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它黑鹰 马尔它黑鹰1

  一 谎报与枪杀
  史佩特脸形长瘦,下巴呈V字,有一对灰黄色的眼睛。这天,在史佩特的侦探事务所,史佩特回来,问一个来访人道:“有什么事吗,温德利小姐?”来访人温德利小姐是一个个子苗条的姑娘,衣着为深蓝和浅蓝,她怯生生地一笑:“我有个妹妹叫科琳,她在美国失踪了。爸爸妈妈在欧洲,我一定得趁他们回国之前把她找回来。”
  史佩特点点头,他的眉心凝聚起来:“她有其他的朋友吗?”
  她绝望池说:“有,叫沙士比,但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她很好,很快活,她不肯来,他就自己一个人来。他——”
  这时,史佩特的朋友迈尔斯·阿切尔走了进来。他关切地问起事由。
  史佩特说:“温德利小姐的妹妹跟一个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从纽约私奔了。温德利小姐见过沙士比,约好他们今晚见面。温德利小姐要我们找到她妹妹,叫她跟他分手,回家去。”他瞧着温德利小姐问:“对吗?”
  “对,”她含糊其词地回答。
  史佩特探身拿纸笔。“他长相怎么样?”
  “哦,他大概有三十五岁。同你一样高。不是生来黑,就是晒黑的。头发也是黑色,眉毛很浓。”
  史佩特在纸上画了几笔,眼也不抬地问:“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灰色的。两眼水汪汪,——哦,对了——下巴上有条凹缝。今天早上我看见他时,他穿着一件浅灰的上衣,头戴一顶灰帽子。”
  “他说什么时候来见你?”
  “八点以后。”
  “好吧,温德利小姐,我们派个人到那儿去,可能有用——”
  阿切尔这时主动说:“我来照顾这件事好了。”
  温德利小姐站起身来,感情冲动地向他伸出手。“谢谢你,谢谢你。”她连连道谢谢,而后告辞。他走后,阿切尔去办他答应的这件事了。史佩特回家休息,没料,半夜里——黑暗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响三遍之后,他抓起电话,震惊地听到,阿切尔在布什街死了。
  史佩特立刻来到布什街,看到阿切尔仰面朝天躺在那里,有两个人站在旁边。一个人把电筒光照在死者身上,另一个拿电筒在斜坡上来回照看。
  布什街是条山路,晨雾淡淡地笼罩着它。警官山姆也来了,他是一个大肚子的高个儿,有一对机灵的小眼睛,厚嘴唇,两颊都是没刮干净的胡子茬。
  “我琢磨你一定想在我们把他运走之前来看一看。”他一面跨过栅栏,一面说。
  他又伸出一只脏脏的指头,往自己左胸脯捅捅,“正好打中心脏——用这个。”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大号左轮枪,枪身的凹缝嵌满了泥,“是威勃利牌,英国造的吧?”
  史佩特不感兴趣地点点头,把腿从栅栏上抽回来,“他的枪插在屁股后面,没用过,大衣掖得好好的,他是在执行任务。”
  山姆怀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按说他应该去跟踪一个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史佩特说,接着把德利小姐所说的沙士比的模样形容了一遍。
  “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山姆不解地问。
  “我也不清楚他玩的什么鬼把戏。我们正打算到他住的地方。”史佩特说着转身就走。
  在布什街路口一家药房里,史佩特借了个电话说道:“宝贝儿,迈尔斯给人打了一枪……不错,他死了……你别激动……你立刻去通知他的妻子伊娃……”
  二 高额寻鸟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史佩特来到他的办公室。女秘书埃菲正坐在桌前拆看早班邮件,见到他说道:“她在里边呢。”
  正说着,房间门开了,迈尔斯的妻子出来。
  她是个金发女人,刚刚三十岁出头,她从头到脚都穿黑,一看就是毫无准备伧促服丧的样子。
  见到史佩特她便大哭起来。他耐心地劝,好大一会,她才抽泣着走了。女秘书推门走进来,只见史佩特正郁郁寡欢。
  “她以为我杀了迈尔斯。”他说,嘴唇动了动,“警察也怀疑我杀了他。”
  他又说:“沙土比也死了,死在他准备与温德利小姐会面的那家旅馆前。他背上中了四枪,手枪打的,子弹从马路对面射来。他当时身上带有一支鲁格子枪,但没来得及用。他就是迈尔斯原来打算替温德利姑娘跟踪的那个家伙。”
  埃菲面带几分苦笑,“哦,是吗?假定我告诉你,迈尔斯的妻子伊娃在我半夜三点钟去通报消息时,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呢?”
  “你想说什么?”他问,眼神变得机灵起来。
  “我只想说事实——她让我在门外好等,自己趁机脱衣服,我见她的衣服都堆在一张椅子上,帽子和大衣在下面,贴身衬衫在最上面,还暖和和的。她说她已经睡了,可是她根本没睡”。
  史佩特拉起姑娘的手,轻轻捋了两下。“你是个侦探,亲爱的,可是”——他摇摇头——“她似乎没理由杀他。”
  “那么,谁杀的呢?警察真以为你杀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沙士比。”他把剩下的烟头扔进黄铜烟灰缸,略一思忖,让女秘书在这里应付,自己出去了。
  史佩特不久来到圣马克旅馆紫色的长廊,在服务台,他向一个红头发的时髦小伙子打听温德利小姐在不在。红头发小伙子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摇着头回来说:“史佩特先生,她今天早上付完帐就走了。”
  “谢谢。”史佩特走过服务台,到后面办公室找了一位熟人弗里德。他让弗里德帮忙查查温德利小姐的来龙去脉,胖子弗里德法便办到了。他告诉道,她是周二到的,没带箱子,只有个提包,来后没人给他打电话,信也很少。有人见过她和一个三十多岁的黑黑高个子男人同去过。她今天九点半外出回来后就退房走了,仅留下一个转交信件的地址——洛杉矾,大使旅馆。
  史佩特说道:“谢谢,弗里德”,转身回到事务所。一回儿,女秘书埃菲告诉他,温德利小姐打过电话来。
  “她说什么来着?”他忙问。
  “她要见你。”姑娘拿起桌上一张纸片,念着上面用铅笔记下来的备忘录:“她住在加利福尼亚街,皇冠公寓一零零一号房间。你去只要找勒布朗小姐就行了。”
  史佩特一把拿过备忘录,点火烧掉。然后,他来到皇冠公寓一零零一号。房间门前,温德利小姐穿着一件束带的绿色皱纱衣服,来开了门。
  ——她把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在一张胡桃木长靠椅上坐下,把指头交叉在一起说:“史佩特先生,我要沉痛地坦白招认。”
  “那个——我昨天告诉你的故事,全是假话。”她结结巴巴地说,抬起头用痛苦的、惊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史佩特一只手掌心朝上做了个手势让她住口,他皱着眉头,嘴边却露出笑容说:“小姐——你究竟叫什么?”
  她脸红了,喃喃地说:“真名叫奥肖内西——布莉吉·奥肖内西。”
  “史佩特先生,老实告诉我吧,”她的声音颤抖,差占就要歇斯底里发作,眼睛里只有绝望的神色,“昨天晚上——这事要怪我吗?”
  史佩特摇摇头说:“我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怪你,你警告过我们沙士比是个危险人物,当然你编了一套假话,不过我们并没相信你。”他耸了耸斜肩膀,“我还不能说那是你的错。”
  她说,“谢谢你,”声音很轻很轻地摇摇头,“不过我总在责怪自己。”她把一只手放在喉咙口,“阿切尔先生昨天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身子那么结实,精神那么饱满——”
  史佩特耸耸肩膀。“现在没时间为那些操心了。”他的声音轻松而坚决。“外面一大帮子警察、检察官,记者在千方百计打听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她说:“帮助我吧,史佩特先生。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盲目帮助我,可我这样要求了,请多多包涵吧。”
  史佩特看了看他的帽子,问道:“那你讲,昨晚是怎么回事?”
  “沙士比九点到旅馆来,我们出去散步——这是我提议的,好让阿切尔先生看见他。我们到吉利街一家饭店去了,回到旅馆大概是十二点半。沙士比在门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门口看着阿切尔先生在马路对面跟着他往下走去。”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说往市场街那边走?”
  “对。”
  “你知道他们在阿切尔被枪杀的布什街和市场街街那一带干了些什么?”
  “那儿离沙士比住的地方近吗?”
  “不近。如果从你住的旅馆到他住的旅馆,到那儿去要走过十来条马路。说起来,他们走了之后你干什么来着?”
  “我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点的时候,看见报纸的头条标题,一看——我就上联合广场了。我就知道我得搬,因为我的房间被人搜过一次。昨天下午我找到了这个地方,就上这儿来了。随后就打电话给你的办事处。”
  “你在圣马克租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他问道。
  “不惜,就是我上你那儿去的时候。”她咬住嘴唇。“我原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他说:“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不过,如果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弄不清,我对你也帮不了什么忙,我一定得知道一点你那个弗洛伊德·沙士比的情况。”
  “我在远东认识他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上星期从香港到这儿来。他答应过帮助我。他利用我无依无靠,事事求他,就出卖了我。”
  “怎么出卖你?”史佩特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人跟踪他?”
  “我要知道他走得多远。他连他住哪儿都不肯告诉我。我要调查他在干什么,都跟哪些人接头等等。”
  “是他杀了阿切尔吗?”
  她大惊失色,兀自看着他,“当然是他杀的。”
  “他衣里有支鲁格手枪。可阿切尔不是被鲁格手枪打死的。”
  “他大衣袋里还有支左轮枪。”她说。
  “他为什么带这么多枪?”
  “哦,他靠枪杆子吃饭,在香港时传说他是个赌场保镖,后来赌场老板失踪了,人家说就他知道老板失踪的事。”
  他说:“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这就出去看看能为你办点什么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赶回来,我按四下铃——长,短,长,短——你听见就知道是我”。
  他撇下她转身就走。她站在房间当中,蓝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史佩特从她那里出来后,回到事务所办公室,一迸门,女秘书告诉他,一个叫乔尔·凯罗的人找他。
  乔尔·凯罗先生个儿不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乌黑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地中海人。他的黑上衣紧紧裹着狭窄的肩膀,身上有一股开普里牌化妆品的香味。
  史佩特把椅子转回来问道:“凯罗先生,有何见教?”
  “能否允许一个外人对你的伙伴不幸去世表示悼念。”
  “谢谢。”史佩特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凯罗站起来,鞠了一躬。“请原谅。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我打算找回一件摆设,这件东西——我们可以说——是遗失了。我想,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协助我。”
  史佩特点点头,抬起眉毛,表示他正聚精会神听着。
  “这件摆设是一个小雕像,”凯罗接着小心地字斟句酌说道,“是一只黑鸟像。”
  史佩特又点点头,有礼貌地表示感兴趣。
  “我打算代表这件古玩的合法所有者付出五千美元,作为找到它的酬金。”凯罗举起一只手,条件上有一个,找的人不得提出任何问题。”
  “五千块钱数目可不小哇,”史佩特沉思地看着凯罗说道。
  凯罗微笑着从里面口袋摸出一支小巧、扁平的黑手枪说:“请把两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
  三 地中海怪人
  史佩特并不朝手枪正眼望一下,抬起胳臂靠在椅子上,两只手指头叉起抱着脑袋。他的眼神没异样表情,一直牢牢盯住凯罗。凯罗抱歉地咳嗽一声,神经质地一笑。“我打算搜查一下你的办公室,史佩特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想阻拦我,我就打死你。”
  “搜吧。”史佩特的声音和脸色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他猛一转身,肘拐儿一捅。凯罗的脸猛地往后一缩,但是己来不及了。史佩特右脚跟一下子踩在他那漆皮鞋脚尖上,挡住这家伙的退路,史佩特的肘拐儿继续朝那张神色惊讶的黑脸上捅去,接着手朝手枪猛击一掌。他手指刚碰到手枪,凯罗马上就松手了。
  他一拳打在凯罗脸上。凯罗眼睛一闭,昏迷过去。
  史佩特把这失去知觉的人身上的口袋一一摸了个遍,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堆成一堆。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开始检查他的战利品。他不慌不忙、郑重其事、彻彻底底地检查这些东西。
  一个又大又软的黑皮夹子,里面装有各种票面的钞票共计365美元,还有三张五英磅的钞票:一张有许多签证的希腊护照,上有凯罗的姓名和照片,五张粉红色的葱皮纸折起来包着一页像是阿拉伯文的纸片;一张关于发现阿切尔和沙士比尸体的剪报已经揉得破破烂烂:四张贝尔维德里旅馆的信纸,其中一张用小字清清楚楚写着塞缨尔·史佩特的名字以及他事务所和住宅的地址。
  他把这些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甚至还把表盖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乔尔·凯罗慢慢苏醒过来。他先睁开眼睛,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把眼光死死盯在天花板上。从椅背上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办公室周围。凯罗咬着牙,痛苦地说:“史佩特先生,我本来可以开枪打死你的。”
  “你本来就打算开枪嘛。”史佩特道。
  “我没打算开枪。”
  “抱歉,”史佩特说,咧开嘴笑笑,露出牙床。“你倒想想看,我发现这笔五千块钱的交易原来是个骗局,我心里该有多气恼。”
  “你错了,史佩特先生。那件买卖倒是货真价实的。”
  史佩特困惑地眨眨眼睛,“我们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凯罗猛地一动,恢复了镇静。“如果你比我知道的多,我会从你知道的东西当中得到好处,你少说也会拿到五千元。”
  史佩特冷淡地点点头,朝桌上那些东西挥挥手说:“这么说,我在为你寻找黑鸟的时候你要付我钱,到手以后给齐五千美元?”
  “对,史佩特先生;就是说,五千美元除去已经预支给你的——一共是五千美元。”
  “行,说得有理。”史佩特神色庄重,眼角微微皱起。“你不是雇我去杀人或是去抢劫吧?只是要把它弄回来,办得到的话,尽量用诚实、合法的手段。”
  “不错”,凯罗同意地说,他站起身来,拿了帽子,“我住在门维德里旅馆,你要通知我——就找六三五号房间。我满怀信心地期望我们的合作能得到共同的最大利益,史佩特先生。”
  乔尔·凯罗走后半小时,史佩特一个人兀自坐在桌前,皱着眉头。后来他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关了灯,走到灯火通明的街上去。一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二十来岁,身穿整洁的灰大衣,正懒洋洋地站在史佩特房子下面的角落里。
  史佩特走上萨特街,那年轻人在附近一家男子服装店前面看橱窗。他赶紧走到戏院前面人行道上,面对戏院。那个年轻人和另外几个闲人在马夸德饭店逛来逛去。
  八点十分,乔尔·凯罗才露脸,他迈着碎步从吉利街走来。
  “嗯,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看。”史佩特把凯罗从观众的人堆中拉到路边占“看见马夸德饭店门前那个戴帽子的小子吗?”
  凯罗喃喃说:“让我看看。”他看见那张冷冰冰的、苍白的脸,弯曲的睫毛遮住一对往下看的眼睛。
  “他是谁?”史佩特问道。
  凯罗朝他笑笑。“我不认识他。”
  “他到处跟着我,我就只好对他不客气了。”
  “你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好吧,要开场了,再见。”史佩特说。他穿过马路,跳上一辆往西开的电车,戴帽子的年轻人也上了这辆车。
  ——离皇冠公寓还有六七条马路,史佩特下车了。他走进一所高大的棕色公寓大楼,转到大楼后部,穿出后门进入一个狭窄的院子。这院子通往一条黑沉沉的后街。史佩特在这条街上走过三条马路,这才穿过去走到加利福尼亚街到皇冠公寓。
  在公寓布莉吉·奥肖内西马尔欢迎他的那股热情劲儿,说明她没有想到他还会来。她穿了一件蓝色隐条缎子长袍,那间红色与奶黄相间的起坐间现在布置得井井有条。
  ——“你给我带来好消息了吗?”她问道。她笑意里透着忧虑,兀自屏住气。
  “我们用不着把没有公开的事说出去。”
  “那么警察就用不着来打听我了?”
  他倒朝长靠椅走了过来,坐下之后,问道:”你这人并不像你扮演的那样吧!”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她悄声说,一双迷惑的眼睛直望着他。
  “我今晚上看见乔尔·凯罗了。”他说话的语气彬彬有札。
  她脸上的高兴劲儿消失了,眼睛牢牢盯住他的侧面。眼神先是害怕,然后变得谨慎;她不安地问道:“你——你认识他?”
  “我今晚看见他了。”史佩特头也不抬,说话的声调始终很轻松。“他正要去看戏。”
  她从长靠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壁炉前拨弄人。她把壁炉架上的一件摆设稍为挪了位置,又穿过房间到角落里一张桌上拿了盒香烟。
  她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他怎么说来着?”
  “他出五千块钱叫我去找黑乌。”
  她吓了一跳,牙齿咬碎了嘴里的香烟,惊恐的眼神朝他一扫,就看着别处了。
  她脸上流露出痛心而惶惑的表情:“你自然不会把它乡成真的。”
  “怎么不会?五千块钱数目可不小呢。”
  “可是,史佩特先生,你答应过帮我忙的。”她两手拉住他胳臂。“我信任你,你可不能——”
  史佩特温柔地一笑,笑得她神色不安起来。他说,“我答应过帮你忙——不错——不过你从来也没提过什么黑鸟。”
  “你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她那双钻蓝色的眼睛带着苦苦哀求的神色。
  他说道:“我愿意帮助你。我已经尽我力做了。不过你一定得使我信服。你的所作所为自己完全心中有数,决不瞎猜乱搞一气。”
  她咬着嘴唇,看着地上。“我一定得和乔尔·凯罗谈谈。”
  “你今晚上就能看见他。”史佩特看看表说,“戏就要散场了。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他的旅馆。”
  她抬起眼睛,心里着了慌。“可是他不能上这儿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我害怕。”
  “上我那儿去好了。”史佩特提议说。
  “那好吧。”她一骨碌跳起来大声嚷道,眼睛睁得又大叉亮,“我们现在就走吗?”
  四 信不信由你
  他的卧室现在变成了起坐间,因为安在墙上的床已经翻起。史佩特拿了布莉吉·奥肖内西的帽子和大衣,让她在一张有垫子的摇椅上舒舒服服坐着,然后打电话到贝尔维德里旅馆去。对方说凯罗上戏院去还没回来。史佩特留下电话号码,要求凯罗回来立刻回话。他在桌旁的扶手椅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跟这姑娘讲起几年前西北部发生的一件事来。
  他正讲到故事的紧要关头,电话铃响了。“喂,”史佩特对话筒说,“凯罗先生吗……我是史佩特,你现在能上我这儿——波斯特街——来一趟吗?……是啊,我想是这样。”他看了那姑娘一眼,噘起嘴,然后很快地说:“奥肖内西小姐在这儿,要见见你。”
  布莉吉·奥肖内西皱皱眉头,在椅子里动了一下,没出声。
  乔尔·凯罗很激动,很快就来了。他那双黑眼睛红丝密布。没等到史佩特把门开大,他就扯开又细又尖的嗓子忙不迭地把话倒出床:“那小子在外面守着这座房子呢,史佩特先生,就是你在戏院门口把他指给我看的人。这事叫我怎么说得清呢?史佩特先生,我上这儿来是真心诚意的,丝毫没想到要耍花招。”
  布莉吉·奥肖内西赶到走廊里,在史佩特背后急着问:“什么小子?”
  凯罗脱下那顶黑帽子,生硬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经他说:“如果你还不知道,问史佩特先生好了。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诉我的。”
  “有一个小子,到处盯着我,盯了一整夜。”史佩特漫不经心地说。
  布莉吉·奥肖内西一把抓住史佩特的胳臂间道:“他跟着你到我的公寓去了吗?”
  “没有,我起先把他甩掉了。我猜想他是后来又盯上我的。”
  凯罗在那儿又一次生硬地鞠了一躬说:“我很高兴又见到你,奥肖内西小姐。”
  布莉吉·奥肖内西对凯罗说:“山姆跟我讲了你给黑鹰开价的事,你这笔款子要多长时间才能准备好?”
  凯罗眉毛一扬,微笑着说:“已经准备好了。”
  她皱起眉头,问道:“如果我们把鹰给你,你现在就能付给我们五千元吗?”
  凯罗不容置疑地微笑。
  布莉吉·奥肖内西对他笑了笑说:“可是鹰不在我这儿。”
  “在哪儿?”凯罗彬彬有礼地表示怀疑。
  “在弗洛伊德藏的地方。”
  “弗洛伊德?沙士比?”
  她点点头。
  ——“你为谁买这个玩意儿啊?”
  凯罗抬起眉毛。“我跟史佩特先生说过了。为物主。”
  姑娘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原来你回到他那儿去啦?”
  “我当然回去。”
  她在喉咙里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事了。”
  凯罗低声问道:“弗洛伊德到底出什么事了?”布莉吉·奥肖内西右手食指指尖很快在空中画了一个“古”字。
  凯罗说,“我明白了。”不过笑容里带着怀疑。
  门铃又响了,这回按得更急。“好了,别出声。”史佩特说,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史佩特开亮过道的灯,打开通走廊的门,邓迪警官和汤姆·波劳斯站在外面。
  “嗨,史佩特,”汤姆说,“我们想你大概还没睡。”邓迪背剪双手,那张严峻的脸冲到这个私人侦探面前。“人家都在议论你和阿切尔的老婆合伙欺骗阿切尔。”
  史佩特哈哈大笑。
  ——“根本没这回事。”
  “人家甚至还说,”邓迪呆头呆脑他说下去,“你是有意派他到上次那个地方去的。”
  史佩特像是有点被他逗乐了,说道:“别那么贪心不足。你不能一次把几条人命案子都算在我帐上。你原来以为我杀了沙士比,因为他杀了迈尔斯;这会儿你又说迈尔斯也是我杀的了。”
  邓迪回答说,“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过就算我这么说吧。两个人都可能是你杀的,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起坐间里传来一声尖叫:“救命!救命!警察!救命!”声音很响,又细又尖,是乔尔·凯罗的声音。
  邓迪警官面对着史佩特,毅然决然说:“我想我们要进去看看。”这时又传来了短促的搏斗声,拳击声,蒙住嘴的喊叫声。
  史佩特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我想你们可以进去了。”他让开了路。警官和探长进门以后,他关上走廊门,跟他们一起回到起坐间。
  内室,布莉吉·奥肖内西正蟋缩在桌旁的扶手椅上,手臂捂住脸,双膝缩起来遮住下巴颏儿。乔尔·凯罗站在她面前,俯临着她,一手拿着手枪,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流在眼睛上。
  邓迪第一个走进起坐间。他一个箭步走到凯罗身旁,一手伸到自己大衣下的臀部,一千抓住凯罗的手腕吼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凯罗把沾满血迹的手从头上拿开,凑到警官脸前拼命挥舞。手一开,额上就露出一条三英寸长的大口子。“这是她干的,”他叫道,“瞧。”
  邓迪两眼看着史佩特,那双绿眼珠又冷又亮,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对他的下级说:“行了,汤姆,我想把他们都带走,准没错儿。”汤姆阴郁地点点头。
  史佩特离开门口,走到房间当中,顺手把烟卷扔在桌上烟灰缸里。他的笑容举止都显得和蔼可亲,镇静自若。“别着急嘛,”他说,“事情会弄清楚的。”
  史佩特对姑娘鞠了一躬说:“奥肖内西小姐,让我给你介绍一下邓迪警官和波劳斯探长。”他又对邓迪鞠了一躬,“奥肖内西小姐是我用的一名私人侦探。”
  乔尔·凯罗愤愤地说:“不是这么回事,她——”
  史佩特赶紧打断他的话,声音虽然响亮,不过依旧和和气气:“我是昨天刚雇用她的。这位是乔尔·凯罗先生,我跟奥肖内西小姐谈了这事之后,认为从他身上可能打听得出一点关于迈尔斯和沙上比被杀的情况,所以我约他上这儿来。史佩特说话的时候,凯罗涨红的脸又露出担心的神情,他的眼睛骨溜溜地转来转去,不安地一会儿盯着地板,一会儿盯着史佩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邓迪和凯罗面对面站着。他粗暴地问道:“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终于抬起眼睛时,只见他眼神迟疑,小心谨慎,“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嘟嚷说,看上去倒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就讲讲事实好了,”邓迪提议说。
  “事实?”凯罗的眼神显得烦燥不安,不过眼光并没有离开警官。“怎么保证我讲的事实你们会相信呢?”
  “别拖拖拉拉!你只要宣誓提出控告,说他们揍了你,书记官就会相信你,就会签张拘票把他们关进监牢去。”
  凯罗清清嗓子,紧张地看看房间四周,谁的眼睛他都不敢望。
  史佩特转身过来,两手插进裤袋。他站得笔直,趁势居裔临下俯望着警官,露出奚落人的笑容,说话的神态显示出自己稳操胜算。“谅你也不敢把我们抓进去,邓迪,”他说,“我们要在旧金山每一张报上嘲笑你。你不是想叫我们宣誓互相控告吗?醒醒吧,你上当了,刚才门铃一响我就对奥肖内西小姐和凯罗说,‘又是那些混帐警察,他们简直越来越讨厌了。我们来跟他们开个玩笑。你们一听见他们要走的时候,就由一个人大喊救命,看看我们的能耐弄多久才被他们识破。’后来——”
  布莉吉·奥肖内西坐在椅子上捧着肚子,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凯罗先是胆战心惊,后来也笑了,笑容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那么他头上和嘴上的伤口呢?”邓迪轻蔑地说,“这些伤口又打哪儿来的?”
  “问问他吧,”史佩特说,“说不定是他自己刮胡子弄破的呢。”
  凯罗不等人问,就立即回答。说话时一直紧张地陪着笑脸,弄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我摔倒了。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假装争夺手枪,不过我摔倒了。我们假装搏斗的时候,我被地毯边绊倒了。”
  邓迪说:“胡说八道。”
  史佩特说:“好了,邓迪,信不信由你。关键在于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我们都会一口咬定就是这么回事。跟警察开个玩笑并不构成犯罪。你们在这儿又没拿到什么证据。我们刚才告诉你的都是跟你们闹着玩的。你打算怎么办?”
  汤姆看着史佩特的眼睛——冷酷无情、闪闪发光——转身对着邓迪,故意随随便便地说:“好了,就这样吧?”说着就往门橱迈了一步。
  凯罗突然也朝门口走去,一面说:“我也要走了,史佩特先生,麻烦你去给我拿拿大衣、帽子。”
  史佩特问道:“你忙什么呀?”
  邓迪生气地说:“既然是闹着玩,可你不是照样不敢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吗?”
  “哪儿的话,”凯罗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谁也不敢看,“不过时候不早了。我——我得走了,我和你们一块儿走,好吗?”
  邓迪第一个走出去,凯罗紧跟着他,汤姆在史佩特面前站了一下,咕哝说:“天保佑你别胡来。”
  五 睫毛上的眼泪
  史佩特回到起坐间,坐在沙发一头,肘拐儿撑在膝盖上,两手捧住脸,看着地板。布莉吉·奥肖内西坐在扶手椅里,正淡淡地向他笑,但他没理她。他眼神狂乱、眉心中的皱纹加深了,鼻翼随着呼吸一起一落。
  沉默了一会儿。史佩特问道:“怎么啦?”
  “可我还没有,”她说说又住口了,仿佛在仔细斟酌字眼,“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谈完呢。”她不再皱着眉看膝盖,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着史佩特。“我们刚刚开了个头,就给打断了。”
  史佩特哈哈一笑,“要我再打电话给他,叫他来吗?”
  她摇摇头,不笑了。摇头的时候,眼睛骨溜溜转来转去盯着史佩特。
  史佩特站起身往面包片上抹猪肝酱,把咸牛肉夹在面包片中间。然后他倒咖啡,又拿出一个矮瓶子,往咖啡里兑了点白兰地。他们就在桌边坐下,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他说:“你现在可以边吃边谈。”
  “这只鸟,这只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对它那么起劲?”
  她嚼着夹肉面包,咽下去,问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如果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你怎么办?”
  “你是指这只鸟吗?”
  “我指的整个事情。”
  “不过我看不出你现在还瞒着人有什么用。事情已经一点点明朗起来。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不过再过一天,我马上能知道你还不知道的事呢。”
  她随手拿起一片抹着猪肝酱的面包,放在面前的盘子上。她皱起白皙的额头说:“不瞒你说,那东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只鸟,一只鹰;也可能是猎鹰,大概有这么高。”她举起手离桌面约有一英尺。
  “这东西怎么会那么重要?”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白兰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他们从来也没告诉过我。只是要我帮他们把东西弄到手,他们答应给我五百英镑。后来。我们和乔尔分手以后,弗洛伊德又说愿意给我七百五十英镑。”
  “怎么个帮法?”
  她又把杯子举到唇边。史佩特那灰黄色的眼睛蛮横地瞪着她的脸,一动也不动,手里开始卷一支烟。她开口了,“帮他们从那个藏着黑鹰的人手里弄出来。”她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说,“那个人叫凯米多夫,是俄国人。”
  他拿着烟卷对她挥挥说:“说下去,后来怎样了?”
  “就这么些,我都告诉你了。我干了。后来我们发现乔尔·凯罗有意撇下我们,把黑鹰带走,什么也不给我们。我们就先发制人,对他如法炮制一番。不过后来我的处境也没比开头好多少。因为弗洛伊德根本没打算把答应过的七百五十英镑付给我。”她说着说着,气得两眼发紫。“就为这个,我才来找你,请你帮我忙,打听黑鹰在什么地方。”
  他瞪着她,“那鹰是什么材料做的?”
  “不是瓷的,就是黑宝石做的,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碰过它。我只看见过一次,一共才几分钟,是弗洛伊德给我看的,那还是我们刚刚把它弄到手的时候。”
  史佩特把烟头在盘子里捻碎,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份咖啡加白兰地。他脸色开朗起来,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这才随口说道:“你是个骗子。”
  她站起身来,在桌子那边俯视着他,脸有点红,眼神阴暗、羞愧,她说:“我是个骗子,我一向是个骗子。”
  “别胡扯,那未免太孩子气了。”他和颜悦色地说。从桌子和长凳当中走出来。“你那个故事里有没有一点真货色?”
  她低下头,睫毛上的泪珠在发亮。
  史佩特一手托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
  她垂下眼皮,颤抖地说:“哦,我真厌透了,厌透了整个事情,厌透了我自己;说谎话,编谎话,不知道什么是谎话,什么是真话。我希望我——”她两手捧住史佩特的脸,张开嘴紧紧对着他的嘴,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史佩特的胳膊搂住她,把她搂在怀里。他的肌肉在蓝色的袖子里鼓起来。一只手摸着她的手,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红头发里,另一只手在她那苗条的背上摸索着,两眼热情燃烧……
  史佩特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他身旁的布莉吉·奥肖内西呼吸柔和均匀,正在酣睡中。史佩特俏悄下床,走出卧室,把门关上。他在浴室里梳洗完毕,把沉睡的姑娘的衣服检查了一遍,从她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扁铜钥匙,就出门了。
  他来到皇冠公寓,径自进了大楼,用钥匙打开她的公寓房间。他用稳扎稳打的熟练手法在整个地方一寸寸探索,细细检查个遍。
  他没找到黑鹰,连看上去和黑鹰有关的任何东西也没找到。他找到的唯一一张字条——布莉吉·奥肖内西一星期前付的为期一个月的房租收据。
  史佩特搜完之后,象来时那样大模大样地走出去,他在一个眼睛浮肿、身体虚胖的食品商经营的店铺里买了桔子、鸡蛋、面包卷、黄油和奶油。
  她己起床,趁她去洗澡梳妆那工夫,他就去做早饭,顺便将那把铜钥匙又放她大衣口袋里。
  她回身到厨房来时,早饭已经放在桌上了。他们坐在昨晚坐过的地方,畅怀大吃,“现在说说黑鹰的事儿。”史佩特边吃边问。
  她放下叉子看着他。嘴巴噘得又紧又小,抗议说:“你不应该叫我说这个,特别是今天早晨。我不说,也不愿说这件事。”
  “你这个顽固的、该死的小骚货。”他伤心地说,把一块面包卷塞进嘴里。然后,他们约定晚上见面,分了手。史佩特出去约了凯罗,——11点21分,史佩特在旅馆服务台前看见了他。
  凯罗疲惫的,脸上每一根下垂的线条都绷紧了。“你早,”他冷冷地说。沉默了一会儿,史佩特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凯罗仰起脸说:“请原谅,我现在不急于继续你我之间的谈话。请原谅我说话干脆,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你是指昨儿晚上吧?”史佩特摆摆手,摇摇头,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如果你跟她打起来,或者她跟你打起来,我只好护着她。我又不知道那只混帐黑鹰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哇。如果我不跟她打交道,那我们怎么才能把黑鹰弄到手呢?”
  凯罗犹豫了,半信半疑地说:“我看你总有一篇现成的漂亮话作解释。”
  史佩特绷着脸说:“你要我怎么办?装结巴吗?好啦,我们就到那边谈谈。”他带头向长沙发走去。他们坐下以后,他问道:“邓迪把你带到局里去了吧?”
  “唔。”
  “你被警察吓出了点什么呢?”
  凯罗的笑容里有着一本正经的满意神情。“什么也没有,我一口咬定你先头在你房间里说的那套话。”他的笑意消失了。
  史佩特嘲讽地笑笑说:“你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他们吗?”
  “这你放心好了,史佩特先生,我什么也没说。”
  史佩特用指头在他们中间的皮沙发上咚咚敲着。“邓迪大概还会来找你,你什么也别说就会过去的。”他站起身来。“如果你在警察局里站着受了一夜审,那就去睡会儿吧,再见。”
  史佩特说罢就回到他那间办公室。刚进门女秘书说:
  “你那位奥肖内西小姐在里头。她九点刚过就来了,一直等着呢。”
  史佩特点点头,好像不出他所料,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古某某打电话来过。”
  史佩特眼睛亮了起来。他问:“谁?”
  “他就说古某某。”“我跟他说你不在,他说‘他来了以后,请你告诉他,古某某收到他的口信了,打电话来过了,以后还会来电话的。’”
  史佩特抿着嘴,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谢谢,亲爱的。”他说完就推开里间的门,走进他私人办公室,把门关上。
  布莉吉·奥肖内西穿着上次到这个办公室来的那套衣服,从他办公桌旁的倚子上站起身,飞快地朝他走来,“有人到我的公寓去过了,”她叫道,“什么地方都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好像有点惊讶。“少了什么东西吗?”
  “大概没有,我说不上来。我待在那儿真害怕。我尽快换了衣服就上这儿来了。哦,你上我那儿去的时候一定给那小子盯上了。”
  史佩特怒摇头。“没有,宝贝儿。”
  她神色烦忧地望着他:“你今天早上去看乔了?”
  “去了。”
  她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她微微一笑。“我的宝贝儿,因为如果我要把这件乱糟槽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我就一定得跟各式各样的角色保持联系。”他一只胳臂接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说道:“现在我们得为你找个新的家了。”
  她使劲点点头:“我再也不到那儿去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子,脸上若有所思,随后突然说:”我想出个主意了。等一会儿。”他走到外面办公室去,随手把门带上。
  “你瞧,她那地方有人闯进去过了。这是她一星期里第二次碰到盗窃。如果不是单身的话,也许会好一些。如果你肯收留她几天,就帮了她的大忙了。”
  女秘书埃菲·珀雷因探着身子,诚恳地问道:“真有危险吗?”
  “我想有吧。”
  她咂咂嘴唇。“那样会把妈吓得半死的。我只好跟妈说,这女人是一个没人料想得到的证人,你要一直把她掩护到底。”
  “你真是个好宝贝,”史佩特说,“最好现在就带她去,我去问她要钥匙,把她需要的东西从公寓里拿出来。让我想想看,你们们应该别让人家看见是一块儿从这里出去的。你现在就回家去。叫辆出租汽车,要看清楚确实没人跟踪你。过一会儿我看准了没人跟踪,就送她出来。”
  六 肥肉古先生
  史佩特把布莉吉·奥肖内西打发到埃菲家里去之后,回到办公室。电话铃正响着,他走到电话前,“喂,……是啊,我是史佩特……对,在我这儿。我正等着你的电话呢……谁?……古德曼先生?哦,是啊,不错……现在——越快越好……十二楼C……唔,十五分钟吧……对。”
  史佩特坐在办公桌角上,在电话旁边开始卷一支烟。门开了,伊娃·阿切尔走了进来。史佩特说:“你好,宝贝儿,”他声音和脸色都突然变得和蔼轻松起来。
  “哦,原谅我,原谅我吧!”她哽咽着说。她就站在门口进来的地方,一双戴着手套的小手,一个劲地揉着一块黑边手绢,惊恐的眼睛又红又肿,盯着他的脸。
  史佩特没站起来,他说:“没什么,忘了这事吧。”
  “可是,”她呜咽着说,“是我叫那些警察上你那儿去的。我妒忌得发了疯,鬼迷了心窍。我打电话给他们说,如果他们去,就可以弄清楚有关迈尔斯被杀的一些情况。”
  “我真对不起你。”她哭哭啼啼说。“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了。我真是——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你啊。”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就在药房,离你那儿不远。哦,心肝宝贝,我——”
  他拍拍她肩膀,兴致勃勃炮说:“这一招多荒唐。好啦,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最好还是回家去,想想对警察该说些什么。他们会来找你的,也许还是一问三不知的好。”他对着远处皱了皱眉头。“要不然你还是先到锡德·怀斯那里去一趟吧。”他把搂着她的胳臂移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勿匆涂了三行字,递给了她。“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锡德。”
  伊娃拿着名片走了,史佩特依电话之约来到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十二楼C室套房。那扇桃花心木的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跟史佩特在贝尔维德里旅馆门厅说过话的那小子。史佩特和颜悦色他说了声“你好”,那小子一声不吭,就站在旁边,手里拉着那扇门。
  史佩特走进去,一个胖子出来见他。这个胖子皮肉松弛,粉红色的面颊、嘴唇、下巴、脖子全是肉嘟嘟的。再加上一个软蛋式的大肚子,四肢就像四个下垂的圆筒。他用踌躇满志的愉快嗓音热情地说:“啊,史佩特先生,”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活像个胖呼呼的粉红色海星。
  史佩特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你好,古德曼先生?”
  胖子举起酒杯,把杯子举到窗口亮处,对着杯子里的气泡满意地说:“祝我们大家开诚布公,取得彻底谅解。”
  他们喝完酒,放下杯子,胖子精明地望着史佩特问道:“你是个嘴巴很紧的人吧?”
  史佩特摇摇头:“我喜欢说话。”
  “好极了,我们谈谈黑鹰好吗?”
  胖子哈哈大笑,浑身肥肉随着笑声上下动个不停。“我喜欢这样谈生意,我们一定要谈谈黑鹰。不过,先生,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也许不太重要,可是这样我们一开始就能取得相互谅解。你来这儿是代表奥肖内西小姐的吗?”
  史佩特把长长一缕雪茄烟雾朝胖子头顶上喷去。
  史佩特用雪茄指指自己胸脯。“还有我。”他说。
  胖子仰天跌坐在椅子上,全身松弛下来。他满意地透了一口长气,“妙极了,先生。”他用愉快满意的声调说。“我就喜欢一个人能立刻说出他是在为自己打算,我们大家都为自己打算嘛。那种说他不为自己打算的人我才信不过呢。我最信不过的就是那些死咬住说他确实不为自己打算的人。”
  史佩特还在喷烟,脸上一副彬彬有礼、聚精会神的样子。他说:“嗯,我们现在谈谈黑鹰吧。”
  胖子慈祥地笑笑,脸上的肥肉都凑在一块,一双眼睛只剩下一条黑线。“史佩特先生,你心里有没有什么谱,这只黑鹰到底值多少钱?”
  史佩特漫不经心地在雪茄匣上做了个手势,“噢,真见鬼,”他轻松地说。“我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个样子,但冲你们为这东西连命都不要知道它的价值,当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肖内西小姐没告诉你?”
  “晤。没有。”
  胖子的眼睛像两条黑线埋在那堆粉红色的肥肉里。他含糊地说:“她一定知道。”随后又说,“凯罗也没谈起?”
  “凯罗鬼着呢。他愿意出钱买它,可他不肯豁出来说给我听那些我还不知道的事。”
  “我说,如果我把它交给他,我就希望拿到一万美元。”
  他在椅子里不停地动,那张椅子容得了他这个身体怎么动他就怎么动。他闭上眼睛,突然又张开——而且张得大大的——对史佩特说:“可能他们确实不知道。”他那肉嘟嘟的红脸上,烦扰的皱纹慢慢消失了,一下子竟流露出说不出的高兴劲儿,“如果他们不知道,”他嚷着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们不知道,那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啦。”
  史佩特耐心地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们俩才走到一块来了。”
  “那好,先生、它在哪儿呢?”
  史佩特不理他,“你瞧,我一定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可你却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这可谈不上公平合理吧?先生。不行,不行,我觉得我们谈生意不能这么个谈法。”
  正说着,史佩特左面的门开了,刚才开门迎接史佩特的那小子走进来。那小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大得发黑。他目光朝史佩特全身打量了一通,从肩膀看到膝盖,又落在史佩特棕色上衣胸袋里插的那块紫酱色镶边的手绢上。
  “还有一件事,”史佩特又说了一遍,眼睛瞪着那小伙子:“你打主意的时候,让这个打手离我远着点。我不喜欢他,我会杀了他的。他让我神经紧张,如果他碍我的事,我首先把他宰了。”那小伙子嘴唇抿成一个可怕的笑容,他眼皮也不抬,也不吭声。
  胖子宽容炮说:“好啦,先生,我必须指出你真是个火爆性子。”
  “性子?”史佩特发疯似地大笑起来。满屋里只听见他那火冒三丈的声音。“好好想想吧,尽量想想。你得在五点半以前决定,行还是不行,一言为定。”他垂下胳臂,对那和蔼的胖子瞪了一会儿,又瞪着那小子。然后从刚才进来的门走了出去。
  七 捉迷藏
  史佩特从古德曼住的那层楼乘电梯下来。他嘴唇干得难受,脸色格外苍白,直到他拿出手绢来擦脸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随后上他的一个朋友、一位著名的律师——锡德·怀斯那里去。史佩特进去的时候,怀斯正咬着指甲,看着窗户发愣。他放下手,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史佩特说:“你好,拖把椅子过来。”
  史佩特拖了把椅子在那张堆满纸张的大书桌旁坐下。“阿切尔太方来过吗?”他问道。
  “来过了。”怀斯眼里有一点亮光闪烁不定。
  史佩特正在卷烟,他抬起眼来,说:“你说迈尔斯送命的那天晚上她上哪儿去了吗?”
  “跟踪他。”
  史佩特嚷道:“她瞧见什么了?”
  怀斯摇摇头。“没瞧见什么。那天晚上他回去吃晚饭时告诉她,他在圣马克旅馆跟一个姑娘有个约会,并跟她开玩笑。”
  那律师说,“因此,她就把他们的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一直开到圣马克旅馆,停在马路对面,坐在车里守着。她看见他从旅馆出来,看见他盯着一男一女——她说她看见那女的昨晚还跟你在一起——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工作,刚才是哄她的。她盯着迈尔斯,盯了好一段路。后来她拿准他是在跟踪那一男一女,她就上你公寓去了,可你不在家。”
  “因此她又把车开回闹市区。到一家电影院去消磨时间,一直待到半夜。她想那时候她总可以找到你了。”
  史佩特皱起眉头:“她十点半还到电影院?”
  “她是那么说的——她到鲍威尔街的那家电影院去,那家影院要半夜一点钟才关门。她说她不想回家,因为她不想在家里等待迈尔斯回来。她说她那时决定不再到你这儿来了。她说她不知道那么晚到你这儿来你是否乐意。所以她到泰记饭店——在艾丽丝街的那家——吃了点东西,就一个人回家去了。”怀斯说罢,仰身倒在椅子里,等史佩特说话。
  “她回家时,她的丈夫还是没回来。她刚开始脱衣服,你就派人捎去了迈尔斯的死讯。”
  史佩特什么也不说。直到他聚精会神地卷好又一支烟,这才说:“我觉得她说的很全面,还不错,跟大部分已经掌握的事实吻合,应该相信。”
  话说到这里,史佩特告辞。他若有所思地返回事务所,推开门,埃菲·珀雷因正站在外面那间办公室当中,史佩特进来了。她也心事重重。她那双棕色睛眼望着他说:“出什么事了?”
  史佩特的脸板起来。“什么意思?”
  “她怎么不来?”
  史佩特两步跨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肩,对着她那张惊恐不安的脸大声说:“她没上你那儿去?”
  她拼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等啊等的,她就是没来,打电话给你,又打不通。我只好上这儿来了。”
  史佩特猛地把手从她肩膀上缩回来,插进裤袋里,发火地大声说:“又是玩捉迷藏。”
  史佩特喉咙里刺耳地咕了一声,就往走廊门迈去。“我现在出去一趟,哪怕她钻到下水道里,我也要把她挖出来。”他说,“你就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或者等我的消息。老天在上、让我们做点正经事吧。”他出去了。
  史佩特走到街角,站在人行道边上,等那个金发红脸的司机把车停好走出来,这才走到他身边说:“我今天中午和一位小姐坐过你的车。”
  那红脸汉子说:“对,我记得。”
  “我叫你送她到第九街某号,可你没把她送到那儿。你送她到哪儿了?”
  那司机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瞅着史佩特。“这事我就不知道啦。”
  “这没什么。”史佩特向他保证说,把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他。“如果你怕担风险,我们可以开到你们办事处去,让你们经理同意一下。”
  司机想了一下说、“这么回事:你下车以后,我在萨克拉门托路上又驶了一段,到波克街时,她敲敲车窗说她要买份报纸,我就停在路口,吹口哨叫一个报童,她就买了份报纸。”
  “什么报?”
  “《呼声报》,后来我在萨克拉门托路上又开了一段路,过了范奈斯,她又敲车窗,叫我送她到轮渡大楼。”
  “她那时的神态是激动还是怎样?”
  “我可没在意。”
  “你送她到轮渡大楼之后呢?”
  “她付了车钱就走啦。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在那儿等她吗?”
  “就是有,我也没看见。”
  “她拿着那份报纸吗?”
  “是啊,她付我车钱的时候,还挟着一卷报纸呢。”
  “是粉红的一面朝外呢,还是白的一面朝外?”
  “哎哟,探长,这我就记不得了。”
  史佩特谢过司机,给他一枚银元。“给你买包烟吧。”
  史佩特买了一份《呼声报》,拿着报纸到一幢办公大楼的门厅里背着凤细看起来。看了半天,不知所云,他叹了口气,把报纸折好,塞进上衣口袋,卷了一支烟。
  后来他走到皇冠公寓去,用布莉吉·奥肖内西给他的钥匙开门,进了她的公寓。她昨晚穿过的蓝袍子就挂在床脚上。她的蓝丝袜、拖鞋都在卧室地板上。史佩特皱着眉头看看它,舔舔嘴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动,然后离开皇冠公寓,又到闹市区去了。
  在史佩特的办公大楼门口,他劈面撞见古德曼家的那个小子。他挡住史佩特的路,堵住门口说:“来吧,他要见你。”
  史佩特咧开嘴一笑,冷冷地说:“我没想到你们会在五点二十分之前来。但愿我没让你们久等吧。”
  他们走到古德曼的门口,史佩特敲敲门。
  八 瓷釉的背后
  古德曼开了门,他那张胖脸上堆着愉快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来说:“啊,请进,先生!多谢光临,请进。”
  史佩特跟他握握手,走了进去。那小子跟在他后面,胖子关上了门。
  史佩特说,“我们谈谈黑鹰吧。”
  胖子脑袋朝左一偏,眼睛亲热地盯着史佩特。“行,先生,”他表示同意。“这就谈吧,”他往手上的杯子里呷了一小口酒。“先生,我敢说干你这一行,像你这样一个有能力的人,总听到过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吧。不过这件事一定是你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最希奇古怪的事了。”
  “简单他说,这只黑鹰是罗徨斯骑士进贡给查理大帝的贡品,先生,它不是普通的鹰,是只辉煌的金鹰,用精致名贵的珠宝镶嵌而成。后来,流落到西班牙,为了谨慎起见,在西班牙卡洛斯王朝的战争中,这鹰已经被人涂上了一层瓷釉或是油漆之类的涂料,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只相当好玩的黑色雕像罢了。先生,可以这么说,就在这种伪装下,这只鹰在巴黎流转了六十年。不知跟多少私人收藏家和商人接触过。可他们笨极了。居然没人看出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胖子歇了口气,笑笑,遗憾地摇摇头。然后继续说下去:“直到1911年,一个名叫卡里洛斯·康斯坦丁尼的希腊商人在一家冷清的铺子里发现了这东西。卡里洛斯不久就查清了它的来历,把它弄到手。先生,是卡洛斯亲自查出了这鹰的大部分历史,认出了它的本来面目。我得到风声之后,想方设法到底逼着他说出了这鹰的大部分历史。”
  古德曼坐下来大口喝着酒,用一块白手绢轻轻擦擦嘴。“噢,先生,在追查鹰像的历史期间,为了保险起见,卡里洛斯把这只鹰又重新上了一层瓷釉,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搞到手一周年那天——我偶然看到份《泰晤士报》,上面登着他的住宅被盗,他本人遭谋杀的消息。第二天我就赶到巴黎。”古德曼伤心地摇摇头,“那只鹰没有了,被偷去的东西很多。所以我猜想那个贼一定不知道这鹰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顺便把鹰连同其他赃物一起带走罢了。因为我敢说,如果贼知道这鹰的价值,他就不会再拿别的东西来增加自己的负担——绝对不会——至少,除了皇冠上的珠宝,他不会再要别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内心的活动使他露出了自满的笑容。他睁开眼睛,继续说下去:“这是十六年前的事啦。好吗,先生,我花了十六年工夫找那只鹰,我找到了。我追踪这只鹰,一直追到一个俄国将军家里——那人叫凯米多夫——他住在君士坦丁堡郊区。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只鹰的真相。可是,他生来就爱有意跟人作对——俄国将军生来爱跟人作对——我向他提出要买这只鹰,他拒绝了。所以我就派了几个——呃——代理人吧,去设法把它搞到手。说起来。先生,他们把它弄到手了,可是鹰并没落到我手里。”他站起身来,拿着空酒杯走到桌边。“不过我就要到手啦,你的酒杯呢,先生。”
  史佩特问道:“这么说,这只鹰并不属于你们些人的罗?它原来属于凯米多夫将军?”
  “属于?”胖于兴高采烈地说,“这种价值连城的古玩,从这个人手里转到那个人手里,很明显,只要谁拿到了它,就算谁的财产。”
  “那么它现在是奥肖内西小姐的财产罗?”
  “不,先生,她是作为我的代理人的。”
  史佩特挖苦尴说了声:“哦。”
  胖子噘起嘴,有点心神不安地笑着问:“对了,史佩特先生,奥肖内西小姐现在哪儿?”
  “在我手里,平平安安地躲起来了。”
  古德曼赞同地笑着。“先生,这个我信任你。”他说,“好吧,先生,趁我们还没坐下来讲价钱,你先告诉我这一点:你准备几时,——或者说你几时愿意——交出黑鹰?”
  “过两三天吧。”
  胖子点点头。他转身走到桌边,斟了威士忌,兑了苏打水,一杯放在史史特肘边;自己高高举起杯子。“好吗,先生,祝我们双方公平交易,大发利市。”
  他们一起喝了酒,胖子坐了下来,史佩特问道:“你说的公平交易是什么意思?”
  古德曼举起酒杯对着亮处,充满感情地看着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你给我黑鹰,我就给你两万五千美元,另外两万五千美元,我一到纽约就付给你。”
  史佩特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把雪茄放在嘴里,拿出来看看,又放进嘴里,他那灰黄色的眼睛有点朦朦胧胧。他说:“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哪。”
  史佩特把耷拉下来的下唇紧紧贴住上唇,他那双眼睛闪过一道惊恐万分的光——可是餐前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了,他两手撑着椅子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摇摇头,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步。他声音沙哑地说:“你真该死。”
  古德曼跳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史佩特拼命把头摇来摇去,那双迟钝的眼睛好容易才对准了门。他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一步,胖子尖声叫道:“威尔默!”一扇门开了,那小子走了进来。
  史佩特走到第三步,他那张脸已变成灰色。他两条腿走到第四步之后就已伸不直了,模糊的两眼连眼皮也抬不起。他走了第五步,那小子走过去,靠近史佩特,站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史佩特想走第六步,那小子的腿突然伸到史佩特面前,史佩特被这条腿绊倒,砰地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威尔默的手仍旧搁在衣服里,俯视着史佩特,史佩特打算爬起来,那小子拾起右脚,狠狠踢在史佩特太阳穴上,这一脚把史佩特踢得翻了个身。他再一次想爬起来,可是不行,随即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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