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吃过晚饭以后,中村英男邀请维恩蒂一道去六本木的摇摆舞厅。舞厅里拥挤不堪。在微弱的闪闪烁烁的粉红色灯光下,英男把维恩蒂拉到胸前,对方也主动地把脸颊向他贴来。
英男微微闭上了眼睛,陶醉在一阵馨香的气息之中。
“你,真的,能说爱我吗?”维恩蒂虽然多少也会几句日本话,可真正说得好的当然还是英语。
“这是真的,我爱你!”英男看了看拥在怀里与自己耳鬓脐磨的维恩蒂。她仍然轻轻地闭着双眼,粉红色的光线更使她的眉目添了一种动人的神韵。
维思蒂紧紧搂住英男,再一次把脸颊贴了过来,“能到我那儿呆一会儿吗?”芬芳的气息轻轻搔弄着英男的耳廓。
在出租汽车上,维恩蒂依然依偎在英男的怀里。
在高轮的一家公寓的三楼,维思蒂租了一个精巧的小房间。也不管屋门是否已经关好,维恩蒂一把就把英男抱在了怀里。
英男离开那座公寓时,己经是后半夜两点多钟。好不容易才叫到一辆出租汽车,钻进汽车以后,英男仍有一种佘兴末尽之感。在离开公寓以前,他一直与维恩蒂同蹋而卧,身上至今还残存着从维恩蒂白皙的肌体上所得到的温柔感触。
英男结识维恩蒂·米拉可以说是一种缘分。去年夏天,他从东南亚出差回来,在飞机上恰巧与维恩蒂相邻而坐。通过交谈,他得知对方是大学研究生,正在加拿大M大学专攻东方美术史,前不久刚刚到泰国参观了陶瓷艺术。这姑娘优美动听的英语发音听起来使人心旷神怡,那明澈如水的天蓝色眼睛会使人联想起南方海洋—这便是英男从维恩蒂身上所得到的鲜明的印象。
“今年我还有一篇论文要写,不能顺便去日本了,等明年再去日本各地转转,欣赏一下日本的陶瓷艺术。”
听了维恩蒂这些话,英男便在香港分手之际,把自己的名片送给了对方。虽然仅仅是在飞机上交往了三个小时,可英男已经深深地迷上了她。回国以后,每当他在电车里或马路上看到年轻的外国女郎时,就一定会联想起维恩蒂来。
就是这个维恩蒂,大约在两个月以前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说她已经来到东京。这使英男感到突然。对方说打算在日本逗留八个月左右,到各地去逛逛,再欣赏一下陶瓷美术品。当他们在银座再次见面后,英男发现眼前的维恩蒂比在飞机上初次见面时更加美丽和开朗,因而也就使英男更加迷恋不已。
从那时起,每逢周末,英男就一定邀请维恩蒂一起进餐,对方也总是欣然而至。这半个月里,俩人已经是每隔三天必定幽会一次了。
将身体陷进轿车松软的沙发里,英男沉浸在甜美的想象中——尽管她外貌十分撩人,然而并不轻浮浪荡,美丽之佘
又有些诙谐。要是能娶维恩蒂这样的女人做妻子的活,开个宴会什么的,她准能把客人答对得心满意足。虽然是外国人,倒很象自己的母亲,能够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自己。
在现在的日本人当中,仍然不可思议地残存着一种对白人的自卑感。由于结识了维恩蒂,英男时时都有这种感觉。
俩人一起乘地铁时也好,在西餐馆共进西餐时也好,周围的那些男人全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尽管他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实际上全都在琢磨他俩。即使英男本人,有时也难免陷入自我欣赏之中。
和维恩蒂在一起的时候,只要碰上日本人,一种自豪感便会油然而起。同维恩蒂的关系终于在今天夜里达到了顶峰。英男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来。
“您好高兴啊,是不是今天晚上走了什么好运?您看我,一干就是一个通宵,可家里那个老娘们儿还总是喃喃咕咕的不满意……”
司机这些话猛地把英男带回现实世界里。山田定子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就在三小时乃至三十分钟之前,英男还在向维恩蒂表白自己是个单身汉。是的,英男是个单身汉,他并没有同谁正式定婚,可事实上却有那么个定子。最近一个时期,对方已经铲然以英男老婆的身分自居了,这还不算,连定子的父母都己经把英男当成了女婿。
“咛,山田定子!我岂能为她断送了自己的一生!”他心中的这个想法不由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中村英南有一个既成事实的末婚妻,那就是去年刚刚调到公司里来的,R商业公司海外事业部凋查科科长自己顶头上司山田雪夫的独生女儿定子,一个年方二十六岁的中学教师。
和定子初次见面,还是去年年末公司内定派英男到纽约分公司去工作的时候。借口要对英男表示祝贺,山田科长把他请到家中。事隔两天,定子便打来了电话。一星期以后,他们到六本木的夜总会去了一趟,那是定子对他的初次试探。跳了几个曲子以后,他们在微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定子轻轻地吻了他一下,馥郁的香水气息使英男难以自抑。一小时以后,他们便乘出租汽车来到涉谷的一家旅馆。回想起来那也是喝了酒的缘故,如今真是后悔英及。比英男年长一岁的定子积极主动地配合着他,那不以为然的娴熟的动作使英男感觉到对方根本就不是处女。
自那时起,他便身不由己地与定子保持了这种关系,每周都要去旅馆与定子幽会一次。
在樱花绽蕾的时候,他又一次被山田科长叫到了家里。
“你们俩处得不错嘛,你就娶了她吧!说起来我还是你的顶头上司,应该说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对方话里话外充满了一种毫不掩饰的胁迫语气。尽管山田没有暗示他们的肉体关系,可至少也是一种强加于人的上峰口吻。当时,英男只是含糊其词地回答说,让我考虑考虑吧,可精神上却有了负担。他总是觉得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定子勾引的结果。
不错,对方是自己上司的女儿,但那个山田是靠苦煎苦熬才干上来的,只是在即将退休的前两年才好歹混上个科长。再者,定子若是有点迷人的地方,也就好歹将就了。可就凭她那副模样……英男感到苦恼不己。
在频繁的幽会中,英男已经对定子的肉体失去了兴致。
在他看来,定子是个令人厌恶的瘦型女子。胸部平坦,面容憔悴而下巴特长,一双大眼睛倒似乎可以使她引以为荣,可是与她那长脸又不太般配。更有甚者,她在说话时总要发出一种瓮声瓮气的鼻音。至关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女性,山田定子毫不具备能够吸引英男的那种魅力。
半个多月以前,定子告诉英男,说她似乎怀孕了。起初,英男还以为她是在撒谎或是在开玩笑,可对方的态度却是一本正经的。
“我们不是到江岛去过吗?还在那儿的旅馆住了几天。好象就是那时……跟你说吧,这孩子我可是要生下来的!”定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英男,又以戚胁的口吻说:“这样一来你可就跑不掉了!如果你变了心,我可不会白白地便宜了你,我要把我们的事向朋友们向你们公司的人宣扬一番!”
至于英男是怎么想的,山田一家并不把它放在心上,他们已经把两个人的婚事看作既戚事实。
英男已不大愿意与定子见面了,尤其是在与维恩蒂的关系变得密切以后。最近,哪怕是定子打电话来,也会使英男烦躁不安,他总是在这两个女性中间进行比较。
六月初的一天,英男又被山田科长叫了去。
“你们的关系好象很不错嘛!不过,在公司里你还年轻,要是叫人嫉妒或是被人胡乱猜测起来可就不好办了。再者,也要考虑到我的处境。你们俩的关系暂时就不要公开吧!最好的作法,也许是在九月份你赴美工作之前干脆就举行结婚典礼。”
山田丝毫也没有提及定子怀孕的事。到底是靠实干起家的正人君子,竟不肯轻易涉及男女关系问题。定子倒也聪明,看来她还没把俩人的内幕透露给别人。听了山田科长这番话后,英男只好顺水推舟地应付过去了。
到公寓里看望了维恩蒂的翌日傍晚,中村英男又与定子见了面。定子显得很快活。
“我决定要在下月×日到户隐高原去。听爸爸说,你要在七月份跟随永松部长去参加在轻井泽召开的学术讨论会?事后可以休息两天吧?爸爸妈妈已经答应了我。我也请了三天假,你看怎么样?”
结果只好决定在信州与定子相会。英男提出:一同住在户隐不大合适,还是自己单独住在野考。这个建议也得到了定子的同意。英男几乎每年都要到野考去一次,去年夏天还请了三天假,那一次就是在靠近湖畔的旅馆度过的。
刚和定子说好这个违心的约会,英男忽然想起了维恩蒂。记得她曾说过,她从七月上旬起要从金泽出发一直旅行到关西,顺路参观一下陶瓷艺术品。假如不是和定子而是和那个维恩蒂一起从野考游逛到户隐,那一定会其乐无穷。进入七月,已经可以下水游泳了,英男想象着穿游泳衣的维恩蒂那窈窕的身姿。
“你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呢?七月×日我可就从户隐出发到野考去啦!”
英男心不在焉地听着定子的话。
就在俩人定好要去信州旅行的第二天,山田雪夫失去了科长的位置。
早就在报纸上大肆渲染过的银行非法贷款及受贿事件突然牵扯到R商业公司,晚报做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事隔三天,法院便要求山田科长出庭,并追究了他个人的责任。在山穷水尽之际,山田雪夫只好辞职,并于次日自杀身亡。
“山田先生就这样了结了一生啊!记得外国有一位政治家曾说过,‘人生于世,前途莫测!’”在夜晚守灵时,英男的同学渡部不无感慨地对英男说。
“那个姑娘也就这么可怜地……中村先生没有被轻易卷进去这可是太幸运了。”
就连素有“广播局长”绰号的渡部似乎也还没有觉察出英男与定子的关系。定子呢,似乎也考虑到了时间和场合的问题,总是在众人面前躲避着英男。英男暂且放心了。
在召开《未来能源问题》讨论会之前的一周时间里,中村英男殷勤地为报告人永松新部长忙碌着。
“你干得不错嘛,山田先生出了那种事,为了我部的名誉,今后就只有依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努力奋斗啦!这次选你来箕是选对了,今后也还要常请你来帮我的忙喽!”第一次会议结束后,水松新部长赞许并犒劳了英男。这使英男意识到:自己己经以一个实力派的形象,得到了永松部长的器重。
“你还没成家吧?是打算最近在国内挑一个好对象还是想凭你这样十足的相貌到国外去选一个蓝眼睛的女人回来?今后你要抓紧学习外语,说起来主要也就是英语呀。要是找个外国老婆,也备不住会对我们这样的企业有些好处呢!”
躺到床上以后,英男又想起了维恩蒂。若是娶她为妻的话,肯定会得到部长的赏识。可是还有那个女人呢,那个已经死掉了爸爸的女人,那个据说己经给我怀了个孩子的定子。
“这样一来你可就跑不掉了!如果你变了心;我可不会白白地便宜了你,我要把我们的事向朋友们向你们公司的人宣扬一番!”定子的这些话又浮现在英男的脑海之中。
就在这时,定子对英男的威胁己经使他产生了一种杀机。
虽说是七月上旬的高原旅馆之夜,却也使人难以成眠。
英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不到11点半,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定子。
“这么晚还打电话给你,请原谅!我怎么也睡不着,到信州见面以前,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定子的语气格外温柔,“我不是对你说过我已经怀孕了吗?那是在撒谎。请原谅我吧!说心里话,我是担心如果不那么说你就会抛弃我。爸爸的事搅得我现在心里边也不平静,-我已经辞掉了学校的工作。这样一来,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我可不能再失掉你啊!这次回到东京后,我们就正式定婚。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留下遗书然后去自杀!”
听语气,对方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这番话的。这使英男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下来。光是有些恼怒,进而又满不在乎起来。什么孩子不孩子的,真是岂有此理!他脑子里又浮现出定子的那张长脸。
眼下,定子己经承受不住爸爸的事件对她的打击,弄不好就会干出什么蠢事来。要是报纸上再点一下她的名,那可就要了她的命了。
蓦地,一个想法掠过英男的脑际,如果能巧妙地利用一下山田案件,结果又会怎样呢?跟下,社会上众说纷坛,都在议沦R商业公司的滨职事件和山田科长的自杀身亡。由于父亲去世,定子已陷入深深的悲哀之中。只要能成功地制造一个自杀假象,那么在目前的情况下大概是不会被人怀疑的。
说了一些安慰话以后,英男放下了电话,接着,便神不守舍地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三点以后,才勉勉强强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的学术讨论,他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下午,跟随永松部长参观旅游,来到鬼押出,他仍在拚命思索着怎样才能把定子逼上自杀的绝路。
当天晚上,英男给定子挂了个电话,说自己打算从户隐出发,到妙高、赤仓等地去兜兜风,希望定子能驾驶她自己的汽车来。定子是个汽车迷,拥有一辆靠积攒月薪才买下来的卡罗拉牌轿车。
“太好了!呆在家里心里边真是闷得慌,真想早点见到你呀!”定子说的是真心话。
次日清晨,英男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真没想到,这电话竟是住在金泽的维恩蒂打来的。她说她昨天往他的公司挂了个电话,这才打听到了他所投宿的轻井泽旅馆的名字。
说完“我爱你”以后,英男撂下了电话。虽然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可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内疚。
“你这次干得不错!回去后又该忙了,就在这儿好好玩上它三天再回去吧!”说完这番话永松部长就乘下午的快车赶回东京去了。
一小时以后,英男登上了开往信州的快车。黑姬站是通往野考湖的门户,可中村英男并没坐到那里,而在长野下了车。随后便径直朝位于中央大街的越后屋百货商店走去。
最近一个时期百货商店里货物齐全,各类商品应有尽有。英男买了一台自行车,一个塑料石油容器,还有一块大号塑料台布。能够买到一台可拆成四部分的组合式自行车,这可真有些出乎意料。如果把石油容器也装到厚纸盒包装箱中,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英男要私人出租汽车司机先绕户隐转一圈,然后再把车子开到野考湖去。这种作法使司机十分高兴,他一边毫不厌烦地帮着英男把两个包装箱塞到后面的空座席上一边对英男说:“由于在户隐召开了国际野茜大会,一直到昨天为止,这一带可真是热闹极了。大概是前天吧,好象还在野考湖为外国人举行了焰火晚会呢。”
自打昭和三十九年户隐收费道路——即从长野市经由饭钢山的南麓通向户隐高原门户的那一条道路开始通行以后,因有佛事而遐迩闻名的户隐也开始吸引住了一些年轻的游客和滑雪者。每到观光盛季,野营场上便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英男已从报纸上得知,从前几天起,这儿就己经举行了国际野营大会。
饭钢山的山脚下有几个不大的湖泊,其中有一个叫做“大座法师”的。这个池塘的地理位置极好,因为户隐收费道路就在它的北岸。近几天来,许多参观户隐的游客都要到这里来光顾一下。那个湖边上也有一个野营场地,现在坐游艇观赏湖景也颇为盛行。这个湖本是早年修成的人工湖,可现在,人们大都以为它是一个天然湖。
户隐收费道路第二段路程的收费站就设在“大座法师”湖的北岸。在开过收费站一段距离以后,英男叫司机把车停了下来。
“请帮个忙,把那个大一点的箱子递出来。那是送给那家店铺的孩子们的礼物。我多给你一些小费,请你在这儿等上十分八分的。”说完,英男便下了汽车。
湖北岸的停车场旁边有几家面馆和卖土特产的小店。英男抱着箱子向小店后面的林子走去。
在落叶松林中,英男从包装箱里取出自行车,动作敏捷地组装起来,然后便把它藏在树林下茂密繁盛的白竹丛中。
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英男就办完了这件事。到明天晚上只不过是一天半的时间,他觉得似乎不会变天。
英男回到汽车旁,又把装有石油容器的包装箱取了出来。他假装是向那些店铺走去,可实际上却绕到了湖边。他先在容器里灌满了水,接着又把容器重新装到包箱中。
“这一家人都出去了,改天再来吧。”看准司机打盹的空子,英男回到了汽车里。
“求你将汽车穿过户隐然后再开到野考去,最好能绕过饭钢山的东山脚,从铁矿泉出发,走新开的那条路。方才听人说,那儿的修复工程已经基本结束,柏油也差不多都铺完了。就麻烦你一下吧!”
去年夏天,英男游览野考和户隐时,曾开车走过那条道路。
“瞧,可以从那儿往右拐,那条路的路面要宽一些。从那儿直奔野考湖比绕户隐要快得多呀!没有上坡路,车辆也少。”
见司机点头答应了,英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条道路比去年还要好走得多。
“照这个样子,要是顺利的话,兴许二十来分钟就能开到野考啊。”
英男一边听司机说话一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外面的道路。
当天傍晚,山田定子来到户隐高原野营场地附近的“马温特思”山庄。由于开野营大会,宾客纷至,似乎到昨天为止旅馆里还一直是满员的。定子往轻井泽的旅馆挂了个电话,她想叫英男在途中坐上她的汽车,可结果却使她打消了原意,因为英男这时已经就要到达野考湖的旅馆了。
尽管定子是一个刚强的女性,可父亲意外的下台与自杀,还是深深地刺激了她。就连往日的挚友,也有拿白眼来看她的。母亲也畏世忌俗起来,几乎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这样一来,中村英男的存在就成了定子精神上的唯一支柱。如果有可能,她打算在英男预定九月份赴美就任之前举行结婚典礼。眼下,只有这个期待还在支撑着定子。
在大学时代,定子曾来过户隐高原,还和野营旅游小组的几名同学在中社的旅馆住了五天。可这一次是和英男单独在一起,而且父亲的佛事也还没有做。因此,她就在野营场地那一侧的“马温特思”山庄预订了房间,那是一个颇具山村建筑风格而又不怎么惹人注目的小客店。旅店的旅游小册子上写着,从该旅馆到英男所在的野考湖,如果是开汽车走柏油马路的话,仅用25分钟即可到达。
定子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湖北岸的“雷库维尔”旅馆虽不能与历史悠久的野考湖旅馆相媲美,可它毕竟也是建造在稍微高出水面的地方。在后面坡道下相去不远处有一座旅馆专用栈桥。为了防止在湖中发生意外,到了晚上6点以后,不要说游泳,就是划小艇或乘船游览也都在禁止之列。
吃过晚饭以后,中村英男在8点左右来到了后边的湖畔。一条小径从那里蜿蜒向西,一直通到一百五十米开外的船埠的栈桥。英男去年还来过这里,因此,对这一带的地形毫不陌生。
从旅馆专用栈桥到船埠,即便慢走也只需要五、六分钟的时间。为了方便游客,附近还有一个小小的停车场。两台小型客货两用车停在那里,周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根电线杆立在道旁。湖畔一带已经是一片迷茫昏暗的景象。
英男回到房间时己接近9点。刚打开门,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准是维恩蒂,因为昨天早上我己将旅馆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想到这儿,英男急忙抓起听筒,但是传来的却是山田定子那瓮声瓮气的声音,英男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拿听筒的姿势。
“怎么,是定子呀!哪儿呀,我在野考湖旅馆和参加讨论会的美国朋友一块儿吃饭来着,刚刚吃完,对不起……”
“怪不得!我说怎么挂了这么多次电话也找不到你,我都有点矢望了。来野考湖之前你一直在忙工作吧?现在又来打搅你可真是抱歉了……”定子的话里依然有几分怨气,不过她似乎完全相信了英男的话。
“啊,我这儿也正要给你挂电话呢。明天你就能和我在一起了。就按计划的那样,从妙高转到赤仓夫玩玩吧。你是开自己的车子来的吗?”
“当然了!”
听了这句话,英男心中一阵暗喜。若是那辆乳白色的卡罗拉的话,就绝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那种汽车到处可见。
“不过,我明天还要和方才一块儿吃饭的外国朋友再吃一顿晚饭,所以嘛,尽管明天我们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可也不得不在午后五点以前赶回旅馆……不过不要紧,晚饭是日本式快餐,晚上你再悄悄到我这儿来吧。”
“明晚为什么要悄悄去?到你那儿见面行吗?”定子嘶哑的声音里还带有一点鼻音。
“不要叫人看见;8点来钟我们在旅馆旁边的湖畔见面具体的做法等明天再商量吧!”
“那么,明天晚上我们就可以一直呆在一起啦?”定子电话里的声音既兴奋又娇柔。英男不禁有点可怜起她来。
“不过定子,明天晚上到这儿来的事你可要绝对保密呀。你父亲刚出事,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微妙。我住的是个单间,所以对帐房的人也要保密,要是叫人知道我在出差回来的途中还与女朋友在避暑地同居……”
“这点儿事我懂啊!我要偷偷离开这儿,不告诉这里的人。不行,这样做不理想,最好还是说自己有病,然后再……”
“有病?你哪儿不舒服吗?”
“可不,今天到这儿的时候多少有点不得劲儿,所以我现在还没出屋呢。不过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要是显出高兴的样子来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我想还是装得蔫一点好啊!”
“你挺得住吗?可要振作起精神来。”嘴上虽这么说,可英男心里却是一阵高兴。
“怎么啦?你怎么突然不作声了?”
“啊,没什么。也许正象你说的那样,明天尽量装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可能会更好一些。晚上出来时可要装得更象一些呀!反正装过分点也没什么亏吃。等我们见面以后再尽兴地快乐一番!”
“得了吧!好不容易才离得近了些,可你还不和我见面,却说……哎呀,对不起,我竟一点也没考虑到你还有工作……”
自从发生了那个事件,定子也变得温顺懂事多了,这使英男感到很诧异。就要付诸实施这件事,虽然自己认为不会出错,可万一方才通过电话的内容被定子所住的旅馆的电话员或帐房的先生听了去,可就一切都宪了。
“你怎么了?我借用的是餐厅的公用电语。十块钱的硬币手里头可只剩下一枚了。”英男总算放心了。
最后说了一句“我爱你”以后,英男撂下了话筒。他不自主地苦笑起来,因为就在今天早晨,他还在轻井泽用英语向维恩蒂轻声地说过同样的话。
次日清晨,中村英男和山田定子在黑姬站见面了。他们乘上乳白色的卡罗拉,从妙高游览到赤仓。由于连日来阴云密布,山巅处己经是蒙蒙一片。按原定计划,俩人在赤仓旅馆的西餐馆吃了午餐。定子在汽车里快活得很,可是在服务员面前却装出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英男放心了,这出戏如果照这样演下去的话,事后警察即便到赤仓旅馆来调查也绝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4点半钟以后,英男在黑姬和定子分了手,他乘出租汽车赶回自己住的旅店。途中,他在昨天就看好了的一家商店买了一个很大的塑料桶。
回到旅店以后,英男立刻用休息室的公用电话给户隐的“马温特思”旅店打了个电话。当然,定子还没有回到那里。
“山田定子小姐在吗?啊,是吗,她说身体不好啊,不必了。”
当对方要问他姓名时,英男已经放下了听简。只要这个服务员能把自己打电话关心定子身体的事转达给定子就完全可以了。
回到房间以后,英男躺到了床上。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野考湖杀死定子,再把尸体运送到“大座法师”湖,制造一个投水自杀的假象。可是真干起来却丝毫也马虎不得,必须慎之又慎。
杀死定子的地点虽然大体已选在旅馆旁边的船埠一带,然而在绞尽了脑汁之后他才决定,就在那座栈桥的桥头下手。如果叫人知道定子曾来过这里,那可就是自找苦吃了,所以不能在旅馆里下手。但是要想证明发生案件时自已不在现场,那就必须在旅馆附近动手,而且必须是个能把汽车停在跟前的地方。可这旅馆附近的道路上车来车往地又过于显眼。
最初,英男想在船埠的湖边把定子推下水去,然后自己再跳到水里把她灌死。可是英男的水性很差,更重要的是如果弄出声响来可就一切都完了。但是,要是先杀死她然后再把她到水里,一查死因也就会真相大白。
在轻井泽的那一天晚上,他费尽心机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大座法师”湖的水装到塑料桶里,到时候把定子的脑袋嗯到桶里呛死她,这是个最为安全妥当的办法。野考湖与“大座法师”湖的水质肯定不同,如果尸体被解剖,发现体内的积水不是“大座法师”湖的水或者发现了那些只有野考湖才存在的浮游生物的话,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解剖会进行到什么程度他不得而知,但是绝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为此,他昨天才不辞辛苦地把“大座法师”湖的水装到容器里,并把石油容器运到了这里。
但是,要是在汽车里装上个大桶,定子一定会起疑心;在湖边或附近的林子里下手倒是不错,但是却有被人发现的可能。何况已经决定杀死她以后还要把尸体放到野考湖中去泡一会儿,因此在林子里也不大方便。
英男脑海中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拍手叫绝的想法,那就是把动手地点安排在栈桥桥头。那个地方一到晚上便无人光顾,多少弄出点声音也不大要紧。
水质与浮游生物的问题也是一样,尸体的解剖也许会细到根本料想不到的地步,因此,必须三思而后行。使用塑料桶把定子呛死后马上就把尸首塞进汽车尾部的行李箱中是危险的,为了使事后检查时看上去更为逼真,最好还是能把她放到水里边去泡一会儿,那么从旅馆回来后再把尸首装到汽车尾部的行李箱中,或许会更理想一些。行李箱里要是弄得湿漉漉的那会惹出麻烦来,所以他事先买好了一块大号塑料台布。把尸体裹到台布里,大概就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
英男睁开双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刹那间,脑海中又浮现出维恩蒂那轮廓鲜明的面孔。
7点55分,中村英男到“雷库维尔”旅馆的帐房前打了个照面。在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台小型电视机。英男事先已经看过报纸知道今天晚上的电视内容。此时,正是名演员联播节目,一个颇受观众欢迎的漂亮的大明星正在接受采访。
至此,制造自己不在自杀现场的假象的第一个步骤就算结束了,英男离开了帐房。
他匆匆赶回房间,换上一件黑色紧领衬衫和一条茶色裤子,从后门走了出去。这时正好是8点,比预定计划提前了l0分钟。他早就打听好了,这个后门一直开到午夜l2点。
夜色迷漫,大雾宠罩着湖畔的小径。不要说五米,就是三米开处,恐怕也看不清人影。夜雾啊,今晚上可真得谢谢你了!英男一边想一边踏着夜雾向前走去。
来到船埠时己是8点20分,由于夜雾障目,走路的速度己不及昨夜。停车场内停放着两台汽车,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为了取出装有“大座法师”湖水的塑料桶,英男向林子里走去。把塑料桶在栈桥头安放好了以后,他又折了回来。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虽然己和定子约好,她在8点半以前赶到这儿,可眼下夜雾茫茫,定子赶到这儿的时间,就有可能要晚得多了。
英男在黑夜中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8点20分。就在这时,在远方的雾幛中闪出两道淡淡的光线,而且越来越亮。英男在雾气中蹲了下去。
显然是一辆白色的卡罗拉。英男一动不动地蹲了有一分钟,然后猫着腰向汽车靠近。透过夜雾所看到的车牌号是品川·85×87没错,正是山田定子的汽车。美男敲了敲靠近驾驶席的窗子。
定子钻出了汽车,紧紧地缕住了英男,气喘吁吁地说了起来,不过声音压得很低:“总算见到你了!这大雾真叫人害怕呀!怎么祥,我够了不起的吧?我早就料到今晚儿雾大车子不好开,所以提前二十分钟:就离开了旅馆。瞧,比预定时间还提前了……说心里话,我可真想早点见到你啊!”
英男松了口气,用手搂住了定子的腰肢。“反正你还得回去,先把车向调一调吧。”
定子调了一下牢向,车尾部的行挛箱正对着湖面。这时的时间是8点25分。
真是太好了!英男在心里想。
“好冷啊!还是这边的气温低呀!听了你的话,这毛衣真穿对了。”
定子穿着一件深蓝色毛衣,外边套着一件天蓝色细斜纹布罩衣。真够寒酸的,可这种打扮正合英男的意。
“这湖边的雾气,怎么看怎么美,太罗曼蒂克了……连牟天岛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我想到栈桥头上去看看。”说着,定子挎起英男的胳膊。紧紧地依偎着他。
方才,英男己经把塑料桶搬到桥头,石油容器里的水也全部倒进了桶中。
送来到栈桥桥头,在离塑料桶极近的地方,定子弯下腰蹲着,抱两个胳膊肘放到膝上,用两只手托着下颌儿,向雾气腾腾的远方凝望着。
英男悄悄地将双手伸向定子的脑后。动作是那么准确。
英男现在才意识到,杀掉一个人竟是如此简单。定子的脑袋插在塑料桶中一动不动,她不仅没有进行任何反抗,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肩头卡在水桶的两侧,套着深蓝色毛衣的手臂聋拉在栈桥桥板上。
英男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人在丧失了生命以后,其躯体竟是那样沉量,当时如果稍不注意,真会连自己的身体也要被尸体带入水中。他怀着恐怕不安的心情,吃力地把定子那软绵绵的尸体放进水里。
应该用一根结实的绳子缠住她的上半身,先回一趟旅馆,然后再把尸体从栈桥桥头拖到岸边。把尸体放到水中浸一会儿,看上去大概会更加逼真,这是他事先就已经考虑到了的。
英男在雾气中看了一下手表,8点34分。整个行动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英男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只觉得冰凉的雾气直沁肺腑,丝毫也没有感到自已已经犯了罪。
8点48分,他打开后门,回到旅馆的房间里。差不多正是预想的时间。但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消磨,他只披着一件上衣,悠闲自得地迈着卉步来到酒吧间里。
“怎么,己经播送新闻了?这么说,我在屋里已经眯了一个小时了?我说服务员,能不能给我来一杯掺水的酒,从东京来到这儿以后也太爱睡了。”
“从东京来的客人都这么说呀,看您这样子,真好象没睡醒似的。”
跑过小径返回游艇栈侨的停车场时,四外依然没有一个人。雾气仍然很浓,被大雾弄得湿漉漉的卡罗拉停在那里。
从现在起,必须争分夺秒地赶路了。
走向栈桥桥头的时候,英男身不由己地哆嗦了一下,原来塑料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按原计划,本应在桶里放上块石头,然后把桶沉到水底去。为此,他已经拴好了绳子,可现在那块石头依然放在桶旁。好险!好险!
一想到定子是在水桶中丧的命,英男的心情也不怎么畅快。他急忙把水倾倒在栈桥上,然后把装有石头的水桶向水里吊去。
之用绳子把已在水中泡过的定子的尸体拖到岸边,这可比想象的容易得多。到此为止,他所制造的定子在“大座法师”湖投水自杀的条件已经齐备,就是解剖恐怕也难以辨别真伪!
英男抱起尸体,把尸体用台布裹了起来,接着就把尸体塞进汽车尾部行李箱中。这时,他已经汗流夹背了,衬衫和裤子的前部分也都弄得湿淋淋的。定子的手表停在八点三十五分上,真是停得恰到好处!
一想到会不会在哪儿留下破绽,英男又不能立刻离开了,直到9点25分,他才开动了卡罗拉,不过,大体上也还是预定的时间。
英男心里有数,走环绕饭钢山南麓的近道要比绕户隐高原节省时间,而且那一带雾气似乎也会小一些。维恩蒂那里他己经打过电话,告诉她自己今晚陪客要陪到十一点多钟,因此她不会给自己打电话来。尽管如此,也还是早点赶回旅馆为妙,英男开始加大了油门……
7月×日早7点半左右,东京摄影爱好者协会的一名成员在“大座法师”湖的北岸聚精会神地选景。突然,他大声喊叫起来,因为他看到水面上似乎漂浮着一具尸体。
8点刚过,从S警察署来了两位刑瞥,一位是五十出头的唐岛主任,一位是二十多岁的大西警宫。
尸体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暂时被推断为溺水而死。
死者身穿深蓝色毛衣,外套浅蓝色细斜纹布罩衣,脚穿长筒袜,鞋子却没有了,手表的指针停在8点35分上。
“大座法师”湖的西北角有个船埠。在船埠旁靠近低矮的堤坝的湖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解开鞋带然后才脱下的鞋子,其尺码与死者脚型完全相符。距鞋子十米开外的地方停着一辆白色的卡罗拉牌汽车。前门敞开着。
从车中发现了一张驾驶执照及死者父亲的名片,死者的身份立刻弄清楚了,她叫山田定子,家住东京五反田,二十五岁。和她家里联系了一下以后,从她母亲那儿得知:她昨晚住在户隐高原的“马温特思”旅馆。她有一个在R商业公司当职员的末婚夫,名叫中村英男,大概是住在野考湖的“雷库维尔”旅馆里。于是唐岛马上把电话打了过去。9点半左右,中村英男赶到了“大座法师”湖。
“昨天在赤仓的饭店里吃饭的时候她就打不起精神来。我再三邀她晚上一起在野考吃晚饭,可她说心情不好,然后就径自回到户隐的‘马温特思’旅馆去丁,当时,我要是硬把她拉住就好了!本来她说今天午后要回东京去,可万万也没有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中村英男神色黯然地说。
当谈到两个人的关系时,他说:“我们不过是初交,连旅馆都分着住呢!”
“我倒是考虑到了她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果然……”
“玛温特思”旅馆的门卫说到这儿时停了一下,接着便对唐岛和大西讲述起来,“昨天晚上她开车回来后,情绪很不好。晚上七点半左右她又出去了,当时也是无精打采的。因为她留下了话,说也许会在长野的朋友那儿住一宿,所以昨晚上她夜不归宿我们也没怎么在意。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R商业公司的那位山田科长的小姐。这么说,她的死也是和……”
听这门卫的口吻,似乎是想说定子的自杀是有思想准备的。
汽车里也好,旅馆里也好,她家里也好,都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遗物。
死亡时间被惟定为前半夜7点半至9点半左右。她离开旅馆时是7点半左右,而手衷是停在8点35分上,由此看来,死亡时间很可能是在7点45分以后到8点半前后。
“连我都不止一次地想到要自杀,定子的心情也就很好理解了。”山田夫人来到S署里,说着说着己经是泣不成声了。
唐岛主任对中村英男也做了调查。本来定子的母亲说他是定子的末婚夫,可中村英男却有些闪烁其词。其公司的上司和同事们对他与定子的关系也都一无所知。有的同事还笑着说:“怎么会呢,中村光生哪能和那位姑娘……”
唐岛主任对此有些迷惑不解,末婚夫或少女的男朋友因为喜新厌旧而把女方杀死的事情无论在日本还是在外国都是屡见不鲜的。
定子比中村大一岁,而且长相还有点说不过去。这就使人感到,她与称得上美男子的中村英男是不甚般配的。可是,山田的遗孀却说俩人己经快要结婚了。
“这种现象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哇!俩人分别住在户隐和野考的旅馆里,白天,还一起兜风赏景,到了晚上却说心情不好,又分道扬镰各回各的旅馆了。世上能有这样的末婚夫妇吗?”唐岛主任间年轻的大西警官说。
然而,不管你怎样疑惑不解,调查结果都证明中村英男与山田定子跳水自杀案是毫无关系的。死亡时间被推定在七点四十五分到九点半,可中村英男在快到八点和九点前后曾在旅馆的帐房前及酒吧间里露过面,这一点通过旅馆工作人员的证实己经明白无误。从野考湖旅馆到“大座法师”湖,来回只用了一个小时,而且还要把一个年轻女人溺死在湖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当天晚上又有大雾。
虽然遗体的脑后、手腕子及手指头上有个别地方发现了轻度的磨擦伤痕,可以怀疑她是先遭人袭击然后被扔到水里去的,可是从穿着上看,这种可能性又微乎其微,而解剖的结果也确认定子是溺水而死。
最后,在仔细研究分析了现场状况及旅馆有关人员、死者的母亲、朋友等人所提供的线索以后,S署下了判断:这是一个经过蕴酿的发作性跳水自杀案。由于父亲出了问题,这个不堪忍受世人讥言谤语的姑娘便轻生而死了。
“不过。总还有一些地方令人不解。比如说,不管打听谁,都说那个姑娘是相当任性的。难道一个任性的姑娘,在她自杀以前,还会特意解开鞋带,脱掉鞋子,而且还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然后再跳到水里去吗?我家小千惠,进大门时,动不动就把鞋子随便一脱,一只朝前一只朝后地丢在那里。有一次竟慌慌张张地穿着鞋子进到屋里了,叫我老婆好一顿骂!”
唐岛有三个女儿,干惠是他的老丫头。
“汽车驾驶席上丢着她的手提兜,而车门不仅没有锁上,反而四敞大开的,这可以被理解是冲动性自杀的一种表现。可是如果对此表示怀疑的话,那也可以做出另一种解释。”
“手表是在8点35分停的。那是一块己经失去防水效能的老式坤表。如果她是投水自杀,那么跳水以后,表针立刻就会停住。假设是这样,那么她离开旅馆就已经是一个小时了。从旅馆到那个湖边。即便把那天晚上的大雾也考虑进去,有35分钟也就足够了。如果中途她没有到别的地方去的话,她在湖边所呆时间就应该是20分钟。于是,所谓冲动性自杀也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她在湖边又悲伤又苦恼,想了许多事,四周又是夜雾蒙蒙的,那大雾或许使她伤感起来了。近来不是出现了这样的趋势吗?连中小学的女孩子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采取自杀行动。那么,作为一个在报刊杂志上被大肆渲染、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人的独生女儿,采取这样行动则是完全有可能的呀!”大西说。
但是,唐岛总是那种责无旁贷的心情,因为他本人也有三个年轻的女儿。
“她大学的一些同学也根本想象不到她会自杀,不过,她外表虽然很刚强,可内心世界毕竟还是因为父亲的案子受到了很大刺激呀!”
唐岛一边听着大西的话一边看帮告书上写的衣物和随身物品。那里有一件图案新颖的毛衣,毛衣的兜很大,里边有一块小小的手帕。他发现手帕旁边有水藻的叶子和被水泡涨了的厚纸片。水藻己经弄清楚了,那是“大座法师”湖中的一种植物。这些东西已经被认定是定子跳水以后尸体在水面漂浮期间偶然进人她衣兜里的“大座法师”湖中的水面漂浮物。
“喂,大西,你再把这个调查一下!”唐岛主任突然大声催促着大西警官。
这几天中村英男可真是提心吊胆地打发着日子。回到东京己经四天了,可他仍然感到心神不安,十分疲惫,晚间常常失眠。昨晚上仅仅眯了两个小时。“我要把我们的事向你们公司的人宣扬一番!”定子这句话把她吓住了。可现在他又有些后悔。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把定子杀死。
每逢夜幕降临之际,他就想饮酒。若是以往,喝过酒后可以美美地睡一夜的,可是这四天里,一到夜阑人静之际,他便常常从梦中惊醒。接着,黑暗之中就出现了定子那张长脸。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英男拼命地去想象维恩蒂的脸蛋儿,以使自己与维恩蒂那白皙的肌肤相接触的感觉重新在脑海中复苏,借以消除心灵的不安。维恩蒂正在关西一带旅行,三天以内不会回到东京来。当然,她对这一切都还一无所知。
看了看手表,才后半夜3点钟,英男又把手伸向枕边的威士忌酒瓶。
7月××日,R商业公司附近的M警署给正在忙于工作的中村英男打来了电话,出人意料的是,这次不是那位自我介绍叫弘田的女警宫,而是长野县警察署的大西警官。
“昨天,我和唐岛主任就来到东京了……”
刹那间,英男惊愕得连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对方在电话里说,由于有些情况还想问问他,请他立即到M署来;如果脱不开身的话,他们马上赶到R公司去。
“啊,你们到公司来可不大妥当。我这就到M署去。”说话间,英男觉得后背梁骨有一股冷风吹过,浑身都凉透了。
“中村先生,据你说,7月×日晚上,你在9点以后到旅馆的酒吧问去了一下,后来说是疲劳想睡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是这样吗?”
“是的,是这样。我在S署已经说过了。”
“可是,后来你并没有睡觉,恐怕是和山田小姐一起乘那辆卡罗拉到‘大座法师’湖去了吧?”
“这话打哪儿说起呢?您可别信口开河呀!”英男以一种抗议似的口吻打断了唐岛的话。
“是啊,是啊,确切点讲我们是在撒谎。那么,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不是和山田定子,而是和那姑娘的尸首一块到‘大座法师’湖去的!”
“你有什么证据……我是怎么把定子……”
“你是想说你是怎么把定了小姐杀死的,对吧?你可算说了真话了!不过,我们可还没说是你杀的,你是想老老实实地交待吗?”
对方的措词如此犀利巧妙,这使英男意识到对手很难对付,他有些畏怯了。
“我们仔细检查了那辆卡罗拉,从后面的行李箱中发现了定子小姐的两根头发和一个发夹。”
当时,叫湖水泡湿的定子的尸体是裹在台布里的,不过,头部却露在了外边。可当时英男以为那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您是说头发和发夹?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就是我的汽车,如果找一找的话,说不定也能找到几根自己的头发……”
“你说得完全正确。不过,这次较量你可是输定了!中村先生,山田定子小姐不是死在’大座法师‘湖而是死在野考湖!确切点说,她是被你杀死的!”说罢,唐岛冲大西使了个眼色。
“问题出在衣兜里,也就是死者毛衣上的那个大兜。那里边有一块手帕以及‘大座法师’湖的水藻叶子及碎纸屑。起初我们还以为那碎纸片是游客们丢下的包装纸之类,可我们猛然想到,为了慎重起见,应该予以鉴别。而鉴别的结果表明,这碎纸片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你不认罪是不行的。”
英男的脸己经痛苦地歪向一边。
“那泡在水中的厚纸碎片是一种黄色厚纸的纸屑,经过了解得知,它叫‘黄板纸’,是用来包裹焰火炸药的。行家介绍说,先把火药包在薄纸里,然后再用圆形‘黄板纸’把它做成焰火弹,据说这种纸过去叫马粪纸。听人说野考湖的焰火都是由一个叫大政的焰火师来放,我们便赶去拜访了他。他对我们说,这‘黄板纸’肯定就是两天前在野考湖召开野营大会时为与会者所放的焰火的残屑。”
说到这里,唐岛喘了一口气。
“而‘大座法师’湖,自去年8月以来,大的焰火一次也没有放过。为了慎重些,我们到野考湖去转了转。于是,在你住过的‘雷库维尔’旅馆附近靠西侧的船埠栈桥旁,发现了一些同样的焰火残屑。毫无疑问,那些碎纸屑是那天晚上偶然弄进定子小姐的毛衣兜里的,缈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说的?”
“……”中村英男已经呆若木鸡。
“于是,我们重新搜索了栈桥一带,正象我们预料的那样,搜出了好多东西。其实,我们在检查那辆卡罗拉时,就已经在轮胎上和挡泥板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红砂土细末。其原因也弄清楚了,原来那栈桥附近的停车场半个日前曾铺撒过颜色相似的细砂土。
唐岛又喘了一口气。这时,英男的脑袋已经耷拉下去了。
“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们仔细搜查了那个地区。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我们在村子里找到了一个新型的石油容器。起初还以为与本案无关,可是经过鉴定我们发现,那上边有你的指纹。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们又搜查了旅馆和旅馆附近一带,于是又发现了那台扔在道旁的自行车。以自行车为线索,我们又做了调查。有人证实,-个与你相貌相似的青年于7月×日下午在越后屋百货商店买了一辆自行车和石油容器及台布。对啦,还有一个样子很老成的私人出租汽车司机也向我们介绍了许多情况。这样一来,你是怎样以‘大座法师’湖赶回旅馆的也就可以推断出来了。不过,你还是很有两下子,不愧为著名企业的尖子职员哪!嗯,竟想不到特意去取‘大座法师’湖的水然后再用那些水把那个姑娘呛死!”
突然,中村英男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唐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接着说道:“你作案的塑料桶也在栈桥下边发现了。那上边虽然没有你的指纹,可在水桶把手根部却粘着一根死者的头发。大概你是想把石头装到桶里,然后再把桶沉到水里去吧?可是绳子缠到了栈桥的木桩上,水桶没有沉到水底。”
中村英男突然把身子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为了制定杀死定子的计划,你可真是费尽了心机呀!恐怕你考虑到尸体将会被解剖,所以特地取来了‘大座法师’湖的水,事后又不辞辛苦地把死者放到野考湖中泡了一会儿,然后才把尸体装到汽车尾箱里,这样尽可能确实地反映出溺水而死的状态,以防万一。你可真算做到无懈可击了!哼,出自名门高校,念过有名的T大,还当上了R商业公司尖子职员,这种做法只有具有你这种经历的秀才才想得出来呀,可是你这个慎之又慎的完美主意在这个案子里却把你坑了。完美吗?一旦哪儿出现漏洞,那就会变得格外脆弱。假如你不是煞费苦心地谋划这一切,而是不假思索地把那个姑娘就地推到野考湖里去,或者在水面上硬把她的头按到水里去灌死她,那就既不需要什么石油容器,也不会留下焰火的残渣、水桶上的头发等令人怀疑的证据,或许真就会象你希望的那样被当作自杀来处理了。可是事与愿违呀,竟会是这样的结局。尽管你这个连上帝都不在乎的人尖子打算而走险,一干到底,可是天网恢恢而不漏啊!行啦……”唐岛主任望了一眼大西,然后催促似地说:“这儿M署的弘田警官,今天早上去见了维恩蒂·米拉小姐,关于作案动机的详细情况,以后再慢慢问吧。”
弘田女警官深有感触地叹了一口气。
“塑料桶上的绳子缠到了栈桥桩子上,水桶没有沉到水底,上面还粘着死者的头发,这使我想起了法国电影《阳光灿烂》。那天晚上野考湖被大雾笼罩着,咱们就先把这个案子叫做‘夜雾迷案’吧!”弘田女警官这样对大西说道。这是一位从G大法学系毕业的美貌而又才智过人的女警官。
“不过,那位维恩蒂小姐可是够意思得很哪!她说不管中村做了什么事,她都一如既往地爱他。如果有可能,她还要尽全力来帮助他。”
听了这番话以后,唐岛主任深深地出了口长气。
“这年头,怎么外国佬也学起我们来了?”弘田女警宫冲大西警宫耸了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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