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下) 第八章

  当白玉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人的背上,在夜半时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缓缓行走。
  “展昭。”
  “……”
  “展昭!”
  “……”
  “展昭你听见没有?不要给我装死!”
  “听见了,白兄不必这么大声。”
  这一声白兄叫得白玉堂大怒,在展昭背上拼了命地挣扎:“展昭!你这只发瘟的猫!听见了就快点放我下来!展昭!你这个混蛋!展昭!”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在青石板地和两边的墙壁上震得嗡嗡直响,就算是半夜,只怕再过一会儿也得有人伸出脑袋来看了吧。
  展昭默不作声地将他放下。
  自玉堂拍拍身上的土,就像要把展昭的痕迹全部拍掉似的,之后看也不看展昭一眼,便决然而去。
  展昭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连叫都没叫他一声,只是站在原地,似乎忘了自己该往何处去。
  许久之后,展昭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白玉堂。
  他从远处狂奔而来,一直奔至展昭身边,怒吼:“你这只呆猫!要你追上来解释一下就这么难吗!”
  展昭微笑:“那是因为我知道,玉堂不会把我丢下就走。”
  白玉堂七窍生烟,一把揪住展昭的领子大吼:“展昭你不要得寸进尺!即使是对你,我白玉堂也是有脾气的!”
  展昭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把最好的机会浪费掉了知不知道!我们本来可以把那个家伙揪出来的!就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的话——”
  “如果不是我的话……又怎样?”展昭平静地说:“你真能揪出他吗?你真的以为我们手边有足够的证据?凡是我们发现的,八贤王已经全部毁掉了,我们还剩下什么?只有春艳。到了现在,她对我们没有一点帮助了。”
  白堂用力一挥手:“没帮助又如何!我们还可以找新的证据!他们总还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总会找到的!那些人不该白死!
  “对了……对了,还有转运使夫妇!还有那个县令!只要我们找到他们,总还是有办法的!”
  展昭道:“有什么办法?你以为他们真能帮得了我们吗?向他们下令的不是八贤王,而是……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那只能是对王子而已。这江山是属于他的,律法对他起不了作用。”
  白堂暴跳如雷:“我不管!我不管那种问题!我只要还那些死掉的人一个公道!”
  “这种公道你又如何讨得回来!”
  “怎会讨不回来!任何事情都总有解决的法子,像你这般不知拿了八贤王多少好处就放弃的,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展昭也发怒了:“我展昭是那种人吗!白玉堂!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才是!南侠展昭心中的律法公道都已经死了吧!”
  “那你不如就试试看!揭发此事!然后就等着整个开封府为咱们陪葬!”
  “你那个该死的猫脑筋,怎么就只认那一个理?”
  “有办法你倒是现在就说出一个来啊!”
  “我要是说得出来,还需要在这里和你吵吗!”
  好一个白玉堂,没理也能把有理的气个半死。展昭颤抖地指了他半天,忽然捂住胸口弯下了身去。
  白玉堂慌了手脚:“猫儿?猫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受伤了吗?猫儿!”
  “针……”
  “针?”
  白玉堂略一思考,登时大怒,“八贤王那个该死的老狐狸!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哪有那么简单就放了我的事!原来是在你身上……”
  借着月光,隐隐可见展昭涨红的脸,手触上去,感觉得到上面微湿的汗意,白玉堂又是焦躁又是心痛,恶狠狠道:“该死的赵德芳!看白爷爷不把你家翻个底朝天!猫儿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抓那只老狐狸!今儿个不让他哭着跟你赔罪,我就不叫白玉堂!”
  白玉堂抬脚就要走,展昭忽然直起身体,一把抱住了他。
  “猫儿?”
  “玉堂,刚才看我如此痛苦的模样,是不是很心疼?”
  白玉堂稍一思考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气得浑身发抖:“展昭!想不到你一介南侠也会干这么卑鄙下流无耻到极点的事!给我放开!不要缠着我!”
  被白玉堂这么骂,南侠却也毫不脸红,依然将老鼠抱得紧紧的,低声道:“玉堂,玉堂,不是我要试你,只是,你也知道那样滋味不好受,是不是?”
  他的心思,白玉堂又怎会不明白?然而在此时同意他的说法就等于是输给了他一样,白玉堂硬是梗着脖子,偏装不知道。
  “玉堂……”
  “……”
  “玉堂……”
  “……”青筋。
  “玉堂……”
  “展昭!”
  白玉堂脸红脖子粗地将展昭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拉出来,狠狠将他推开,“你你你……你这个伪君子要是再敢如此……如此……看我不亲手剥了你的猫皮做衣穿!”
  展昭大笑。赶上狼狈逃窜的白老鼠,与他并肩前行。
  “我们还有一件事,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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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的人昏迷着,丁月华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给那人换掉衣服,又端出去一盆一盆的血水和染血的布条。
  白玉堂从门口走进来,看着那个身躯单薄的女子。她依然很忙,好像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
  “月华。”白玉堂叫道。
  丁月华没有回应,手里的活也没有停。
  白玉堂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个昏迷的男人——丁兆惠,他的脸色和他的玉枕一样苍白,虚弱得仿佛一转眼就会死掉。
  “月华。”白玉堂又叫。
  丁月华包扎好丁兆惠最后一个伤口,头也不回,冷冷道:“白大侠,您纡尊降贵到这里来,是想抓小女子去见官么?”
  “不是的,月华我……”
  丁月华站起来,回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没有任何事好解释!攻击你的人是我,把你的内息全部打乱的人也是我,杀了大牢里案犯的人还是我!怎样!要不要现在就把展昭拉过来,告诉他我欺负你!”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被八贤王掳走,变成他们要胁你的人质的?”
  丁月华咬了咬嘴唇,又转身去给丁兆惠整理衣被。
  “月华,我很抱歉,确实是我们的疏忽,竟没有发觉……”白玉堂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啪地打掉。
  “三天!”
  她对他吼,“整整三天!开封府有半个人发觉了吗?他被带走之后我被封住穴道整整十二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来看看我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只要你们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
  “白玉堂!展昭!你们这些大侠的嘴脸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觉得脸上有点痒,伸手一摸,竟摸到一脸的泪!
  她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水,抓起桌上的剑塞到白玉堂的怀里,哽咽着叫道:“我受够了!这个给你们,让他快点把我的湛卢还我!我们两清,互不相欠了!你现在就滚!只要哥哥一好我们就回茉花村去!你滚!滚出去!”
  白玉堂还想解释,但她根本不想再听白玉堂说什么,用力将他推了出去,碰一声将门关上。
  “都滚!”她尖叫。
  白玉堂抱着剑呆立门外,直到展昭从后面按上了他的肩,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玉堂。”
  “猫儿……我们对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展昭不置可否,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湛卢放在她门前的台阶上,退后,拉着抱剑的白玉堂离开。
  “猫儿,猫儿?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们走吧,我娘过几天就要来了,还有你的四个哥哥好像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准备过来,还是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应付他们……”
  “猫儿!”
  展昭停下脚步,看着他:“玉堂,你想要我说什么?”
  白玉堂咬牙。“猫儿,不管她做过什么,都不是她的本意,要是我大哥被他们弄走了威胁我,我也会这么做的!这不是月华的错!她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展昭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移开,望着天空道:“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存了这个理由,即使她伤害了你,我也应当原谅她了?”
  白玉堂无言以对。
  人总有不能被碰触的地方,对展昭来说,他“不能被碰触的地方”就是白玉堂。
  他可以原谅任何事、任何人,但他不能原谅任何人伤害白玉堂,无论是八贤王也好,丁月华也罢,只要触到那片逆鳞,温文有礼的展昭就会消失无踪,八贤王原本就知道这一点,而丁月华也应当是知道的。
  因而,八贤王是故意的。
  但丁月华呢?
  门内,丁月华靠在门上,捂着脸蹲下。
  房间里,只听得见她重重的抽泣声。
  展昭永远不会原谅她。
  同样,她也永远不会原谅展昭。
  繁花谢,红碎遍地。
  春已逝,夏日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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