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迪恩烈火 吉迪恩烈火 1

  一 骑自行车的人
  伦敦睡着了。
  一辆轿车沿着灰色的、空无行人的街道到处疾驰,一弯新月的昏暗光芒穿过薄雾驱散了夜色。轿车微弱的前灯灯光把夜色冲破了,主要街道都被高处的灯光照耀得金光锃亮。鲜艳夺目的霓虹光彩与辉煌的灯火媲美,映红了西边皮卡迪利广场上暗淡的天空。但东区却只有少数灯光,那里沉寂。阴暗、凄凉,只有靠近码头处,白炽的光辉在告诉人们:货船为赶早潮还在工作。
  泰晤士河南边的劳动区以其喧闹的兰贝思道和肯特路闻名。该区警察贾维斯也许是首都警察部队中最不显眼的成员之一。他35岁,已婚,有3个孩子,分别是10岁、7岁、4岁,但走起路来还全都摇摇晃晃。虽说贾维斯自己并未意识到,可这一切全是他忙碌而能干的妻子的安排。贾维斯熟记全部警察条例,精通自己业务,他虽在这复杂多事的最棘手地区工作了10年,从未碰到过大麻烦。今晚他也一点没想到会遇到什么乱子。
  在这块陋房区内住看好些撬窃者,过去两周内这些商店中有一家被破门而入两次。价值好多英镑的商品被窃——大部分是卷烟、巧克力和无线电零件。这是那种冲着贾维斯来的小偷小摸,他相信他知道这个撬窃者是谁。如果他没弄错,就是那个在西区低喙夜总会工作的意大利侍者。他常在3点半左右回家,现在是2点15分。贾维斯打算占据一个有利位置,当那侍者回家时,可以从那里监视商店。他什么都计划好了,因为他对那侍者的习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他分管段内大多数人的习惯,因为他的工作要求他知道。
  这一商店后面有10幢公寓大楼,最靠近商店那幢的门洞会是个理想的隐蔽处。贾维斯慢慢走了过去,进入位置,瞥了一眼手表夜光表盘。那时是3点20,他还有时间悠悠地抽上一支。他摸出一支卷烟,用手罩住火柴,不使大多火光外露,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在确知火柴已熄灭后把它轻轻抛开。四月的夜晚不算冷,但也够凉的。月亮已落在对面房子屋顶的后面。河那边码头上传来的嘈杂声这时听得更响了。这时贾维斯听到一辆断了钢丝的自行车的喀嚓声,肯定是他等的人来了。
  骑车人进入视线,在街灯下他的脸显得苍白瘦削。自行车喀嚓喀嚓地过去了,贾维斯离开隐蔽处进行监视。他这样做时,一个黑影从几米远的另一幢公寓房的门洞中走了出来。贾维斯见了这情况很惊奇,但不害怕。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新来者十有八、九可能是小偷。自行车尾灯的红色辉光,在被公寓中出来的那人遮住之前,一直很明亮。出来的那人背对贾维斯,不知道他在那里,开始匆匆地走向拐角处的店铺。当骑自行车的人走过商店时贾维斯已不象原来那样的惊奇和失望了。自行车白色前灯和红色尾灯在杂货铺橱窗上反映过来,那个人仍在往前走。那是个细长、黑黑的身影,穿着一件宽松的胶布雨衣,走起路来有些哗啦哗啦,布外衣是不会这样的。
  “这人穿过马路朝商店走去。
  “逮住了”,贾维斯出声地咕哝着,很想知道他是撬前门呢,还是绕道向后门。他深信他已使那人走投无路。因此,当他看见那人离开内有大笔卷烟的报亭时,他不禁大吃一惊。那人现在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就是曾斜靠在一些布告牌上的那辆。贾维斯记起不久前他曾看到过那自行车,但没有意识到它在那里。只要他真的在经过那里时充分思考一下,他很可能那时就想到小偷已在行动。不过他当时对那侍者和他那了如指掌的计划的成功性太深信了,现在倒好,这第二个人跨上他车子的坐垫,开始骑走了。
  他车上没有灯。
  侍者走了;这人很明显又不打算在这里行窃商店。贾维斯失去了内心平衡,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因为无灯骑车是破坏法规的。贾维斯于是提高嗓音喊道:
  “你那个人!灯光!”
  那是能清楚的、能远传的声音,无疑它能被骑车人听到。但它并没有起到贾维斯所期待的作用。骑车人看来是蹲下身子,加快了速度,也没有灯光,那自行车象箭一样呼呼地飞向拐角,转了过去,就好象这人是在赛车。而不是骑行在劳动区南部的狭窄街道上。
  这时,他隐隐感受到一股气味,劳动区的姻雾对本地人的嗅觉毫无舒适之处,但有股燃烧的恶臭是不会弄错的。那恶臭来自他背后的楼梯——就是那瘦瘦的男人从那里走出来的那个楼梯。贾维斯转身向着它,当他到达第一层楼梯平台时,焦臭味更浓了,在他手电光柱所到之处,里里外外都是一股股浓烟在蔓延。
  “不知道我喜欢这个么,”贾维斯对自己说,全速奔跑上另一段扶梯。当他转过拐角时,手电光照到大片翻滚着的灰色烟雾。再也没有任何必要怀疑一场迅速蔓延的火灾了,他取出警笛,一阵震耳的长哨声在狭窄的梯道里上下尖鸣。然后他放好警笛,大声喊叫:“失火了!起床——火!”他边叫边跑上上层楼梯平台,看到那上面满是浓烟。火似乎来自4楼,他觉得他能够听到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他抓住最靠近他的铁门环,砰砰地擂门,不停地喊着:“火!”直到他抽出手帕捂住脸冲上更上一段扶梯。
  他没想到他当时是何等勇敢。
  到达平台后他看到8号房间门下的红色火光,那是密勒的房间,里面有密勒的妻子及5个孩子。
  他倒退几步,猛地用右肩向门撞去,门有些倾斜了。这时他看见高处有个神色惊慌的男子,那是上几层楼的一个上了年纪的房客。“叫大家都离开,”贾维斯喘着气命令道,同时由于浓烟呛人,他开始闷得透不过气。他又一次用肩撞门,觉得有些松动,但他知道要把门撞倒可能还得好长一段时间。一个穿着雪白睡衣的男子匆忙爬上楼梯向他跑来,一个穿着波纹女睡衣的妇女,胸衣豁开的站在下面。
  “快去叫消防队,”贾维斯叫道,“再弄张梯子搭到密勒家窗上。”
  “好的!”那男人转过身去。“小心,埃尔西!”他叫道,那叫声比贾维斯还激动。他正在往后倒退,仔细审视之后用全身力量向门撞去。
  门倒下了。
  一簇呼啸的火舌和一股灼热的空气向外朝他扑来,几乎使他窒息过去。他觉得他听到一声尖叫。他看见火焰充满一条小过道,看见一间房间的房门一片火红,门上油漆烧融起泡。由于夜风减弱,火势呼啸声也消失了。他听到房间内一个小孩的尖叫声。
  他真的没感到害怕,这几乎是一阵冲动和对一切事物的一种反应动作。他弯起左臂掩住脸部冲进房间。他感到手背上难以忍受的灼热,感到他前额和后颈上的疼痛。他竭力从手臂下看去,瞥见一个穿着熊熊燃烧的睡衣的小孩站在床上——那床这时已成了一把咝咝直叫的火炬。他感到脚下一块楼板爆裂。他低下头来,挣扎着脱掉外衣把它围在站在那里的孩子身上。但他感到一种绝望、丧失信心和害怕的厌恶感情。他听到上面有些劈啪声,意识到他头盔帽沿下边的头发在燃烧——那小孩的头发把他的头发点着了。他眼睛周围有一阵阵难耐的疼痛。到处是火焰的呼呼声、剧烈的劈啪声和嘎吱嘎吱的楼板声,只是尖锐的呼啸声停止了。他摇摇摆摆走向窗户,准备用手臂肘部把它撞开。他一只手抱紧小孩,另一只手弯着肘部向大玻璃窗撞去。当玻璃碎片散落时,他听到一辆消防车的铃声。他看见街上有一群人,他感到他听见有人在喊:“跳!”他仍抱着小孩。这窗离地面有三层楼高,下面只有人,他们有几个绷着一条毯子。
  “跳!”他们尖叫道。
  他把双臂中的小孩举上举下,他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不能向下面的人呼叫,因为他的舌头似乎已麻痹了。但人群的突然沉默表明他们已知道他抱的是什么。他把孩子扔出去,看见她往下掉,看见她被那毯接住。他的头在旋转,他的头也在燃烧。他的裤子、他的衬衫、他的鞋子都着了火。消防车的马达声越来越大,但他看不到它在街心奔忙。他感到染成红色的黑暗向他袭来,他感到他向后倾跌,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知觉。后来他意识到有人和他一起在这里:是个男人。在他逐渐丧失知觉的最后一刻,他认清了那是密勒。在他燃烧的外衣中,紧紧抱着另一支燃烧着的火炬——另一个孩子。
  于是警察贾维斯倒下了。
  二 系列纵火案?
  刑警部部长乔治·吉迪恩是个高个子,6英尺2英寸,魁伟结实。厚胸及稍圆的肩膀,与缝制得很好的外衣配合得很服贴,腹部有意想不到的平展。他的下颚有时看起来相当肥胖、颈背则给人以超重的感觉。但他的腹部象一块木板那样坚实,他为他身强力壮而自豪。吉迪恩的强壮体现了他大部分的品质,因为这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能充满信心的原因。他头向前冲,眼观四方地跨上台阶的步态是他性格的显示:他老是向前奋进。不允许任何事把他从要走的路上推开。他的有份量而有时缓慢的动作常显示出一种永不反悔的个性。乔治·吉迪恩总是走向他决意要去的目的地。
  他沿着连结新老大楼的过道向前步行,心里很清楚,现在他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已响过,电话也已回过。贝尔,也有可能是勒梅特,已经带着准备好了的早晨报告在办公室中。他也清楚每个等待见他的人已知道他上路。他们中有些人怕他发现他们工作中的错误或计划不周而紧张不安。
  当他到达通向他办公室的过道时,他听见他办公室门关上的卡嗒声。
  乔·贝尔坐在吉迪恩大桌对面屋角里的小桌旁。乔个子较矮,相当丰满,稀而蓬松的头发呈灰色。他看上去就像个60多岁的人,有一种宽厚的性格。吉迪恩发现这种性格能使人心情宁静。从没有任何事能使贝尔惊慌失措。关于警厅以及警察、罪犯和审判员这些行档,谁也没有他知道的多。贝尔只要有一丁点吉迪恩的魄力和激情,他就可能大显身手,但事实上他的衣服总是没烫。他的脸没真正刮净,他的烟斗总是需要淘清。
  吉迪恩脱下外衣,披在他老式大写字台后面的皮靠椅椅背上,他坐下说,“有好多事吗,乔?”
  “恐怕是这样,”贝尔安详他说。
  “嗯,什么?”吉迪恩警觉地越过写字台看着。意识到这倒不是不理解贝尔的不耐烦,而是清楚知道除非昨夜没有重大案情,否则贝尔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讲话。
  “只有一桩严重的案子,”贝尔说,“那是你桌上最上面的一份。火灾,在兰贝思那边,”贝尔继续说,”那些旧经济公寓楼中的一幢,全家报销——母亲及5个孩子,还有父亲。其他一些人被烧伤或受惊,整幢楼房被毁——那地方象火柴盒一样毁了,”贝尔停了一下,吉迪恩坐着不动。“我们的一个部下看起来成了第八个牺牲者,我听到的最后报告是他活命的机会不多。是个叫贾维斯的着装警察,根据报告应得乔治奖章。但最糟糕的是,乔治,那是场纵火。用汽油引火,这一点毫无疑问。”
  “是吗?”吉迪恩说,翻阅了桌上的其它案卷后,吉迪恩阅读了劳动区分局警长曼宁的报告。毫无疑问是纵火,汽油缸头也在烧焦的残余物中找到了,烧得难以辨认,但仍可看到能说明是这种燃烧所常能留下的那种沉淀或灰烬。就一些最初的迹象看来,汽油浇在那套房间各处;一种分析是有人站在前门处,沿通向各房间的过道倒汽油直到过道半中间,然后放火并关上房门。那里所有的经济公寓住房的房门下边与地板之间都有一条缝隙,汽油无疑可流进那家成员睡眠的各个房间。浓烟看来制服了睡在同一房间的母亲和两个大孩子,他们的尸体在他们的床上。一个很年轻的小孩在另一卧室的儿童摇床中被找到。还有两个孩子被扔出窗外,一个是警察贾维斯扔的,一个是孩子父亲乔治·密勒扔的。密勒和贾维斯都跳窗逃跑来着,但密勒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死了,两个孩子也在送到医院时死了。
  吉迪恩对他不得不阅读的报告感到揪心。
  报告继续说:
  “当到医院时,警察贾维斯还活着,在8点45分仍还活着,但医院当局认为恢复的希望很小。只有让他恢复知觉说些情况的一线可能。有两名警官守在他床边保证不漏过任何材料。他妻子爱米莉·莫德也在他身旁。他们的三个孩子,一个4岁男孩及两个分别是7岁和10岁的女儿由邻居照看,分局保证为他们和贾维斯太太作出一切必要的安排。据报贾维斯身体大面积一度烧伤,很明显这些烧伤是在他试图拯救该家庭成员时招致的。
  密勒住房上一层的住房暂时空着,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人没受这次大火影响的原因。
  经济公寓楼对面小房子里住着一位名叫福赛丝的上了年纪的妇女,她的叙述可能会有些帮助。她患失眠症,当时她已从又作卧室又作起居室的床上起来,清晨很早她就沏茶。她报告说她不能记准确切的时间,但她注意到了下列依次发生的一些事件:
  1、警察贾维斯步行到达,在经济公寓门洞内占据一个位置,很明显是作为观察点用的。
  2、贾维斯点燃烟斗或卷烟——她相信是支卷烟。
  3、一个男人骑自行车从她和贾维斯之间通过,她不知道那人叫什么,但他经常在夜间3点半左右经过该房子。
  4、一个人与贾维斯观察点相隔两扇门的门洞中走出来,这人朝商店走去。
  5、贾维斯跟踪此人,并在他跨上自行车后向他叫喊。该妇女能听清的唯一的喊声是“灯光”——由此可推断出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在车上无灯的情况下,向前骑行。”
  对这一证人进一步仔细询问之后,报告继续写道,“我们竭力想找出这两个男人的身份特征。她看到的第一个骑车人,也就是每天早晨经过吉尔街的那个人,看来很可能要成为情报提供者。”
  吉迪恩读完后,抬起头来看看。
  他桌上一架电话铃响了,另一架在贝尔桌上的也响了。大家都在同一瞬间机械地拿起话筒。吉迪恩听见贝尔说,“马上,”就搁下话筒。这时他听到总机说,“先生,你能和劳动区分局曼宁先生说话吗?”
  “请接过来。”
  “是,先生……”
  “喂,乔治,”曼宁尖声尖气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我想你是愿意听的。我们已经找到了骑车人,他是个叫吉乌赛普·卡里尼的苏豪侍者。(译注:苏豪是劳动区一个区的名字,该区以餐馆多而闻名。)他那时正在到车站去的路上。
  “可能有用,”吉迪恩说,“贾维斯有什么新情况吗?”
  “有的,”曼宁回答,他几乎是用假嗓音说话,“他逝世了,20分钟前,我正打算去看他的寡妻。乔治,用雄鹰般的眼睛看看我的报告吧,好吗?没有人能象你那样会看出别人常忽略的要点,我要尽快抓住这个狗杂种。”
  “我会尽力不忽略任何情况的,”吉迪恩答应了要求。
  他挂断电话,又作了一两个摘记,研究着报告。
  吉迪恩桌上一架电话铃又响了,他用习惯性的机械动作拿起电话,“吉迪恩”他说。一边用一些潦草字进一步发挥了摘记的“灯光”一词。“谁?……是的,把他接过来,”他向贝尔呶呶嘴。“接这架。”贝尔拿起分机,吉迪恩说,“喂,卡迈克尔先生,这几天好吗?”
  卡迈克尔是劳动区消防队的总队长,一个离退休年龄不远的老年人。他可能对火情及其前因后果比其他活着的人知道得更多些,肯定比劳动区其他人知道得多。不论何时有纵火可疑案,他的高级助手总要和警厅联系。卡迈克尔亲自来电话这事实本身就暗示他有些严重的情况要说。
  卡迈克尔说:“很好,吉迪恩先生,谢谢。今天上午你能抽出半小时会会我吗?”
  “好的,当然可以,12点半对我很合适。”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用午餐呢?”卡迈克尔建议。
  “好的,”吉迪恩说,“我觉得很好。”
  “我要和你谈谈有关昨夜兰贝斯失火的情况,”卡迈克尔继续说:“那火和以往几次火有一两个特殊情况使我感到迷惑不解,当然,目前这还是很不正式的看法。”
  “当然,”吉迪恩说,非常高兴没为他增加困难,“你说得对,那么12点半见,”他挂上电话,贝尔也放下电话机,靠到椅背上。
  快到12点时,吉迪恩忽然走了出去。
  办公室只留下乔。虽说乔·贝尔在警厅工作已40年,断断续续和吉迪恩一起工作也有20年,但接着的一段时间对乔·贝尔产生很深刻的印象。吉迪恩匆忙的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极好的感受。最吸引人的是:虽说他显然已加紧高速工作,但仍能以冷静的思考处理每个新问题,就象他经常告诫自己不要“欲速则不达”似的。他不浪费一分钟,也不让上自警长下至警探任何其他人浪费一分钟。他时不时看看前面的报告以更新和补充他对案件的记忆。但无论他看或没看,他似乎总是象直接负责该案的人那样熟悉案件环境。
  已是12点差10分,这时吉迪恩从外边回来。
  “干了那么多活,你该喝杯茶了,”贝尔宣称。
  “算了吧,”吉迪恩说,“给罗杰森的秘书挂个电话,就说我已上路,让助理专员早点看到我不会有什么不好。”他站了起来,拉直领结,套上外衣,抚顺了他那灰色的硬发。
  贝尔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乔治,不过你看起来好象休息了一上午。”
  “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吉迪恩问,“别忘了和曼宁核对一下,给我一份火灾情况报告,让我在见到卡迈克尔前能看看。噢,在对面淖酒店定张桌子——”
  12点差5分,贝尔回来对吉迪恩说:“卡迈克尔秘书来过电话,说让你在他的俱乐部用中餐,在白厅广场,”贝尔说,“我说那对你正合适。”
  “是正合适,”吉迪恩同意道。
  12点1刻,贝尔已把需要的失火报告准备好,唯一的一条补充,是关于侍者吉乌赛普·卡里尼的。他说他能告诉警局的只有一件事:当他骑车到家时,另一骑车人超过他,向码头方向去了。
  吉迪恩看了一下,就走了出去,他深知卡迈克尔严格遵守时间,很想知道这位消防队队长头脑里想些什么。
  他见到卡迈克尔时,对方右手拿着《环球晚报》。吉迪恩从他相当苍白、严肃的脸上所显露的表情,看出他对这个纵火狂深恶痛绝。正是在卡迈克尔的浅灰色眼睛对着他的瞬间,吉迪恩意识到那个人心中在想些什么,这可能是好几起类似纵火案中的一起,而且今后还会有另一些到来。
  “看过这个了吗?”卡迈克尔问道,伸手递过那报纸。
  吉迪恩接过报纸读起来。
  三 奇怪的房客
  阅读这张报纸的当然不止吉迪恩一人,比如说,有一位小坦尼森夫人和她的房客就读着这张报纸。小坦尼森夫人是个不整洁的纤弱妇女,稀疏的灰发,瘦而尖削的相貌,眼旁有许多皱纹,下巴上也长了许多粗硬的灰毛。她的胸部平坦得象块板;有些人简直不能相信,挂在她前室餐具柜上面的真会是她的全家福照片:一共有4个女孩3个男孩。
  多年来坦尼森夫人的生活来源是愉快地收到她家庭成员共同分担的每周5英镑馈赠。她还依靠招收房客,指望精明选择优胜赛马而得的少量进项,现在她只有一个房客——布朗先生。当她看到布朗先生时,她就为他感到惋惜。他是个如此缺乏自信而易受惊吓的小人物,脸上有一种被遗弃的凄凉神情。她对他知道得不多,但他告诉过她,不久之前他在一次事故中丧失了妻子和孩子,并说他现在是在“收拾残局”。坦尼森夫人的心自然而然地向布朗先生表示同情。她从他为住宿和伙食所付的每周四几尼几乎得不到什么收益。
  布朗有很忧郁的灰眼睛,他有没血色的、抖抖擞擞的嘴唇,行动很不显眼,很多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在自己房间内度过,听听留声机唱片的音乐。虽说坦尼森夫人既不能理解也不会欣赏,但毫无疑问觉得那是“好”音乐。她不知道他的主要工作是什么,但很明显他承担各种稀奇古怪的差使。有时他白天工作,有时在夜间工作。他服装的质量很好,他的两只衣箱和一只大皮箱也都是优质的。他有一种绅士气质,使人们打消了好多疑问。她觉得她家有这样一位仪态优美的绅士很有幸,因而希望他长期住下去。
  前一夜他外出工作了,他到家大约是4点左右,然后上床睡觉。她当然是听见他回来的。
  今晨布朗看起来很疲倦,他右手上了绷带,是粗粗地扎上去的,但他和坦尼森夫人对此都没有什么品评。她知道不论何时问他私人问题时,他都倾向于沉默不语。
  她把报纸推到他面前,那是她早晨常从街角报摊上买来的《环球晚报》,她从中翻阅当天赛马情况,以便计划她小小的下注。
  布朗先生惊愕地看着那报纸。
  “我确实不——”他开始说道,因近视而凑近凝视。当她准备抽走报纸时,他突然因惊奇而出气。她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恐怖不过的事,要知道这是令人震惊的:8个人被烧死。
  布朗在桌子跟前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椅背。她仍将报纸拿在他眼睛跟前。他总是脸色苍白,但现在脸颊似乎全无血色,他嘴唇张开,好似他读到的恐怖事件狠狠地打了他一棍,坦尼森夫人还从没见过任何人脸色如此严峻过。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伸出右手拿住报纸,左手伸进胸袋掏眼镜。坦尼森夫人惊奇地看到他的手在发抖,报纸也在颤动,这又一次使她肯定,布朗先生是个非常善良而好心的人,能为别人的遭遇所感动。他戴上眼镜,读了报头标题,然后阅读经过情况。突然他坐下,报纸也跌落了,盖在为他中餐准备的刀叉盘碟上。
  “我——我很抱歉,”布朗用喘不过气来的声音说,“我感到很不舒服,坦尼森夫人,那经过使我难受。”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她身边挤了过去。她听到他上楼走进他房间,而且上到半楼后他几乎是跑步前进的。他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楼上布朗先生的前室俯瞰巴特西电站的一群建筑物,他这时正站在窗口。他的眼睛发直,视而不见地凝视前方。他的脸变了样,他的双手紧握,老是喃喃不休地对自己说:“我以为是空房,我以为是空房,我以为是空房,我以为其他房间的人有足够时间离开,我以为……”
  在他心底深处他知道他走错了楼层,上面一层住房才一直是空着的。但他不承认这错误,他不承认自他妻子儿女夭折后他一直不能清醒地思考。
  不久他有了个奇怪的发现,痛苦并不那样巨大。好象密勒一家的死使这痛苦减轻了。
  四 镇静的告警者
  吉迪恩又到了卡迈克尔的俱乐部。
  卡迈克尔是个对吃很讲究的人,而吉迪恩则是个饕餐。这里的牛排布丁味浓开胃,在一般餐馆已吃不到了。卡迈克尔叉起一块烤鲑鱼,过分讲究地撕去鱼皮。他们是走来的,边走边谈了些兰贝思大火的事。但没等吉迪恩吃完,卡迈克尔就说:
  “吉迪恩,我要见你是因为我和我的几位高级官员认为兰贝思大火至少有几个特征是很奇怪的。至今所了解的案子情况中,是否有什么情况对你也有这种启示?”
  “首先最明显的一点是没有任何诈取保险费的劝机,因此可能的动机是谋杀,”吉迪恩说,卡迈克尔点点头。他浅色的眼中有一丝闪光说明他暗中掌握些东西要在适当时候说出来。吉迪恩在想到底是让他取得些小胜利好呢?还是把自己心中的见解和盘托出。他决定让卡迈克尔有个机会。
  “第二点是纵火犯并不是住在经济公寓中的什么人——根据分局报告,每个人都考虑过了。”
  “这我不知道,”卡迈克尔说,眼中那一丝闪光更明亮了。“吉迪恩,你也许会认为我是小题大做,但我的高级官员中有些人和我被过去5个月内所发生的三起也可能是四起这样相同的大火搞得迷惑不解。”
  “啊,另外几次大火,”吉迪思叫道。
  “是的,其中只有一次有重大的纵人嫌疑,”卡迈克尔说。“那个月在贝思纳尔草坪爆发的那场火烧掉了7幢计划拆毁但仍住着人的房子,有两人遇难——一个妇女和她的女儿。”
  “我记得那火,”吉迪恩说。“那被归结为小孩想在一间密室中做爆竹而引起的。大家入屋后,他们从堆栈偷来的一些炸药棒在室内爆炸,据你们的人说是由火星引起的。”
  “对的,”卡迈克尔同意道,“接下来的一次火是在白色小教堂。没人受重伤,但与昨夜烧掉的两幢经济公寓大楼一样烧毁了大楼的内部设备。”
  “我记得的,”吉迪恩同意,“一台厨房锅炉爆炸,是吗?”
  “那是分析,”卡迈克尔答道。“第三次大火是在坎宁镇,那次有更多的陋房被烧掉,大多数都已无人,并计划拆毁。但有十几户住着人,所有住户都及时逃离。”
  “第四次大火是在贝思纳草坪附近同一地区。你将意识到所有火灾都在贫民区,而且都在计划拆毁或应被计划拆毁的建筑物内,还有一个因素可能你没有理由搞清。”
  “说下去,”吉迪恩说。
  “至今我只能根据这些火灾推断,在这些大火之后,总有一人打999电话给最近的消防站,不报姓名,要求救人。发话人找消防负责人谈话,告诉准确的火灾现场,不作进一步解释就挂断了电话。每一次案例中都有一个消防负责人的评语:“有欺骗嫌疑,”那是因为发话者太镇静了——大多数真正的要火情报急都是匆忙和慌乱的。你知道我们收到的假告急比真的还多,对吗?”
  吉迪恩点点头。
  “我的注意力首先被引向这一事实,这些火烧的都是贫民住房,而且没有显而易见的动机。”卡迈克尔说,“还有,除了在坎宁镇发生的那次之外,每次都有如何引起大火的合理解释,都知道有汽油带人起火现场。甚至后来还有迹象说明有人用空房子作非正式仓库在里面储存汽油。现在我们已能证实昨夜大人是由纵火引起的,其它火例也可能是这样的。还有,昨夜电话是从离火灾现场大约10分钟步行路程的公用电话亭打的,那电话说明了确切的火灾地点就挂断了。你瞧,吉迪恩,任何人都不可能从那电话亭处看到火灾现场,而在靠近火灾现场周围还有十几个电话亭可用。
  “能肯定吗?”吉迪恩尖锐地问。
  “我确信。”
  “我把你所说的情况理解为,”吉迪恩并不开始吃放在他面前渗出汁水的金色布丁,而是注视着卡迈克尔。“我把你所说的情况也可理解为这些勾当是同一个纵火犯干的。你能让我看看你弄到的全部报告,直至最微小的细节吗?你能安排你那些人中的一个和我们警厅联系吗?我要安排马杰特森负责那事。他是我们管纵火的最佳人选。”
  “我会做好一切能对你有帮助的事的,”卡迈克尔应允道,明朗地微笑着,“在我皮包内有我全部档案副本,我当然能肯定觉得对你是不需要作大量说服工作的。”
  “还有什么推测吗?”吉迫恩问。
  “我觉得那还有点儿太早,”卡迈克尔犹豫不决他说。“假使在这一系列贫民区大火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那么——你就可能面对一个狂热者,他认为抢在当局之前行动是他的责任。我们对待过好几个这样的人,通常他们都是很快就落网的。我经常在纳闷,能被这种动机驱使的人能成为多么聪明的人哪。那就是为什么我觉得非跟你谈谈的原因。我们对我们的福利状况和消除贫困区方案感到非常尴尬,”消防队长继续道:“但你大概也和我一样知道,很多地区的情况可以使人无比震惊。有一天我从曾研究过的统计数字分析,我的部门认为劳动区中部、东部和东南部的火灾险情比其它住宅区的要高一倍,完全由于老房老地产没有令人满意的防火设施以及人口严重过剩。在那里,在有些火情中水只放在一所房屋的一层楼上。我们并没如我们喜欢想象的那样文明和先进。”
  吉迪恩沉思他说:”这些被烧的地方是不是属于同一些人所有。”
  “我说不出什么起初情况,”卡迈克尔说,眼睛中流露出兴趣,“你认为这可能是对某一个用如此骇人的住房条件赚钱的房主的攻击吗?”
  “我还不知道我想的是啥,”吉迪恩回答:“是你使我有那个想法的。”
  吉迪恩这么说着,和卡迈克尔告别。
  下午3点,当他派人传见主任巡官马杰特森时,他还在苦思冥想。马杰特森是个中年男子,他满可以对警方升级制度心怀不平,因为他几乎没有书本学历,因而他就通不过任何考试。他的词拼得糟透了,任何看过他手写报告的人都必然会相信它们大概是小学生写的。但读了它们却会得出不同的印象:它们是简洁的模范,而且所有难词和技术词汇都拼得完全准确。“我有时总还能用本词典吧,”马杰特森常说。他的拼同能力和缺乏学识妨碍了他进一步升迁,只是由于吉迪恩和其他了解他索质的人努力说服,才把他推举到了主任巡官的官职。他是个中等身材的胖子,脸上有很深的皱纹,有些皱纹深得连电剃刀也用不成。他的谈黄色头发剪得很不好,部分也许是因为它们朝不同方向生长。他为此常高兴地自嘲说他有三顶皇冠。
  “毫无疑问我是幸运的,”他常说,因此他就被叫成了“幸运儿”马杰特森。
  他在吉迪恩的办公室门上拍了几下。当吉迪恩叫“请进”后,他谨慎地走了进来,小心地关好门,带着不知道为什么事请他的表情。
  “啊,幸运儿,坐坐。”吉迪恩邀请道,到那时为止他那一直由于心中无数而皱纹密布的脸,变得像是小学生那样光茫四射的脸。马杰特森的脸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平正的,他嘴的一端高于另一端,一个鼻孔略大于另一个,他的眼睛属于浓淡不同的绿棕色色彩。
  “那是个调剂,”他说,拉过一张椅子,“吉迪恩先生,我想你大概是脑后也长着眼睛吧。。”
  “你现在出了什么差错?”
  “我今晨过去看了看兰贝思案件情况,我去的目的是要确定那仓库是不是纵火,这下你可以十拿九稳了,那是保险金诈骗案,那货栈公司正好有赤字,我已写进报告。”
  “很好,是什么使你到兰贝思去的呢?”
  “是该死的好笑事,”马杰特森说,“我正要跟乔·贝尔说这来着,五个月来第五次贫民区失火。”
  “如果你今早对我说了这事,我就可把这问题给消防队的卡迈克尔顶了,而不是非得让他告诉我,”吉迪恩乏味他说。
  “他也接触到那一点?我得说卡迈克尔真不含糊,好吧,派我去拿些淡色酒来吧,”马杰特森惊叫道,“他知道多少?也知道报警电话吗?”
  “是的。”
  “当我昨夜过去看了使用过的电话亭之后,那也是首先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的事——那是件好事情,他们用了电话亭之后,你可以追查。”;马杰特森说,“电话员知道全部电话号码。这一间电话亭位于苏珊克斯街和邝普路的拐角处,离希尔顿台地一英里半。在周围一里半径范围内共有17个公用电话亭,因此那一个并不是因为距离最近才用的。我向分局人员借了自行车从四条不同的路骑向希尔顿台地,那四条路线是唯一能走的四条路。”这个矮墩墩的人继续说,“要是没火光显映在天空,你无法看到那大火,除非你确实来到现场,我的想法是那放火的家伙骑自行车离开,在他感到肯定不会被逮住时就打报警电话。因此他并不是个单纯为欣赏观火而放火的人。”
  “关于为什么他要报警有什么想法吗?”吉迪恩说。
  “没有,先生。”马杰特森答道,“我不想找太大的麻烦、可能仅仅是他喜欢放火。当你查个水落石出时,答案一般都是那样。”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检查过那些被烧毁地方的房主吗?”
  “没有。”马杰特森回答道,圆睁双眼,嘴属形成“O”形。“哎呀,什么东西使我忽略了那一点了?事实上我并没有怎么多想它,只是有些奇怪,兰贝思大火真使我大受挫折。”
  “没关系,幸运儿。”吉迪恩说,他把卡迈克尔给他的档案副本递了过去,“给你在消防队总部的联络人打个电话,卡迈克尔已经给他介绍过简短情况,你要尽可能挖得深一点。你要寻找纵火动机、有关财产的所有人等的证据,以及其他共同因素——如有没有人在这些不同的地方有亲戚等?检查一切可能性,别睡大觉。”
  “我不会睡大觉的,”马杰特森真心诚意地许诺,“兰贝思案件怎么办?”
  “那也是你的,和区分局一起搞。”
  “谢谢,”马杰特森说,在这一简单的感谢语中放进了这样的感情,它告诉吉迪恩他是多希望被放到负责岗位上啊。
  “假使你在任何时候想见我的话,可以告诉乔·贝尔。”吉迪恩补充道,“要给这事优先待遇。”
  “死了8个人后,我会全力扑上去的,不分昼夜,”马杰特森允诺道。“奇怪,当有孩子卷进去时,你竟会变得这样,对吗?关于那头远在文林顿的猪有些什么走运消息吗?”
  “不走运。”
  “不要对我说什么废除死刑,”马杰特森说,“再一次谢谢,吉迪恩先生。”他站起来,差一点踢翻了他的椅子,慌手慌脚地走了出去。
  幸运儿走后,吉迪恩坐回到他的转椅中,向后靠着让他的头碰在墙上。那天他第一次把手伸进口袋,开始修光他大烟斗的圆锅。那烟斗虽很少抽,可差不多总是放在那只口袋中。他没有想天空开始多云,办公室比以前冷。他也没再想贝尔,也没认真集中思考手内任何一个案件的侦察情况。他心里不宁静,他非常清楚为什么。
  侦察一桩罪行已遂的明明白白的案子是一回事,侦破那些尚未捕获而罪行仍一桩接着一桩的犯罪又是另一码事。譬如,如果这些大火之间有联系,如果是同一个人放了这些火,那么下一次在那里放呢?每一个放火者都有点精神错乱,除非他只是为获得保险赔偿金。幸运儿马杰特森已发现了这一点;纵火犯还没显示他们对大火那么迷恋的想法是什么。动机到底是什么,任何能放这5把火的人精神上都是不稳定的——因此说不准下一次他可能干啥。此外,寻找一个疯子比寻找一个为私利作案的罪犯要难上十倍。这个纵火犯——仍假定这一些都是一个人干的——可能是在某一可敬的家庭中过一种正常的家庭生活。也可能在和他一起生活和工作的人们表现得神志非常健全。
  人们怎么才能找到这么个夜间带着火到处潜行的疯子,在伦敦8oo万人口中找到这唯一的一个人?
  有谁能保证他不再放甚至能造成更可怕后果的另一次火?
  五 烧更多的房屋
  可能是因为大脑里记挂着火警铃声,那天早晨吉迪恩很早醒来。
  吉迪恩决心今晨要准时上班,所以8点3刻就出发,离家时没说什么有关马修的话。他们在一起吃早饭,吉迪恩感到吃得饱饱的,小车也没什么麻烦,马修看见他驶出车棚。他并没多想这男孩,而是逐个想着那些今晨要汇报指示的案件,并思考夜间又发生了些什么。上天保佑别再发生人灾。
  乔·贝尔已在办公室一会儿了,早晨的报告也已呈在桌上。吉迪恩浏览了一下,因贝尔没有用坏消息代替早晨的问候而稍感宽慰。
  吉迪恩决定出去转转。
  吉迪恩从兰贝思开车经过泰晤士河上的伦敦桥,驶向贝思纳尔草坪,他是第一次到第四次大火现场。这里实际上都没有什么痕迹,因为这街上的其他陋房也正在被拆毁。一些烧了的椽子,以及在第一次火灾现场对面地段上一辆烧毁的小车残骸是一些唯一的迹象。他从那里走到坎宁镇,那里烧坏的经济公寓还保存着,它们在这满是一排排四层经济公寓的地区形成了一个不雅观的缺口。这些公寓都没有太平门等设施,而且每一幢都违反法规地住了太多的人。以后他又驱车到白色小教堂,停下来看被烧毁的陋房旁边一幢正在建筑着的大楼。卡迈克尔有一件事说得很对:这些区都非常相象。虽然实际上每一家屋顶上都有电视无线,虽然附近商店里陈列着明亮的新家具,虽然有时装沙龙以及商品充斥的食物店,人们仍有一种过于拥挤、肮脏、以及陋巷住的羞耻感,周围有许多高楼,相对来说几乎没有那种;日观念以为的贫困。一个每周收入30或40英磅的家庭可能住在两间房间里,每间房睡三四人,小孩到十几岁后很长时间里还男女混杂在一起。这里罪行在孳生,性知识来得很早,这里的生活和赫林汉地方的大不相同,但妇女看起来很健康、爱打扮、穿得好。
  第二天是星期六,当吉迪恩来到办公室时,乔·贝尔已到了。在他前面有一叠报告,在吉迪恩办公桌上有更高的一叠。他们互道“早安,乔;早安,吉迪恩,”吉迪恩脱下外衣,套在一只椅背上,然后机械地拉松领带。当他坐到桌子跟前时,他盯着那堆报告说:
  “发生了些什么事?一下子监狱全部打开,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
  “乔治,这是四月份最后一个星期六。”
  “噢,天啊,是的是的。”吉迪恩说他由于在从赫林汉来此的路上没为此作好思想准备而懊恼,平时他总是作些思想准备的,但今天早晨马修和海伦太使他全神贯注了。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都己发展成大扫除日,警厅档案中所有悬案都又重新审查一遍。每一提交案件都要发向地方法院处理,也要将全部案件准备完毕送交刑事法庭。吉迪恩经常带一袋档案回家,周未观看,所以他能决定采用什么策略,而且在周一就开始使用,现在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供他完成一周内必须完成的一切。
  “有什么新东西吗?”他问道。
  “马杰特森来过电话,他还没有追踪到那第二个骑车人。火灾都发生在属于不同所有主的地方——一处是属于基督教会会监的,两处是属于伦敦郡政委员会的,还有两处属于私人所有。他语音中有点儿垂头丧气的味道。”
  “幸运儿不会丧气的,不会气妥很久的。”
  这一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而在这让警官丧气的一天,布朗先生是在床上用的早餐。坦尼森夫人经常在9点多一点把星期天的早餐和两份《星期日环球报》和《星期日邮报》给他送到楼上。她看见他坐起来在看《圣经》,这她是完全赞成的。他抛下〈圣经〉在床上起来时,对她愉快地微笑。她觉得他好多了,上周早些时候他眼圈红润,看起来象是讨厌什么——她想起来他是怎样受烧死密勒一家的火灾报告的影响。但他现在显然已把那事抛于脑后了。
  当他看见她关上房门,他就拿起《星期日环球报》很快翻阅着。有一大篇关于希尔顿台地火灾的醒目排印,显然是警方鼓励这么搞的。有包括贾维斯在内的牺牲者的全部照片,而头条标题象是在刺耳尖叫着。
  为什么纵火犯要谋害这些人?”
  后来他看到一条脚注:请看社论。他急忙翻过一面,看到社论标题是:
  火灾陷阱(译注:指无太平门等设施的建筑物)
  当他读到抨击伦敦某些地区住房条件时他的眼睛放光了。抨击措词是“文明社会中的不体面居住条件”和“这一定会鞭挞所有有自己安全住房的人的良心。”
  “这起作用了,”布朗先生想着,“这终于起作用了,而且——这是因为他们死。”
  他把那报纸扔向一边,抓起《星期日邮报》。它的头条通栏标题是:
  神秘爆发的东区几次大火,
  该由同一纵火者负责吗?
  他湿润了一下嘴唇,把这报纸放到一边,然后开始吃已在盘中凉了的火腿和鸡蛋,当他吃完后他声而清楚他说:
  “如果有人谋害那些人的话,那是房东。我不过是工具。房东谋死了他们,而现在——”他的眼睛好象放射出一种射线——“而现在有人警觉起来,开始注意。如果人们死了,就应该做些事。他们终于听我说话了。”他自己没有对自己承认的一点是:自他妻子、女儿死掉以来的一些可怕的痛苦减轻了。自从密勒的惨剧发生后,一种可怕的压力似乎从他心中升起。对陋房主的憎恨是这么久地分了他的心。他计划烧毁更多房屋,他觉得这对改善住房有更大帮助。他就是这样欺骗自己,他对自己说烧掉更多地方、烧死更多人会迫使当局铲除这些火灾陷阱。这是他能改进上面从事的工作的唯一途径。
  他知道一件事:他得继续干、干、干:除非他干,否则他就不会平静。他给自己倒了杯温茶,然后又拿起《环球报》。头版报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警长被控殴打犯人
  布朗开始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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