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立着不动,那些阿拉伯人也不同,气氛紧张,难堪,然后,我听到了艾泊的声音。
艾泊的身予,还未曾从地道中冒出来,便急不及待地叫道:“卫斯理,别伤害人,快放下刀!”
我还在考虑着是不是应该听艾泊的话,艾泊已跃了上来,扬着手,大声地以阿拉伯的上语叫嚷着,围在我身边的那十来个阿拉伯人,放下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我也一松手,放弃我手中的阿拉伯弯刀。
艾泊的面容,十分惊惶,奔到了我的面前,道:“你怎么来了?老天,你怎么来了?”
我冷冷地以同样的话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艾泊还未口答,从地道中,又走出了一个阿拉伯人。
那阿拉伯人才一现身,所有的阿拉伯人,便一齐跪了下去。我也连忙向那阿拉伯人看去,一看便知道,他是这一群阿拉伯人的首领。
因为大多数阿拉伯人,都赤着上身,只有一小部份是穿着传统的阿拉伯衣服的。但是这个人却身上披着一件绣有金线的披风,他的腰际所挂的那口阿拉伯弯刀的刀鞘上,也镶满了宝石。
那些阿拉伯人跪在地上,一声也不出。艾泊也弯腰向那阿拉伯人行着礼,同时对我道:“卫斯理,快鞠躬,他是族长。”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向他鞠躬?”
那被艾泊称为族长的阿拉伯人,向我走近了一步,做然地望着我;道:“行礼!”
他说的是法文,字正腔圆,显然他是在怯国住过的。我冷冷地道:“礼貌是双方面的,你不对我行礼,我为什么要对你行礼?”
族长手按在刀柄上,面上现出了忿怒之极的神色来。艾泊连忙走了过来,道:“族长阁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族长幸然道:“你最好的朋友,他却不肯对我行礼!”艾泊望着我,但是我的面上,却只是带着冷笑,当然我不会行礼。
族长振臂高叫了几声,跪在地上的那些阿拉伯人,一起站了起来,声势汹汹地望着我。
我横刀当胸,凝视着他们。
艾泊大声道:“卫斯理,你一个人难道敌得过他们这许多么?”
我冷笑了一声,道:“艾泊,你不会明自的,我是中国人,可杀而不可辱,是中国人无数高贵的品质之一。”文泊又转身向族长叫道:“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阿拉伯人不是最讲公平的么?”
族长的手臂,本来已向上扬了起来,看情形他是准备下令,命众人向我进攻的。但是艾泊的话叫了出口,却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的手停住不动,不再向上扬起,道:“我可以让他和尤普多比斗,来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艾泊面上变色,道:“族长阁下,这仍是不公平的,你们是所有阿拉伯民族中,最善于用刀的一族,尤普多又是你们之中最出名的刀手,这不公平。”
艾泊一力为我争劝公平”的待遇,使我相信他对我并没有怀着恶意,事情可能是给我自己弄糟了的。
族长摇头道:“不,绝对公平,一个对一个,绝对公平!”
艾泊摊着手,向我望来,我笑了笑,道:“我想族长是公平的,我也想会一会最善用刀的阿拉伯民族中最著名的刀手。”
族长大笑着,用力拍着艾泊的肩头,道:“艾泊朋友,你还说我不公平么?”
艾泊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道:“卫斯理,你将一切事情都弄坏了。”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道:“艾泊,我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如今我还能示弱么?”艾泊叫道:“你不能示弱,但你将和尤普多动手,只是为了你不肯向族长鞠躬,你可知道尤普多么?他出刀如闪电,跳跃如猫鼬,在你还未看清他手腕的动作之前,你已经血染黄沙了!”
我淡然笑着,道:“艾泊,世上未必没有比闪电更快速,比猫鼬更灵活的东西。”
艾泊双手击着掌,道:“是你么?是你么?
尤普多在未曾成为他们族中的最佳刀手之前,我曾亲眼看到过他跃向前去,劈死了两个德国兵,而那两个德国兵,则连取枪的机会都没有!”
我诚恳地道:“谢谢你,艾泊,我仍然愿意会一会尤普多,而不愿意向他行札。”
艾泊叹了一口气。族长已昂着首,向那地洞中走去,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人,然后,便是我和艾泊两个人,当我从地洞中走进去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是如何会突然在沙漠中失踪的了。他们自然是钻进了地洞之中!
但是,仍有许多事我是不明白的。
我们在地道中走着,我看出那地道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块砌成的,看来这不像是现在的工程,我问道:“艾泊,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艾泊有气无力地道:“通向一座古城,早已被历史遗忘了的古城。”
我呆了一呆,道:“那古城就在这些石崖之中?”
艾泊道:“是的,古城的所有建筑物,全是就地取材,用那些岩石造成的,所以即使有飞机飞过上空,也绝不能发现,当年德国人曾出动数十架侦察机,也未能发现我们活动的基地,便是这个原因。”我道:“原来这里便是你当年活动的基地?”
艾泊长吁了一声,道:“是的,是我当年在沙漠中活动的基地之一,我曾经在德国兵手中,救过费沙族长的性命,所以他才许我进入那座古城的,除了他们的族人之外,我是唯一能进入那座古城的人。”
我笑道:“如今有两个了,还有我。”
艾泊苦笑道:“我是说,我是唯一能进这座古城,而又能出来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使得走到前面的阿拉伯人都停住了回过头来看我,连费沙族长也在内。我道:“艾泊,你以为尤普多一定会杀死我么?”
艾泊还未回答,费沙族长已大声道:“没有什么人能够逃生,只要尤普多想杀他。”
我冷笑一声,道:“族长阁下,我想你不会吝啬到不下令叫尤普多杀死我的,除非你怕你的夸口之言,被事实打破,”艾泊的面色发白,费沙的面上如何,因为地道中十分黑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向前走去之际,脚步声突然变得沉重,那使我知道,费沙族长是在大发雷霆之怒了。
我既然存心会一会最佳的阿拉伯刀手,当然希望对方全力以赴,施展他的绝技。当然,这也使我的生命,增加了危险,但还是值得的。
因为在今日的世界中,新式武器已使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剑道高超的武士。这不免使得像我这样,受过中国古代武术训练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可以和一个阿拉伯高手,大家以古代的兵刃一分高下,我怎肯放过那样的好机会?
艾泊不住地叹着气,我则不断地发问,道:“艾泊,那座古城,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你可知道么?”
艾泊道:“我不是考古学家,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一定和那座古城有关。”我大喜道:“何以见得?”
艾泊道:“那座古城之中,有一尊残毁了大半的神像,叫作‘看不见的神’,你不是要到那座金字塔中找什么隐身法么?”
我心中更是大喜,因为那座古城,极可能便是当时的埃及法老王,建造了给来自遥远的南美的索帕族人居住的。
当然,来自富饶的南美平原的索帕族人,是不会习惯在沙漠中居住的,他们可能立即放弃了这座古城,而搬迁到尼罗河附近去居住,这大概便是这座古城根本未引人注意的原因了。
我埋怨着艾泊,道:“那么,你为甚么早不和我说呢?”艾泊道:“我不能肯定他们是不是还住在古城中,这些年来,埃及已发生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说来可笑,族长是效忠于埃及废王的,埃及政府的军队,一直在搜捕他们,但是却一直不知道他们聚居在什么地方。”
我又道:“那你倒竖在沙漠中,又是为了什么?”
艾泊瞪了我一眼,道:“原来你早在注意我了?你不信任我,是不是?”
我忙道:“艾泊,请不要那么说,我只是心中感到奇怪而已。”
艾泊耸了耸肩,道:“这一族阿拉伯人,是沙漠中的天之骄子,他们没有一个不善于用刀,没有人不善于射箭,更没有人不善于在沙中爬行,我知道,如果他们还在这里的话,那我们的出现,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的,他们一定会派人来窥伺我们。”
我道:“你仍未说到为什么要在沙中倒立。”
艾泊道:“你还不明白么?如果我站着,有人在沙中爬来,我便不易看来,而如果我倒立着,我的眼睛离地平线近了,地面上育什么在移动着的沙丘,我便更容易发现了。”
我不某哑然失笑,道:“艾泊,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伏在地上?”
艾泊道:“我不能隐藏自己,如果我伏在地上,被他们认为是有意隐藏自己的话,那么他们便立即当我作敌人了!”
我道:“我明白了,你不要我值夜,便是怕我得罪他们的缘故?”
艾泊道:“你还说哩,你终于得罪了他们,而且得罪的还是费沙族长!”
我想了一想,道:“艾泊,如果我胜过了尤普多,你说他们会对我怎样?”艾泊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我道:“我说是‘如果’,你回答我,”艾泊道:“不知多少他们的族人,想胜过尤普多,但是却都死在他的刀下,以致族长已下令禁止再有任何人和尤普多动手,尤普多是这一族的精神上的寄托,如果你胜了尤普多,你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如何,你自己难道不能想象么?”
我道:“我可以想得到了,说不定费沙族长,反而会向我行礼。”
艾泊道:“可能的,只要你能够取胜。”
这时候,我们的眼前,陡地一亮,我看到一扇老大的石门,被推了开来。光亮便从那扇门中,射了进来,我们穿过了那扇门,又上了几十级石级,便到达了一个石广场之上。
我站在广场上,四面看去,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在山崖之中,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座小古城,那实是难以令人相信的事!
所有的房屋,全是以大石块砌成的,十分古朴,使人有置身于传说中的感觉。
但是这一族阿拉伯人,显然十分穷困,他们养的骆驼,瘦而无神,他们的衣服,也是难以蔽体,只不过他们看来,仍然十分精壮而生气。
费沙向围拢来向他行礼的人扬手大叫。
费沙族长叫的是:“这个外来人,将和我们的荣誉,尤普多比较高下!”
费沙族长的话,迅速地传了开去,我相信不到五分钟,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费沙又转过身来,对我道:“每一个和尤普多决斗的人,都可以享受我的招待,请到我的住所来。”
我笑了一下,道:“这有点像死囚临行刑前的一餐,是不是?”
费沙族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去,艾泊叹了一口气,碰了我一下,道:“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这时候,我的心情,可以说是兴奋到了极点。我并不是以为自己一定能够胜得过尤普多。
阿拉伯的武术,和中国古代的武术,有许多相近之处,都是十分深奥神秘,阿拉伯人之善于用刀更是世界闻名,但是基于我多少年来,未能和人刀对刀地争斗,所以我这时觉得十分兴奋。
我们跟在费沙族长的身后,向前走着。那座古城全是以大块大块的宕石砌成的,而且极具规模,使人好像置身于天方夜潭的境界中一样。
但如今究竟是现实的境界,因为这古城的真正统治者,似乎是穷困和疾病,而不是费沙族长,那和天方夜谭中遍地珍宝,更是格格不入。
我们所经过之处,人从街道上涌了过来,这是十分有希望的一个民族,因为他们的精神,并未曾屈服在穷困和疾病之下,他们绝不是恹恹无生气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孩,这时也向我发出了十分难听的怪叫声,像是在讥笑我竟敢和尤普多动手。
没有多久,我们便到了费沙族长的住所,那里是一座神庙。
庙墙上和庙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便认出,那些浮雕的兽头人身神像,和那七间秘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样。
这时,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间祭室中,神像眼中上镶嵌的金刚钻来,我如果可以胜过尤普多的清,我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费沙族长,劝他向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献这个秘密,作为他族人不必再流窜的代价。因为他的族人虽然强悍,但如果再在这个古城中株守不去的话,那也只有灭亡一途了。
族长的居所就在庙上上,一条旧得不堪用的军用毯子,铺在一块大石上。但是当费沙族长坐上那块大石去的时候,他的神气,就像是坐上了一张铺着纯白虎皮的黄金交椅上。
我四面打量着,费沙族长道:“很简陋,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子过着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愿意,是不是?”
费沙族长傲然道:“当然,我的族人需要我。”
我道:“但看来你却并不重视他们!”
费沙族长的脸涨红了,其余人的脸色发青了。艾泊叫道:“卫斯理,你出言谨慎些。”
我扬起了双臂,道:“我已经够谨慎了,你难道看不到么?费沙族长使得他的族人,在贫穷困苦中打滚!”
费沙族长发出了一声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际的佩刀,如一头猛虎也似,向我冲了过来,我后退,再后退,又后退。
费沙族长向我连连发了七八刀,刀光闪耀,刀风如电,但我只是后退。
费沙站住了身子,大声喝道:“还手,懦夫,还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会见最好的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说的,因为我要费沙觉悟到他一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时代不同了,他绝不是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咤风云时的一个族长,而只是缩在一个古城中等死的一个族长,他若是肯抛弃他顽固的想法,那么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觉得他自己,并不伟大。艾泊显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而他吓得面上变色。费沙族长的弯刀,劈到了一半,突然停住,道:“你要立即和尤普多会面么?”
我笑了一下道:“最后的一餐已被取消了么,也好,请你宣召尤普多来和我见面吧。”
费沙族长向他身旁的一个阿拉伯人大声叫嚷了几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庙堂中静了下来,谁也不出声,只有费沙族长在不断冷笑。十分钟后,刚才跑开去的阿拉伯人,首先奔了进来,他的面色,十分兴奋。在他的后面,一个人——他是除了费沙族长和女人们之外,唯一穿着上衣的阿拉伯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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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光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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