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走过厨房,在后门前转过身来。
“挑厨师休假的时候来这儿,我真是太没大脑了。”
“什么没大脑的呀?你会跟我们一样,每个星期四晚上都过得很好,就这么简单。”福克纳太太递了一截在水槽中清洗过的芹菜给他。“不过海柔会为了自己无法在这儿做水果酥饼而感到失望。今晚你只得吃安做的了。”
盖伊走出屋外。午后仍是艳阳高照,桩栅在番红花和菖蒲花花床上投下一条条斜影,在波浪般起伏的草坪那边,他只看得到安束在脑后的马尾和她的淡绿色毛衣。他曾多次跟安一起在那里拔薄荷和荷兰芹,就在从他跟布鲁诺格斗过的树林中流出的小溪旁。布鲁诺是过去式了,他提醒自己,不见了,消失了。不论哲拉德用了什么方法,他已让布鲁诺害怕跟他联络了。
他看着福克纳先生漂亮的黑色汽车驶上车道,缓缓滑进敞开的车库内。他突然自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呢?他欺骗了这儿的每一个人,连黑人厨师也不例外。她喜欢替他做水果酥饼,只因为他也许有一次称赞过她的点心?他走到梨树树阴下,安和她父亲不容易看到他在这里。万一他走出安的人生,他心想,对她会有何差异吗?她并未放弃所有的老朋友,她的朋友和泰迪那一伙人,那些年轻人,那些在继承父业且迎娶在乡村俱乐部出现的美女之前,打打马球和无伤大雅地上上夜总会的帅哥。安当然与众不同,否则当初他不会第一眼就被吸引。她不是那些在嫁人之前,找个工作做个两年,只为了说她曾工作过的年轻美女之一。但少了他,她仍会是同样的她吗?她常对他说,他是她的灵感,他和他自己的野心均是,但他遇见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拥有相同的天赋,相同的魄力,她不会继续下去吗?难道不会有另一个像他,却配得上她的人发现她吗?他开始向她走去。
“我差不多弄好了。”她对他大叫。“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
“我赶来了呀。”他笨拙地说。
“你靠在屋旁有十分钟了。”
一截荷兰芹的小枝在溪流中漂流而去,他跳上前去拦下它。他感觉自己像只鼹鼠般的把它捞上来。
“我想我不久会接下一件工作,安。”
她一脸惊愕地抬起头。
“工作?你是说在一家公司旗下吗?”
这是其他建筑师身上可用的片语。
“是在一家公司旗下。”他不去看她,点了点头。“我想要这份工作,有份稳定的可靠薪水什么的。”
“稳定?”她笑了一下。“在你还有一年医院工程的情况下吗?”
“我就不必一直待在制图室里呀。”
他起身。
“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因为你没有接受医院的钱吗?”
他掉头走开,一个大跨步,踏上潮湿的河岸。
“不完全是。”他从齿缝间吐出这句话。“也许是部分原因吧!”
他数周前便决定付了员工薪水后就把他的费用还给医务部。
“不过你说那没有关系的呀,盖伊。我们都同意我们——你负担得起呀。”
骤然之间,世界似乎陷入沉寂,正仔细聆听着。他看着她把一绺头发梳向脑后,却在前额上留下一块湿泥污痕。
“不会很久的。也许是六个月,也许是更短的时间。”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这么做呀!”
“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呢?你为什么想要当烈士呢,盖伊?”
他默不作声。
落日余辉穿射过技柏间,突然灌注在他们身上。盖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带有树林打斗而来的白痕的眉毛遮挡眼神——那疤痕将永远可见,他心想。他踢了一下庭院中的一块石头,却踢不开它。就让她认为他因帕米拉案造成的沮丧而接下这工作吧。随便她怎么想吧!
“盖伊,对不起。”她说。
盖伊看着她。
“对不起?”
她朝他走近些。
“对不起。我想我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依然两手插在口袋里。
“你是什么意思?”
她等了很久才开口。
“我想这一切,你在帕米拉案之后的一切不安情绪——我的意思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都和蜜芮恩有关。”
他猝然扭身离开。
“不,不是,根本不是这样!”
他十分诚实地说,然而听起来却像在说谎!他的手指插入发丝中,把头发刷向脑后。
“听好,盖伊,”安声音轻柔而明确地说:“也许你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结婚。如果你认为那是部分原因,那就说出来,因为比起你去工作的这个想法,我更能接受这件事。如果你想要等——仍然——或者你想要完全就此放弃,我承受得了的。”
她的心意已定,而且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他在她的平静中心点感觉得到这一点。他此刻就能放弃她,此举所带来的痛苦会抵消罪恶感的痛苦。
“喂,安!”她父亲从后门那里大喊着。“你马上会进屋来吗?我需要那些薄荷!”
“马上来,爸!”她也对喊回去。“你怎么说呢,盖伊?”
他的舌头抵在嘴上方,心里想着,她是我的黑暗森林中的太阳。但他不能说出口,他只能说:
“我无法说出——”
“嗯——我现在比以往更想要你,因为你现在比以往更需要我。”她把薄荷和荷兰芹紧压在他手中。“你要把这些拿去给爸吗?陪他喝一杯。我得去换件衣服。”
她转身离开,朝屋子走去,脚步不是很快,但对盖伊来说,那是太快了,快得他想追也追不上。
盖伊喝了数杯加了薄荷的威士忌,那是安的父亲以旧法调制成的,把糖、波旁威士忌和薄荷静置在一只玻璃杯中,放上一整天,让它变得更冰凉、更沁冷。他还喜欢问盖伊是否曾在他处尝过更好喝的威士忌调酒。盖伊感觉得出他紧绷的神经松弛到何种确切的程度,但他是不可能喝醉的。他试过几次了,结果是使自己恶心,却没有醉。
黎明之后的一段时刻,他跟安一起在阳台上,此刻他想像他和第一次夜访她时一样不甚了解她,他也突然感到一股快乐无比的渴望感,渴望使她爱自己。然后他记起他们位在阿尔顿的新居,正等他们于周日举行婚礼后入住,而他和安共度的所有快乐时光又突然浮现他脑海。他想要保护她,想要达成某个遥不可及却会取悦她的目标。这似乎是他所知道最积极、最快乐的野心。如果他想要这样,那么就有一条退路。这是他必须与之抗衡的自身一部分,不是他自身的全部,不是布鲁诺或他的工作。他只须粉碎自身的另一部分,而以他现在的自我过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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