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那家小小的药店除了顾客以外什么都有,一应俱全。架子上,一排一排的瓶子、篮子,一个神奇的苏打喷瓶,一张卖糖果和雪茄的柜台,一个堆满化妆品、淋浴帽、自来水笔的陈列橱,甚至还有一架子书。
还不止这些,它还拥有一个你会发誓说几近于完美的地理位置。到匹兹堡去的两条最主要的旅游干线,米尔唐派克和威利姆潘恩高速公路,就在该店门口交叉。一天之中几乎没有一小时没有汽车从这里经过,而是很多,很多,但他们却极少、极少停下来。
这是一个绝对不错的投资,六个月前泰勒先生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曾这么想,而现在他却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站在他曾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和爱意精心装饰过的窗前,他忧郁地凝望着窗外,周六夜晚的暴风雨中,依然车辆如梭。
“暴风雨中,”他说,“这些人都去哪儿?我问你。”
乔·艾文斯把大拇指放到最新一期《谋杀》杂志的一个单词上,抬起头来。他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负责清扫地板,需要调配苏打的时候也调配苏打。他有着长长的、结实的双腿,获奖运动员的胸膛和双手,婴儿般纯洁,令人愉快的笑容,还有一个坏毛病——对侦探小说贪婪的、无止境的迷恋。
“从已知的地方来,到未知的地方去。”
鲍勃·泰勒仍然忧郁地望着窗外,有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的男孩,立刻知道这不是合适的答案。
“噢,他们只是还没有到咱们这儿来的习惯而已,”他补充道:“你等着,他们会发现你在这儿的,我认识的一个家伙,”他停下来,把他那两条不可思议的长腿跷到柜台前的另一张凳子上——“他在派克路上的一个酒吧工作,那个百万富翁兰多斯多姆·菲拉失踪的夜晚,他的车就是在酒吧附近被发现的。那个家伙说一到星期六和晚上,你要过马路就不得不走地下道,因为警察局那帮出去找线索的车都打那儿过,他说他们在酒吧里围住一个地方就开始问一些傻乎乎的问题,一边大吃大嚼三明治,呼呼呼地喝香摈,他说他们为了问一个问题会买任何东西,他说——”
“这种情况谁也受不了,”鲍勃·泰勒痛苦地打断男孩的话,
“没有人喜欢冒险。”
“是的,”乔表示同意,“他说——”
一辆大车开到药店门口停住了。发动机还在呜呜地颤动,两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一个是摩恩医生,另一个鲍勃·泰勒还从未见过。
“哈罗,医生,”他欢迎说,“你出来干什么?”
“买点药,”年轻医生简短地回答。
“没想到他们竟会给你时间,让你从威尔克斯堡出来。”
那个陌生人大声笑起来,“你无法拴住一个好人的,”他说。
鲍勃·泰勒看了看他。他身材高大魁梧,一双大胆的蓝眼睛;举止粗犷。对于这个谨慎、安静的医生来说,他可是一个奇怪的同伴,泰勒心想。
“有空白处方笺吗T”摩恩医生问,“我的忘带了。”
泰勒从柜台上递过去一本拍纸簿。医生又补充说:“不得不小心呀,你知道,因为要求使用正规印刷表格的新法律已经开始实施了。”
泰勒眨眨眼。他可没有听说什么新法律。
摩恩医生拿出他的自来水笔。他写下日期,犹豫了一下,抬头望着他的同伴,同伴与他站得那么近,两个人的肩膀都撞上了。
“我没有病人的名字。”
“‘O’戴,丹尼斯·‘O’戴,”高个儿回答说,“法国人,你知道。”
他又大声笑起来,鲍勃·泰勒闻到一股杜松子酒的气味。他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男人的前额渗出了汗水。
外面,汽车仍旧轻轻地轰鸣着,驾驶座还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灰乎乎、黑蒙蒙的。
摩恩医生扣上钢笔帽,陌生人又短促地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哦,名字后面的这个‘O’代表什么意思?”
泰勒立刻集中了精力。他在威尔克斯堡武德街药店实习的时候,知道一个“O”不直接连在处方上即意味着病人情况不妙。说白了就是“他应该请个看护了。”
但是医生却好像没听见问话似的,于是泰勒只好代他回答。
“哦,那个?那只是说医生以前从来没有给这个病人开过药方罢了。”
陌生人点点头。
“原来这样,我倒是忘了。”
摩恩医生把开完的处方推到柜台上,泰勒看了一眼不禁呆住了:处方上要的是一种需要现配的药剂。医生为什么不直接要它呢?
他刚要说话,可这时陌生人把账单伸到了他面前。
“拿两条香烟,”他命令说。
“乔!”泰勒喊道:“拿烟。”
他不得不又喊了一遍,因为乔这时正不错眼珠地盯着高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把它们包起来搁到瓶子里。”男人又说,他往后退了几步,可看到摩恩医生拔出笔又在拍纸簿上写什么时立刻转了回来。
“我再开一个心脏病的处方,”医生说,“以防以后再有什么麻烦。”
他的同伴现出怒容。
“你最好快点,我们得回去了。”
“你们不必等,”泰勒告诉他,“我会给你们送去的。”
“不,不必麻烦了,我们回来时顺便就拿走了。不管怎么说得去看看医生的家,对不对,医生?”
摩恩医生还在写着,很慢很慢。
“我相信这些东西好理解,’他说。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开完第二张处方,泰勒注意到他的手有点抖,他抬起头的时候泰勒看到他苍白的面孔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太阳穴周围有缕缕红色折痕,似乎是近日来在粗糙的硬板床上睡觉留下的。而且,更奇怪的是,在这样凉爽的夜,他竟然也在流汗。
高个儿不耐烦地瞥一眼门口等候的车,这时一辆摩托车带着第一捆星期日晨报冲了过来,乔·艾文斯把报纸搬进来,从顶上挑了一份,便又踱到苏打柜台后他的小天地里去了。
“嗨!”他叫起来,“他们找到被绑架的兰多斯多姆那家伙了!那——”过了一会他又说——“其实没有,真是滑稽!他们在标题上用了个模棱两可的双关语,可是第一段就说了实话,他们得到的不过是另外一条线索。该死!那帮警察们侦察这个案子都快十天了,找到的却只是一辆破车和一堆胡扯八道的线索。”
正在侧耳倾听乔的高论的那个陌生人,又一次刺耳的大笑起来。
“那帮混蛋警察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家伙的,”他说,“我猜州里的警察也不行,我敢打赌要是我来干准把他们全镇住。”
他似乎被自己这个主意逗笑了。
“很对,先生,你和我,一准都行。”乔回答道。
门口的车不耐烦地鸣着喇叭。男人嘟囔了一句什么。摩恩医生在处方下端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和那个男人一起匆忙走出去了。
鲍勃·泰勒拉起那个纸片,仔细看着。
“喂,医生!”他叫起来,但是汽车已经驶上高速公路了。
“真是咄咄怪事!”药剂师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处方:“医生准是糊涂了,他以为我能上哪儿去搞到三盎司吗啡?他肯定很清楚我的柜台里吗啡的存贮量不允许超过半盎司,难道他是想麻醉一头大象不成。”
“无聊,”乔心不在焉地嘟囔,又突然意外地说:“嗨!还有一个家伙很有趣,他——”
鲍勃。泰勒被惹恼了。
“别烦我了,”他喝道,烦躁地把处方插到针子上。
“好吧。”乔又回到他的报纸中去。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来取药,泰勒给医生挂了个电话,是他年轻的妻子听的电话。不,她丈夫不在家,他晚饭前就出去直到现在仍没有回来。
“等他回来,”泰勒说:“让他给我回电话,我想问问他刚才留下的处方的事情。”
夜愈来愈深,生意仍没有任何起色。
“最好还是回家吧,孩子,”药剂师最后对乔说,乔已经再次陶醉在他的杂志中了:“耽误你的美梦了。”
“你也该做美梦,”乔回敬道。“不管怎么说,今晚是周末,嗨,”——他大胆地看着自己的雇主——-“这个大家伙也非常有趣。”
电话铃响了,是摩恩夫人。
“你没有再看到医生吗?”她问,“有两个紧急出诊电话找他,可是我哪儿都找不到他。往常他回家晚总会给我个电话让我知道的,我——我非常担心。”
“喂,小子——”泰勒挂上电话,沉思着走到乔的跟前。“你——你没有注意到摩恩医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是吧?”
“谁?他!”乔突然来了精神:“我当然注意到了。他的额头上有滑稽的红道道,好像他睡在稻草枕头上或是类似地方似的。而且他那么害怕,出汗出得像个小猪似的,我知道,因为当我害怕的时候就总是出汗。”
“害怕?”泰勒不相信地重复着,尽管男孩关于那些红印之类的话是对的。
“当然,”男孩继续说,“当然,他是害怕,而且那个跟医生形影不离的家伙,他也害怕。对了,那个家伙特别可笑。”
“他怎么可笑?”鲍勃·泰勒终于全神贯注地问。
“呃——”男孩盘开他的长腿,伸直了,“他干什么都只用左手,而且干得非常笨拙。”
“对对对,是这样,”泰勒忽然想起来了,“我记得没有看到过他的另外那只手。”
“别说你,谁也没有看到过,”乔回答说:“他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压根就没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外面响起一阵突突突的摩托声,声音停住了,一个州警察局的警官走了进来。
“嗨,鲍勃,”他说,“最近看到摩恩医生了吗?”
“有一两个小时没有了吧,不过,相信我,我希望能够看到他。”
“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想,”克洛夫警官回答,“他的妻子已经打电话通知总局了,非常着急。”
“我知道,她给我打电话了。”
“说是有几个人跟着他。’警官说,“而且她不喜欢他们的样子,她看到了一辆车,一个邻居也注意到了。据他们描述,这辆车的外形很像兰多斯多姆失踪那天在高尔夫俱乐部门口转来转去的那辆。你知道,事实上那个兰多斯多姆是被绑架了,等事情平息后,绑架他的人留着他要赎金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压着不许外传,医生进来的时候有人跟他在一起吗?”
“乔!”泰勒叫道。
但是乔已经站了过来,正准备大谈特谈呢。
“这么说会有一个人回来取药?”克洛夫警官问。
“是的,但也许得用很长时间,”泰勒回答,“如果乔是对的。”
克洛夫警官想了一会儿,耸了耸肩。
“也许并非如此呢,”他说。
“真的?”乔插嘴说,“那你怎么解释医生脸上的痕迹?”
警官笑了,他瞥一眼男孩手中的神秘杂志。
“你怎么解释,福尔摩斯先生?”
“哦,医生被戴上了蒙眼罩,这像你脸上长鼻子一样显然。”
“唔!”警官转问泰勒。
“我们知道那天晚上在公路一侧有人受伤了,发现了血迹,也许是兰多斯多姆,大概他病了而且——第一张药方是治什么的?”
“退烧的一个简单处理。”泰勒说,“他写了一个药方,而他肯定知道这种药已经合成好了,这很有趣。喂——”
警官很快点点头。
“看起来他仅仅是想解释到这儿来的原因?姆,肯定是这样。”
“可是,它并没有给我们任何可以找到他们的线索,”他开始戴手套。“我再呆在周围也没有什么用。如果是他们,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再有什么事情出现马上报告总局。”
鲍勃·泰勒看着摩托车消失在远方的公路上。他越想愈发觉得乔的话是正确的,那个男人的行为很特别。他的右手始终插在大衣口袋里而且他一刻也不离开医生一步……他想起了第二张药方,医生故意写下“吗啡3[iii]”——难道是想说明什么吗?
他奔到柜台后,从钎子上把那张神秘的纸片取出来,上面写着:
病人:丹尼斯·O’戴先生——O
R3
吗啡 3iii
Morphlna 3iii
SpiritusAmmonieeAromatici 3v
BismuthiSubnatratissxvi
Hydragyrichloridi
Corrosivi9。sadDss.
Nlslgtt.i.hor.unspat。,mitt.P.C.stat.admagnusbene
etscap.cort.et.emp,F.S.A,ivov(skull&bones)
sig。每小时一汤匙,一共二十剂量,或直至症状消失。
医生摩恩
三盎司吗啡,溶解于腐蚀性的纯氨和铋的酒精溶液中!哇!这是他见到过的最吓人的方子,只有疯子才能填出这样一张药方,而且还“每小时一汤匙,二十剂量”,摩恩医生只有在梦中才会做出这种事。他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但也许这么荒谬的处方仅仅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那么——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Nisigtt.i.hor.unspat。,mitt.P.C.sat.admagnus
beneetsoap.cort.etemp。,F.S.A,ivov.(skull&bones)
Nisi是拉丁字“除非”,gtt意为“滴或数滴;”i是“在”的缩
写,Hor,unspat.?这个鲍勃·泰勒以前在处方上还从未见过。他拿出一本手册,翻开书页,Hor.un.spat——意思是“每小时终了”。
他慢慢地把它写到纸上。
“除非一滴在每小时终了。”
他被弄糊涂了。
“嗨!”是乔·艾文斯的声音,他正靠在泰勒旁边的柜台上。
“噢,这是那个医生留下的奇怪处方,是不是?”
泰勒不必回答。
“你看!”乔的声音提高了三倍。“看,这是个信号!”
泰勒激动地继续翻下去。
mittmitte——送
P.C.
stat。statin——立刻
ad ——到,去,向着
magus ——大的
bene ——水井
泰勒折起手册中的那一页,继续写着。
“小子,”他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有一口大井?”
乔想了想,严肃地冲天花板眨着眼睛。
“有很多,我至少知道三个。”
“三个?”泰勒呻吟道。
et ——和
scapscapulum ——盒子
cortcortex ——树皮
et ——和
empemplastrum——灰泥
“盒子!树皮和灰泥!”乔读着,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鬼意思?等等,等等!一幢大楼可不就是一种盒子么?”
鲍勃·泰勒绝望地把手指插到头发里。树木和灰泥!医学术语是不能臆造的,于是他只好使用手头所能想到医药名词。
“嗨,孩子,”他突然说,“你知道有什么农场有一旧大井和——和一幢木头和灰泥做的房子?”
“当然知道:”乔回答,“老温斯陆那个地方,那儿没有人住,但是有一幢木头房子和一口还能用的水井。”
“F.S。A”泰勒还在查着。“Fiatsecundumartis,让它被仔细地制造。”
他停住了。
“让什么制造得仔细点?等一下,这个词fiat又可解释为“做”,也许他的意思是小心地做这件事。”
ivov(skull&bones),鲍勃·泰勒写下最后这几个字。
“ov,代表蛋或几个蛋,四个蛋?四个蛋和一个死人的头?这个你怎么解释?”
“对喽!”乔大叫,“他们是四个害人的蛋,四个坏蛋,他是说,一个是那个跟医生进来的,一个是车里的,还有两个在农场。”
他雀跃起来,两条长腿啪啪地打着。
“你找到了,你找到了!除非我一小时后又回来了,否则送——”他停下来,“P.C.你还没有翻呢。”
泰勒连忙翻开手册。
“P.C.”他说,“P.C,在这里,Porduscivile,Pordus意为重量,civile意为城市,城市的重量。什么鬼东西?”
“城市的重量?”乔重复说,“城市的重量,城市的法律,对,肯定是指警察,送到警察局!”
鲍勃·泰勒三脚两脚奔到电话机前。
“州警察局!当地警察总局!”他叫道。转过身来,“穿上大衣,乔,他们会需要你带路的。”
接下来的数周里,甚至连乔也有点厌倦了对那群蜂拥而至的急切的顾客们重述那晚的故事了。混合苏打,薄三明治,卖香烟糖果,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讲,那四个坏蛋正准备逃跑,警察怎样从天而降,闯进那个荒废的农舍,逮住了那四个家伙。他讲到那张药方,那些奇怪的诊断,那个生病的百万富翁,以及鲍勃·泰勒和他得到的大量报酬。
“嗨,我全都知道,”他总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这里有许多有趣的双关语。那张处方可花了老板不少时间去翻去找。这可是受教育的好处,所有大侦探可都是受过教育有学问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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