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不爱 第六章

  “喆,你在想什么?”于胜宇忽然问。
  “嗯?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没有。你……不用去上班?”
  “小荣在啊,我不去没什么关系。”他无所谓的说。“他把公司打理的很好。”
  “哦……XX呢?”我若有所思。
  “一天奖金50大毛。一个月大不了扣我30。怕什么!”他笑道。“混到现在才混了个两毛一,没劲死了!”
  “什么两毛一?”我诧异道。
  “两杠一星。”他比了比肩头。“这还算有重大贡献的呢。嘁。还是因为我老子娘在军中……”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菜凉了。”他用筷子点了点盘子。
  “你爸妈……会呆多久?”我垂下头,问。
  “谁知道呢?顶天儿一个月。”他不耐烦地回答。“说这个干嘛!这不好么?家里有的东西这里全有,你还要什么?”
  “你……多陪陪他们。”我咬了咬牙,说。“你回去陪他们。好好照顾他们。他们很想念你。”
  “喆……”于胜宇看着我,目光里说不上是什么。
  “我不碍事,睡了一觉好多了。我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我向他点点头,表示我完全可以。
  “喆……”于胜宇抓着我的一只胳膊,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你也累了,吃好了就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点回去。”我轻轻摆脱他,站起来回到卧室。
  于胜宇紧跟了进来,躺在我的身旁,搂着我的腰。“身上疼不疼呢?”他问。
  “不疼。”
  “你这小骗子,灵丹妙药啊?用了立马儿就好?”他轻轻地在我脸上咬了一下。
  “只有一点点。”我降低了标准。
  “什么时候能对我说真话呢?”于胜宇在我耳边说,然后正经了起来,“喆,你答应我,不管我妈妈说什么,你都不要听。”
  “嗯?什么意思?”我扭头看他。
  “我不放心。我妈很厉害的。别人我都不怕,就是她不行。你答应我,不管她对你说什么——也许她没看出来,是我杞人忧天——你都不要听,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于胜宇一边说,一边思考或者回忆着什么,焦虑和担心都写在脸上,眼里。那样的神情出现在他这么硬朗的人的脸上,让我心痛。
  “不会。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我说,同时在心底发誓。我真的不会离开,我也不想离开,还有人比我更害怕失去他么?
  入睡不是那么容易,我辗转反侧地想象着如果他的妈妈真的发现我们的关系会怎样?她很厉害,那么她会强迫我离开,或者……是了,她会羞辱我,极度的。
  这不要紧,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她用怎样的词,怎样的句子,用怎样强硬的手段我都不怕。
  我不会离开于胜宇。不会。我爱他。
  第二天一大早于胜宇就起床了。我在他坐起来的时候就醒了,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以为我还在睡着,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走到厨房。听声音他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不一会儿,他又蹑手蹑脚的进了卧室,我以为他漏掉了什么东西要拿,可他的脚步声就停在床前,很久没有声音。
  我忍不住想要睁眼看,但想到这样的离别场面也许更让人尴尬——他不是去上班,不是去购物,他是回家陪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正是我两之间的一大障碍。他难免要顾此失彼。我不想给他压力——所以我保持着睡姿,希望他就能这样悄悄离去,哪怕从此不再回来,这样的分别也好过四目相对。
  他温暖的手从我的前额拂过,又轻轻地扫过睫毛。对于这样的骚扰我不能再熟视无睹了,于是我睁开眼睛。
  “喆,晚上回来看你。”他说。
  “不用。现在不是从上地到红领巾。你别来回折腾。”我说,看到他嘴边一圈牛奶留下的白色印记,我伸长手臂帮他擦掉。
  “喆……”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意。
  “好了,可以走了。”我笑了笑,说。
  “喆……”
  “昨天买的东西够我吃好几天的。”
  “喆……”
  “好好对待他们。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吃的苦够多了。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不担心呢?谁给你上药呢?你若感染了谁送你去医院?谁给你热饭菜?你对自己总是不经心。”他一口气说道。
  “我自己可以。走吧,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我催促道。
  于胜宇走得很不情愿,临走亲了亲我。告诉我他会尽快回来。
  别墅外不远处有座小山,如果状态好的话我会忍不住去爬山,但自忖目前的身体太差,我还是少惹麻烦为妙。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出去走了走,透透气。这里的空气比北京市内不知要好多少倍。
  自从他走了之后,我就开始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似乎把这辈子没睡好的觉都补全了,三四天里能睡了七十多个小时,清醒的时间都有限。甚至连于胜宇回来的时候我都在酣然大睡。
  他看起来很累,风尘仆仆的样子。
  “睡好了?“他笑道。
  “等了多久了?”我不太好意思地问。
  “有一会儿了。”他撇了撇嘴,“你看,我连肖像画都给你画好了。”说着,他从身旁的床头柜上拿了张纸递过来。
  纸上一只小猪流着口水在睡觉。
  郁闷……
  “一切都好么?”我一边问,一边企图把那罪恶的肖像画毁掉。
  “好。哎~别撕啊,我还要留着呢。”他一把抢了过去,揣进胸口的口袋,然后脱了外衣挤进我的被窝,两只手开始不老实的蠕动起来。
  我也真的怪想他的,当下就加入了他的行动。
  我们都竭尽全力地想要先挑起对方的情欲。其实这件事不是太难,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做,没过多久,两人剑皆出鞘。
  “我想要进去,行不行?”他喘着气问。
  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睑上时,体内充盈了起来。
  “对了,有件事不知你听过没有?”他一边摘下下体的安全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其实我已经发现只要他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嘴里说的事情就是重点。“什么?”我问。
  “在红领巾附近,有个胖子下班回家路上不小近掉进下水道,摔断了腿。”
  “……”我看着他的侧面,军人的短发,上扬的眉,挺直的鼻梁,紧抿着的嘴唇,整个脸谱都是硬硬的。连他个性的五官都活生生的表明他不是个好欺负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他的信条。天下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准负他。他应该是这样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有了觉悟,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如果我负了他,他不会轻饶了我。
  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件事真的会发生,而且居然那样的快。
  ***
  他叫做于胜宇。他曾经对我那样的好过。那样呵护,那样温存。他让我想否认已经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不,那不是他干的。如果是他,那我只有忘记。
  我只记他的好。
  他,和他的车消失在黑夜里,不会再回来了。
  我慢慢站起身子,捡起于胜宇扔在我跟前的钱包,走出暗巷。我要慢慢忘记——事实上我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许多人和事——忘记刚刚发生的,现在体内的刺痛还在提醒着我的暴行。
  再见,于胜宇,再见。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自那日一别于胜宇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但我还是另找了个房子,搬到红房子附近。身体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给老大打了个电话。
  寝室的老大叫姜卫,名字有点怪,因为他父亲姓姜,母亲姓卫。他不像一般的北京男孩那么贫,不知是不是由于年纪比我们大的原因,总是给人很成熟沉稳的感觉,事情或者东西交托给他很让人放心。
  姜卫听到我的声音时激动地把电话扔了。
  “谭喆!你这个小王八蛋!”他捡起电话就开骂。
  “……”他骂得我无言以对。
  “你丫死哪儿去了?”他吸着鼻子问,“王老五上次出差去你家找你,丫说你根本没回去!!!”
  “……”
  “我操,你装哑巴?!你等着,你在哪儿?我捶不死你!”
  “嗯……老大,我……。”
  “你什么你啊?老五和冬青他们要是知道你有信儿了还不高兴死。他们都问过我好几次了。快快,你在北京是不是?出来聚聚!”
  “不……不了。我近来身体不太好。我找你主要是想拿电脑混饭吃。”
  “……你丫早就该和我联系!”姜卫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休学那会儿哥几个不就说过了,今后有粥喝粥,有饭吃饭,我们吃饱了就不会让你饿着。你就多余躲起来!就是为了你,我们都没敢换手机号!”
  “哥,我……”我羞愧地说不出话来。现在你让我跟他们站一堆儿我有那么大脸吗?
  “少废话。你丫哪儿呢?这么着,来我这里,顺便拿电脑。我叫上冬青。其他的暂时不在北京,等回来再好好喝一顿!”他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我这幅德行怎能去见他们!跟西敏商量,他虽然不赞成我缩起来但是当然也理解我的心情,终于勉勉强强的答应替我走一趟。
  可姜卫更狠,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到底逼着西敏把我拉了过去,不过到那儿的时候已经下午,冬青赶回去上班。我们并没有碰面。
  阔别经年,老大没怎么变——他原来长得就有点老相,估计十年之后还是这样。见了面立刻把我拉到他家楼下的烧烤店里,上手就叫了一箱啤酒。
  我原来的酒量就不算差,跟于胜宇在一起的近一年里要嘛就不喝,要喝就是白的,酒量有增无减。再者,跟同学喝酒那感觉亲切极了,不见则以,见了还真是舍不得分开。
  这顿酒从下午喝到天黑。姜卫絮絮叨叨得告诉我这几个要好的同学的去向。老五姓王,叫王政,也是东北人,是我们同学之中跟我最为要好的,进了IBM做营销,整天价天南海北的跑,本来就有点流气,现在已经完全被环境改造成了个流氓;姚冬青原本要考研究生,但是头一年落榜了,胡乱找了个小公司混着,打算年底接着奋斗;老六夏利平还在联想;而老大本人已经从联想跳到了一家台湾人的公司。联想听着名儿挺好,其实里面挺烂。在那地方没什么前途可言;而他现在的公司看起来还不错,有奔头。工作方式是近来很时髦的work at home那种,绝对适合天才加盟。“小喆子,你来我们公司吧,那台湾人不错。以你的聪明劲儿没问题!”姜卫说。“我都已经跟我们经理打过招呼了,他让你去试试看。”
  Work at home?这对我的诱惑很大。我现在很怕见人,尽管从前我也不是特外向的人,但现在却内向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最后老大很凝重的跟我说:“喆子,那个替你来拿电脑的小子是你朋友?说实话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东西,你少跟他来往。”
  我笑笑不说话。
  “你看你,又这样,你怎么不长点记性,当初那个篮球队的瘪三害得你还轻啊?”老大酒劲儿有点上来,急了。
  “我有分寸。”
  “你丫就这么犟!”他无奈地摇头。他不知道,西敏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就像是他,王政,姚冬青一样的。
  两周以后我去那家台湾公司面试,面试我的是个三十多岁,看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他问我为什么中途退学,我告诉他家里出事。他表示很遗憾,后来这家公司还是决定要我,但薪水很低。
  这对我来讲已经很好,我不在乎生活上再对自己刻薄点。最起码这是一份正当职业,让我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太阳底下。
  能得到这份工作其实谢荣跟于胜宇都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在他们那里学来的经验跟知识,我还是烂泥一滩。
  时间越久,于胜宇的好就越鲜明。而他似乎有过缺点,可是早如尘烟一样被我淡忘了。只有那好让我刻骨铭心。
  姜卫,冬青,王政和利平都对我很好,就像我从没离开过这一年多一样。他们也追问过我一年来的遭遇,这样的时候我就沉默。我不会跟他们说谎,但我也没法启齿。
  其实我知道我渐渐的在跟他们疏离,在他们高谈阔论吹牛泡妞的时候;在他们回到学校占场子打篮球的时候。在这些时刻我更深刻的感觉到我早已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就算他们不介意,这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一场切割较上一次来讲更残酷。身边再也没人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没人让我治疗;而那蚀骨的快感亦让我无法摆脱。
  我害怕在夜间想起从前跟于胜宇的欢爱,在回忆中让我那刻骨的相思发挥到了极致。从身体里向外延伸的寂寞和从胸口开始扩展的麻痒简直快把我逼疯了。
  我需要,我需要!
  我需要疯狂的欢爱来遏制那万蚁攒心的折磨。
  我的电脑就现在来讲已经很落后了,不过对我来讲完全够用。为了排遣寂寞我常常夜以继日的编程、调试。后来——一个项目完工后姜卫告诉我千万别再这么做。与我同组的员工都受不了我。我这么做无疑给别人太大的压力,而这些是我不懂的,我没有跟同事相处的经验,更何况这样的网络同事——我压低了进度,用大片的时间上网,在同志聊天室里逡巡。在这里我学到了新的东西——网上做爱。不必面对着面,我们用文字或者语音传递着赤裸裸的情欲。但这些对我来讲远远不够!我渴望那真真正正的抚摸,进入。那时我已经知道网上流行着一种关系叫做419。这让我蠢蠢欲动。
  我跟同事的关系并不太热。不只是因为初来乍到就给人抢饭碗的感觉,还因为我很少参加老总组织的休闲活动。老总为了联络员工感情,总是三五不时的组织些旅游什么的。他选中的地方,恰恰是于胜宇喜欢流连的场所。因此,我总是选用各样的借口逃开。姜卫不只一次提醒过我这样不好,可我就是没办法投身其中。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觉我的性向似乎一眼就会被看穿,随之而来的是轻视和排斥,就像我在学校里经历的一样。
  我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电脑后面,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我,看到我的肮脏。
  只有在自己的同类面前,我才感觉不到那么大的压力。唯一能与之分担烦恼的是西敏。但他却极少来找我。我知道他虽然看来粗糙,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我大学同学对他的蔑视。对待这种态度的人,他一向都很尖刻。但这次看在我的面上他没有那么做,所以,他选择远离。他也不想给自己带来伤害。
  我也极少去找他,开始是因为怕撞见于胜宇。我没有把握他会不会放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心底是否希望他放——但至少我目前不想惹麻烦。后来西敏也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听说在某地学车买驾照总共才两千多块,想赚了钱就回家开车——找他他也常常不在。因此,我基本的活动范围不超过我租下的房间。
  那是一个周末,有人重重的敲门。
  我知道只有王政会这么做。他在大学就是这幅火爆的样子,工作了依然没有收敛。
  若是从前,我会给他一付我家钥匙,但是现在我没这么做。我害怕在我自慰或者其他不堪时刻他忽然闯进来。我现在已经跟从前不同了,只是前面的刺激满足不了我。他虽然明知我是个gay,但这样视觉上的冲击我没有把握他能不能受得了。对于这样的自己我很悲哀却无能为力。我就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我去给他开门的这短短几秒钟,他就已经不耐烦了。
  “喆七~~~~~~~~~~”他叫道,“穿衣服打球去!”
  我在寝室行七,他们经常这么叫我。
  我给他开了门,然后告诉他我不去。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
  “我近来身体不太好。”我说。
  “不好才该去练练,老弟!”他不客气的在我前胸拍拍,后背拍拍。“我看完全能胜任后卫嘛!走,走,大家等着呢!”
  “我手头还有项目……”
  “你少唧唧歪歪的,两个小时能要你命啊?!”他抢进门来,把门一关。“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不懂……”
  “你不懂什么啊?!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是干嘛呀!咱们是啥样的兄弟!”他一边说,一边气鼓鼓的坐在床上。“我听老姜说你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着,明天出嫁啊?”
  “……”
  “你……你让我说你啥!”王政指着我又跳起来,“当初你在学校篮球场救过我一命呢!你不把我当兄弟?”
  他说得太夸张,哪有那么严重。
  王政是典型的东北大汉,实在又火爆。刚进大学的时候谁都知道不惹朝鲜族的学生,不沾大四的边儿。偏他一人不听。
  我们寝室个个都喜欢篮球,周末下午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来一场。那天下午王政起的早自己先跑去占场子。等我穿好衣服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和几个大四的混混打起来了。
  他很傻,从不知到敌我悬殊这个说法儿。要打就动手。
  当时跑回去叫人已经来不及了,我给寝室打了个电话就冲上前去助拳——后来他们说我也一样傻,那种明显的劣势还敢往上冲。
  后来我俩被打得挺惨。从医院出来王政就对我说:“喆七,今儿你救我一命,今后水里火里,只要你一句话!”
  我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王政却是个受之点水,报以涌泉的人。他一直对我很照顾,哪怕是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后,哪怕大多数同学都跟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我时,他仍然敢在送别时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敢挑衅的看着远远的围观者。
  我仍记得,那天早上我把带不走的书本跟衣服抱到操场,一把火烧光。我坐在火堆旁边,冷冷的看着。不时的有人走近,探个头发现是我时,“嗤”的就消失了。姜卫是先过来的,然后是薛强——我们寝的老四,接着就是王政。他告诉我冬青跟利平正在缠着保卫科的干事。“保卫科真他妈傻B,”他说,“打群架从来没看那些傻B干事这么积极过!”
  “差不多该走了,”姜卫说,“你办的休学是吧?明年还要过来念呢。临了临了别再惹事,回家安顿好了捎个信,哥儿几个都担心呢。”
  他们不知道,我就没打算回来。而且,我摸了摸兜里的火车票,我也不可能回家。
  “好了,”王政拍了拍我的肩膀,“走,送你去车站!”
  “不用,出门就上公车了,而且我也没带什么。”我推开他,“少离我这么近,你不怕成同性恋啊!”
  “怕个屁!”他用力的拥抱着我,“别忘了,你是我王政的兄弟,啥时候都是,一百年不变!”
  用他的话说“我是流氓我怕谁?” 不服气?好啊,动动拳头看!
  那个,就是王政。
  现在王政站在我对面,用深沉的、探寻的目光看着我。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极其罕见,我不能不为之动容。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问。
  “是不是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让你变得这么乖戾。这段日子你在做什么?”他缓缓地问。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低声说,“我出去卖。”
  “嗯?”他一愣。
  我仰头看着他,不说话。我看到他的表情渐渐的由迷惑变成惊讶,然后夹杂着一丝愤怒,最后是伤心。
  谢天谢地,没有鄙视。
  “你……你怎么能干那个去呢?”他指着我的鼻子,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会打我。“你……你知不知道那不是人干的活?你……我他妈废话,你当然知道。”他扇了自己一巴掌,颓然坐在我的电脑桌前。“这一年多我给公司跑营销,看的人多了去了。客户要啥,咱就得给提供啥。我他妈都成拉皮条的了。在夜总会看多了‘吃鲍鱼’,‘溜小鸟’的玩艺儿。那活儿哪是人干的!你糊涂!”
  “我……还好……我……我没脸回家!”我开始支吾着,然而,看着王政那关切的,甚至是有些痛惜的表情,这埋在心底的话情不自禁的溢了出来。
  跟母亲通过那次电话之后,对任何人,我都没再提过家里。那永远是把刀,插在我的心口。比失恋,比被人唾弃,比所有身体上的或者心灵上的伤都要痛。我的家啊……
  “我知道。”他说。
  “嗯?”这次轮到我愕然。
  “我去过你家两次。两次被你妈赶出来。”他垂头说,“所以我知道,你……你心里不好过。可是就算家里待不了,你也可以来投奔我啊!送你走的时候我说什么?你是我老弟,不管人家怎么说,或者你干了什么,你永远都是!你懂不懂人话?你是我弟弟,我王政就算饿死,也不会让我弟弟遭那个罪!”他越说声音越大,眼睛直视着我。
  那眼神告诉我,他不会遗弃我,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转头,他依然会站在我身边。我是他的弟弟。
  一股暖流沁入心扉。我整个人开始温暖起来。这暖不同于于胜宇给我的。于胜宇曾经在我极寒冷的时候给过我温暖,那种热烈,但却绝望;王政给我的温和而又生机勃勃。
  “我妈……我妈怎么样?”我鼓起勇气问道。
  “很好,骂人精神得很。”他赌气说,末了展颜一笑。“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低声重复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喆小七,”王政站起来踱了两步,“我也不爱当个皮条客,可有啥法子?咱得生活啊,但是有一条,我就算是流氓了,那又怎么?我不会当一辈子皮条客。等我爬上去,看看谁怕谁!但不管是发达了还是落魄了,我还是我王政,骨子里跟大学的时候没两样!你……小七,也一样。”
  他的话恳切而有力,眼神强悍而坚定。我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的大块头,忽然笑了:“王老五,你说实话,今天真的是来找我打球?”
  “咳!咳咳!”他尴尬地咳嗽两声,“也有啊,只是重点不在那里。嘿嘿,喆七到底是喆七。”
  最后他还不忘拍我一句。
  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寝室里,这个粗糙的汉子在偷了我的方便面被抓住后,求我帮他写情书时,愚人节又着了个蹩脚的谎言的道时,总会摆出这样的姿态,说类似的话。
  他让我回到过去。或者说,他的话给我吃了一记定心丸,我又有可能回到过去。
  “那到底还打不打呢?”我愉快地问。
  “打,打啊!我靠!废了一个小时了……”他看了一下表,说。“对了,喆七,老姜和冬青他们也很关心你。别让他们失望。”
  “走吧,废话那么多!”我催促道。
  他看了看我笑嘻嘻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心里也明白,这个不善演讲的家伙,这次大获全胜。
  我的冬季似乎就这么过去了。遥遥的,我又看到了太阳,带着些微的寒气,慢悠悠的爬上东方的天际,在云层中间露出红彤彤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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