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褪色的拼错的标记“狄非考特山”其实并没有错。“那个教授写信告诉我的,不会有错,”威利斯·唐纳对他年轻的妻子说着,开车拐上一条狭窄、陡峭的路。“我想这个木头标记牌是跟“五月花”一起来的;它看着太旧了,他说谁想改变它他就会开枪打谁。他是个古怪的老家伙,如今在山顶上住有半年了,因为他的书赚了很多钱。他大约有五英尺四高,头顶上一圈白发,他有一个黑人厨子叫罗宾逊,已经跟了他三十年。”
“他听起来很不错嘛,”西尔维亚说,“想想能留住一个厨子三十年!”
西尔维亚是个肤色鲜艳、年仅二十的苗条姑娘,有一双美丽的棕褐色眼睛。在她眼中一切都那么美好,因为她与威利斯·唐纳结婚刚三个星期,正处于深沉的柔情蜜意之中。她欣赏他的一切,甚至他的车技,尽管比较糟糕。
“我还没有看到谁能开上这座山,除非一个特别棒的司机。”
他们正在行驶的这条山路林木遮天,还只是下午的钟点,密密层层的树下已是黄昏的景象了。路一开始即已很陡峭,但当他们经过一扇塌陷、衰败、似乎多年没有关过,而且碰一碰就会裂成碎片的门之后,山坡在他们面前好像陡立起来了。威利斯挂上二档,随后,随着一声低吼,又挂成最低档,山路蜿蜒着、扭动着,在灌木丛旁,阴绿的、沉重的树枝下,他们撞到树根上,撞到巨石上,在许多地方,去路两侧都被深深的沟痕切断,可以听到车下面的刮擦、撞击声。
“我将很幸运,”威利斯露齿一笑,“如果我依靠曲柄箱登上这个悬崖。”他补充道:“那个老小子写信说它有两英里长!”
它确实快有两英里了,西尔维亚嘟哝着鼓励和赞扬的话,靠着曲柄箱的支撑,最后,他们终于爬上了峰顶,汽车刚钻出树丛,教授那间小小的木屋就好像直直地俯视着他们。威利斯喘着粗气:“天啊,这个老青年有一个多棒的观景点呵!”由于恶劣的道路而激起的诸种不快恼怒被忘记了,他曾后悔带西尔维亚到这种地方来,现在这种想法消失了,这正是西尔维亚喜欢的去处,他们会度过一个不错的周末。
当他们顺着粗糙的路面盘旋而上,发动机哼哼轰鸣着像一只巨大的蜜蜂。没有一寸路是平坦的,甚至在木屋门口,它又开始斜了下去。
“我猜我们刚才正跨在这条路的最高点,”威利斯说着,轻轻地停下车。“但是假如教授的两个朋友想要同时停车,他就不得不用木桩把它们吊祝”从盘山道的顶端可以看见他们脚下正在消失的绿色山道,又突然像兔子洞一样垂直地不见了。
“啊哈,”威利斯说,“我告诉过你咱们有一辆极棒的车!”于是他就吹了一通。
一个小小的满头白发的灰色身影从走廊上奔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黑棕色的人,不高但很结实,穿一件白大褂。教授张开双臂欢迎威利斯,罗宾逊拉出行李,棕色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进来吧,亲爱的,进来!”教授对西尔维亚说。
“这就是威利斯的妻子!好!好,”威利斯拍拍教授的背,他的大手感觉到这个小男人瘦弱的肩膀、胳臂下薄薄的、突出的骨头。
“这四五年里,教授没有多大变化,当然,看上去老了些,”在他们的房间里威利斯对西尔维亚说,汽车已被送到夜晚停放的地方,他们正在洗脸。“我的上帝,他太瘦弱了!总有一天会被风吹走,不过他不是了不起的老小子吗?嘿—一我几乎忘记我多么喜欢他了!”
“他喜欢你,”西尔维亚说,好像这是所有美德的总结。“而且能够设计出这么完美的客房的人肯定很不错。”他们的房间是由尺码合适的圆木建造的,带有很多门式窗,通过一条露天的走廊和主房相通。房里有一个石砌的壁炉,鲁宾逊已经把火生着,满屋都弥漫着燃烧着的香柏的清香。
“想想今夜拥着墙上的火光沉入睡乡!”威利斯把她搂在臂中,她亦给了他意醉心迷的亲吻。“这将是我们蜜月里最好的部分。”
当重新和教授在一起时,他们是如此满意以至于被告知有人要来时他们竟感到一阵遗憾。
“不是来过夜,当然,我只有一间客房,”教授解释说,“只来用晚餐,他们是你的朋友,威利斯。”
“我的朋友?是谁呢?”
“电话上听不清名字。那个人的声音倒也很清楚,就是除了名字以外,我没听出来。不过他说他是你的一个朋友,非常失望在什么地方错过你,他还说……因此除了请他来吃饭别无它法,他要再带一个朋友。”
“如果他们是你的朋友,威利斯,那没关系,”西尔维亚说,试图驱散她丈夫额上淡淡的阴云。
“是的,可是我们想和教授在一起,”威利斯解释说。“不必介意,如果他们呆得太久,我们就推他们一下,这样他们就会一路不停地直滚到那个大门下面!”
一阵深深的震颤声,沿着上来的汽车道越来越近地传了过来。“他们来了,我想!”教授说着,带他们走到窗前,这时第二辆车,和威利斯的一样大,从树下钻了出来,它转着圈子,最后停在门前。
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教授走出去迎接,威利斯挨近窗子。
“格瑞特·司各特!”他叫起来,“最该挨骂的神经病!我的朋友?离开纽约前我几乎把这个家伙踢出我的办公室,那个矮个,我指的是。”
“这不像你说的话,威利斯,”西尔维亚说:“他做了什么?”
“噢,一点小事情,比如竭力把我拖进一场诡诈的交易中去!”她的丈夫咆哮着。威利斯·唐纳是个富裕的年轻人,三十岁之前就得到了他父亲的财产,他的经验尚嫌不足,但他诚实、精明。“它开始听起来很像件好事,——当然他们说得直截了当。可是我渐渐发现他这样做不仅是在诈骗我,而且利用我的名字和声誉作诱饵诈骗其他的人,因此我就请他出去。噢,礼貌!我甚至没有称他为骗子!我希望现在如此称呼他,这样他就不会像今天似的一路追踪我了。我要叫他滚蛋。”他激动地向门口走去。
“威利斯,亲爱的,”西尔维亚柔声说着,拽住他的袖子,“想想教授会有多尴尬吧,我们别冲动,他会因为邀请他们来这儿而感到不愉快,就在刚才他还为能款待你的朋友而骄傲呢……罗宾逊已经为晚餐做了许多薄煎饼!”
此时教授已把两个新来者带到了起居室,“哈里森先生,贝先生,”他们一边被介绍给西尔维亚,一边和她握着手。威利斯决定不发脾气但要相当严厉的对待贝这个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下午好,贝先生,”他说,“很抱歉你这次旅行将一无所得。从八月三号以来我一点也没有改变主意。”
另外那个人相当愉快地接受了这些话,尽管他看来漫不经心:“正如您所说,唐纳先生,我不是对您穷追不舍,不过我成功的使哈里森先生有兴趣于——”“很有兴趣,”他的大个子同伴说,哈里森块头很大,衣着昂贵,他身上的一切都很值钱。
“哈里森先生,”贝说,“是一个成功的木材开发商——如果他允许,我会说是一个木材之王——从——从西部来的。他打算把他的钱及其声望投资进我们的计划。”
“愿尽绵薄之力,”哈里森有力地说。
“因此我想如果他能和您谈谈,也——”“很抱歉,贝先生,”威利斯强硬地说,尽管西尔维亚的眼神已使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我决心已定。我对此事不感兴趣,没有一点可能性我会参与。”
“也许,”贝先生讨好地说,“如果我们放下个人投资的问题,建议仅仅使用您的名字——明白吗?名义上,这种方式没有风险,可是获利的机会仍然保留。”
威利斯说:“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他希望除了自己愤慨的感情外,他的话不要带有太多敌意,因为可爱的老教授已露出不安的神色了。
“好的,好的,”贝说,“您懂得自己的经营。”
哈里森阴沉地看着威利斯,好像对自己有价值的许可遭到冷遇而大光其火。可是贝却温和礼貌的笑着,一时间哈里森似乎决定效法其同伴。“噢,阿莫斯教授,”贝对主人说:“我们上来的时候对您这片小天地看了一眼,真令人愉快,您有一个好地方。”
教授请他们到书房去脱掉大衣,他们走后,教授把威利斯拉到一边:“我觉得,”他说,“这两个家伙对我说的话不是事实,”这个老小子根本不傻,于是威利斯决定坦白相告。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他说,“那个大家伙我从未见过,那个小的,老实说我相信他是个骗子。他想把我拉进一场诈骗交易中。不过不必为他们感到不安,领他们到四周看看,喂饱了打发他们开路了事。”
教授拿一双烦恼的眼睛望着他,说道:“我真希望西尔维亚没戴着她的珠宝。”
威利斯差点失声笑出来,这纯粹是老年人的神经过敏。毫无疑问他想教授是老了!拔蚁胛颐腔嵴湛春媚切┦资蔚模”他说,弯起自己胳膊上的二头肌,他自己几乎和哈里森一样高大而且他更年轻得多。
教授吃惊地问:“你有枪吗?”
枪?手枪?威利斯从来没有带过手枪,这些话从他脸上流露出来,教授歉意地说:“我倒有一支但是没装子弹,好吧——千万不要让西尔维亚单独和他们在一起一分钟,年轻人,明白吗?”
“天哪,教授,我要告诉她提防他们。”
“不用,这样就很像是个警告,不要显露出任何怀疑。自然一点,什么也别对西尔维亚说。他们来了。”
威利斯和教授一起,领着西尔维亚及两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参观了他小小的地产——就是说,那些为数不多的已被清理过的。阿莫斯教授有一千英亩林地,只是尚未被开发。哈锷和贝对许多家庭细节很感兴趣,当然,他们不得不参观了像阿莫斯教授这样著茫康闹参镅Ъ业氖笛槭摇K的实物搜集品被安全地放置在他处,这里只有一些装着动物头骨和尸骨的小箱子。参观者只是礼貌地表示了钦佩。
接下来使威利斯恼火的是,参观者对客房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在里面东看西看呆了很久。贝竟然抓起扔在床上的公路地图册毛手毛脚地摸起来。
“唐纳先生,您已经都跑遍了,”他说,“如果您这些都用过的话。”
威利斯没有回答,西尔维亚简单地说这些地图是长途旅行后用来清理思路的。
后来贝和哈里森检看了小车库,教授的旧福特车停在里面,威利斯的车因为太大进不去而呆在外头,“您把汽油存在哪儿?”哈里森说。
“我没有存油,在什么地方加满油跑上山,在山上时总是能够滑行下去。”
“您的电灯也没有气体发动机吗?”
教授说:“用乙炔,”他转向威利斯,带着突如其来的急切。“这倒提醒了我。现在有个实验需要一些汽油,我可以从您的车上取一点吗?”
威利斯一阵纳闷,这个老小孩忽然变得如此孩子气十足,他像个孩子一样被一种想法抓住,在威利斯看来这就是幼稚,但他还是说:“请便吧。”罗宾逊去拿了一个罐子,教授就倒空了威利斯的油,全部倒空——一滴不剩。
“我不会用完的,”他保证地说,“只不过我不确切知道需要多少,剩下的我会放回去。”他快步走到车道外一个孤立的平坦的大石前放下瓶子。“放这,当我想要的时候可以拿来就用,同时又很安全,你不用担心会起火。”
“亲爱的,”威利斯在一边对西尔维亚说,“这个可爱的老小子无疑是垮了,在所有的蠢事中,最蠢的就是——倒出车中每一滴宝贵的汽油!唉,好吧,不必介意——我们真的可以滑行下山去了。”
回到屋子后,教授的行为仿佛又一铁证明他垮了,在又一阵突发的冲动之下,他冲到电话机旁,抓住听筒,开始从城里索要各种各样的用具——在星期五下午四点半钟!
他先是坐了几分钟,研究着一个看上去像目录,概览之类的东西,后来又小心翼翼把它锁到书桌里,拿走钥匙。威利斯逐渐觉得老人的情况不是太妙,这种感觉在老人打电话时就愈加强烈。
阿莫斯教授从一个四十英里开外的小城斯波福特福斯查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人,威利斯想,一定也有着魔鬼般的时间观念。
教授非常清晰地说:“请问您能在您四月十三日的目录上,第三十五页的十二号下面画一横线吗?这一横线将列出我打算要的东西。”那边一阵寂静,毫无疑问是在翻找可怜的老家伙说的目录上的东西。
教授重又说道:“对。我想要一块完整的大理石板,对,都是圆的,我要它们立刻被送到我这儿来,即刻——要记账,可以寄一张账单。”他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地址。
“打电话给我的银行——不,他们关门了,我想。给乔治·哈维尔打电话,这东西会很贵但相当重要,花多少钱我都会付的。”
言词夸张地说完这些,教授四下望望他的客人。他们正有着通常的难题,不知是该假装没听见电话而继续谈话呢,还是安安静静坦白地听着。“继续,继续谈吧,”他对他们嚷道,摆动着手,同时看起来似乎很满意地注意到他们已经听见了每一个字。西尔维亚对威利斯怜悯地摇摇头,可怜的老宝贝是在炫耀吗——神秘地购买一些贵重的科学仪器以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吗?
为了证明自己,哈里森先生刚才一直在大吹特吹他的高额收入和高消费。这样做无疑地使教授心理感到平衡。
他又开始对那个斯波福特福斯的男人讲话了。
“都清楚了,是么?好!现在,仔细听着,我想让它们被送上山。”话线那端显然搞糊徐了,教授开始发急:“怎么,当然,送上山用埃所有东西都贴上标签备用,如果需要可以租一些,可能的话把一些家伙自己的租给我到星期一,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贝和哈里森这段时间一直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教授两位年轻的朋友,仿佛在说:“这个聪明头脑崩溃得多厉害埃”老人却只顾说下去:“现在,该运送的事了——不,不——对,正是我想用的那种方式,马上!怎么才快?那样不行,你本可做得更好点的,是的,我是那个意思,明白了?好!”
教授满意的神情说明此事已经结束,但是当他又听了一会儿,客人们发现他脸上现出惋惜的表情,他漫不经心,烦躁不安,他被问了几个问题,但他既不能也不愿回答,他的得意不见了,下腭耷拉下来。
“可怜的老小子,”威利斯悄声对哈里森说,对老朋友的深切担忧使他忘了对这个大块头男人的憎恶,“现在他就要发布消息说他刚刚定购了一些试管和半打幻灯片,努力使它们发出装甲飞机的声音!”
电话上教授还在和他的窘迫做着斗争:“等一下,——让我想一想,过一分钟告诉你。”
但是他真正的意图是在逃避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威利斯想,因为他突然转向贝:“贝先生,您不是问过我开车到斯波福特福斯城要多长时间吗?”他又冲着话筒说;“原谅我突然离题,不过开车从斯波福特福斯到这里需要多久?我们在狄山的山顶,离布瑞汉姆加油站半英里处拐弯。”他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冻菀恍Γ补充道:“噢,顺保克狄幌拢我驾驶的车是一辆C.——G”“对不起,”贝不快地说,“我们的车是M。”
“我错了,”教授沮丧地说,“我想的是唐纳的车不过这没有多大差别,”他又听起电话来。“谢谢你,正是我们所想的,现在还有一件事,我想让这些东西——如果您愿意——都装在箱子里。”
那头显然是一声激愤的抗议,教授硬着头皮抵抗着:“不,不要大板条箱,装在里头没有洞的箱子里,不是由条板制成的。我会偿付必需的多余劳动量的,呃?好,那么我就恭候了,谢谢。”教授挂上电话,擦了擦眉毛。
西尔维亚凑近丈夫耳边说:“威利斯,亲爱的,教授在为什么事担心吗?他的手在抖,看见了吗?不停地抖!”
但威利斯只是拍拍她的手,因为贝,这个长着一张小小的热切的狐狸险的人,正在另一个人的耳旁说着:“你注意到他怎样撇开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吗?以后再也没有提到。我真希望知道电话里那家伙问了他什么。”一丝不快和怀恨的好奇在他眼中闪烁。“真想知道他要的哪个电话号码,332-J,我想是的。”他的眼光落在桌上,“他要是没把电话号码本锁起来就好了。该死,它不见了。”确实,桌上已没有了号码本。
“亲爱的,我很担心教授。”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西尔维亚对威利斯说,他们刚刚从罗宾逊的薄煎饼中逃离出来几分钟,他坐在床沿,地图仍然堆在床上。
“这可一点也不是我们计划的,对不?开始是上来两个该死的家伙,然后教授的脑袋就混乱了,我没有告诉你——”他停住了,他想老小子的主意是对的,在贝和哈里森走前他最好不把此事告诉西尔维亚。教授衰老的判断力怀疑他们是偷珠宝的窃贼,对西尔维亚的性格而言,这会引起她的不安的。特别是教授不断的怀疑眼光,无疑也促使他年轻的朋友保持警惕。
威利斯自己认为哈里森朗注意力根本不在珠宝,除非他是个瞎子,哈里森看到了西尔维亚是个异常美丽的女孩子,该死的混蛋!把这两个家伙赶出屋子一定很痛快。
“把地图丢在这里直到就寝吧,猫咪,”他说,“那样我们就可以用一个小时来研究它,就着壁炉的火光,像林肯一样。”他吻吻她的手,没错,哈里森是在看她,天杀的!威利斯会把他的头打个窟窿!
他们沿着走廊一路跑去的时候还拉着手,直到打开门才松开。
对威利斯来说这个夜晚慢得让人难以忍受,可他让自己记住不会老这么下去。晚餐自然很丰盛,餐后不久这两个闯入者就将不得不离去;他们不知道往西去的路,从方切斯特来时他们在常规入口处迷了路,不得不穿过一条很糟糕的十字交叉路才来到山脚下,他们甚至不知去斯波福特福斯该在哪条路拐弯。
“两条路都行,”教授说,这很正确,可是他却解释道:“尽管经过布瑞汉姆加油站的右边拐口更近一些,可左边的那个拐弯更适合陌生人,假如你需要帮助,州警察局就在那条路上。”这就不对了,州警察局,据威利斯所知,是在右边的岔路上。但是他会为了这两个不受欢迎的人而更正教授的错误吗?当然不会,让他们去碰运气好了,他希望他们全开到沟里。
他饶有兴趣地说:“很高兴今夜我不必下山了。”
“真幸运,”贝赞同地说。
“黑天里开车需要一个比我更好的司机。”威利斯说。
“哦!威利斯,你就是个不错的司机。”西尔维亚道。
“不,我不行。”这倒是实话。尽管他的车技每年都有长进,威利斯每次开车仍然神经高度紧张。“不过,因为这次旅行有你在车上,我会尽最大努力把车开好。好在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也只跑了一天。我是个蹩脚的司机,很容易激动,一到夜间眼睛就看不清楚。噢,我很适合载着你沿着大马路去高尔夫俱尔部,我亲爱的唐纳夫人,但若是碰上棘手的路程,或是夜间行车,那我可需要一个好司机了。别这么阴沉地看着我教授,我没有邀请您和我一起开夜车嘛!”
贝忽然尖声说道;“现在就有人开夜车上来了!”同时威利斯听到马达的声音往山上来,不是那种平稳的高级轿车,像一辆卡车的噪声。贝的口气十分不快,好像他忌恨任何人前来似的,哈里森脸上掠过一丝愠怒之色,使威利斯不由一惊:难道教授是对的?当然是无稽之谈,可是万一?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关心上山来的声音?
钻出树丛的前灯并没有在敞开的屋门前停下,相反车开过去了。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走到门廊外,拿一柄手电去照刚才的车——是一辆小卡车,由一个阴郁的青年人驾驶,正在厨房门前打转转。“嗨!”他冲罗宾逊喊道:“来搭把手搬箱子”只听见几声沉重的大箱子砸在后边门廊上的声音,新来的年轻人想要离开了。“如果这个男孩是从杂货店来,教授,”西尔维亚说,“我恐怕他会把您买的蛋全砸碎了!”那个年轻人却好像即使发出如此大的响声他仍毫无歉意似的,他们听见他咕噜咕噜的对罗宾逊发着牢骚。
“我想,”教授嘟哝说,“我得给那个孩子点什么东西,很多人讨厌这座山。”他出去了,过一会儿响起卡车客气的离去声,不再嗡嗡乱响,而是代之以礼貌平和的声音,轻轻打门旁经过。之后不久,贝装起他的手电筒,回到了房间,看起来不再那么失望。
这时,威利斯出于一种解释不清的原因,突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场激烈的争论中,两个来访者和他辩论某个新汉姆普谢尔公路。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几天前从梅那下来,他刚刚和西尔维亚走过那条路,可是贝和哈利森拒绝听他的话,怒气在他心头升起,他又不能请教授帮忙,教授还没有回来,不时地听到他的声音从轰鸣中传来,他正和罗宾逊谈话。
最后他们两个不知是谁——轻蔑地称威利斯是撒谎者,如果不是突然想起那些地图的话,威利斯可能会近前把那个家伙砸个头破血流。对了,地图!地图上新汉姆普谢尔公路所有的事情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会拿来给他们看看,让他们哑口无言的。
“等一下,我拿给你们看看。”他说着,尽量保持着镇静,然后迅速跑回了房间。
但是从床上乱放着的一堆折叠起来的彩色地图中他怎么也找不着要找的那一张了。是在这儿呀,他亲自放置的,但就是找不到了,他又气又急,把那堆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新汉姆普谢尔确实不在。他开始拉出枕头,两手在床单下乱摸,跪下去查看床底。一想到他将不得不回到那对怀疑他的话的讨厌鬼那里,告诉他们他没有找到证明他们错误的证据,他就愈益恼火,被一种有罪的力量推动着。在下定决心回去之前,他着实花了一些时间来克服自己心中的有罪感和恐慌。
在前门廊的外边,通过现在空荡荡的起居室大敞着的门,借助灰暗迷蒙的光,他看到逆光处一个白发男人的背影,是教授,他看上去如此虚弱,似乎想极力抓住旁边的柱子支撑自己,听到威利斯说“哈罗,这儿,”他没有转过身来,直到威利斯走过来站到他身边,他才吃惊地说道:“威利斯,现在不要去看望西尔维亚。”
把手插在威利斯的手臂里,他突然带着一胜意想不到的力量拖着威利斯走下门廊,“来吧,现在不要去看她,我给她吃了镇静剂,让她躺下了——不要打扰她。跟我来吧,我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西尔维亚怎么会需要镇静剂呢?”威利斯问道,犹豫不前,接着突然说道:“上帝,那两个家伙跑了!”门前面已没有了汽车。“我没听到他们启动车呀!”
“起先我猜他们减小煞车滑下去了。”
“你猜?他们走时你不在吗?”
教授急忙忙拉着威利斯来到屋子拐角,一边摇着头。“我和罗宾逊在厨房里,而——你马上就会知道——他们拿走了西尔维亚的珍珠项链。”
“西尔维亚的——而我把她单独留下,和他们在一起!”威利斯完全意识到,在他找地图的盛怒中,他忘记了教授的警告,他箭一般地冲向屋子,但是教授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让她一个人呆会吧。我给了她大剂量的,让她睡吧,在我的书房里呢。”
威利斯像个梦游人一样目瞪口呆——他的头脑混乱了:“他们事先就知道她戴着珍珠项链吗?”
“也许不知道。不过等他们看见就很快打起了主意。我不相信他们到这儿来有别的想法,除了极力试试把你拉到那场交易中去之外,可是当他们看到我们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平和的人,也许没有武器,三个人都不像能打斗的样子,两个老头,一个姑娘——他们的力量绰绰有余。来吧,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干。”
他补充说:“当我看到他们匆忙中把你的那张新汉姆普谢尔地图丢在后面,我还纳闷他们是怎么行动的。地图就在他们的帽子大衣下面,我看到上面你的名字了。”
“贝肯定是在我房中的时候搞到了它,”威利斯说,被气愤和恼怒所窒息。“你报告警察了么?”
“电话线被切断了。”教授仍旧拖着他向前。
现在他们可以看见后走廊了,从那传来一阵木头的碎裂声,罗宾逊手里握着斧头,正在猛砍那些从卡车上运下来的包装箱。
“继续干吧,罗宾逊,”教授喘息着说,“威利斯,看看你的车。”
这些话使威利斯赶快扭头看车,它还在原来的位置,可四个轮胎却瘪瘪的!因此他们甚至不能追捕窃贼!西尔维亚的项链——可爱的东西是他的祖母传给他母亲的——极其贵重,无价之宝,作为爱的信物它们对他是如此心爱和宝贵—一然而现在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当心,先生!”罗宾逊在走廊上喊着,随着喊声,顺着走廊的台阶,从集装箱的碎片中连蹦带跳的滚下来一只巨大的橡胶轮胎,——又一只,又一只,还有一只,其中一个几乎把教授撞倒。
“千斤顶,威利斯。”
从工具箱中取出千斤顶,几乎来不及考虑这些新轮胎从何而来,威利斯咬紧牙关说:“你把螺丝卸掉,我来装轮胎。”
“谁说要重新把轮胎装到轮缘上?它们已经在轮线上,我们只需换掉就可以了。”
威利斯抓住最近的一个轮胎发现确实如此,每一个轮胎已经在轮缘上装好,就等着安到车上即可,他忽然明白了点什么:“这是你电话上的吩咐吗?”
“当然是,”教授喘着气,弯腰去拿扳手,“可惜我没有做广告售武器的目录!为了想办法告诉销售商轮胎要C——轿车型号的,我都快脑袋发烧了!他肯定匆忙中误以为是要卡车轮胎。这样包裹是为了显不出它是什么。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那个高个的无赖,有一个典型的妄想狂脑袋,我没有机会和他们谈话,可他的谈吐——漫天漫地的吹牛——决不会错。来这儿,罗宾逊,抓住!”
三个人气喘吁吁的装着轮子。
“你明白吗,威利斯,这些流氓下午看你的车看得那么仔细。天亮时他们不敢下手——卡车来时我看了看轮胎还是好好的,这事肯定是之后不久干的。”
威利斯想起来卡车开走时,贝在外面耽搁了好一阵子。
“我知道他们目的何在——问的那些问题——想搞清楚我这里是否存的有汽油——”威利斯叫了一声,把最后一个轮胎的螺钉丢给罗宾逊,他冲到车道外那块平坦的大石头旁——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瓶子翻倒在一侧,被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包围着。“全倒在地上了——每一滴!现在空空的油箱即使有了轮胎又能怎么样呢?要是你把汽油留在——”“如果我当时把油留下,现在你的油箱照样空空如也。只不过也许是它自己把自己倒空的——那两个流氓会给你扎上两个洞——而这样,至少你的油箱会完好无损,因为既然没有油了他们就会认为它不值得再去穿孔——可是如果我们吃晚饭时罗宾逊听从了我的命令,那现在你的油箱里就有了半箱从他们车上取出的油。”
“是的,先生,”罗宾逊说,满是汗水的脸上绽出笑容。
“我把他们的车抽干了,就像您告诉我的那样,我装满了一夸特的杯子。”
“噢,不,不,罗宾逊!”教授吃惊地喊道,“上帝啊,我告诉你要一品脱就行了。”
“天啊,对呀,”罗宾逊不高兴了:“应该是一品脱的杯子——”“进来吧,威利斯,”小教授喊道,威利斯听到他的牙齿由于激动而咯咯作响,年老多筋的手摸起来像冰。
“别把它看得太严重,教授。”威利斯说道,车子猛的向前跃去,威利斯凝神盯着路面:“我们会抓到那两个贼的,看着我开车!”
“稳点,孩子,稳点!我们现在可负不起撞车的代价。保持冷静,想象西尔维亚的项链就在前头。当心——那棵大白桦树后面是个小拐弯,”黑暗中白色的树干跃入他们的眼帘。后面,公路裂向两边,中间出现一条小沟,汽车摇晃,扭摆起来,“这条沟很深,跨过去,岸边,左岸边提起来一点,右边有一根树桩。”树桩像一头巨大的牛从旁经过。“我真的祈愿我撒的谎能让这些混蛋走右手的那条路!”
“噢,这就是你那样说的目的!”威利斯叫道,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极其懊悔。
“正是如此。现在我们可以到前头的布瑞汉姆加油站打个电话,让警察在这条路上追。当心,年轻人,小心,这儿!”威利斯糟糕的视力使他们几乎被挂在两棵看起来很像是两条黑影的树上。但威利斯驾驶得很好——对他的水平而言是这样。他既不慌乱又不紧张,这很不错——他只是冷静地告诫自己并暗下决心要把窃贼抓祝跑着、摇晃着、颠簸着、手腕酸痛,刹车在后面冒着烟,威利斯要抓住胆敢偷窃西尔维亚项链的窃贼,上帝保佑,他会在她睡醒之前把项链重新夺回的。
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开得很快,为了夺回西尔维亚的首饰,年轻人精神抖擞,可他却感到教授老人在一边颤抖、哆嗦,对这个亲爱的老伙计来说这是常事。
“教授,”他关心地说,想要拍拍老人的背,却不敢腾出手,路上的沟沟坎坎已使他穷于应付。“您有着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可我却是个傻瓜。即使项链永远丢去——它不——那也该责怪我而不是你。”
“责怪?”教授问,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谁想到了责怪?我只想汽油。一夸特会让他们跑到很接近另一个加油站的地方,我原意是让他们有一品脱油,只够跑到布瑞汉姆市与另一个地方之间就不得不抛锚的,那是条很荒僻的路——一品脱只能支撑到那儿,可现在——”“见鬼!”威利斯叫起来,一个很陡的斜坡把他们带到一扇门前面,横过马路,在他们的车灯下面,是五根白色的木棒——门是关着的。
“穿过去。”
“是的,穿过了。”威利斯在一地碎片中叫道,心中暗暗感谢这扇老门已经腐朽,汽车摇动着——现在他们驶上平稳的公路了。
“在布瑞汉姆的加油站停车,威利斯。”
喇叭声引出了布瑞汉姆。不,他不知道是否有一辆大车经过,一小时内没有人买过汽油,他很清楚,(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停车的,威利斯,除非他们看了车上的计量器,但愿他们没看。)他当然会报警,当然会。告诉他们寻找一辆在考瑞克洛伯加油站路上往西去的较大的轿车。当然!当威利斯发动了汽车还听到他在打电话。
“准备好了,孩子?”
“是的,先生!西尔维亚的项链就在前方!”
汽车飞速行驶——教授在威利斯肘旁大声计算着距离。“一夸特汽油——如果罗宾逊多倒出来一点——我们可望在离加油站恰好三公里处发现他们!如果他们再能跑半英里——”汽车发出轰鸣,路面空空荡荡,教授变得十分焦急不安。“离考瑞克洛伯还有一英里,不到一英里了,蔼—蔼—蔼—!他们在那!”
路的右侧一个红色的小点原来是一辆静止不动的汽车的尾灯,前灯清晰地勾勒出汽车的轮廓,它是一辆M——。但是前面又照出了另外的东西:一个瘦瘦的小个子男人手里抓着一个大罐子向着那辆车跑去。这是贝从考瑞克洛伯回来了,他离那辆M车已经不到一百码了——“来不及等警察了,”教授急促地说,“你拿着手枪——虽然没子弹但是可以吓唬吓唬,我溜到车的另一侧,等到你看见我——动作要快,记住他可能有枪。”
C车轻轻的在M车稍后一点停住了,教授立刻不见了。
威利斯打开手电筒,晃花前座上大个的眼睛,一支手枪举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威利斯看到大个背后的窗户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臂,悄悄向前扼住了大个正在举起的手腕,另一只手卡住大个的咽喉。大个的两条腿朝威利斯踢去,方向盘也在哈里森那边,但是威利斯机智地钻进后车门,拿手枪抢托猛击哈里森的头部,他的头和肩膀沉重的向前倒去,装了子弹的手枪在威利斯掌握中了。
贝已经放下油桶,正绝望地跑向他们,手里什么东西在发光——一点也没闻出危险,车前灯照着他,使他没有真正意识到在车内的黑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勇敢的小矮人,”威利斯笑着想,照他腿上开了一枪,看着他倒了下去。这时远方响起微弱的“噗——噗——噗”,声音愈来愈大,两束明亮的光线扫过小山,扫过上空,一路呼啸着,原来是两辆摩托车。
“出了什么事?”一个宏亮的声音问,第二个身影朝路上的贝弯下腰去。教授想开口,却虚弱地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只剩下威利斯解释了:“珠宝盗劫犯。”
他告诉他们,那些人拿走了他妻子贵重的珍珠项链,他和他的主人(昏迷过去的那位先生,威利斯已把他放到了草地上)追捕到了他们,他知道自己听起来像一个刚做了好事的男子汉。
“搜查他们,凯西,”第一个警官说,凯西仔细搜查了他们一遍,可是并没有珍珠。他的上司又重搜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连影子都没有。
威利斯头都大了。所有对于老教授精神、神智的担心重又涌上心头,难道这个老小孩,用他一番无赖骗子的谈话,竟拖着他,威利斯·唐纳,疯狂地追逐两个无辜的人,甚至使用暴力?一个人被他撂倒了,另一个被他击昏。而他竟然不确切知道西尔维亚的项链被窃,一点都不知道。
他到底为什么不看她一眼就离开屋子呢?也许是她自己摘下了项链,教授看到她空空的脖颈,便匆匆得出灾难性的结论。
“不过,车里头还有两个袋子。”他听到警官说:“后座上塞着一大捆东西,”他循声望去,草地上开始蠕动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白发苍苍的脑袋抬了起来,教授挣扎着站起身。
“原谅我这个老傻瓜吧!”他说,“我以为我能够独自把事情做完,把她从后座上弄出来,威利斯,解开她头上的东西。”确实,威利斯撕开毯子,他妻子苍白的面庞昏昏沉沉地露了出来,项链仍然挂在颈上。
“我不得不对你撒谎,孩子,”教授不安地说:“我知道,如果你不知道西尔维亚本人就在前面的车上,你在黑暗中驾着汽车下山会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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