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上) 第二章

  时光逝如流水。犹记得五年前我初到京城,也不过年方弱冠,一转眼间重回故地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再也不是昔日的心情了。斜倚在靖安侯府後花园的回廊之上,我不由得百味杂陈。
  逝去的人,过去的事,可会重新回来?答案是绝不可能……
  「楚先生,侯爷有请。」
  「有什么事么?」回过神,看见王府的大丫鬟莲儿搭著—条小手帕站住旁边。
  「侯爷为少爷找来了几个先生,还没有定下来要用哪个,少爷们都说楚先生才学好,侯爷就让我叫上楚先生也跟著去见识见识。」
  「我才疏学浅,哪里能够比得过京中才子。」
  见识见识?想要让我出丑才是真的吧。信兰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都有什么人?」
  「国子监有名的赵儒才和孟史谦两位老先生,还有一个是江公子带来的吴剑琴吴公子,江公子和三王爷,七王爷也过来了。」
  「……那就去看看好了。」突然有了兴致,这几个人,都是朝堂上有的人物,见一见,也好。
  靖安侯裴幕天坐在当中主位上,身边是威远和信兰两个人,几天没见,他们两个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配上裴幕天给的金项圈玉锁链,更显得粉雕玉琢,说不出来的好看。信兰满脸天真的孩子气,对上我的目光时却转为冷淡,眼中奚落之意十足,摆明了要看我的笑话。
  真是爱记恨的小孩子!我回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江潭和两个少年公子坐在左侧,两个人都是满身贵气,器宇不凡,眉眼间倒有三分相似,年长的那个稍显得狂狷了些,想必是三王爷沈渊,年少的那个看上去斯文儒雅,眼神却极为凌利,自然就是七王爷沈静了。四师兄曾说起过,沈渊算是他看不透的几个人之一,而沈静,则是最有可能得到皇位的一个能人。
  右侧座位上坐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看到我进来也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装做没看见这些眼中的轻蔑,我恭恭敬敬走到裴幕天近前施礼:「侯爷相请,不知有何吩咐?」
  「威远和信兰再三夸你才学出众,今天这几位都是京中有我的儒生,你就好好的和他们切磋一下吧。」
  「是,多谢侯爷提携。」我转身又向那几个名士一揖:「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
  彻底地被瞧不起,没有一个人来搭理我。沈静幽黑的眸子却突然对著我直直地看过来,压力十足,我心中微动,冲他谄然—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几转,自顾自地轻轻笑了笑,便再也不看我了,皇族中人,心思果然比别的人要多了一点转折,只一面之缘,我已能肯定四师兄对他的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幕天很明白我上不了台面:「小儿流落民间多年,难以忘旧,教三王爷七王爷见笑了。」
  沈静笑道:「嫂子和两个侄儿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幸,有时候有点不同样的人来看看倒也新鲜,侯爷又何必放在心上。」
  一时间诸人大笑。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如果这样子被嘲讽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并不介意被他们说三道四。裴幕天对我却是老大的不耐烦:「楚先生,你来的晚,三位先生都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题目,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是什么题目,侯爷请说。」琴棋书画,我都算得上略通一二,三年来大漠生活寂寞,唯一能说话的只有信兰威远两个人,跟这些名士以文会友,也是好的。
  可借裴幕天出的题目却是四书五经,我只有看著纸条发愣,真是出丑了。师父的杂学大多传给了我,但是凭他如何说法,我就是瞧著四书五经这些八股文章不顺眼,抵死不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看重这个,是了,师父当时就说过,若要玩物丧志就多学学琴棋书画,若要大富大贵则离不开四书五经,这里自然是大富大贵的顶点。当时我又是怎么说的?
  「虚名於我如浮云,要他何用?」
  几个师兄倒都还算感兴趣,没有一个不学的……
  「对不起,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师父曾教过,为人首重诚实……虽然他自己就做不到。
  「……你所说的不会是指什么?」厅中众人都是一脸讶异,大概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会四书五经的书生,连沈渊沈静都挑高了眉毛。
  「就是没学过的意思。」
  「那你还会些什么?」裴幕天隐隐有了怒意,大概是觉得这几年威远信兰被我给耽误了。
  「……除了这些之外的……」
  兵书国策,填词对歌,猜谜行令,无论大小,都算是我十分兴趣的东西。
  赵儒才老先生第一个站了出来,拈著胡须笑道:「楚相公真是好大的口气,老朽给你出三个对子,只要你能对上了,咱们就算平局如何?」
  他话里倒也没有太过於尖酸刻薄的地方,但是那种评测的意图……明显有点不满於我说得过於含糊了。
  「好!你们尽管对,我来给你们做裁判。」江潭兴致勃勃,我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像他这种人,每天里愁的只是没有热闹好看,难得来了我这么个可供耍戏的人,他如何又会没有兴致呢?
  赵儒才点头:「如此就有劳江公子了。楚先生请。我的上联是『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须梅。」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赵儒才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能答得这么快,脑袋晃了几下,才又说道:「竹本无心……遇节岂能空过?」
  「雪非有意,他年又是自来。」我笑了起来,「赵老先生承让承让。」
  他倒不是落井下石的迂腐人,出的几个对子中并没有绝对。可是我能一字不差的对上,厅中诸人除了威远信兰两个一时间却都显得很意外,江潭凑过来细细的瞅了我好几眼,眼神诡异,真有点让人全身发毛。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先生博学高才,不知师从何处呀?」
  他说归说,手竟伸了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一向都不喜欢跟外人接触,忙侧身躲开。
  沈静人笑:「阿潭的老毛病又要把了!你就不能克制个几天,剑琴还在这里看著呢。」
  江潭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才转向吴剑琴:「剑琴你介意吗?」
  吴剑琴冷笑,更显得眉清目秀,就像是雪雕的冰美人一样。
  「我当然不会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眼中的伤痛却是—闪而过,瞪我的眼神锐利得能把我刺穿,我一副无辜的样子只好装作不知道。承受这样目光的人本该是江潭,但是他摆明了就是视而不见,吴剑琴就算是把我给瞪出个窟窿又能怎样呢?如果他是江潭的情人,他的伤心就早已是命中注定了。
  裴幕天笑瞪了江潭一眼,「好了阿潭,你也够了!今天可是要为威远信兰请西席,不要又来你那套老把戏!」
  江潭举手做投降状,一拍手,几个小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都放在一张大桌子上。
  裴幕天说道:「小儿久居塞外,现在就请几位以『塞外』为题,在一柱香内各画一幅画出来,没有完成的人就算输了。」
  我旅居塞外多年,要画这样的画,明显对我极为有利,但是没有—个人反对,可见无论是裴幕天还是吴剑琴江潭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楚先生再不快点过去,一会儿香烧完了可就迟了。」
  耳边突然传来江潭的声音,竟是离我极近,我忙走上前两步,避开。
  他的调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听起来油油滑滑,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与厅中诸人一样,是那种视而不见的蔑视,望到他的眼睛深处,果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管他有何目的,都是要拿我来寻开心——这等人,我理他作甚!?
  江漳倒是被我看呆了一瞬,但是马上又回过神,冲我一个劲地眨眼微笑,从里到外开始桃花飘飘,我都要以为自已是倚红居的头牌,身上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一步退到桌子旁——这等变态,还是离远了点好。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吴剑琴,赵儒才和孟史谦三个人已经开始作画,这里面,却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塞外了。闭上眼睛,眼前一片大漠飞沙,嗓子似乎都还能感受得到那满是沙尘的空气,然而就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陪我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三年。
  我最喜欢在夜晚出村,来到村中人听不到的地方,吹起我那根大师兄亲手做的笛子,弯月如勾,一片寂静似乎真的能清除我满心的伤痕,满眼的血腥。
  在大漠之上,空旷无人之处,似乎……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神剑门仍在,几位师兄人人皆活……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渡过了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手中的画一挥而就。
  小河,弯月,点点沙丘,空中无风,天上无云,一个书生背对著坐在河边上,手执一根横笛,透过画仿佛能听得到他丝丝的笛音,笛音清越。
  这个广阔的天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原来自己这三年来过的日子是如此的寂寞。
  曾几何时,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楚寒变成了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楚凡,龟缩於塞外,连名字都不敢再现於人?
  可是这本不该是我的错。
  那么,又是谁的错呢?除了我之外,神剑门的人早已死得一乾二净。
  所以,不管谁对谁错,承受错误的人也只是我一个人。
  我惨然一笑,与画中人似已彼此应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立身之地……我再也不要管这红尘俗世了。
  「画得很好。」江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看着我的画评头品足,我回过神来,在他眼里读出一抹惊讶。
  「多谢夸奖。」
  裴幕天,沈渊沈静几人显然都没想到我能画出来这种画,一个个都没有说话,脸上不掩惊讶之色,沈静沈渊两个人更是要把我身上都看出个洞来,我只是站著,倒没有太大的感觉。以杂学闻名天下的师父到了後来都总是略逊我一筹,何况画的又是我极熟的大漠?
  师父不算什么旷世奇才,只不过曾是当世第一剑客,武林中第一才子罢了,娶了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才女加丑女,两个人倒也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师娘其实不丑,只不过师父太过俊美了些。要我说倒是难得她不嫌弃师父,而非是师父配不上她。他们过世时我曾经伤心至极,现在想想却是大为庆幸,毕竟他们都没有见到神剑门下自相残杀的一幕。
  孟史谦和赵儒才画的都是大军厮杀的古战场,吴剑琴画的则是月下一人单骑弯弓搭箭,前面一个胡人骑马遁逃的场景,合的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古诗,画功深厚,的确不凡,就是还有点放不开的样子。
  观其画而知其人,他必然还有很深的心结。
  观其画而知其人,如果是三年前,我的画也绝不会这么寂寞……
  裴幕天咳嗽—声,说得有点言不由衷:「楚先生的画意境深远,也算不错,但是看这三位的作品广博高深,显是气度甚大,这一次就算平局。」
  事关威远和信兰两人学业,他当然不愿意要我这个他瞧不上的人胜出。我并不分辩,只说:「能和三位并列,楚凡荣幸之至。」
  吴剥琴却突然制止住裴幕天:「等一等!」他的眼睛紧盯住我:「你可敢与我再比一次?」
  我微微一愣:「为什么?」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这么计较?
  「你这幅画意境高雅,我不如你。但你本来就是大漠中人,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于,占了便宜,所以我要跟你重新比过。」
  「……好。不知道吴公子想要比什么呢?」
  没想到吴剑琴傲归傲,倒是个泾渭分明的人,而对这种人,我一向是尊敬的。
  「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古到今,善画美人者无数,我就与你比画美人图。」
  我点头同意,两个人就又走回到桌旁,—人一边开始作画,厅中诸人瞧得有趣,也没有阻挡的,沈静笑道:「我看剑琴你画你自己就好了,天下美人虽多,比你美的可没有几个。」
  江潭佯怒小声说道:「这本是该我说的话,你可不要跑来跟我抢人。」
  沈静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你那些个心思,我还会不加道?剑琴跟你就快半年了,只怕你早就想要换人——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下?」
  「哦——你看上他了!」江潭恍然大悟,「你要就送你好了。」
  「你明知道他对你死心塌地,你要是不开口,我哪里抢得了人?」沈静似笑非笑。
  江潭啐了一口:「你看中的也不过就是他这点,他要是对你干依白顺,只怕你倒是要觉得没意思了……要还是不要,一句话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两个人一齐大笑起来,吴剑琴本来正在专心做画,听到江潭的笑声,却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添了—抹红晕。
  他听不到沈静江潭在说什么,我听得可是一清二楚,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为吴剑琴感到极为不值,那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碰到江潭真可谓是明珠投暗了。跟那些王公贵族又有什么情义好讲的呢?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我只顾著想吴剑琴的事,一转眼间半柱香却快要烧完了,吴剑琴画好搁笔,突然对我说道:「你还不快画,是想要认输么?」
  我失笑,自己还真是多管闲事,他与江潭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哪里有我这个旁人不平的份儿?
  细看他所画之人,轻轻袅袅,眼中带雾含愁,一瞬间竟让我想到梅花,清雅高贵,不落俗品,与他这个人倒是不谋而合,他画的,竟真的是他自己,天下间的美人我见的不少,但是真能像他这样气质神韵皆佳的倒也真的不多。
  不想输给他,就只好挑个顺眼的来画了。
  我手起笔落,没有半点犹豫,画中人的每一个线条我都是极熟的,尽管这世上真正看过他的人并没有几个。
  吴剑琴看著我一点点的画了出来,整个人渐渐地愣住了。江潭看他有异,也走过来看我到底画出了些什么,一瞧之下,人却也不由得痴了。
  我画的,却是一个男人。
  画中人骨架颀长,一副懒散的表情,双目灵动有神,嘴角微翘,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星目瑶鼻,初看时已经是眉目如画,再细看时更是风情万种,或许世上有人能比我所画之人长得更美,但是跃然纸上,像这样一举—动,一颦一笑都尽显风流,毕竟还是少数,与之相比,吴剑琴所画的就似一个木头人儿了。
  美人图美,胜於神韵,更何况我所画之人,长相本又略胜他几分。
  身是红颜,不为祸水,於愿已足。
  沈静沈渊等几个人也好奇走过来看,一时间也都一个个呆立当场,半晌沈渊才说:「这等美人,不论男女,也只能是画中才有,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只怕就要天下大乱。」
  沈静一双眼睛却盯住我不放:「这一颦一笑,无不是巧夺天下之作,楚先生又是怎么想出来的?莫不是……当真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我答得诚恳:「不瞒王爷,在下只不过是有一阵子痴迷美人图,日思夜想,就想出了这么个美人出来,以楚凡其人,比这再丑几倍我都见不到,又何况是这样的—个美人呢?」
  沈静眼珠转了转,看著我没有说话,江潭手脚倒快,顺手就想把画卷起来:「既然几位不分高下,这副画留著也是留著,小弟就不客气了。」
  沈静伸手握住了画轴的另一端,眯著眼笑道:「你要美人图,剑琴多少都画给你了,所以这画该归我才是。」
  江潭握住不放手,也笑了:「七王爷此言差矣,这画也该楚先生说了算才对。」
  他眼睛一个劲地瞧我,显然对刚才向我大放送的桃花很有信心。
  可惜楚寒天生最是不解风情。
  画中之人不过是我一时好胜带出来争强的,又如何能让外人得到?倒不如毁了乾净、从他们手中轻轻取过画展开,我淡淡一笑说道:「两位能喜欢,楚某已是不胜荣幸。只不过画只有一幅,楚凡却不好偏颇哪一个。」微一使劲,画已经是一分为二,再分为四,「没有了画,七王爷和江公子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争执了。」
  厅中诸人顿时都愣住了,沈静的眼中杀意一闪而逝,整个大厅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吴剑琴看我的眼光更像是在说:这人疯了!
  我只是静默不语,画是我的,我要如何又与你们何关?
  沈静定定地瞅我半天,忽然说:「你再画一幅出来,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摇了摇头,半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没有了楚凡,就永远都没人再能画得出来了……其实王爷本不应该拘泥於此,这人再美,也不过是个画中人罢了,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美人?这种画看久了,只怕要入了魔道。」
  沈静不语,过了—会儿脸色才和缓下来,倾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楚凡,天下间敢得罪我的人不多,终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所做所为而後悔莫及!」
  俊脸上的平和跟语气中的阴狠殊不相称,沈静竟是这么深沉的一个人物,原来我还是小看他了。
  好半晌,沈渊才爆出一阵大笑打破了满屋子的尴尬:「楚先生真是爽快,失敬失敬,小王倒没想到楚先生会是这么一个妙人!」
  「王爷谬赞了。」我之如何,与谁都无关。
  江潭这时也才回过神来,往前凑了凑,只笑得我头皮发麻,说道:「放心,我不著急,反正你总有—天会赔给我。」
  「……」我确信自己非常讨厌他,开始设想身为江丞相独子,他的墓志铭上究竟该刻什么字才好看。吴剑琴对我的敌意却减轻了不少,表现得甚为惺惺相惜:「楚先生画中主人显然甚通音律,不如就为我们吹奏一曲如何?」
  「我画的是别人,自己可不会。」我连忙摇头拒绝。懂你者称为知音,眼前并没有我知音的人在,我也不想吹给任何人听。
  信兰却笑著拦住我的话头,显得天真极了:「楚先生又在骗人。我和威远有一次明明就听过楚先生吹笛子,好听得紧呢。是不是,威远?」
  威远连连点头,我只有苦笑,这两个小鬼!真不知道是哪一个在骗人了。我吹笛子的时候都是在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外,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两个又怎么会知道呢?
  「在下是真的不会吹,两位小侯爷想来是听错了。」
  「楚先生笛子都带著呢,还说不会?」
  「这是故人所赠之物,楚凡带在身边也只是个纪念罢了,倒让小侯爷误会了……吴兄高材,还是由吴兄来吧?」
  我嘴里说著吴剑琴,却微笑地看著信兰,被我转移话题,信兰朝我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我弹的琴大家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哪里还有人愿意听呢。」
  吴剑琴看了一眼江潭,淡淡地说道,眼里面满是幽怨。江潭笑著过来哄他,油腔滑调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吴剑琴的脸上就绽出了笑容,吩咐小童取琴,坐下来按角指商,—首曲子被他弹得缠绵悱侧,入木三分,只是被从头到尾都深蕴著的一股忧伤坏了一点情调。显然琴主人虽说已经是年少成名,但是心中著实有难解之事。
  我喃喃自语:「自古忧能伤人,阁下这也太过了。」心里面突然对江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愤怒,有这样一个人痴心对你,就算是不喜欢却招惹了,说明白也就是了,为什么又要弃如敝屣呢?
  「楚先生是说吴公子弹得不好么?」
  「……」我侧了侧身子,原来现在京中流行在别人耳朵边说话。「吴公子曲风高雅,格调不俗,怎么会不好?三王爷说笑了。」
  「哦?本王真是不明白,吴公子既然弹得那么好,楚先生为何又要摇头叹气呢?」
  「那是因为吴公子弹得实在是太好了,在下听音自惭,自觉没有此等水准,因此自愧不如才摇头叹气……倒是教三王爷误会了。」
  沈渊眼睛在我身上扫了—圈,如同盯住青蛙的蛇一样,我不声不响随他去看,已经打好了主意。我不是官场中人,不应惧他;我不慕荣华富贵,也不用求他;大不了到时候一走了之,谁又能够拦得住我呢?
  江潭给我的感觉只是讨厌,沈静却已足够让人心生警惕,最起码以後要离他远一点儿了。
  这时那两个老儒生也都秀出了自己的拿手本事,听起来却远不如吴剑琴弹得灵秀,我微笑,这次信兰的师父自然非吴剑琴莫属,这个人虽然骄傲,但却不是什么卑鄙小人,自然能把威远信兰教得好好的,而我待上一段时间,也该走了。
  果然最後裴幕天聘了吴剑琴来教导威远和信兰。江潭却又凑了过来:「楚先生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不如就到我的府第小住几天吧?我领楚先生到处走走,一定让你不虚此行如何?」
  「……多谢江公子好意,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跟他住在一起我—定会讨厌到生病。信兰走过来搅住我的胳膊,看著江潭认真的说道:「江叔叔可不能跟咱们抢人,楚先生就算当不上咱们的先生,原来可也说好了要跟着咱们的,江叔叔要是找人陪,我让吴先生多回去陪陪你也就是了。」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是来陪威远和信兰的,怎能跟你游玩,忘了正事。」
  我大是感动,到底是自己曾经用心对待过的好徒儿,有外人的时候还是帮我,没有把我送到可恶的人手里。
  信兰却高兴得拍起手了,「楚先生答应了!我本来还在想,这么千里迢迢把你从塞外请到京城,楚先生会不愿意,现在看起来原来不是这么回事嘛……那么就请楚先生多住个三年五年再走吧。」
  「……呃?」我一下子愣住了,一不小心竟连我也落到了信兰的套子里了。
  江潭大笑:「小鬼头,真有你的,不如我们来比比看,最後谁能得手好不好?」
  「本来就是我的,我又何必来跟你比?」信兰紧紧握著我的手,—种想要撞墙的感觉,真不知道何时曾给他这种错觉。
  一时间我沉默不语,江潭大笑无言,沈静阴森森地看著我,沈渊的目光中低著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转头一望,吴剑琴呆呆的看著江潭,满脸的悲伤失意。
  爱上了江潭这样的人,情伤已是注定,以他这么一个高傲的人,又哪里会受得了爱人这样的对待?如同他的琴音一样,长此下去,他的命相不会太长。
  我微微叹了口气,悠哉悠战的日子一下子离我远去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原本和我都没有任何交集,却一下子都聚在了一起,我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会如何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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