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仙草,一种只生长在阴毒潮邪的黑鬼潭边,能致人于死,也能救人续生的奇异草株——而知道这金仙草的人并不多。因为这是游历天下,人称圣医的胡禅曾在二十年前偶一得到,并用它来医治过天子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黑山的黑鬼潭有这种异草。如今,它则将被拿来救治卫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卫昂的大姐卫欢。
缠绵病杨数年的卫大小姐,需要它来一劳永逸解除身上的病痛,而这金仙草,便是胡禅替她开出的其中一味药。
卫昂就是为此而来。
红豆则是在这一两天,才约略从他口中问出这些事。本来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她跟着走就对;可是那两个想害卫昂又想抢夺金仙草的家伙,引起了她的强烈好奇心,所以她才忍不住想多了解一点。然后她的另一个收获是,知道了卫昂有个生病的大姊,也知道卫昂是个肯为家人冒生命危险的人……
所以她才更喜欢她的昂叔叔!
忽然,一只强壮的臂膀适时横过来,捞住因为一个失神差点一脚踩进毒蚣窟的她——她一吓,回神便看到悬空的脚下,那鲜艳毒娱蚣万头钻动的恐怖景象,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卫昂面色寻常地将她抱开两大步才放下她。
红豆自己倒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对不起!我……我没注意到你的警告……”不小心回想到他之前似乎曾回头说了一句什么,现在,她终于想起了。
“你还可以吗?”他反而问起她的状况,凝神端详着她稍苍白、疲惫的脸色。他知道她这两天虽然都没开口说过累或怕,但她肯定是一直强撑着。
本来要在这难见天日、处处是危险陷阱的深山里,找寻只有一个指标可达的潭水,就是对体力与耐力极大的考验,恐怕寻常男人都受不了了,更何况是红豆这样的女孩子。
所以他才不让她来!
红豆吐了吐气,情绪早已镇定多了。她摇摇头,“我没事。”环顾四周依然幽暗森森的树林子一眼,她不禁叹问:“我们已经又找了两天了,难道那个黑鬼潭还真的像鬼一样,会藏起来让我们找不到吗?昂叔叔,那个什么圣医的,他只给个指示到底是怎样?你别怪我开始怀疑,那个什么圣医的,搞不好自己也没来过,他只是胡乱说的要人!”
边说,她边接过卫昂递给她的水袋,打开,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
呼!舒服多了。
“胡大夫不会随便开玩笑。”卫昂知道她没恶意。“只是他上一次来的时间已经经过太久,所以他也不太清楚他那时究竟是怎么闯进黑鬼潭的。而且,决定以金仙草为药替大姊治病的是我们。”
红豆把水袋还给他,跳上前一步。“好啦,我知道了!反正他说到的线索只有一个,我们只要先张大眼睛找两棵赤红的大树就对了……啊!红……红树……”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指着前面一棵隐约泛出异泽的树干张目结舌。
卫昂也看到了,他的呼吸一顿,凝神朝那在幽暗中透着沉赤异色的树木看去。
而这时,红豆已经发出一声欢呼地朝它跑去。“哇!是红色的树!真的是红色的树,我们找到了!昂叔叔!我们找到了……”
另一棵同样高耸不见顶的参天巨木,就在更里面一点。真的有两棵胡禅说的赤红树,只要看到它,就表示黑鬼潭就在前面。
没多久后,他们果然找到一处深潭。
眼前,就是附近居民闻之色变的死亡之潭。只见在四周奇形怪状、宛如一株株张牙舞爪树木的包围下,中央那静止不动、死寂沉沉的黑色潭水,更显得诡秘难解。一种属于死亡的气息,悄悄弥漫,笼罩在潭面,及它的周遭……
即使是红豆,看着眼前的潭水久了,也忍不住打了个莫名寒颤。
她赶忙移开视线,紧跟在卫昂身边。
卫昂仿佛不受潭水的影响,他只随意看了它一眼,便将注意力集中在目标上。
依据胡禅的描述,金仙草看来和一般的杂草没两样,唯一的差别就在它的草叶顶端有一点金,而且每叶一点。开在黑鬼潭边的金仙草,还只有这个时节才出现,过了这段时间,它便枯死,要摘它只有再等另一年。不过最重要的是,有金仙草的地方,一定会有毒蛇守着,因为金仙草的气味似乎可以深深诱引毒蛇。
所以卫昂和红豆也必须非常小心随时可能出现的毒蛇。
而就在搜寻了近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发现到了第一株金仙草,果然,一条黑蛇正静静地蜷伏在它的叶片下。他们的接近,立刻引来它的昂首吐信。
卫昂将分行弟兄替他准备的药粉撒向它,只一下子,那条毒蛇立刻垂头丧气地软下,再也没有攻击能力。
他接着马上敏捷又小心地将整株金仙草拔起,放进特制的皮囊内。
他们一共找到了三株金仙草,也以同样的手法弄倒了几条大小不一的毒蛇。卫昂采到他需要的三株金仙草后,他立即带着红豆退出黑鬼潭,因为此处充满了瘴气并不宜久留。
卫昂给红豆一颗药丸服用,她不舒服的症状马上减轻许多。
“我在想……传说那些在黑鬼潭遇到红色巨蛇的人,会不会就是不小心吸进太多毒气才产生了幻觉,把那些守着金仙草的大蛇看成妖蛇了?”没一会儿,又生龙活虎起来的红豆已经可以开玩笑了。
卫昂当然也听过关于黑鬼潭的妖蛇传说,他只是嘴角微微一扯,见她没事了,才继续前行。
“昂叔叔,我们接下来要直接赶回你家吗?你的大姊不是急着要这些草用?”红豆也为卫昂终于可以救家人感到高兴。
卫昂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你问过了,我们要先回分行去。”
红豆楞了楞,不过她脸上笑容没变,“啊?是吗?我竟然忘了我已经问过你了。”虽然一点印象也没,但她不以为意。“昂叔叔,我们从那里回你家会比较快吗?还是……你特地要去惩罚姜伯他们?”想到为了要甩开他们把他们骗得团团转,她有些好笑,又有些过意不去。说不定,他们还没察觉到她根本不在“姨娘”家的事……
要下山容易多了。
卫昂不需要多辨识就能找到往山下的路径。他偏头看了经过这几天在山里的历险,早已一身狼狈,头上、手上又多添了几处意外新伤的红豆一眼。
这几天,她从未叫苦过。
这就是他不想再带着她赶路的原因。
“回分行比较近,而且你可以在那里好好休息。东西我自会吩咐人快马送回家。”首次说出他的打算。他回头,面不改色跨过一块石头。“还有老姜,如果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发觉有异,那就表示他们的警觉心不够、观察力不足,被我惩罚是应该的。”他的话像金规铁律。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容改变,红豆的小脸一垮。
糟了!她真的会害了他们……
她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昂叔叔,是我的错,我可不可以代替他们受罚?”至少对她,他的惩罚会轻一点吧?她可不想一回去就被他们讨厌,遭人白眼——尤其是还好心护送她到“姨娘”家的姜伯,虽然他也是为了确定她所说的话,但至少那也是一份好意。
但接下来不管她怎么撒娇求情,卫昂就是意志坚定,不为所动。
先前他们花了几天的时间在山里打转,不过要下山的路却是快上许多——一天半后,卫昂他们就几乎已经下到山脚下。
红豆很高兴地感受着每踏前一步,便觉愈明亮的光线。以前她从没体会到阳光是多么的可爱,可是经过这几日的不见天日后,她才知道她有多么想念可爱的阳光。
不过她也很庆幸,他们终于采到草,也终于平安无事地下来了。
“昂叔叔,你不相信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我真的不用再看大夫了。你看我这几天不是很好吗?”知道卫昂一回分行就要请大夫来为她把脉细诊一遍,红豆觉得他根本是多此一举。
卫昂一直没忘记这事。他知道她的身体状况看来是很好,这些天也没任何异常,但他以防万一的观念并不会因此改变。
“听我的。”没得商量。
“可是……”红豆瞪眼。
“红豆!”卫昂这时突然下颚绷紧,跨前大步,警觉地伸手要抓回跳离他身前一段距离的她。
但来不及了——
两个躲在暗处的人影已经冲出来,迅速一左一右抓住了她。
红豆即使因卫昂的举动心生戒备,也反应不及了。突然间,她才听到身后有微微异响传来,还没回头看,下一刹,她的两侧已有人欺近,而她的双手也被人狠狠抓住。
屏住呼吸,她只一转眸就发现抓住她的人是谁了。
“别动!”一脸肿未消褪的胖子,将一把锐利的刀子紧紧压在她的脖子上,警告她。另一个同伙的高瘦男人则一边押着她,一边对卫昂冷笑,“看来我们等在这里是对的。姓卫的,想要这小姑娘的命,你就乖乖把身上的仙草交出来吧!”
这两人,原来是一直跟踪着卫昂,后来被红豆发现,其中一个自己被蛇咬;一个要害红豆不成,反被赶来的卫昂绑起来的胖子和高瘦男人。看来这两个坏蛋已经脱困,而且还守株待兔在这里等卫昂下来。
一发现和卫昂同行的小姑娘稍与他拉开距离,认为机不可失的两人立刻将她抓住。现在,他们几乎可以看见黄澄澄的金子在他们眼前闪闪发亮。
红豆的脸色微白,但她努力压抑胸中惊慌激动的情绪,也尽力维持冷静的表情。
“放开她!”冷静地在原地兀立如山的卫昂,一张严酷的脸上没透露出任何波动,淡然的目光直盯向两人,他富有警示意味的沉道。
两个人不自主被这男人简直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气势吓得稍退了半步。
不过金子的诱惑,和人质的在手,还是让他们挺起胸膛,恶向胆边生。
“我数到三,你再不丢过来,我就割下她一只耳朵。一……”较躁动的胖子没耐性了。
高瘦男人也冷笑着。
卫昂两眼严厉的光芒一闪。
“二……”
红豆对他摇头,“不行……”想挣扎开。那是他们好不容易才采到的救命药草,如果给了他们,昂叔叔的大姊怎么办?
高瘦男人立刻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还动!”喝道。同时也意在让对面那男人看。
红豆立刻感到眼冒金星,右颊一阵火辣。她咬着牙,拳头握紧,瞪他。
“三……”催命的喊出。
一包小袋子在同时被丢出来,落在中间。
“昂叔叔!”红豆低叫出声。
高瘦男子得意地笑了,迅速上前将它捡回来。打开袋子看了一眼,他满意地点点头。
“放开她!”眨也不眨眼地让他们拿走袋子,卫昂再重复一遍。
没想到那两人对看一眼,接着同时哈哈大笑。
“还不行!姓卫的,我要看看你是不是会为了这小姑娘,连命都可以不要。”高瘦男人冷酷无情地说:“把你身上的刀子拿出来,你就用力地朝自己的大腿刺上一刀。快!”
胖子还配合地将手上刀子一压,红豆的脖子上立即被压出一道血痕。
卫昂凝视着红豆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再加上她被打肿的右颊、脖颈怵目惊心的血迹,他感到胸口狂烈的怒火在焚烧,但是他的表情依然没有流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慢慢拔出系在腰际的短刀。
红豆根本完全没意识到身上的痛,一看到卫昂真的拿出刀子,她只感到一阵心胆俱裂。
“不!不行!别听他们的……”她大喊着,眼睛忽然被泪水灼得生疼,她的视线几乎模糊了。
“姓卫的,你再不动手,那就换我们了!”胖子威胁地举起刀子朝他手上的人质比了比。
这时,卫昂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异光,他手中的刀突然多出一把。
“好,我来!”两把刀子俐落在双手一转,再以快得令人看不清楚的速度脱手而出——
“啊!”红豆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几乎不敢看以下的画面。不过仍勇敢地没把头转开的她,没想见到的却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景象——两把刀,刺下的不是卫昂的身体,竟是往前疾射!
“哇!”、“啊!”两下痛叫哀号立刻在她身边响起,她两只手的钳制也同时松开。
红豆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她的手腕随即被另一只掌扣住,往前一拉,在下一瞬,她已经被牢牢安置在一具宽阔安全的胸怀里。而她才回过神,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不仅有那两个人被刀射中要害所发出的痛叫,还有阵阵人声、脚步声忽然出现。
“混蛋!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快快!快把他们绑起来!”、“再给你一脚!竟敢要胁我们二爷!不要命了!”……
红豆一听到其中有些耳熟的人声,倏地转过身。而进入她眼中的景象,让她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五、六个穿着熟悉青衣的汉子,有人正边忙碌着将蜷缩在地上的胖子两人捆绑起来,一边有人上前向他们走来。
这个人,是老姜。
老姜看着红豆先是嘻嘻一笑,“施姑娘,看到你平安无事真好!”接着脸一苦,“可是施姑娘,你真是差点害死我们了!”
事后当他察觉有点不对劲再回去时,这才发现他被耍了。等到他赶上迟了的这一天,带人急急忙忙追往黑山来时,沿途居民口中的“小姑娘”早已进到山里。没来得及阻挡她,他们只好一边以两人为一组上去试试能不能在危险发生之前找到她;一边有人守在下面等待消息。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因为临时来装备不足,另外还有人被毒物咬伤,不得不先撤退到下面。
早先二爷便吩咐不准他们冒着危险上山,所以到后来,他们也只好全部绷紧神经等在山下。至于施红豆的安危,他们尽管着急,却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祈祷在里面的二爷会发现她。不过他们比较怕的是,二爷还没发现她,她已经先在山里出事了。
因为这念头,所以陆陆续续还是有人大胆地进去想找到施红豆。
一直到今天,他们才终于在另一边的山发现到二爷和施红豆。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一看见的就是两个男人挟持着施红豆威胁二爷的场面。如果不是施红豆被紧捉着,再加上二爷暗示他们不许轻举妄动,他们恐怕早就上前将那两个恶徒乱棍打死了,那里容得他们嚣张还伤了她!
红豆看见姜伯他们出现的惊讶还没平复下来,听姜伯这么一说,她尴尬地笑笑,“姜伯,对不起!”
卫昂默不作声又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仔细盯着她的脸颊和脖子一下,取出药膏替她上药。
“老姜,把两个人的底细和受谁所托问出来,我要活的!”他一边替她抹药、一边冷硬地吩咐下去。
红豆痛地缩了一下,卫昂的动作一顿,眼中的阴影更浓了。
“先忍着点,马上就好。”低声安抚她,他的情绪极度恶劣。
红豆赶紧深呼吸一口,摇头,“我没关系……”仰起下巴,再让他动手。
一旁的老姜看着两人之间除了流露出令人动容的信赖默契外,他以为自己还敏感地嗅出一点什么,不过他赶忙撇头,暗斥自己的胡思乱想。
虽然二爷难得对一个小姑娘展现严酷之外的温情,但这只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感情,是特别了一点,那也没什么吧?况且施姑娘还叫二爷“叔叔”呢……是他想太多了!
两日后,众人分成两批回到分行。
卫昂、红豆和老姜先行,其余人押着两个歹徒随后才到。
平安回到分行的卫昂、红豆立刻让所有人松了口气。而卫昂除了毫不浪费时间地派人将采得的金仙草快马加鞭送回卫宅,还要人去将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红豆住的当然仍是原来的房间。
经过了这一阵子的奔波历险,红豆的身体和心理负荷早已到达极限,所以当她听从卫昂的话回房后,她的头几乎一沾上舒服温暖的床枕,就随即陷入深眠中。她甚至渴困到连卫昂带着大夫为她看完诊离开了,她都完全没有受到惊扰。
她连睡了一日夜,才终于被人从睡梦中叫醒。
张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红豆的脑袋暂时停摆,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张眉峰微拢的男性脸庞俯在她的上方,唤她:“红豆,起来喝水,吃点东西。”
眨眨眼,她的意识渐渐清楚。“昂叔叔……”呢喃,想起来。
卫昂伸臂扶了她一把。
红豆坐在床上,摇摇头努力克服脑子突如其来的晕眩。她的视线忍不住朝房间和窗外瞄了一圈,再回到坐在床沿的卫昂脸上,总算想起来睡之前的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醒来得花多一点的时间脑袋才能清楚过来。
“我……我睡很久了吗?”精神慢慢回来了,她却还是有点儿腰酸背痛的感觉。
“一日一夜。”将一杯水凑到她的唇边,卫昂的表情恢复沉定。“你先喝水、吃些东西,要睡再继续。”
红豆不怎么意外自己能睡这么久。打了个呵欠,她偷懒地就着他的手把水喝光,接着才微红着脸说想去小解。等她一会儿回来后,她已经完全没有睡的念头了。
卫昂坐在摆了一碗粥和茶点的桌边等她。
不用他开口,红豆饿得咕噜叫的肚子马上让她跟着他坐下。对他笑笑后,她二话不说就开始把桌上的粥和茶点往肚子里面扫。
没多久,粥和茶点全被她吃光了。
至于一直看着她吃的卫昂,则等到她吃完后才把在他手边的一小碗黑乎乎的药汁移到她前面。
“大夫说你之前受重伤的身体还未完全调养好,这是开给你补身子的药,慢慢喝。”他说。
红豆却莫名其妙,“大夫?我什么时候给大夫诊过了?”
“你睡着的时候。”没隐瞒。
“啊?”她真的呆住了。她竟然完全没感觉!她到底睡得有多沉啊?
最后,她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补的,但在卫昂的注视下,她还是乖乖喝了药。
这只是一味尝起来普通无奇的药方,红豆一点也不觉得这药对人会有什么大帮助,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现在好像是清晨……昂叔叔,你有其它事要忙吗?”转头又看了窗外一眼,移回来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没有。”他该忙的早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都忙完了。
“那好,等我洗下脸,你陪我到外面走走。”
红豆所谓的到外面走走,自然就是以散步为名,行满足好奇心之实,她要知道,在他们回来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例如被带回来的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问出来了没有?他要怎么处置他们?
卫昂对于她的问题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才淡淡地回:“他们的事不重要,你也不用担心会再见到他们。”
那两个家伙的骨头并没有硬到哪里去,被吓了两回便招出所有的事,虽然他心里早已经有个底。至于他们伤了红豆的帐,只不过会让他们有好长一阵子不好过而已。
红豆没必要知道这些事。
她细瞧卫昂的表情,没被他唬过。“所以,他们的身分你都查出来了,包括他们受谁指使对不对?”至少让她知道是哪个人想害他,也许她不见得会认识那个人,但她有个防备之心也好。
卫昂不谈,任凭红豆使出浑身解数逼他,他不说就是不说。最后,她宣告投降,却已另有主意。但偏偏,他立刻将她的计谋看透。
“想害老姜,你可以去问他。”轻挑一下眉,他似笑非笑睨了她错愕的表情一眼。
红豆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她不禁又恼又不安。可忽然间,她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昂叔叔,你……你没惩罚他们吧?”有些急地用双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她差点忘了她给他们制造出来的麻烦。“对了,你说,只要姜伯他们在你回去之前发现我失踪的事,你就不惩罚他们,你没食言吧?”一颗心吊着。
卫昂任她这有些没大没小的举动。“你很担心他们?”
红豆一点也没发现自己的举止失礼了。“昂叔叔……”
“你还想代替他们受罚?”问她先前的话。
她却突然以崭新怀疑的眼光直直盯着他,“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原来昂叔叔你也很贼,我问你什么都没得到答案,我却好像笨笨地对你有问必答。”
“……你这样很可爱。”终于蹦出一句。
红豆的耳朵尖起来。“你是说我笨笨的比较可爱吗?昂叔叔,你到底是在赞美我还是损我?”
卫昂闭嘴,匆地有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切肤感受——他差点忘了这颗小红豆也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了。
“昂叔叔,你又在敷衍我!”直逼到他鼻端前,几乎没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去,但也差不多了。
卫昂眼微瞟,见有人远远朝这头走过来,转回红豆大眼圆睁、双颊潮红的小脸上,他的心莫名一跳,不过他赶忙回神,试图伸掌从后面将她拎开——毕竟他们此刻这姿势可不太好看。
“红豆,冷静,要不要先去喝口茶?”他仍维持平稳而理智的声音。
红豆反将他的衣襟拉得更紧,“不要!我一定要得到答案。那两个家伙是谁?你有没有对姜伯他们用刑?还有,你到底是觉得我笨还是可爱?快说清楚!”一鼓作气给他讨个彻底。是他那句摸棱两可的“可爱”让她生气的。
难得从他口中说出一句她“可爱”的赞美辞,他就不能干脆点吗?
卫昂的神情镇定如常:倒是一接近就看到这幕、听到她这话的两名分行弟兄傻眼了。
两个铁铮铮的大汉,见到施姑娘就紧贴在二爷身上撒泼,而二爷就这么任她糟蹋的画面,一时有种天地颠倒、头晕目眩的感觉。
那个……不会吧?他们这个身上没有柔情细胞,就连天仙美丽如董小姐也没得到其一眼青睐的二爷,竟然对这位红豆姑娘宠到这等地步?
虽然他们多少知道二爷对这位他带在身边的红豆姑娘很特别,还任其称呼为“叔叔”,但等他们真正亲眼目睹两人之间明显异常亲密的互动时,他们的感受却是特别强烈;而且,有种脸红心跳、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的感觉。
卫昂当然也看到他们的表情了,他的心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骚动,为了她。
“有事?”他开口。
两个大汉同时一脸不知所措,“……呃……我们……”
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忽然出现,红豆一愣,立刻转过头,这才看到他们。想到什么,她“啊”的一声赶紧放开了卫昂,跳离开他身前,没去细思他们一脸古怪的含意,她往旁边退。
“你们谈,我自己先去逛。”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他们,她说着就要走。
“请你等等,我们只是要跟二爷报告一点事而已。”其中有点落腮胡的大汉赶忙开口唤住她。他们才担心打扰到两人,害二爷不高兴呢!
红豆微笑地摆摆手,“没关系,反正我和昂叔叔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你们请吧!”暗将卫昂一军,她优雅地退场。
没什么好聊的?听出她的故意,卫昂的眉一挑,直盯着她娇小、似乎还颇愉快的背影走向前头,弯过转角,消失。
收回目光,这两个家伙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立刻让他微一愣,接着他朝他们勾出一抹意想不到的淡悦微笑。
“怎么?出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红豆不但在前面偏厅找到姜伯,而且还意外从他那里得到很多情报。
譬如他们没有因为她被卫昂处罚;那两个被抓回来继续关着的家伙,原来是受卫昂一个死对头指使的;还有关于街家遍布中原与南方的各种生意,而在最上头掌理这一切的,竟是卫家大小姐!至于卫昂则专责在调查与卫家生意往来商家的信誉,并还肩负为人找寻任何失物,甚至连人都找的这门独特生意。
他们这处分行,就直属卫昂管辖。
红豆听得津津有味,而令她最讶异的便是卫昂口中一直卧病在床的大姊,竟是打造出卫家商行的总舵手!她的巾帼不让须眉,令她对她大感好奇。想到以后也许有机会见到这位大小姐,她便又期待又兴致高昂。
红豆在心中努力祈祷,吃了金仙草的卫大小姐,身体可以真的恢复健康。因为曾在病床上躺了许久的她,比任何人更能体会生病时的痛苦。
“……姜伯,你还没告诉我,那个要害昂叔叔的死对头是谁的事。难道昂叔叔已经警告过你不能跟我说吗?”红豆拿着一条抹布,帮着姜伯东擦擦、西抹抹,好不容易把前面听到的全消化完,她这才忽然想起漏了这一样。
比较像分行里打杂的,而不是总领的老姜,继续低头修剪着桌上那盆松树盆栽。不过红豆的意思倒令他感兴趣地手上动作一停。“哦?二爷‘警告’我,不能跟你说这事?”哇,有内情!
红豆分辨出他的语意。“没有?!那快说吧!”原来她又被卫昂吓唬了。
还在想二爷在想什么的老姜,心思快转——二爷究竟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担心?还是……因为那个人跟痴痴等在卫宅的人有关联,所以他才下意识跳过不想提?
但不管他怎么想,这两个假设都有够可疑,因为它们最直接的关键都在她……
完了,他想得头都快炸了!他是不想疑心病这么重,但这有违他的本性啊!
红豆忽然跳过来抓住姜伯的手,及时阻止他差点把剪刀往自己头戳的可怕行径。
“姜伯,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你……你快把剪刀放下!”被他吓了好大一跳,她赶忙安抚他。
老姜才被她吓到咧!他不过习惯性要搔搔痒而已……但她的好心,倒让他对她的喜爱又增加了几分。
眼珠子转了转,他突然清清喉咙,接着正色看着她。“施姑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二爷说过?”
他突如其来的正经认真,让红豆也不禁跟着正襟危坐起来。“……昂叔叔没说过的事太多了,你要说的是哪一件?”的确,她从旁人口中了解的他的事,比他自己透露的还多。
老姜可不感到意外。他不再废话,“二爷有个未婚妻的事,他没提过对吧?”
未婚妻?!
意想不到的词传进红豆的耳朵,她初时还有些会意不过来,接着下一刹,当“未婚妻”三个字与卫昂有了联结之后,她真的呆住了。
未婚妻?昂叔叔有未婚妻?
她是什么人?
是什么时候的事?
心口,有种奇异的情绪翻腾汹涌,但她却捉不住这些搅得她心口莫名发酸的情绪是什么。
她不知道就这样发呆了多久,直到她突地意识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她才回过神,对着老姜摇摇头,“没有……昂叔叔从来没有提过他有……未婚妻的事……”
为什么觉得喉咙干干涩涩的?他有未婚妻,有个爱他、他爱的女人是件好事,以前她还想过他这把年纪了还没有妻子或情人是怪事,现在知道他其实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她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
但……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应该的高兴感觉?
老姜将她的反应完全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震荡,像忽然识穿了一样秘密——
不会吧?这一对男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叫董昭云,小二爷五岁。二爷的死对头,不,应该说一直将二爷视为死对头的那个人,就是董小姐的大哥董致问。”即使看穿了可能的秘密,老姜倒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他若无其事地带出了董昭云和那个人的关系……
稍晚。
即使早就回到了房里,红豆所有心思还是绕着姜伯说的事打转。
昂叔叔的未婚妻……
胸口压着沉甸甸的气,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她更不明白的是,知道董小姐的大哥就是指使害昂叔叔的人,竟比不上知道昂叔叔有个未婚妻来得令她震撼!
昂叔叔为什么从不曾提起未婚妻的事?而今天若不是姜伯告诉她,也许她要直到跟着他去卫家,才会发现他一回家就有个美丽未婚妻迎接他……幻想这幕情景,她浑身的不舒坦更是严重了。
她很生气!而且她有资格生气!一个她叫了“昂叔叔”那么多年的男人,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对她隐瞒,他这样还不算可恶吗?
但,她除了对他的隐瞒生气,她心里另一种怪得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感觉是什么?
卫昂当然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她以后一定也会有个“婶婶”喊,但她总以为那是一件还很遥远的事。也许,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再加上是突然听到这事实,所以一时之间她才会有这些不舒坦的感受。
红豆连连深呼吸,又喝了好几杯茶,但仍是排解不开梗在胸口的郁闷。因为她接着想到的问题是,昂叔叔带她回去,他的未婚妻会接受她吗?她会怎么看待她?其实再怎么说,昂叔叔和她根本无血亲关系,当初他会带她走,不过是可怜她而已。
如果……她不想跟他回家呢?
本来,她就是打算靠自己生活下去的,但是因为喜欢他,想待在他身边,所以她才没有多考虑就答应跟他走。可是现在想想,她真的把事情看得太单纯了,那时,她根本完全没想到他以后还是会有自己的家,不管她再怎么喜欢他,以后她还是得和他分开……
心脏匆地抽痛了一下。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皱眉,摇摇头。
不!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和他分开!
重新坐直身子,红豆脸上的急躁和迷惘渐渐被另一种坚定的意志取代。
对!昂叔叔是她最喜欢的人,至少她应该去瞧一瞧他的未婚妻,了解她是怎样的人,这样她才能放心将最爱的昂叔叔交给她。
没错,就是这样!她决定了——如果那个董小姐一点也不配昂叔叔,她就不让他们成亲。为了他的幸福,她不介意当坏人……而且她承认,她想当坏人!
她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心情忽然一扫阴霾。
卫昂又在这里多待了三天,然后才决定带着红豆离开。从红豆知道他有未婚妻后的这几天,她什么也没对他透露,就连姜伯,她也请他别告诉他,她已经知道的事——虽然姜伯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不过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红豆对卫昂的态度似乎一如往常,但卫昂竟敏感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硬将他拉到市集一个专卖女人家胭脂、头饰摊前的红豆,兴匆匆地在一堆令人眼花撩乱的物品中东挑西拣,最后还要他也买个东西送人。而被她抓着走不掉的他,瞪着她又低头去翻翻找找的后脑勺好一会儿,见她颇有要挑到天荒地老的态势,也为了尽早脱离这有愈来愈多婆婆妈妈挤过来的地方,只好把钱丢给老板,再二话不说将手上还拿着两支簪子在比较、喃喃自语的她抓了就走。
“啊?还没啦!人家还没决定好……”反应回来的红豆马上哇哇叫着。
“你手上那两支就行了。”卫昂不想再回去被一堆女人瞪大眼睛看。
不管她抗议,他直接带她进一间饭馆吃饭。
等待酒菜上来的期间,红豆皱眉、叹气,最后还是只得接受这两支她本来打算放回去的簪子。
“这两支我觉得有点老气,会不会配不上她?你这样怎么送人啊?会被嫌耶!”绝对不要说是她挑的。
卫昂眉一挑,“她?我?送人?”他是不是错过什么?
不管了!
红豆将簪子推给他,“当然是你!难道你出门回家从来没想过要买点东西回去送家里的女人吗?”她的大眼闪亮。“再说她一直在等你,慰劳一下她的辛苦当然是应该的……”
他的眸微眯,突地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定定凝视住她。“红豆,你说的是谁?谁在等我?”她知道什么了?
红豆的心一跳,但在他炙人的视线下,她仍是镇定地绽出一抹笑,“怎么了?当然是你的大姊,否则还有谁?”她倏地皱起眉,故意怀疑道:“咦?难道还有其他女人在等你?”
卫昂继续看着她,想从她疑惑的表情下找出什么。
这时,店小二送上来他们的饭菜。
红豆趁机脱离他差点逼得她忍不住想说出事实的目光,将注意力转到桌上的午餐,立刻对他一笑,露出肚子好饿的神情。“昂叔叔,我们可以吃饭了吗?我好饿……”
卫昂执起筷,为她挟了菜。“吃吧!吃饱后我们要去附近搭船。”
饭后,离开饭馆,红豆在路上随手便将两支簪子送给一个牵着小孩卖水果的妇人。
惊喜的妇人立刻回赠她一颗甜瓜。
“姐姐的脸……丑丑……”一旁的小女孩看到红豆脸上的疤,童言无忌地跟她娘说。
而她不加掩饰的声量,就连红豆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微楞。
妇人一吓,忙伸手遮住孩子的嘴巴。她一脸尴尬地对红豆道歉:“姑娘,对不起……这孩子她……她总是乱说话!真的很抱歉,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在不远处等她的卫昂,见红苴对着卖水果的妇人直摇头,而妇人也猛对她弯腰鞠躬的画面感到奇怪,他想也没想举步走了过去。
“……哇!坏人……”没想到一见到卫昂的小女孩,这时竟吓得开始放声大哭。
这下换红豆对妇人道歉,她赶紧拉了卫昂就跑。
卫昂对于吓哭小孩子的经验不陌生,所以他依然老神在在,他只是想知道她刚才和那妇人是怎么回事。
跑了一小段路才停下来的红豆,先喘了几口气,然后笑笑地将手上的甜瓜给他。“那位大嫂送的。”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孩子没看过人脸上有疤痕,说它丑丑,她娘觉得很不好意思,一直向我道歉而已……”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脸上这大火过后留下的伤疤了,她也没太注意它丑不丑,但既然最不会说谎的小孩子都说它丑,那它大概是丑的吧。
昂叔叔也这么想吗?
奇怪,她突然在意起卫昂对她美丑的想法。
卫昂看了一眼手中的甜瓜,再凝视着她无意识的举动和稍出神的模样,他的心微紧。
“你不丑。”他用不容否定的声音说。
他这意想不到的话,让红豆回过神。她笑了,心情放松。
“好!昂叔叔,所以在你心里,其实我是既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子,对不对?”得寸进尺,趁机向他要点赞美。
看着她,他忽然闷不吭声迈开步子就走。
红豆呆了呆,赶紧追上去。“喂!怎么这样啦!人家不过要你赞美一下而已也这么小气!可恶!甜瓜还我,我不分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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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心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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