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阿曼达的第一反应是,和蔼可亲的莫里斯厨师绝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去死——脸朝下,埋在热烘烘的巧克力蛋奶酥中,那顶轻巧地扣在头上的厨师帽歪在一边,帽子上沾了一层巧克力。他平日不拘小节,用的调料碗总不收拾干净,此刻已成了散落一地的块块碎片。不锈钢炊具也都像电唱机的唱针似的扔得到处都是,如他们所说,这不是一个可爱的景象。
勿庸置疑,莫里斯厨师死了,尽管林达·苏·詹金斯,这位当地兽医诊所的接待员,又给所有的人带来一丝短暂的希望。她跑上前,把他平放到临时平台的地板上,很勇敢地进行人工呼吸,一时间,这块地板成了注意的焦点。最终,她还是转身歇下来,摇了摇头,人群中传出一阵叹息。林达·苏有些不知所措,忘了自己正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她徒然地拍了拍莫里斯衣服上沾的巧克力斑点,就象是她也知道,这乱糟糟的一团会令衣着优雅的厨师感到多么恐怖。
约翰逊和沃特金斯超级商店刚翻修过不久,炊具部在三楼,阿曼达觉得,这里的紧张气氛突然看上去松弛了下来。有人从惊愕中透出一口气,随之嘘啼声四起。围观的人们瞪着迷惑的眼睛呆在那里,大家熟悉的自动快门开合的呜呜声响个没完,拉利·卡特忙着用他的尼康相机从各个角度拍这个现场,明天报纸的版面不用愁了。
一声刺耳的尖叫引起一片明显是歇斯底里的嘈嘈声,阿曼达猛然惊醒过来,她应该积极参与到这起事件中去,而不是做一个惊魂未定的旁观者。她跑到最近的一个付费公用电话,刹那间踌躇了一下,心中满是内疚,但还是先给治安官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然后才和她的编辑通话。
“我知道,一旦你抓住了烹饪表演的精髓,你会喜欢这个报道的。”《公报》编辑奥斯卡·凯特听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便大声吼叫起来。
阿曼达曾经为形形色色的编辑工作过,他们或者脾气暴戾,或者令人生厌,或者酗酒成性,当然也有的聪明能干,他们能周密地组织好一篇报道,就象一个技术娴熟的外科大夫,精确无误地剪去那些没用的东西,但她还从来没有为奥斯卡这样的人工作过,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她永远也不再为他工作。只要奥斯卡一想到他分派的那差劲的专稿有一丁点可能排进头版新闻,他就会自己去跑,而把阿曼达留在办公室写另一篇轻松自在的妇女缝被联谊圈活动的综述。
不是每天都会有一位名闻世界的法国大厨师,在一个商店的烹饪表演中一命归西。几乎不管在哪里,它都将成为一条大新闻,更何况在乔治亚乡村呢。阿曼达猜想,尤其在这片地区,自从麦当劳获准营业,并免费赠送软饮料给先期到来的一百名顾客以来,它也许算是最大的新闻了。
“忘了你那个烹饪表演吧,”她反驳到,“我已经有了更好的题材。”
“该死,阿曼达,我派你去观看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厨师……”
“莫里斯。”
“啊,对,就是他。你应该给我一篇10英寸版面的稿子,描述一番人群中所有的女士们是如何为那家伙神魂颠倒。”
“他们正神魂颠倒着呢,那个人死了。”
她听到奥斯卡的座椅前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看来她终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内心深处,奥斯卡总是渴望着能为哪些语出惊人的全国性小报工作。然而,他过早的且又分明是令人满意的婚姻,以及缺乏雄心壮志,使得他一直困守在他的出生地乔治亚,安于一个不必费他一半精力的周报。尽管如此.想到能从这则新闻中捞到什么,他血液中早已冲淡的那一点新闻墨水又显然激扬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窒息而死在乔治亚桃木床上吗?”
“你没那么走运,”她反唇相讥,想像着奥斯卡会给这篇报道安个怎样的耸人听闻的标题:《烹饪表演是厨师的死亡陷阱》。
一想到刚发生的事,她不禁浑身战抖。“我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抢在奥斯卡又冒出什么疯狂的念头之前,她赶紧补充。“他还没有经过医生的检查,治安官也没到。”
“治安官是怎么处理的?你认为这家伙的死不是一起谋杀吗?”
早在纽约跑警察新闻这一口时,阿曼达就曾撞见过不少死尸。她已经学会发现线索鉴别自然死亡和非自然死亡。即使莫里斯的背上没有插着一把刀,脑袋上也没有枪伤,他也具备了后者所有的症状。指甲发青,目光呆滞,瞳孔放大,无疑是死于氰化物中毒。直觉告诉她,如果离得近一点,肯定还能闻到他气息中散发着杏仁燃烧的气味。
然而,她这时不想妄下判断。“我又不是验尸官。”
“也许不是,但根据你那花哨的简历材料看,你接触过不少尸体。你猜测最有可能是什么?”
“那个莫里斯厨师死了。”
“好吧,算了,”奥斯卡嘟囔着。“那你去等验尸官的裁决,只是别错过截稿期。”
“奥斯卡,我们是在给一家周报工作。从现在起截稿期还有四天。我不可能误期的,除非治安官又去钓鱼度假,我们不得不等他同大自然建立密切关系后回来再说。”
“那倒霉的商店是治安官的,他可能正在办公室数钱呢。马上坐电梯到他那间五彩缤纷办公室把他拉回来,给你说几句可引用的话。”
“我认为,目前这种情况,在治安官决定讲话之前,需要亚特兰大警方的帮助。这个案子比在29号公路上抓一个超速者大得多。甚至博比·雷也不可能发表一个不成熟的声明来了事。”
“丫头,不要对我含沙射影说这个小镇。拉利拍照了吗?”
“当然。一切到位,奥斯卡。”她说,以免他又要对如何报道提出他颇有见地的建议。
阿曼达·罗伯茨是在曼哈顿长大的,她从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新闻学位,哈佛大学获得法学学位,一心想成为这个国家最好的调研记者。她一直干得不错,直到她的丈夫迈克·罗伯茨得到一个在阿麦森的乔治亚大学经济学正教授的高职位。对一个喜欢研究美国南北战争的男人来说,这真是一生难逢的好机会。
迈克曾坚持住在几里外的小镇上,这个镇小的连一个超级市场都没有,更别说电影院了,为买一个长面包,你不得不开1O公里的车。要想得到一张贺卡、一条牛仔裤这类时髦的东西,就得去更远的地方,天知道,一条没有兰格勒牌子的牛仔裤竟也算是好东西。实际上,这家商店是亚特兰大与阿森斯之间唯一一家高得需要电梯的商店。小孩子周末过来仅仅是为了乘电梯。
不管怎么说,迈克一直想要这种和平、安静、古雅小镇的格调。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清晨公鸡的打鸣声一点也不逊色于纽约交通阻塞的噪音。
“试试吧。”他曾这样要求,而她也同意了,因为她爱他,知道这一切对他的学术生涯是多么重要。
“那就一年,”她许愿道。“如果我开始神经衰弱,我们就去其他地方。”
不幸的是,显然是迈克的神经患上了某种中年动脉硬化症,因为在他到这里不到2O分钟,就爱上了一个19岁的大学二年级学生,抽出时间来告诉阿曼达这件事,他拖了不短的时间。
迈克提出离婚时,阿曼达正在一家报纸工作,这是方圆5O里内唯一的一家报纸。阿曼达颇有来头的介绍信并没有镇住它,实际上,它只给奥斯卡留下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他并没有让她报道政府腐败,社团内幕交易、有组织的犯罪,而是让她报道商业区的新花样,三个县区内的冰淇淋联欢会。即使奥斯卡愿意与她一起搞揭露性的报道,这种可揭露的丑闻也少得可怜。
实际上,在城里,从没有一起枪杀,除了一天早晨,塞思·亨利因前夜喝醉了酒,感觉不舒服,而他家的公鸡天没亮就叫了,恼怒之下,他用猎枪崩了这只公鸡。说实话,阿曼达很同情他。
如果,她寄给纽约、华盛顿和洛杉矶报纸的申请不很快有回信的话,她也许会认真考虑种西红柿、花生,抑或别的什么东西——尽管她并不擅长此道,她和迈克乔迁时别人送的那些植物,叶子正在凋零发黄。
然而,今天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当然不是对莫里斯厨师,而是对阿曼达而言,它意外地成为她数月来最富挑战性的采访任务。她向嘴里扔了一粒专门定购的美食软豆,转身向去采访目击者:各种各样的店员、崇拜者,以及那些停下来买一把削价的电罐头起子,碰巧遇到这个激动人心场面的人。
扫视一下惊魂未定的人群,她发现一个女人坐在临时平台的边上,用手帕捂着抽动的嘴唇,眼圈已哭红了。阿曼达慢慢地靠过去,轻轻地把手放在这个人的肩头,主动表示愿意提供帮助。
这个女人摇了摇头,眼睛没有从莫里斯的尸体上移开。已有人给尸体盖了一条颜色亮丽得不协调的毯子,这是从两个过道那边的亚麻部拿来的。
“都是我的错,”她低声抱怨着,“我早应该采取措施阻止这件事的。”
阿曼达的新闻触角一阵悸动,然而她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记者,她不赞成让像她这样一个感情脆弱的女人开口,事后才让她知道,她刚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一个记者。在这个女人开口说别的话之前,阿曼达作了自我介绍。然后挨着她坐下来,惊讶地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穿着出人意料的时髦名贵,NormaKamal低跟轻便鞋,Ferogamo女式套装。工作人员身份卡上写着她的名字:萨拉·罗宾斯。
“你为什么觉得这是你的错误呢,萨拉?”阿曼达一边说,一边猜想这个女人的眼泪是否只说明,她意识到这场灾难意味着烹饪名人访问的结束,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含义?因为这个女人实际上正泪流满面,把她当作嫌疑犯未免过于残酷了。
“我是这个部门的经理,是我的主意,请莫里斯厨师在亚特兰大巧克力情人节比赛后到这儿来,为这件事我向他的公关代理们恳求了好几个星期。”萨拉哽咽地说,“我多么希望他们没有让步。”
“他们有人和莫里斯厨师一起旅行吗?”
萨拉点点头,神经质地把手帕扭来扭去。“他们公关经理在这儿,他下楼去准备去机场的车子,得赶紧地给厨师安排一趟去亚特兰大的飞机。他原来是要一做完蛋奶酥就离开,我们已……我们已经答应准时结束,但不是……”她硬压下一阵抽噎。“不是这种方式。”
阿曼达轻轻地拍拍她的手:“那么经理还不知道?”
“我想是这样的。他还没有来。”
“他的名字叫什么?”
“乔纳森·韦伯斯特,”她抬起泪迹斑斑的脸,“他一定心碎死了,他和莫里斯厨师很亲密。”
尽管如此,阿曼达不以为然,根据她的经验,一般来说,搞公关的人并不比罪犯辩护律师更喜欢他们的客户本人。就这一点,她不打算让萨拉·罗宾斯这样一个单纯的人明白过来。
“你会感觉好些吗?”她问,“我要去找这位韦伯斯特先生。”
“会好的,去吧,你太好了。他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夹克,米黄色,我想是,一件粉色的T恤,可能是RalphLauren牌子的,噢,没有穿袜子,我恰好注意到了,这个地区不穿袜子逛来逛去的男人不多,他一定是看了重映的《迈阿密的罪恶》。”
乔纳森·韦伯斯特正要上电梯时,阿曼达发现了他。他光着的脚踝,一件无疑和迈阿密海滩的艺术装饰宾馆绝配的T恤,发型精心设计过,显然不是那种糟透了的理发师理的。
“韦伯斯特先生,我是阿曼达·罗伯茨,我必须和您谈谈。”
“对不起,女士。”他生硬地回答,“莫里斯厨师现在不签名,”
“再也不会了,”她压低了噪音说,一边跨上电梯,迅速爬到乔纳森·韦伯斯特后面的一节阶梯上,为了完成这一壮举,她不得不用胳膊肘挤开了三个小孩。“我不是来要签名的,我是记者.萨拉·罗宾斯,炊具部的经理让我来找你。出了一点问题,厨师他……”她犹豫起来,转动脑筋想找一个同情的方式来宣布这个消息,万一萨拉没错,这两个男人如她所说是朋友,她略一思忖,想了几个委婉的说法,诸如“去世”“去见上帝”。最后决定直言相告:“莫里斯厨师死了。”
她密切注视着乔纳森·韦伯斯特那张英俊的脸上的反应,她预计会有很多可能,当然纵声大笑除外。乔纳林·韦伯斯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顺着黝黑的面颊流下来。
“女士,你的方法真是别出心裁,你想要的是什么?采访吗?你会得到的,因为你吸引了我这么多注意力,我喜欢有胆量的女人。”
“胆量?”阿曼达立刻觉得不是很喜欢乔纳森·韦伯斯特,不幸的是,这个人掌握着她所需的大量信息的钥匙。“对不起,我不是开玩笑,韦伯斯特先生,您的客户刚刚死了,警察正在来的路上。”
当电梯到顶,把他抛到三楼时,韦伯斯特的脸终于变得煞白,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他的眼睛飞快扫视面前嘈杂的景象,确信了阿曼达说的话。“哦,天哪!”他低吟起来,“哦,见鬼。”
“您愿意和我谈谈您的客户吗?”阿曼达锲而不舍地坚持着,但是乔纳森·韦伯斯特已经朝平台走过去。就在快走到时,他端正一下肩膀,试图恢复潇洒的步伐,完全是充满信心的样子,确实是个不坏的表演。
事情依然明摆着,不管韦伯斯特先生打算以哪种方式接受采访,都还要有一会儿,阿曼达又开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断提问,匆匆记下他们名字。
既然第一阵恐惧的高潮已经渐渐平息,空气中便开始充斥着激动引起的混乱声。绝大多数人乱哄哄的挤来挤去,和周围的人攀谈几句,看起来没有人急着离开,阿曼达挑中了就近的一群人,正当她要迈步走过去,一个人撞了她一下,把一纸杯水泼到她的罩衫上。
“哦,天哪。”他叫起来,窘迫得满脸通红,一边从灰色套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想去擦掉那块污迹。
“你请便,没有什么,只是水而已。”
“但是您的罩衫。”
“它会干的,”她笑着说,“您在这儿工作吗?”
“哦,不,我只是顺便停下来给妻子买一把罐头起子,这么热的天气,她感觉有点不舒服,要不她就自己来了,”他伸过手来,同时自我介绍,“亨利·温特沃思”。
“阿曼达·罗伯茨。那么,温特沃思先生,事情发生时,您在这儿吗?”
他点点头,眼睛突然转向平台,双手在口袋里动了一下,“我到这儿,正碰上他惨遭不幸,这家伙是谁?”
“他是——对了,他曾是这个国家最热门的厨师之一,您没有从电视上见过他吗?”
“我想没有,不过我不大爱看电视,除了看些《全国地理》专题节目,我妻子可能会知道他,您认为这儿发生了什么?”
“警察会确定的,你真的没有看到什么觉得有点奇怪的东西吗?”
他眨巴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我告诉过你,我刚到这儿,那么你是谁?警察?”
“不,我想,我已说过了,我是记者。”
“跟警察一样糟糕,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不起弄湿了您的罩衫。”
阿曼达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她朝一个身材矮胖的人走去,这个人正依着炊具陈列架支撑住她肥胖的身体,手中拿着一只特氟隆长柄平锅当扇子扇风,“可怕,这实在是可怕。”她咋咋乎乎地说,一边用眼偷看阿曼达的笔记本,似乎笔记本是《目击新闻》的摄像机,令她反应更为积极,甚至不用阿曼达开口。
“那可爱的人儿,”这个女人说得由衷地真诚,“好吧,我宣布,我还没有从这件事中恢复过来,一分钟前他还在这儿,讲关于巧克力的种种可爱事情——他是这样有风格,你知道——一分钟后他就去了,不管谁,他们能代替他吗?我刚刚意识到没有莫里斯厨师的食谱我家就没有一顿像样的饭菜。”
“这么说,你是个热心的崇拜者,夫人贵姓?”
“墨菲,埃尔西·墨菲.喔,我,对,我是一个崇拜者,当我青见他第一次出现在电视节目中时,我就对我的丈夫说,‘乔治,我的宝贝,这个人会成为一个明星,’紧接着下来一天,我按他的食谱做了油焖子鸡,乔治特意杀了一只小鸡,所以我可以做。”
“我相信,莫里斯厨师要是知道会很高兴的。”阿曼达低声说。“你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人吗?也许某人看上去好象急急忙忙的?”
“好象没有这样的人,”她说,明显很失望,她显然没有达到某个目的,阿曼达转身要走,埃尔西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等一等,我说的有点不对,我看见你跑到电梯那儿去了,这是你想要的吗?”
阿曼达抽回胳膊。“不完全是这样,但还是谢谢你的帮助。”她说。希望警察不要盘问埃尔西太细,因为,她的行为已经深深扎根在这个女人的脑海里,这更会使她作为一个嫌疑犯而告终。奥斯卡肯定喜欢这样,这会更坚定了他的怀疑,从纽约来的且又对离开那个地方耿耿于怀的人,注定是不中用的。标题可能会有一英寸高:《记者因报道丧生》
她又耸耸肩,折回平台,笔记本上满是对莫里斯厨师的颂扬之词,以及对发生了什么事的推测。该是再找乔纳森·韦伯斯特的时候了,至少有些空白得由他来填。她还没找到他,一个看上去很干练的男人迈着悠闲的步子朝她走过来。他把草帽朝后一推,直盯着她的笔记本,问道:“好了,宝贝,你究竟在弄什么?”
阿曼达怒不可遏,精致的浅黄色眉毛意味深长地挑起了一只,她回答道:“宝贝?我们见过吗?”她那十分难缠的脑瓜一下子闪现出诸多讽刺、挖苦”,他看来比乔治亚左轮手枪足球队的一般人都要高。
“乔·唐奈利。”他自我介绍时带着纽约布鲁克林口音。阿曼达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只注意听他讲话了。数月来,她第一次感到离纽约这么近,除了曾经在电视报道里瞟一眼这个城市,那时暴风雪正覆盖东部沿海。
“乔·唐奈利,侦探。”他特意强调了一遍。“我刚问了你一个问题。”
阿曼达笑了,他不必告诉她他是个侦探。侦探和记者是天敌。有侦探在场她马上就能感觉出来,就像鹿能嗅到猎人的气味一样。另外,平常人不会戴一顶破帽子,潇洒地压低到眼睛,让人想起迈克·哈默。这些地方确实有人在后脑勺上扣一顶棒球帽,那也只是开着小货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得上窜下跳的时候,但唐奈利看上去并不在此列。他的帽子看着更适合稻草人,或者丛林狩猎远征队。
“我是阿曼达·罗伯茨。”她说,阿曼达故意避开盘旋在唐奈利侦探脑中的最主要问题。“一个挺有趣的案件,是吧?你觉得它是怎么发生的?不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他还很年轻。”
褐色的眼睛戒备地眯了一下。“他45岁,对于首次心脏病发作的人来说,并不很年轻,特别是当你整天和营养丰富的沙司和巧克力蛋奶酥打交道时。”
“这么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我没有这么说。”
“那原因是什么呢?”她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你知道,罗伯茨女士,我还不清楚你为什么想了解或者说你为什么一直在折磨这儿的人,难道你以为人们还不够难过吗?”
“折磨?谁说我一直在折磨他们了?我只是在工作。”
“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是记者。”
唐奈利点点头,好象她正好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我正在考虑,”她说得很快,还冲他展示了最明媚的笑脸。如果她的笑脸真的对他会有所作用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伪装自己感情的高手,她决定不再白费任何努力来施展迷人的本事。
“也许我们可以分享掌握的情况,”她建议道,“我的意思是,事情发生时,我在这儿,并且我已经实地采访了每一个人。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了解的情况,我们就可以比较着整理出一份笔记。”
乔·唐奈利朝她懒散地一笑,那是南方绅士的笑容,和布鲁克林口音显然不协调,阿曼达的希望更加高涨。
“恐怕不可能。”他说。一下粉碎了所有希望。“另一方面,我认为,如果你和我分享你那些笔记,这样会更好些。当然这完全是为了有益于调查。”
出于本能,阿曼达把笔记本塞进包里,这是个很大的包,足以作为短途旅行包,或遇到紧急情况时当武器用。“没门,想想,我还没有看你的警徽,我怎么知道你是侦探?”
乔·唐奈利看来略有一点尴尬,一绺黑色的头发垂到他的脸上,他褐色的眼睛专心地盯着干酪木锉附近的一点,似乎在挺感兴趣地研究。他被逼的无路可退,“我恰好没有警徽。”
“侦探没有警徽,不就跟绿树没有叶子差不多吗?”
“可以说我是某种非官方侦探。”
“怎么个非官方?”
“这个商店的主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治安官,他知道我过去在布鲁克林作过警察,就叫我作为私人帮忙,到处走走,看我是否能碰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既然这样,如果我继续我自己的非官方的走走看看,你就不会介意了,是吧?”阿曼达抓住这个男人显而易见的弱点,趁机反驳,并想借此回避他没完没了的盘问。倒霉的是,他看起来顽固不化,不好对付,也不管有没有警徽。
“事实上,我确实介意,某种程度上,我愿意看到一点合作的态度。”
“我完全赞成,”阿曼达高兴地同意了。“首先从你开始。”
“我倒宁愿从你的笔记本开始。”
“我不会如此热心公益的!”
“那么我想我们可以下楼到警察局去讨论这个问题。”他重新把帽子拉低到盖住眉毛,但阿曼达还是看到了他眼里有一丝笑意闪过。
“我们是在这儿谈论拘留我吗?”
“当然不是,”他看来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怎么可能误解他的意图呢?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好的接触机会。“这是一次可爱的友好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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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柔情---阿曼达探案系列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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