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下) 第二十章

  看到画的一瞬间,穆千驹全都明白了。  
  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多、不够好,而是一开始就没受到信任。  
  从来没有得到过信任的爱情,算什么爱情!  
  原来这几个月来我以为得到的幸福,终究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虚无吗?穆千驹自问,咽下了满嘴苦涩。  
  丞…你骗得我好苦……  
  ◇◆◇  
  隔天,穆千驹自行请辞的消息再度轰动了全公司上下,而所有的责难与矛头指向,依旧是凌煜丞。  
  大量的挽留电话蜂涌般打给了穆千驹,但奇怪的是,到了下午仍然没有一个人找到他,就连他最信任的同事陆毅豪亦然。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留给底下人无数的疑惑与猜测。  
  而肯定是关键人物的凌煜丞,一大早到公司发现办公桌上的请辞信时,也是神色大变地匆匆离开了公司,迄今仍不知所踪。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每个人都疑惑,却每个人都不知真相。  
  ◇◆◇  
  「芷娴!你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凌煜丞飞车回到家中后,便直奔一楼少女的闺房,劈头急问。  
  「哥……?」  
  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完全不明白他在问些什么的凌芷娴一头雾水地偏头望向他。  
  凌煜丞哭丧着脸,冲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纤弱的肩膀,仿佛寻求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不见了!不在住处!也不接我手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谁不见了?……啊!是穆大哥不见了吗?」  
  「对!他昨天是不是来见你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们没特别说什么啊……」凌芷娴细细回想昨天的情景,并没发现到什么异常之处。  
  「那戒指呢?还在你身上吗?」凌煜丞连声急问。  
  「嗯,还在啊。」凌芷娴伸手捏起用一条细炼挂在颈项处,静静散发出温润光芒的银戒。  
  凌煜丞精神近乎崩溃地瞪大眼睛。  
  「……他没拿走?他怎会没拿走?」  
  他明明说了会来取走它,也暗示过会再次送给自己……凌煜丞终于浑身冰冷地察觉──他恐怕是被男人彻底放弃了。  
  「哥?发生什么事了?穆大哥怎会不见了?」少女满脸不解。  
  凌煜丞面白若纸,颤声道:「你先告诉我,他昨天来找你时,发生了什么事。」  
  「嗯,他来到我这边的时候,陈妈刚好煮好了晚餐,我便顺势邀请他留下来吃顿饭,用餐期间他一直很沉默,等吃完饭后,我开口谢谢他送我一枚戒指,他眉头皱了皱也没多说什么,后来,他终于打破沉默问我……」  
  「他问了你什么?」凌煜丞迫不及待追问。  
  「他问我,哥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少女没察觉兄长听了脸色瞬间惨白,继续回想道:「我起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后来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发现那幅画不小心被画框师傅弄坏的事了,我赶紧向他道歉,说我们不是故意把画弄坏的,没想到他居然一脸很吃惊地看着我,问我:『什么画弄坏了?』我只好边叫陈妈把我画的那幅仿画从房间拿出来,然后边跟他解释,我原本以为他会生气,不过,他听完之后,只是伸手摸摸我的头发,笑了笑就离开了……」  
  离开?离开到哪里去?他知道了真相后,心底在想些什么?  
  凌煜丞茫然地呆望着同样也是一脸茫然的妹妹。  
  他原本以为穆千驹至少会选择一个,不是自己,就是芷娴……可他两个都放弃了……  
  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男人绝然离去的事实,令凌煜丞蓦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做着行为与心意相反的事。  
  他把戒指给芷娴,表面上是放弃了,实际上是希望男人取回来再次卑微地帮自己戴上;他答应假结婚,看似自暴自弃了,其实内心则在偷偷盼望男人醋意狂发地现身把自己抢走。就算让他知道了画的事又如何?也许他会跪下来告诉自己他永远不会变心,他只在乎当年看到的自己……  
  男人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在试探他,当时他否认了,但事实证明白己的确不断在试探他,然后从中汲取他的爱、他的悲伤、与他的痛苦。  
  ……好可怕又丑陋的自己。  
  自以为是受害者,一再用错误的手段迫使男人证明他对我的爱,终于逼得他厌烦了……  
  当凌煜丞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比乔雨还任性、还愚蠢的人时,也已后悔莫及了。  
  ◇◆◇  
  「你是不是疯了!穆千驹那家伙莫名其妙失踪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躲起来!?你忘了你这星期日要结婚吗?居然……」  
  「你不要管我了……」  
  「阿丞!」  
  啪!一声,凌煜丞关上手机,然后拆掉电池,彻底断绝与凌爵非的最后通讯。  
  察觉到自己对男人亲手做了什么残酷的事后,这几天他不是躲了起来,而是跑到了穆千驹的家中,想等他回来。  
  当发现失踪的男人只取走一两套换洗衣物,大部分重要的证件还留在抽屉中时,凌煜丞真的大大松了口气,这证明他还没走远,再度回来拿东西的机率应该很大。  
  除了等待以外,没有其他法子了。凌煜丞一刻都不敢离开这少了男主人后,就空荡得可怕的地方。三餐都叫外食,坐在沙发上每分每秒都盯着门口看,怕会跟突然回来的男人错过,就连睡觉时也是选择睡在沙发上而不是寝室。  
  他已经不在乎公司、家人还有那场该死的婚礼了!他只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男人便收拾好全部东西,转身头也不回地远去。  
  枯等了几日,凌煜丞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外面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冲前去开门察看,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一天天、一日日过去,终于到了他预定要结婚的这一天,然而男人仍旧没出现,门扉就像再也不会打开似的紧紧关闭着。  
  他连回来阻止自己结婚的打算都没有……当震惊地发现到这个事实时,大受打击的凌煜丞蜷缩在充满男人气息的床铺上哭了一整夜。  
  他也许不会回来了……绝望彻底笼罩住凌煜丞整个人。  
  因为连自己要结婚的这天,他也不回来挽留。  
  眼泪决堤似的不断自眼眶中泉涌出来,心脏仿佛被硬生生的挖走了一大块,疼得他身子微微抽搐着,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因为伤心。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愿意包容自己的任性、坏脾气,或是对自己那样既霸道又温柔地笑着了,而自己却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一想到此,凌煜丞就痛苦得不得了,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对男人诉说自己的爱意了,唯一认真的爱,就这样被自己的愚蠢彻底毁掉了,悔恨交加的泪水不停地流着。  
  自己彻底失了约,乔雨现在肯定穿著白色婚纱在教堂里头气得连连跳脚吧,可凌煜丞完全不想理会她了,就算她愤而将他跟男人的恋情说了出来,也无所谓了……比起失去穆千驹的莫大痛苦,她的反击不过跟被蚊子叮了一样的渺小。  
  隔日的晨曦逐渐从窗外溜移进来,刺眼的光线照射在凌煜丞哭得红红肿肿的眼皮上,令他几乎睁不开来了,即便是早晨阳光仍无比毒辣,感觉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似的。凌煜丞懒洋洋地躺着,什么都不想做,仿佛将身上的水分都流干了似的哭泣方式,浸得枕头上面湿了一大片,闷闷热热地很不舒服,但他完全不想理会了。  
  喉咙很干,隐约意识到自己该爬起来喝水,可已经有些脱水症状的凌煜丞根本没有力气爬起身。  
  他就像只断线的木偶般,失去自主能力地瘫软在床上,被晨光扰醒的意识也逐渐昏沉下来,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深深埋在棉被之中,再度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完全丧失时间感,他只能靠隐约感觉到的二次太阳东升判断已经过了两天了,而这段期间他一直没离开过床铺,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有一股深切的空虚夺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四肢酸软无力,嘴唇因为许久未沾水而产生裂痕,眼睛布满血丝,视线也几乎要瞎了似的变得模模糊糊……如果穆千驹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会不会愿意回来?  
  望向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凌煜丞疲倦地静静闭上了眼睛。  
  ◇◆◇  
  没有死成啊……一睁开眼睛,最先感受到的感官刺激就是医院独特的药水味扑鼻而上,跟预期的天堂花香差距甚大。  
  凌煜丞想开口询问自己怎么会跑来这地方,却发现喉咙干哑得不得了,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王八蛋!你找死吗!?」凌爵非布满怒气的俊秀脸庞出现在他视线上方,不住痛骂着:「你不吃不喝有几天了?还有想死干嘛跑到别人家去死?你是不是脑袋发神经了!」  
  当他四处寻遍不着人,判断出凌煜丞最后一个有可能去的地方,也许是穆千驹刚迁移的新公寓时,凌爵非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看的。  
  跟房东说明来意,要了备份钥匙进屋,见客厅空无一人时,他感到既安心又觉失望,安心的是同一天消失的凌煜丞跟穆千驹两人之间也许真的没啥关系,失望的是在婚礼前突然失踪的凌煜丞会跑到哪里去他根本毫无头绪。  
  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幸好他又稍觉不放心地打开了卧室门察看。  
  当推门而入的瞬间,发现众人好几天寻觅不着的凌煜丞脸色苍白地瘫软在床上时,凌爵非以为自己看到了尸体,吓得心脏差点麻痹。  
  后来当他浑身冰凉地伸手试探出他最照顾的小堂弟鼻间还有一丝微弱呼吸时,凌爵非当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浑身虚脱地紧急拨了通电话叫救护车前来。  
  因为凌煜丞最后被发现的地点很奇怪,还有判断出他可能有自杀倾向,怕大伯还有芷娴担心,所以凌爵非并没通知他俩前来,而是请了一天假,守在病床前等他清醒。  
  望着他从没有过的苍白憔悴脸庞一整天,凌爵非思潮起伏,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迟了几天没发现到他的异状的话,会发生什么恐怖事。  
  「你怎会跑去他家?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了?」  
  「好…渴……」凌煜丞现在虚弱得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质问。  
  见他露出请求神色,凌爵非不由得心软地住了口,转身端杯水给他。  
  「乔雨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你临阵脱逃,大伯气得不得了,还有芷娴也很担心你。」  
  将白开水一饮而尽后,凌煜丞终于有力气开口。  
  「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凌爵非吃惊地瞪大眼。  
  「我不想解释…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未免太荒唐了吧!凌爵非头疼地抱头,简直不敢置信:「妈的,真是乱七八糟,这种事能儿戏吗……」  
  「……」除了沉默无语,凌煜丞也不知该表示什么了。  
  「那穆千驹呢?你跑去他家躲起来干嘛?」  
  「……」  
  「你说话啊!」  
  「头好痛……」  
  「你!」凌爵非简直拿他无可奈何。  
  「我想睡了……」  
  「阿丞!」  
  「晚安。」  
  晚安个鬼啦!凌爵非见他翻身睡去,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只好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可能明天傍晚才有空来看你……要我通知大伯跟芷娴吗?」  
  「不要!」凌煜丞惶然地转过身来,一脸哀求地看着他道:「不要跟他们说我在哪里!」  
  「……好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从小就没少答应过帮他隐瞒事情的凌爵非仍是应承下来了。  
  「谢谢。」凌煜丞朝他扬起一朵苍白的感激笑容。  
  「浑蛋!明天你再不跟我解释清楚的话,小心我狠狠修理你一顿!」凌爵非扬起眉毛,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拋下一句,随即推门离去了。  
  竖起耳朵,确定完全听不到凌爵非踏在光滑地板上的足音之后,凌煜丞一改昏昏欲睡的神情,果决地拔下右手腕上的点滴插针,飞快掀开棉被下床,穿上摆在病床旁的鞋子,到厕所去梳洗一番后,再度回到床边,伸手将枕头摆直了放,代替自己用被子覆盖好。  
  做完一切聊胜于无的掩饰动作后,凌煜丞蹑手蹋脚地溜出了房门。  
  由于时间接近半夜,在夜色掩护下,直到隔天早上为止都没有一个护士发现医院里头居然有个病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  
  幸好钥匙还留在身上,凌煜丞半路招了一辆计程车,顺利回到了穆千驹的住所前。  
  忧心自己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可能会与恰巧返家的男人错身而过,他心急如焚地几乎是用从没有过的速度冲上楼梯,来到房门前。  
  正当他低头忙着用钥匙开锁时,不经意发现底下门缝处居然透出些许亮光,凌煜丞惊讶得呼吸差点停止了。  
  他回来了!?欣喜若狂地猛然推开门,还来不及喊出声,一股浓浓的酒味率先往凌煜丞迎面袭来。  
  只开启了一盏玄关灯的客厅显得阴暗无比,但仍隐约可见沙发上坐了一名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手中拎着一瓶半满的海尼根,几个空酒瓶子或倒或立地堆在他脚边,酒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怎么来了?」察觉门口处的动静,喝得脸庞泛起一抹潮红的男人眯眼看向他。  
  凌煜丞注意到男人似乎没感到讶异也没感到欢喜,只是用着一种失去热情的陌生眼神注视着自己时,不禁深受打击,因为所有的恐怖预感都成真了。  
  当爱怜光芒消失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残留在男人眸底?凌煜丞到了今天,总算知晓答案。  
  「穆千驹……」嗓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把门关上。」男人仅是冷冷道。  
  凌煜丞惶然地照做,反手把门锁好,接着像只小动物般,边偷窥他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靠近。  
  受不了这样充满压迫的无言对视,凌煜丞忍不住打破沉默道:「我没有结婚……」  
  「哦?」  
  见他无动于哀,凌煜丞困惑地连忙又道:「是真的!就连孩子也不是……!」匡当!一声,被男人随手掷出碎裂在脚边的酒瓶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还待解释的凌煜丞彻底住了口。  
  「不准再试探我。」眼神阴沉地说完后,他一脸厌烦地站起身来。仿佛经年累月的负面情绪都爆发出来了,男人身上围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然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以为他又要离开,凌煜丞惊慌地扑上前去抱住他,不让他走。  
  瞬间穆千驹皱起眉头,反射性地抬了抬手臂,似乎想推开他,可后来又握紧了拳头隐忍下来,迈开步伐往卧室走去,于是凌煜丞就像只紧紧抱着树干不放的无尾熊般连带地被他拖着进去了。  
  背脊一沾到柔软的床铺,穆千驹一句话也没说地径自盖上棉被翻身睡去,虽然有些安下心来但睡意全无的凌煜丞缩着双膝坐在床头处,形状优美的指甲开始又受到牙齿的摧残。  
  不知怎地,这是男人回来后自己与他最接近的时刻,然而凌煜丞不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隐约感受到两人的心好似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  
  「穆千驹,你不见的这几天究竟跑到哪去了?」他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  
  侧身睡去的人没有回答他。  
  过了好长一段沉默,漫长得凌煜丞都要等得绝望了。  
  「……我去扫墓。」  
  简直是作梦也想象不到的答案!凌煜丞大吃一惊地追问:「扫墓?干嘛去扫墓?」  
  「……我累了。」这句话暗示着话题已经结束。  
  之后,无论凌煜丞试着用各种疑问来引诱男人开口,他得到的都只是一片静默。  
  已经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吗?  
  墨黑而柔软的发尾,修长却坚毅的背影,明明没有多大的改变,却比以往多了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摸。  
  即便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男人的体温,他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吗……?  
  凌煜丞眼眶泛红,内心充满不甘、自怜与悲伤地抬头望向窗外。  
  夜,正深沉。  
  ◇◆◇  
  当温暖的晨曦再度照拂到脸上时,凌煜丞反射性地惊醒了过来。  
  他边想着现在是几点了,边探手摸向床铺另一侧……他失望了,身旁空无一人,冰冷的棉被触感,令他强烈怀疑起昨夜见到穆千驹回来或许根本只是美梦一场。  
  极度失望地扫了一眼四周,他突然发现不对劲。  
  原本在卧室里头的摆设全都移了位,还有很多东西不见了,半掩的衣柜门里头原本挂着几件高档的西装,如今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条男人最讨厌的橘色领带孤零零地褂着……有人来过这里,然后将东西全都带走了……震惊地意识到这点后,凌煜丞跟着发现自己竟然也是被男人选择无情丢下的其中一样东西。  
  ……就这么结束了?  
  梦魇般的冰冷感如寒冬迅速冻结了凌煜丞四肢百骸。  
  再度被拋弃了……居然有人敢拋弃我,而且还是个男人!说不出的滑稽感觉令凌煜丞情不自禁地从口中发出一阵空洞笑声……  
  哈哈!他果然是个恐怖的男人,爱的时候激烈如火,不爱的时候冷漠如冰,转身说走就走,干脆俐落得令人不禁怀疑起窜流在男人体内的血液是冰冷的吗……  
  叩喽!外头传来某种重物被拖行在地上的细微声响,令凌煜丞瞬间回过神来。难道他还在?惊喜令肾上腺素瞬间爆发,他飞快掀开棉被,跳下床,打开通往客厅的卧室门。  
  「穆千驹!」  
  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处的男人脚步一顿,表情冷硬地回过头来。  
  凌煜丞惊慌失措地大喊:「你收拾行李做什么?你…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没有回答,冷淡的眼神似在嘲弄眼前这一切。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就偷偷离开?」凌煜丞气愤他连一个解释机会都不给自己的无情态度。  
  穆千驹讽刺一笑:「我以为这样才叫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凌煜丞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扫墓了,因为他打算跟过往的一切全部断绝关系,然后永远离开这里!也离开…我……  
  穆千驹神情暧味地微低下头,自嘲似的道:「反正我们已经完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不如就不说了。」  
  完了……我们已经完了……凌煜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厉声质问道:「你凭什么自行做出决定!我有说过要分手吗?有吗!?」  
  穆千驹神情疲倦地伸手耙耙头发,失去热情的嗓音冷淡得就像在对一名陌生人说话:「不跟你说再见了,保重。」  
  凌煜丞心头一凉,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他。  
  「不要!我不要!」  
  「你……」  
  「我们还没完…还没完!还没完!」懊恼的泪水不断自眼眶滑落,凌煜丞这辈子从没这么伤心、也从没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过。  
  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哭,穆千驹不解地偏头看着他,低沉语调隐含一丝痛心:「在我抱你的头一晚,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我不知道……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充满不知所措光芒的湿润眼眸直盯着男人,舌头紧张地伸出舔舐干涩的唇瓣。  
  「为什么不知道?如果你坦白说了,也许我……」  
  凌煜丞厉声打断他的话:「如果我说了你就不会跟我上床对不对!?那我不要!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说!」  
  穆千驹对他表现出的强烈占有欲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为什么?」  
  「唔……」  
  「那时为什么不说?」  
  「因为…说了,你就不会是我的了……」对,这就是原因。凌煜丞眼神迷蒙地望着他,颤声道:「你会被别人抢走……」  
  穆千驹闻言心口一痛,浓眉微蹙,握紧双拳低吼:「那你为什么不贯彻这个想法!?既然你想独占我就独占一辈子啊!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他想将自己占为己有,却又叫自己去找芷娴发现真相,如此反反复覆,是把自己当成傻瓜看待吗?  
  坏事做到一半,比吃饭吃到半途突然有一根鱼刺鲠在喉咙处更令人感到不快!  
  凌煜丞眼神心虚不安地游栘开。  
  「芷、芷娴她很喜欢你……」  
  是了,因为溺爱妹妹,为了她的终生幸福所以甘愿退让,这的确是缩手的好理由!  
  「可我不喜欢她!」  
  凌煜丞立刻反击:「你对她有好感!这点你可以否认吗!?」  
  「就算有好感又如何?我真正爱的人是你!我不是说了好几百遍我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吗!?这辈子我对她绝对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凌煜丞,你的耳朵至今到底都听进去了什么?」  
  「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你不够好?因为你不像芷娴那样惹人疼?因为你又坏又卑鄙,是个不值得我喜欢的人?多么愚蠢!又自以为是的想法!」喉咙处像是鲠了一块石头,不吐不快,穆千驹毫不客气地对他释放出内心深处所有的不满与怨恨。  
  凌煜丞也觉得自己很蠢,也晓得自己钻入了牛角尖,可是疑神疑鬼的种子已在心底生根、发芽,他根本没法子克制住自己。  
  「我看到芷娴拿出来的那幅画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到,原来当我每次在对你诉说爱意之时,你居然是一边感动一边怀疑我是不是弄错了对象……」穆千驹只要一想到自己对他满腔爱意却被怀疑成这样不堪,就一阵心灰意冷。  
  没有办法承受男人尖锐无比的指控,凌煜丞只好语调虚弱地不断重复道:「没有人不喜欢芷娴的,她比我好太多了……」  
  穆千驹打断他的话,冰冷的嗓音充满讽刺地道:「所以你才突然躲着我,私下准备婚礼,还把我给你的戒指转而送给她……丞,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大哥,原来我从头到尾都看错你了……」  
  「穆千驹!」凌煜丞再度红了眼眶,抓紧他衣服的手指逐渐加重力道:「你不要这样跟我讲话……我讨厌你这样跟我讲话……」  
  「你放心,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穆千驹嘴角扭曲地露出一抹自嘲笑容,挣脱他缠得死紧的手臂束缚,寒声道:「你自己去爱她吧,恕我不奉陪了。」  
  凌煜丞一脸惨然地望着他,膝盖虚软得几乎撑不住身子,颤声询问:「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穆千驹低头看着他,眼神充斥苦苦压抑住的莫大痛苦,哑声道:「不,你错了,我还是喜欢你,即使你欺骗了我这么多事,我仍是深深爱着你,可是……我已经无法原谅你了。」  
  「因为我欺骗了你吗?」凌煜丞睁大眼睛,曾被男人不断爱怜索吻的嘴唇哆嗦地颤抖着。  
  「不是!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我在气什么?如果只是画的事还好,我根本不在乎当初看上那幅画的人是谁,我只在乎那天被我看上的你!所以我无法原谅你把我当成一种可以轻易转让给他人的物品,也气你根本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这对我是一项严重的侮辱!」  
  仿佛紧到极限的弓弦突然绷断了似的无可挽回,原先一直强自冷静的深邃黑眸迸射出腾腾悲愤光芒。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也一直认为你明白我的心,但我想错了,我好傻,其实你根本从来就不曾正眼看过我,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原本我自信满满,以为不管你怎么践踏我的心意我都不会生气的,但我毕竟不是上帝也不是圣人,也会受伤,也会愤怒……我好恨你,我恨你让我发现原来我对你的爱也有极限……」  
  虽然爱死了他,却也恨透了他。  
  一旦心生怨恨,再多的爱意也安抚不了。  
  对他的情感已然变成了又爱又恨的双面刃,随时等着见血伤人,不愿毁人误己的穆千驹只好痛下决心,选择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累了,这场烂戏就到此为止吧。」  
  穆千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不再多看脸色惨白不已的凌煜丞一眼,伸手推开已然失去力量挽留自己的他,径自转过身去,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推开了门。  
  「我喜欢你……」  
  什么?仍按在门板上的手指一僵,穆千驹惊讶地回过头。  
  凌煜丞身子颓然地靠在白色墙壁上,俊秀脸庞沾满了泪水,抽抽噫噫地哭着。  
  「穆…千驹…我喜欢你……求求你不要走……」  
  见男人一脸既讶异又怀疑地看着自己,泪眼模糊的凌煜丞简直悔恨得不得了,他好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是自作多情……」  
  为什么现在才说?见他哭得伤心欲绝,穆千驹眼眶也有些刺痛。  
  「我很想相信你,但我办不到。」  
  「……」如此残酷的回答。啜泣声瞬间停止了,凌煜丞满眼的泪水埋在了手中,虚脱而颤抖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整个人沿着墙壁滑下来慢慢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凌煜丞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自己,也恨透了翻脸无情的他。如果早知道心碎的滋味是如此难受,那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爱人了。  
  死去吧!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死去吧……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多看你们一眼了!嘴唇被牙齿咬得溢出腥味的鲜血,十指就像要挖出自己眼睛似的紧紧箍在脸上,手脚与身子颤抖个不停。  
  再一个男人关门离去的声响,就可以彻底毁了他,但凌煜丞已经不在乎了,哀莫大于心死。  
  穆千驹静静凝视着眼前充满绝望、如丧家犬般蜷缩在地上的男人,那专注的眼神,仿佛第一次明白了他。  
  「但是,如果你肯拋弃一切跟我走的话,我就原谅你。」  
  绝处逢生,凌煜丞身子猛然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嘴唇饱受蹂躏,双眼红肿得不象话,神情更脆弱得不堪一击。  
  「……什么?」  
  「没听清楚吗?」半敛狭长眼眸,穆千驹低沉的嗓音显得既温柔又残酷:「我已经彻底厌倦陪你玩愚蠢的捉迷藏游戏了,所以我要切断你所有的后路。」  
  男人边说边自得其乐一笑,透过那抹扭曲的笑容,凌煜丞仿佛看到男人化身成了他自身心口上那只连爱人也吞蚀殆尽的贪兽。  
  「若是身处异国的话,在那里,没有我你一定会活不下去,你只能依靠我一个人。若我不管你,你会饿死;若我拋弃你,你会冻死在街头……如果你可以忍受这种恐怖,我就原谅你。」  
  「……」  
  他是认真的,脸庞血色尽褪的凌煜丞惊恐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男人。  
  「要不要跟我走都随便你,快做决定,我还要赶搭十点多的飞机。」  
  男人态度强硬地站着,背光的神情阴晴不定。  
  凌煜丞像只虫子般不安地蠕动了下。  
  想飞奔过去,却又不敢。  
  饿死、冻死的情境从他口中讲出来真的好恐怖,若被男人厌烦地拋弃掉,自己就真的活不了了。  
  可是……  
  把我抢走就好了,就算我哭、我害怕、我反抗……只要把我抢走就好了……  
  他早就发现到了吧!性子狡猾的自己,只想永远当一名受害者。  
  凌煜丞泫然欲泣地望着门口处的男人。  
  而男人,仍旧冷漠地待在原地等他自行做出决定。  
  「我……我没有带护照出来……」  
  「回家去拿,有美国签证吗?」  
  「有……」  
  「还没过期吧?」  
  「嗯……」  
  「那还等什么?」穆千驹挑眉露出一抹微带嘲讽的表情,朝他伸出手,眼神笔直地注视着他。  
  仿佛被传说中的海妖迷惑住了,凌煜丞痴痴地移不开视线。  
  「过来。」  
  确信他一定会遵从的低沉呼唤,修长而坚实的手指与自己只隔了一小段距离……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抓住他了吗?凌煜丞一脸茫然地仰头望着男人。  
  「连怎么走路都忘了吗?快站起来……」  
  穆千驹失笑,笑容比以往更教人沉醉万分。  
  好似一尊被他手指上的无形细线操纵的木偶般,凌煜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就像个迷途孩子终于找到家似的走到他面前。  
  穆千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  
  「没有退路了喔……」拇指温柔地抹去他唇瓣上的血珠,跟着一双温热手掌抚上他冰冷的脸颊来回摩挲着,想让他苍白不已的脸庞多点血色。  
  「嗯,我知道……」  
  比起被男人无情拋弃的恐怖,没有退路也无所谓了。  
  「就连你心爱的妹妹也见不到了喔……」穆千驹尽情地欺侮着他,反正他再也逃离不开自己了。  
  「你好过份……」凌煜丞皱起眉头,眼眶再度湿润了起来,泪水断线般掉了几滴在男人手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狂喜蓦然涌上穆千驹心头,这回他是真的相信了。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再一遍。」  
  「我喜欢你……」  
  柔软、甜美又温驯的嗓音,让穆千驹听了好高兴。  
  「再说一次。」  
  「我…我不想说了啦!穆千驹,我想喝水,口好渴喔……」嘴唇委屈地嘟了起来。  
  「……」  
  「而且肚子也好饿,一直在咕噜咕噜叫……」手掌抚上干扁的肚子。  
  「……」  
  「穆千驹……」索求的嗓音又甜又腻。  
  「……」  
  唔,或许自己该重新慎重考虑一次要不要带走这个麻烦家伙?男人再度陷入矛盾挣扎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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