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切事情都能够上轨道,已经是二月末三月初的时候。
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之前那一波又一波冻死人的寒流简直像做了场梦,现在完全不复见踪迹。
几个月来,邵乐和未繁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模式,住在那栋没电梯的小公寓里,也没想过要搬去别的地方。
虽然天天把邵乐背上背下的着实有些累,然而未繁也把它当作是一种运动。况且他们两人常常一边爬楼梯一边讲话,热络了,觉得邵乐其实人也不错,便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
邵乐持续进行复健,原本一星期五天,如今又增为一星期六天。复健完后的晚上,他会到妮妮的酒吧去上班,赚取生活费,并且与未繁分担房租。
两个大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因性格不同偶尔会有些许摩擦,但几个月下来也是平安无事地度过。
星期二的这个中午,室温已经回升到穿着长袖都嫌热的程度了。
未繁把袖子卷了起来,拿着他的素描本在上面涂涂抹抹。
邵乐还是老样子,一有空就坐在电脑前面看他的股市走向。
虽然邵乐已经在妮妮那里领了几个月的薪水,但是那点钱扣除生活开销,也没剩多少,未繁还是不知道邵乐究竟想干什么,不过看邵乐的样子似乎每走一步都是之前就有计划,对于将来的事也不慌张,胸有成竹的模样。
因为实在没什么构想可画,未繁无聊地描了描邵乐的侧脸,盯着他替他构起素描来。
只是画画画,却什么感觉也抓不到,笔触一点也不顺,又卡又磨,连脸型轮廓的线条他都抓不到。
未繁盯着绘图本许久,最后用力地将那页画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往垃圾桶丢去,素描本往旁边一扔,趴回被铺里抱住枕头。
邵乐将垃圾桶里的画纸捡起,摊开来看,发觉未繁画的是一个男人的侧脸。但是铅笔经过的地方线条有些歪曲,并没办法将男人的轮廓好好表现出来。
“为什么不画了?”邵乐问。
“我画不出来。”未繁闷闷地说。
“妮妮曾经拿你画的故事书给我看过,我觉得你画得很好,故事也很有意思,为什么现在会画不出来?”邵乐问着。妮妮拿来的那些书,最后让小喜拿走了,小喜非常喜欢未繁的故事,尤其是未繁那套‘圣诞老人们’系列。
“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
“你可以练习。”
“不是练不练习的问题,而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未繁说着,有些沮丧。
“画画需要感觉吗?”邵乐停下手边的动作,看着未繁。
未繁蠕动了一下。“当然需要。”
“什么样的感觉?”邵乐没发现自己今天话比较多,对于未繁,他有太多想要了解。
“嗯……”未繁顿了顿,想着该怎么解释。“大概……就是爱吧……”他笼统地说着。
“爱?”邵乐完全无法理解。
未繁啧了声,不明白邵乐干嘛一直追问。邵乐不停盯着他看,弄得他不解释清楚好像又不行。
“就是画画的动机。”未繁抱着枕头说:“我以前的老师说过,画画是因为要把自己感受到的所有美丽与感动的事物记录下来,也让别人能够看见。我想我大概也是。因为生活里面有好事,所以我把那些事情画到纸上,这样我会觉得很开心,就算画画变成工作,也还是很开心。”
“所以你现在不开心?”邵乐问着。
未繁白了邵乐一眼。“每天晚上只能抱着棉被睡觉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
邵乐顿了顿,将视线移回荧幕上,说:“你没办法忘记小米、也没办法忘记那个骗了你钱的人吗?你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两个人。”
“其实……”未繁认真想了想。“他们两个真的很不错,抱起来刚刚好,软硬适中,搂着睡觉很暖和。但我觉得或许我只是想有人陪在我身边而已,一个人住这种小房子很凄凉,有个伴就不同了。”
“是吗?”邵乐的心跳漏了一拍。如果未繁只是想有人陪在他身边,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也可以?他现在就陪在未繁身边了啊!如果未繁愿意,就算只能当未繁怀里的一颗抱枕,他也甘愿。
“,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未繁从被铺上坐了起来,和邵乐讲这种东西,感觉怪怪的。
“你可以再画的。”邵乐说。
“嗯?”未繁看了邵乐一眼。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出色的画家,就算不用文字,你每幅图也都像会说故事一样,生动而自然。我很喜欢你的画,那些色彩和构图看起来很舒服,你有天赋,注定是要吃这行饭的。”邵乐真心地说着。
未繁很少听见邵乐这样直接而不拐弯抹角的言词,当邵乐一字一句地称赞他,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就厚脸皮的他竟觉得双颊发热,忍不住脸红了。
未繁咳了声,装作不在意地道:“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啦,你说得太夸张了。”
“不,我说的是真话。”邵乐回答。
未繁抓了抓燥热的脸颊,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邵乐今天怪怪的,他以前可从来没这么赞美过他。
“我是个不会画画的人,所以觉得画得出那么好的作品的你,非常了不起。”
“你不会画画啊?”未繁以为邵乐是全能的。
“小喜以前曾经要我画一只熊给他,但是我画得惨不忍睹。”邵乐说。
“熊很简单的,我教你。”未繁把素描本和铅笔捡回来,往邵乐靠过去,将键盘和鼠标移开,把本子放上去。
邵乐突然一僵,没想到未繁就这么坐到他身旁。
“我以前兼差当过补习班美术老师,教人画图很简单。”未繁先在本子上面画了只简单的熊,然后抬头问邵乐:“这样看清楚怎么画了吗?”
邵乐点头。
未繁随即把铅笔交给邵乐,看着邵乐顺着他画图的方法临摹。
但图画好后邵乐皱着眉看着自己的熊,未繁哈哈大笑了两声。那只熊头跟身体像分家了一样连不起来,眼睛鼻子耳朵的位置也全部错位,变成了很可笑的模样。
“我不适合画图。”邵乐说。
“每个人都适合画图。”未繁又靠近邵乐一点,他右手绕过邵乐的背,顺着邵乐的手臂往下,握住邵乐拿着铅笔的拳头。
“我教你,我们一笔一笔慢慢来。”未繁笑着。
未繁说话时,气息就喷在邵乐的脸颊上,他的手和半边胸膛紧贴着邵乐的背,邵乐觉得自己的心跳蓦地加快,声音大得连自己的耳朵都听得见。
未繁靠得他好近,握着他的手缓缓在素描本上移动,未繁说话的声音像在教导学生一般轻声细语,他感觉到未繁的体温穿透衣服慢慢地传到他身上,被包覆住的手掌也因对方的温度而颤抖了起来。
“,你的手怎么在抖,放轻松,画图没这么难啦!”未繁说着。
画完一只熊,电话突然地响了起来。
未繁抽身过去接起电话,邵乐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才身体与身体的接触如此密切,未繁的气味与温和语气,差点让他把持不住起了反应。
未繁按下电话的免持听筒键。“喂?”他开口。
‘喂,未繁,你要不要出来吃饭,我就在你家附近而已,我过去接你好不好……’
话筒那头传来的,是旧情人小米的声音。而背景音乐还有个男声晃过去:‘好了没有,车停在红线会被拖吊。’
‘不是叫你别说话吗!’小米不悦地回了那个男声一句。
未繁听见小米的声音,再听见旁边还有个男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他跟着对着电话说:“哔--这是电话答录机,你找的人现在不在家,以后也不会在家,请别再打过来。”
说完之后,未繁用力按下切话键。
“他似乎还是很喜欢你。”停了半晌,邵乐才说,声音有些吃味。
“那家伙喜欢的又不只我一个。”未繁自嘲地笑了笑。
邵乐顿了顿,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回过头去打电脑。然而打字打了没几秒,挣扎了一下,又忍不住迂回问道:“你不喜欢三心二意的人?”
“当然不喜欢。”未繁说。
邵乐接下来就沉默了。他之前喜欢过妮妮,但这段期间却对未繁产生了强烈的感觉。这在未繁眼里是否也是三心二意的人?
心情有些复杂,手指敲敲打打,却让电脑不断发出拼字错误的声响。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点,却痛得厉害。
“你在干嘛?”未繁被电脑发出的咚咚错误声吵得头都痛了。
“如果之前曾经喜欢过别人,但后来只喜欢你,这也算三心二意吗?”邵乐不安地问,因为他不知道未繁会怎样想他。
“你问这个干嘛?”未系皱起了眉头,说:“连你也同情小米那个家伙了吗?”
“不。”邵乐就是没办法开口,说不出那是为自己问的。
“他如果把身边的男人都踢掉回到我身边,我也许会考虑,但问题是,那根本不可能。”未繁自嘲地笑了一下。“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加上天空下红雨。否则像他那种没自制力的性格,哪有可能真的为我收敛自己的行为。”
电话铃又响了,未繁探头看了一下,发觉来电显示的号码跟刚刚打来的一样。
“谁打来的?”邵乐问。
“还会有谁。”未繁说。
电话铃声在狭小矮窄的室内不停响着,它尴尬的铃声带走了午后的宁静,让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十分不自在。
“今天天气还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未繁站起来,手插着腰,凝视着脚下的榻榻米。
“天气开始变热,我得买两件短袖上衣。”私心作祟,邵乐也不希望未繁接小米的电话。
“买完衣服,跟着再去医院做复健。”
他们拿了钱包搬出轮椅,关门下楼,彼此都有着默契,就任那电话继续响吧,响到过热烧坏也好。
未繁背着邵乐下楼的时候,感觉到邵乐似乎有重了那么一些。这段时间常常在妮妮的酒吧免费吃喝,未繁觉得自己肥了一圈,裤子都快扣不起来,难道邵乐也一样?
“邵乐,你胖了吗?”未繁直接这么问。“背起来怎么比以前沉。”
“应该没有。”邵乐回答。
“是吗?”未繁拱着邵乐臀部的那双手反过来,捏了捏邵乐屁股上的肉。
未繁这动作让邵乐着实吓了一跳。
“啊,我知道了,肯定是这几个月的复健运动量大,让你肌肉重新长了出来。看你的屁股现在这么结实,一定是肌肉重量比较重,所以我才会觉得你重了。”未繁又掐了掐邵乐的臀部跟大腿,确定自己想的是正确的。
“别在我身上胡乱掐……”邵乐有些尴尬。
“长出肌肉可是好事。”未繁咧嘴笑了笑,也为邵乐高兴。“对了,你复健做得怎样了?”他这阵子送邵乐去医院后,就到大熊那里去兼差,说故事给幼幼班的小朋友听,赚点零用钱花,所以也没时间跑去偷看邵乐进行得如何。很久没关心过他的情况了,未繁于是问问。
“现在能够站得很稳了,如果有步行器,还能走上几步路。”邵乐回答。
“真的!”未繁惊喜地大叫了声,跟着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晚才知道邵乐的情况,于是半抱怨地说:
“这么重要的进展,你怎么都没跟我说。邵先生,你很不够意思喔!这样当朋友的吗?”
“因为你没问。”其实邵乐许多次都想让未繁知道自己已经能站了,但是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来他不晓得每天报告疗程进度有什么用;二来他也不确定未繁对这些有没有兴趣。
一路上他们聊着最近这些日子来的复健发展,下楼后邵乐坐上了轮椅,他们决定今天不开车,两个人要用散步的方式慢慢逛市区。
未繁走到邵乐身后,像以前一样抓起轮椅后面的把手打算推着邵乐走。
“未繁。”邵乐突然发声。
“嗯?”未繁低下头问。
“走到我旁边来,轮椅我自己滑就行。”邵乐说。
他不想这样难得的出游,未繁却只能站在他身后,这样他看不见未繁。
更何况他能做到的事就无意假手他人,他希望自己能和未繁站在同等位置上,未繁没有义务替他推轮椅。
“也好。”未繁绕到邵乐身旁,等邵乐滑动轮椅,和他并步而行。
“以后,都这样子吧!”邵乐说。
“嗯。”未繁笑了笑。
今天不是星期假日,街上人潮也不算多。
市中心商店街的骑楼有的摆放摩托车,有的由小贩摊位占去,有的又有高低落差,十分不利轮椅行走。
未繁耐心地走在邵乐身侧,虽然几次心急跨不过小台阶的邵乐,但还是努力压抑自己,等着邵乐将动作完成。
他知道邵乐的想法,所以尊重邵乐一切想自己来的决心。
终于商店街逛得差不多,邵乐一切顺手,这也让未繁放下了泰半的心。
“对了,你要买衣服,别一直走了,这样挺像在健行。”未繁终于想起来他们今天的目的。
邵乐停了停,抬头四处观望了下。
最后他选择了一间窗明几净,有电动门和宽广落地橱窗,窗户外面还有一只鳄鱼当商标的旗舰店,轮椅滑了就要进去。
“就这间。”邵乐选择看得顺眼的。
电动门一打开,里头店员的“欢迎光临”声此起彼落。
但未繁却伸出手,连忙将邵乐拉了回来,没让邵乐冲进去。
“怎么了?”邵乐问。
未繁摇了摇头。“鳄鱼牌的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邵乐不了解。
“你现在的钱包,只能够买脚印牌那一类的,而且我迫切希望会有三件一九九的能够购买。反正上班还是穿长袖衬衫,那种可以穿一年四季不用换,普通时候一九九的就行了。”未繁说。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邵乐回答。
“这对你来讲的确不好懂,不过没关系,跟我来就对了。”未繁说。
对邵乐而言,三个零跟两个零只是数字的不同,之于他根本没有特别的意义,他分不清昂贵和便宜的差别。
未繁拉起邵乐的手,把他从比较豪华的鳄鱼牌门市,拖到对街的简约有型脚印牌门市。
邵乐任未繁拉着,只留一只手推动轮椅滑轮。
他觉得被未繁握住的手心有些热,心脏紧张地简直就快跳出来,这么明显的反应,不知道未繁会不会发现。
邵乐担心地想着。
下午他们照预定的时间前往同一间医院,看同一个凶死人的复健师。
当未繁看着邵乐进去玻璃门后头的复健治疗室后,他本来想走的,但是到了电梯口踱了踱步,还是踅了回来。
很久都没看邵乐做复健了,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到底恢复得怎样。
邵乐说自己能稳稳地站着,甚至还能走几步路,他实在很想看邵乐走路的样子,所以便留了下来。
邵乐和他的复健师从里面的会谈室出来以后,做了一些让肌肉放松的电疗,跟着便到平衡杆前。
未繁睁着双眼,注意看着邵乐的动作。
只见复健师说了几句话,邵乐便撑着轮椅的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看到这里,未繁开心地笑了,邵乐真的站得很稳,和之前几次复健时相比较,简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接着复健师将轮椅拉开了一些,还是不停地跟邵乐讲话。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未繁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跟着他看见邵乐把手挪到平衡杆上紧紧抓住,虽然手仍是十分用力分担下半身的重量,但他的双脚却能够慢慢地抬起来一些,跟着往前踏出小小的一步。
一步,而后再一步,慢慢地,邵乐竟然在无人搀扶的状况下,将那段铺设着塑胶垫的路程都走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未繁突然觉得既欣慰又感动。
第一次见面时邵乐明明还坐在轮椅上无法动弹的,谁想得到经过这段时间他不只能够站起来,甚至还能够自己走路了。
未繁脑海里浮现阿姆斯特朗登陆月球时讲出的那段名言:“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邵乐现在虽然只是跨出了小小的一步,但对他坐了七年轮椅的人生而言,却是最大最大的一步。
在玻璃窗外注视邵乐的复健,这回是未繁第一次从头待到尾,没有半途跑开。
他只见邵乐重复一次又一次复健师安排的呆板动作。举着脚,举着手,练习如何控制身上还有知觉的肌肉,去弥补另一些丧失感觉的神经无法达到的功能。
单调而痛苦的训练,不停不停地反覆。站起来、又坐下;走过来、再走过去。
一路相陪着邵乐走过来,未繁真的对这个人的毅力感到敬佩。
这么多的训练,一天要花掉他数个小时,而且一周还要来六次。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已经不能忍受。
邵乐做完练习后,自行回到轮椅上。
邵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头转向他这边,他们两个人因此四目相交,邵乐看见他待在外面没有离开显得有些惊讶,他则是咧嘴笑了笑,看着邵乐。
邵乐的复健师不知道又和他讲了些什么,未繁只见到邵乐摇了两次头,他的复健师最后不理会他,直接往治疗室外走了出来。
“邵乐的家属对吧!”名牌上写着郭暮霭三个字的女复健师来到未繁面前,低头在手中板子上写了些东西。
“是。”未繁懒得解释。
“医院的复健训练回去后,家属的配合也很重要。我有交代他要告诉家里的人注意他身上的褥疮问题,但是今天检查却发现更严重了。你们没在注意他的吗?”暮霭用原子笔敲了敲板子,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望向未繁,仿佛在瞪人似的。
未繁倒也没被这个复健师的面孔吓到,他每日面对邵乐,无论什么样的凶神恶煞都唬不了他,他早就百毒不侵了。
“他什么都没说。”未繁回答。
“就算什么都没说,你们也必须要主动关心患者,病人生病后本来就会变得比以前封闭,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摊开来讲。以后请随时注意病人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谈。”暮霭从口袋里面拿了张自己的名片出来,递到未繁手中,跟着低下头继续写她板子上的东西。
她边写边说:“虽然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是实际上问题很多。我会请医师替邵乐开一些优碘跟软膏,请记得每天洗澡后替他消毒上药。最近天气也比较干燥,最好适时替他擦一些保湿的乳液,像娇生那种的比较好。还有我也会要求加开便秘用的药,下半身瘫痪的病人通常都有很严重的排便困扰。关于这些,还请你要多多配合,注意一下他的情况。”
暮霭突然又抬起头来,目露精光,问道:“你们家浴室跟厕所有装扶手,方便他使用吧?”
“没……没有……”未繁觉得这个女复健师还满恐怖的。
“回去马上装。”暮霭说。
“是。”未繁立刻回答。
“浴室要干湿分离,地板要保持干燥,患者上厕所才不会跌倒受伤;另外,浴缸跟马桶旁边都要加装扶手,才能让患者好施力移动身体。没有扶手你叫他怎么上厕所,就算技术好坐上去,没有地方能够撑着,要用什么姿势塞栓剂解便?”暮霭劈里啪啦地训了一堆话,跟着又说:
“还有,请每天替患者按摩脚部,做牵引动作帮他拉拉筋,每次往各关节方向做三到五秒。他有肌肉痉挛的情形,这种情形只要按摩放松就可以减缓,暂时不需要吃药。”
“是、是、是!”未繁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一边被骂,一边点头。
“她满凶的。”拿了药,出了医院,未繁在大门口忍不住这么说。
“她很严厉,但相对的她的病人都进步很快。”邵乐倒是不以为意,再累的训练,通常牙一咬,撑几个小时也就过了。
未繁数着邵乐的药包,核对正确的数量。
邵乐和他两个人一个用走的,一个滑着轮椅,慢慢地往妮妮酒吧的地点走去。
核对好之后,未繁将邵乐的药塞进轮椅后面的置物袋里。
“还是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回家开车载你过去酒吧?”未繁觉得到妮妮那里,路程还满遥远的。
“没关系,我也想散散步。”邵乐说。
但其实邵乐只是想多走在未繁身旁一些。
春天到了,风不再那么凛冽,太阳让整个冰冻的城市回温许多。
邵乐喜欢这样悠闲和未繁并肩而行的感觉,这时候他不用想太多事,不用计算该如何从后母手里夺回弟弟妹妹,不用去想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该怎么拿回来;他只要待在未繁身边,听他说几句话,看他明明精明却偶尔会露出傻气笑容的脸庞,就觉得活着真是件好事。
当邵乐感受到还有未繁这样一个人不肯放弃自己,依然留在自己身边,胸口便油然而生一种情绪充斥,让烦躁的心情平静,整个人整颗心都因此稳定下来。
他不得不这么想。
未繁的身上,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因为是走路来的关系,今天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接近营业时间了。
大厅舞台前一堆穿着康康舞装的“小姐”们把裙子撩了起来,在腰间打结,以方便清扫厅内的工作进行。
见到邵乐入内,一个正在将五公升蒸馏水抬起来,露出壮硕满是结实肌肉手臂的“女人”马上娇柔地叫了一声,嘴里嚷着:“唉呀,这桶水好重好重啊!谁来帮忙我一下,把他放进饮水机里啊!”
刚好经过女人旁边的邵乐随即将轮椅停了下来,也没说什么话,接过了那桶水,轻而易举地抬起来,并将它倒放进饮水机中。
“喔噢--好Man啊--”正在扫地的康康舞女郎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发出了赞赏声。
“阿乐你的手臂真结实。”饮水机旁的女人被邵乐迷得团团转,她笑嘻嘻地说着:“能借我摸摸看吗?摸一下就好。”
邵乐轮椅后退了一些,跟着摇摇头,转进会计室里面去。
他的身后,一群仰慕他的粉丝,所有人都看着他离去的飘然背影,心花朵朵开,甜蜜叹息着:
“这才叫男人啊--”
在吧台取了一罐可乐娜,还拿了片柠檬咬的未繁想跟着进会计室,但无奈这些姊姊们还在瞻仰邵乐,几颗大屁股就这么挡住他的去路,连个小缝隙也没留给他过。
未繁这几个月来,几乎每天都看她们这么发花痴。邵乐真的有这么帅吗?怎么和邵乐相处了这么久,他一点都看不出来邵乐哪里吸引人。
“借过啦!”他在她们背后喊了声。
但是没人理会他。
未繁眯起了眼,不耐烦地再喊了声:“大叔,借过啦!”
然而这一喊可不得了,康康舞女郎们集体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未繁,问着:“你刚刚说什么?”
“啊,大叔,你鼻毛露出来了。”未繁指着其中一个以前是开大卡车的勇壮康康舞女郎,对她这么说。
“讨厌啦!”那个女人立刻掩起鼻子。
“小繁繁你真的狠过份,无时无刻打击姊姊们!”康康舞团的团长眼睛喷出了火,她们最讨厌别人叫她们大叔了!
“姊妹们,教训他!”突然有人这么喊。
未繁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眼前五花十色的舞衣飞了起来,所有人都往他身上扑,忽然一颗硬物打中他的脸颊,让他眼冒金星,他要推开时摸了一把,才发现那居然是对方的G罩杯咪咪。
跟着满天油亮亮的红色嘴唇噘得老高,一个接着一个无情攻击他,他被夹在二十多颗G奶中无处可逃,有人拉他衣服、有人搔他痒、有人强吻他,这么惨无人道的恐怖攻击行动让他没命地呼救。
最后正式营业的音乐声响起,集体攻击的康康舞女郎们发觉似乎得开始工作了,中间有人于是稍稍停顿了一下。
未繁抓到机会连忙从空隙中逃脱,他直冲往最后头的会计室,一进去后立刻将门关上,不停地喘着气。
未繁手里拿着半瓶可乐娜,从嘴里吐出咬了一半的柠檬。他照了镜子以后发觉衣服被拉得乱七八糟,还被啤酒淋得满身,而脸上则东一处西一处都是大红色的口红印,全身上下可说没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怎么了?”正在翻阅公司内帐的邵乐还是将视线放在帐簿上,问道。
“啧。”未繁将可乐娜放到邵乐的办公桌上,跟着将湿掉的上衣脱下,从邵乐的轮椅后头拉了件今天刚买的T恤穿上。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被熊攻击。”未繁拉了几张面纸,拚命擦起脸上的口红印,气呼呼地回答。
那堆长得像熊的姊姊们发起狠来,实在有够恐怖。
“一定是你又耍嘴皮子了。”邵乐不问也知道。
“哪是!”未繁争辩着。
邵乐抬起头,目光凝视着未繁。他脸上没有以往不苟言笑的紧绷僵硬,而是温和轻松犹如冰山融化开来一般。
邵乐没有讲话,只是凝视着未繁。
未繁的心突然跳乱了一下。邵乐干什么拿那种表情看着他?他连忙别开了脸,走到沙发上坐下。
“怎么?”邵乐不解地问着。
“没有。”未繁回答。
他又喝了一口可乐娜,让苦涩甘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心里头,像有只小鹿在乱乱撞,未繁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心跳会突然加速,连脸颊也热了起来。
邵乐卸下心防后脸柔和了起来,本来应该要十分吓人的面貌却也不再那么可怕。未繁觉得也许那些姊姊们是对的。邵乐不过长得粗犷了些,不但不算难看,相反还挺有味道的。
只是邵乐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那种表情看他。害他怦然心动了一下。
未繁抱着头,最后连酒也不喝了。如果不是知道邵乐喜欢着妮妮,那样深情的神情,绝对会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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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老人笑一个(下)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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