,袖子一挥,将三支香齐齐熄灭。
  风过珠帘,大殿中香烟渐渐消散。
  玄武王收敛了心神,水晶般的肌肤透出些肉色,渐次回复至瓷白。
  他睁开眼来,又是那个单薄俊秀的少年了。
  此时,两个童子已赶到了黎子忌身旁,一左一右扶起了他,探过鼻息,笑着禀报:“公子缓过来了!”
  黎子春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再次拜倒,“多谢我王,此恩此德,子春永世难报。”
  玄武王轻舒秀眉,“说这些干嘛,都起来罢。我乏了,你们先回去,晚上过来,我要问话。”说着起身朝内殿走去。
  黎子春也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两步。
  玄武王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有事吗?”
  黎子春摇了摇头,走近前去,伸出手,轻轻按上他的嘴唇,玄武王也是一愣。
  却见黎子春微笑着扬起手来,指尖染着一抹猩红,“帮你擦了……沾到鹰血了。”
  *
  为免黎子忌受那颠簸之苦,玄武王又遣了先前几个童子,驾着虹霓,把四人送回了别院。
  眼看长虹伏在了南边的厢房前,纪凌忽然明白过来,这一溜四间房子住的,不就是黎谢两家四口么?谢清漩与黎氏兄弟的交情可见一斑,哪是同门或者师徒这么简单?只怕是另行名堂。
  纪凌越想心里越乱,跨下虹霓,低了头跟着前面的人疾行。脚下绊到了门槛,他才觉着不对,一抬头,眼前立了个妙童。
  纪凌认得,这孩子叫做紫柯,跟碧桃原是一对,也是服侍黎子春的。
  自己恍惚间竟是跟到黎子春的卧室来了,纪凌一时间倒有些尴尬,紫柯却是大方,说了句:“王爷进来吧!”
  进到屋中,里间的乌木床上已然铺好了锦被,黎子春小心翼翼地把黎子忌安顿在床卜,谢清漩看不见,自然是帮不上手,却也循着声音,紧紧跟在他旁边。
  黎子春掏出块帕子,轻轻替黎子忌拭去了额头的污汗。
  黎子忌人还昏沉着,所幸吐息已稳,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蜡黄,双颊渐渐有了血色。
  眼见弟弟没了大碍,黎子春长吁一口气,放下碧纱帐,在床边的瓷凳上坐定了身子。
  紫柯见他神色疲惫,赶忙奉上一杯清茶,黎子春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紫柯掩上门出去了,纪凌总以为黎子春要说些什么,哪知他闭了双目,半天都没开金口,屋子里静得叫人难耐。
  忽听“咕咚”一声,谢清漩跪了下来。
  黎子春闻声,微抬眼帘:“这是怎么了?”
  谢清漩也不接口,一味垂着脑袋,额头都磕到了地面。
  黎产春轻叹一声,方道:“说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谢清漩得了这句,便伏在黎子春脚下,将早间的情形一一道来。
  他在黎子春面前似是跪惯了,神色间既不见屈辱也没有半分怨怼,纪凌看了却是浑身难受。
  今天这事要算错处,黎子忌占了八分,再有两分也是纪凌的,怎么都算不到谢清漩头上,可怎么挨骂下跪的都是他呢?
  纪凌有心拖他起来,却又恨他那个低伏恭敬的样子。
  这人对自己从来是面软心不软,怎么到了黎子春跟前,就由里到外都透着乖觉呢?
  纪凌越想越气,刚要一走了之,却被黎子春叫住了。
  “王爷,请过来一下。”
  纪凌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黎子春若待他恶声恶气的,他早摔了门帘走人。可他一眼横过去,却碰上双柔和的眼睛,七分烦闷去了三分。
  脸还是绷着,人却走到了黎子春跟前。
  “让我看看脉象。”黎子舂说着轻轻握住了纪凌的手腕,纪凌一挣,黎子春便放了手,微微笑道:“王爷放心,只是把脉。”
  纪凌略一犹豫,到底把手交给了他。
  半晌黎子春放开了纪凌的手,对脚边的谢清漩说:“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纪凌听得一头雾水,却见黎子春击了两下手掌,身后“吱呀”一响。他回头看去,紫柯已立在了门边。
  “紫柯,送谢清漩公子回房。”黎子春看定了纪凌,“天不早了,王爷回去歇息一下,用过晚饭请到玄武殿来。”
  出了门,纪凌胳膊一拾,拦住了谢清漩。
  紫柯微蹙了眉头:“谢公子劳累了,王爷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
  纪凌哪会理他,攥住谢清漩的手,将人拉了过来,
  谢清漩也不挣扎,只低低叹了口气:“闯了这么大的祸,还不安生?”
  纪凌一轩长眉:“黎子忌又没死……”
  “呵。”谢清漩冷笑:“你见到那生字香了吧?一场法事下来,那香烧去多少?”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吧!”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好大的口气,生字香是玄武王的命香,你须知这其中厉害。”
  纪凌心下再是忐忑,也不愿在谢清漩面前露怯,托住他下颔,挑了眉道:“你怕什么?他能拿你如何?要我说这些仙家法术,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平日里那黎子忌拽得什么似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清漩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黎子忌属木命,你属金命,金克木,那是五行天定。他不知你命相,才会着了道,若是比拼法力,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纪凌见他维护黎子忌,心真有气,故意抱住了他,笑道:“我今天能克他,这一世也克定了他。你也别修什么破道了,与其整日跪在别人脚下做条狗,不如跟我走……当然,你若舍不得那黎氏兄弟,又要哥哥,又要弟弟,又当别论……”
  纪凌越说越不成话,谢清漩气得咬牙,胳膊一抬,“啪”地一个巴掌,说巧不巧,恰扬在纪凌脸上。
  紫柯见情势不好,扑上来,分开两人,死死拦住纪凌,“王爷,你再不走,我可喊宗主了!”
  纪凌恨紫柯多事,抬起腿来,照了紫柯的面门便踹。
  谢清漩听声音不对,抢先一步护住了孩子。纪凌那一脚,结结实实正蹬在他的后心口上。
  眼瞅着谢清漩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纪凌变了颜色。
  这一脚有多狠?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再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一把将谢清漩抱了起来。
  紫柯也爬了过来,扶住谢清漩的脸,连声叫“公子”。
  谢清漩动了动眉尖,睁开一双空蒙蒙的眸子。
  紫柯握住他的手,问:“公子,你没事吧?”
  谢清漩笑笑,刚要开口,却生生喷出口血来。
  紫柯“哇”地一声就哭了,谢清漩掩住他的嘴,低声说:“小伤,不碍事。师父够心烦的,别再吵他。”
  紫柯点点头,咬住嘴唇,硬是把哽咽吞了下去。
  “紫柯,扶我回去。”谢清漩说着,掰开纪凌环在自己肩头的双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纪凌又悔又恼,一时间说不出话,单是攥了谢清漩的手,不肯放开。
  紫柯恨透了他,一手扶了谢清漩,一手去推纪凌,“滚开!你还想怎样?”
  谢清漩轻轻按住紫柯,对纪凌说:“你快走吧!让人看见又是口舌。”说着慢慢自他掌心抽出手来。
  紫柯将谢清漩扶进了屋子,回头去下帘拢,见纪凌还定定站在树下,不由狠狈瞪他一眼,放了帘子还嫌不够,“砰”地一声把门也合上了。
  到了此时,纪凌也发不出火了,但觉晚风盈袖,说不出的清凉,掌心却是暖暖的,似乎还留着那人的体温。
  抬了手去看,他却瞥见袖子上沾了片猩红,撞到眼里,连带苦心也抽痛。
  日头一寸寸蹭下了西天,纪凌走到池塘边,拣了块石头坐下。
  风过碧水,荡一池涟漪。
  这短短一天所生的是非,倒比春波还要撩乱,而谢清漩的心思更是深若寒潭,一分温柔,三分清冷,再有六分全是高深莫测。
  波影粼粼,浮荡如梦,纪凌看着看着,竟是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满池的金波已转了细细的银浪,月亮都上了中天。
  纪凌这才想起来,玄武王在主殿等着要问自己话呢,看看时候不早,也该去了。
  刚拂衣起身,背后一溜脚步响,纪凌回头一看,迎面过来两个童子,手中各提了盏鲛纱琉璃灯,后头跟了两顶轿子,一顶是寻常的蓝布软轿,另一顶轿子却是极尽奢华,轿身裹了玉白的锦缎,轿帘俱是鹤羽织就,清贵夺人。
  那轿子到纪凌的身侧停住了,童子撩起鹤羽帘,但见黎子春坐在里头,微微笑了道:“王爷怎么还在此盘桓?我和清漩正要去玄武殿面见我王,不如同往。”说着示意童子放下脚凳,扶纪凌上了轿子。
  纪凌晓得那蓝布软轿里坐的是谢清漩,心痒难熬,恨不能立时换了过去,直把这锦铺绣裹的仙轿当了针毡来坐。
  黎子春微闭双目,只做不知。
  好在从别院到主殿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路,挨了片刻,便也到了。
  等下了轿子,纪凌回头一看,童子正扶着谢清漩步下轿子。
  是夜月色撩人,谢清漩又着了身月白的丝衣,微扬着下颚,晚风过处,衣抉翩睡,当真是人如玉,玉如月,月又如人。
  纪凌只见过他青衣布履的打扮,虽喜他雅致,却也嫌他寒素,没想到这人换了身衣服竟会洒落如斯,一时间竟是错不开眼了。
  黎子春轻咳了一声。
  纪凌抬头四顾,这才发现上至黎子春,下到几个童子,都穿着跟谢清漩一样的丝衣。
  这哪里是谢清漩刻意打扮了?分明只是门人正式觐见玄武王的礼仪。
  纪凌脸上一热,眼见黎子春领着众人上了乌玉台阶,赶忙也跟了过去。
  到了殿中,几个童子退立一旁。
  玄武王的侍童出迎,引了黎子春,谢清漩,纪凌三个人内参见。
  内殿里单点了一盏铜雀灯,四下里浮浮荡荡全是沉香的清芬,正中横了张锦榻。
  玄武王靠着高枕,执了卷书在看。
  黎子春远远便冲着玄武王拜了下去,谢清漩也跟着行叩拜之礼,只纪凌一个直直立了。
  玄武王一双冷冰冰的妙日滑过这三个人,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他又加了句:“子春,你过来。”
  黎子春撇开两人凑到玄武王跟前,但见玄武上将书合住了脸,黎子春在他耳边轻言慢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半晌,玄武王拿开绢册:“这样啊?”
  黎子春跪了下去:“就是这样。”
  玄武王淡淡一笑:“如此么……将人都带上来吧!我看你如何发落。”
  黎子春领了命,拍了拍手,僮儿们从外头押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进到殿内。
  纪凌往那两人脸上一瞧不由愣住了,这两个不是别人,一个是陆寒江,另一个正是碧桃。
  黎子春走到二人面前,凛然喝问:“我宕拓门规,第一册第十七条是什么?”
  碧桃张了张嘴,还没回话,却哭了出来。
  陆寒江朗声应道:“师承有序,仙家法术,不得私下传授,若违此例,轻者连降三级,重者废去法力,逐出师门!”
  黎子春又问:“第二册第三条又是什么?”
  陆寒江不假思索,背诵如流:“长幼有分,尊卑有序,以下犯上者,轻者连降二级,重者逐出师门!”
  黎子春道了个“好”字:“陆寒江,你在这宕拓岭待了六十余春,这门规,你也是知道的,你再告诉我,你犯了几条,该怎么惩处?”
  不等陆寒汗答话,纪凌几步冲到黎子春面前,眉毛一立,“你怎么知他犯不犯门规?空门白话哄什么人?”
  陆寒江听了便笑:“纪凌,多谢了,可我断断不敢欺师灭祖。宗主,刚才那两条我都犯了,在玄武殿使疾风掌以下犯上的是我,私下把法术传给纪凌的也是我!
  “论门规,轻的也要连降五级,我一个二等弟子,哪有九级可降。这泼天的祸事,寒江一力承担,请宗主夺我法力,逐我出门!”
  黎子春点了点头,吩咐童子给陆寒江上身松了绑,又叫他伸出手来。
  纪凌拿膝盖想也知道不是好事,一把按住了陆寒江的双手。
  “伤了黎子忌的是我,凭什么问他的罪?再者,你怎么知道我的法术是私学?又是跟谁学来?”
  黎子春呵呵一笑:“我问他罪,是因他犯了门规。有错的我不会放过,没错的,我也不会冤枉,你须记得我给你把过脉象。
  “实话对你说,你一身戾气,我恐你行乱,早封了你的气脉,是陆寒江私自帮你解了封印,又传你招鹰之术,才惹出今日这段公案。
  “至于你学过什么,跟什么人学,你这脉象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我一摸便知玄机。”说着,他回身指住碧桃:“不说话便没事了吗?你那点道行也来添乱!”
  碧桃早哭成了一团,黎子春瞪他一眼,回身走到玄武王榻前。
  “启禀我王,碧桃私授法术,合当贬回原形;陆寒江乱我门规,理应夺去法力,逐出山门;黎子忌么,无故招鹰,挑衅滋事,降下一级,等他好了,再另行责罚。
  “至于纪凌,他是化外之人,懵懂无知,罚他面壁一月,以思过错。”
  玄武王听了,微拾凤目,看着陆寒江:“你修了百年,倒修出是非来了。姑念你也是门中老人,这法术你自己来废吧!”
  陆寒江闻言,叩谢了玄武王,举起左掌,对准右手的脉门便要切下。
  纪凌拼死将他抱住,顿时乱作一堆。
  黎子春想要上前,玄武王伸手拦住他,由着那两人闹,眼波一转,叫住了谢清漩:“清漩,你来说说,这桩公案你师父断得可好?”
  谢清漩垂了头,跪倒在地:“师父依门规判罚,自是明断,只是……”
  玄武王“哦”了一声:“只是什么?”
  “我只知持刀杀人的必须偿命,却不知卖刀的还要拉去一并问斩。碧桃、陆寒江都犯了门规,但他们只不过是授人以刃,顶多问个不查之错,真要追究,还该问那纪凌。”
  玄武王听了这话,仰起脸来,“子春,你这个徒弟教得好啊!”
  黎子春拈了墨髯,只是微笑。
  玄武王让童子将谢清漩扶到榻前,问他:“你来说说,怎么断才公平?”
  “碧桃掌嘴五十;陆寒江降至五等,打进水牢;把纪凌削去法力,封了戾气,一同下牢,两个都关上个半年,磨磨野性。至于黎子忌,师父断得极是公允,清漩不敢妄言。”
  “说了这么多,才‘不敢妄言’么?也好,我便准了你的裁断,只是……”玄武王执了谢清漩的手,“断过这么多人,你也断断自己。”
  谢清漩缓缓合上了眼帘:“此事皆因我起,纵然您跟师父肯容我,我也容不下自己。”
  谢清漩说着,拜倒在黎子春的脚下:“师父,小汐就托给您了。清漩下得山去,再不敢以宕拓弟子自居,来世结草衔环,再报您的大恩大德。”
  他将右手呈到黎子春面前,“请师父夺我法力。”
  黎子春淡定无波的一张脸霎时变了颜色,“清漩,你这又何苦?”
  玄武王“啪”地将绢册掷于地下,“你徒弟是个明白人,你倒不明白了?”
  黎子春进退维谷,长叹一声,食中二指搭上谢清漩的脉门。
  银光过处,谢清漩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玄武王见状,懒懒地躺回了榻上,淡淡吩咐:“等他醒了,就送下山去吧!至于那几个,该打的打了,该下牢的下牢,一切全按他说的去办。都退下去吧!”
  黎子春逡巡着不旨走。
  玄武王一翻身,背过了脸去,便有童子上来,低声劝他:“宗主,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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