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风绍中的性格,又傲又急,此次初遇韦铜锤,便由于举措太躁,以致落败,竟忍受不住对方舌利于刀的强烈讽嘲,索性一头撞上山壁,寻了自尽!
这一手,倒大出韦铜锤的意料之外,使他“呀”了一声,自语说道:“我刚说完韦家的人,在江湖中尽量只积德,不缺德!一不作绝事,二不杀独子,这风家的独子风绍中,偏偏就自尽了!不过,这不能怪我,只怪他脾气不好,不能忍辱负重,才自己活不下去!对于这桩决不应该叫我韦铜锤担负责任的公案,总得设法找个证人才好……”
自语未了,先前风绍中藏身的乱石堆中,突有人接口笑道:“韦老弟莫要发愁,我可以担任证人,但江湖有言:‘皇帝尚不差饿兵’!替你们韦家这等有钱的阔少爷办事,你总该大大方方,丰丰厚厚的,赏我几个‘公证费’吧……”
随着话声,有个衣服褴褛,约莫五十来岁,不甚起眼的瘦削老者,从石堆中慢慢走出。
韦铜锤起初听得有人可以作证,确实相当高兴,但等对方现身,见了瘦削老者那副不起眼的样儿,又不禁减了几分高兴,皱眉说道:“想当证人,总得有点身份,才足以提高所证之事的‘公信力’嘛!老头儿,在我出你价码之前,先报个姓名来吧!”
瘦削老者并不在意韦铜锤对他显存轻视的无礼言词,只是笑了一笑,缓缓说道:“我的名儿,不见经传,但姓,倒有点特别,或许还值几个钱。我姓‘归’啊!……”
韦铜锤把“归”听成了“龟”,不禁失声大笑,点头说道:“值钱!值钱!当然值钱!你既姓‘龟’,我家又恰在扬州开了一家房舍高大,圆囿精致,中外美女如云的‘新丽春院’妓院,我可以介绍你去,在我‘茅龟伯’王八太爷手下,做一个倒倒茶,捞捞毛的‘小王八’、‘活乌龟’!
凡遇江湖人物,前来嫖妓,你就可以说明这段韦铜锤气死风绍中,以智胜力的精彩故事,包管可以混得不少赏钱!……”
他方说得高兴,那归姓老者突然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大碎石,向韦铜锤含笑轻轻抛过。
由于对方是含笑轻轻抛过,不是凝注内力,脱手当暗器射来,韦铜锤自然便未甚在意的把这块拳大碎石接住。
说也奇怪,在地上,显是一块拳大坚硬碎石,经瘦削老者捡起,抛在空中,也未见甚变化,但等韦铜锤伸手接住,却觉得质已全酥,成了一把石粉!
这是什么缘故?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种,就是那瘦削老者的修为太高,内力太强,就这轻轻一捡一抛之间,便已丝毫不着痕迹的,把一块坚硬山石,震成碎粉,而可由心控制的,直等到了韦铜锤的手中,才突然酥碎散却!
韦铜锤自问修为,没有这种本领,也拿不准妈妈苏荃与另一位本领极大的双儿妈妈,能不能到达这等火候……
他看出厉害,有点改容相向的,望着那如今似已突然起眼许多的瘦削老者,失声叫道:“乖乖隆的冬,你这只‘龟’,好厉害呀!决不是普普通通,在臭水沟边,满地乱爬的‘小乌龟’,我‘辣你妈妈’!……”
“拍”的一声清脆声息,与韦铜锤口中的“扬州俚语”,几乎是同时响起!
这一记耳光的来势太快,连韦铜锤想施展他的“神行无影身法”,都告为之不及!
挨了耳光以后,不单“辣你妈妈”的“扬州俚语”,立告含混不清,并六月债还得快的,也象风绍中适才一样,被打落了两支大牙,喷出了一口血水!
归姓老者看着韦铜锤的狼狈神情,冷笑问道:“韦铜锤,你念过书没有?知不知道陶渊明有篇文章,叫做‘归去来辞’,一开头就是:‘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一连几个“归”字,使韦铜锤蓦然惊醒的指着那归姓老者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你是‘华山派’吧……”
归姓老者不置可否,只淡淡对韦铜锤看了一眼!
韦铜锤道:“我想起我爸爸告诉我,他老人家在江湖中所见过的高明人物以内,最厉害的,便要数‘华山派’的‘神拳无敌’归辛树!但归辛树和他老婆归二娘,独子归钟,都已死在大内众侍卫的乱刀乱剑之下,你这姓归的,却从哪里冒将出来,和他们是一家么?……”
归姓老者道:“归辛树是我叔父,也是我师父,归二娘是我婶母,归钟则是我堂弟,我叫归宗,当年叔父、婶母、堂弟,虽均命丧大内侍卫之手,追根究底,仍是中了韦小宝的诡计,被他向康熙出卖所致!三条人命,二十载深仇,今天才有这快意机会,韦铜锤,你也学风绍中那样,英雄一点,识相一点,快自尽吧!否则,我会连揍十七八个耳光,打脱你满嘴会说刻薄话,会骂人的‘大牙’,倒看是你‘辣我妈妈’?还是我‘辣你妈妈’?……”
韦铜锤听得全身冒汗,手脚冰冷,暗恨自己时运不济,怎会遇见了这等顶头货色?……
若来硬的,归家的“华山绝艺”,天下闻名,连“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那等修为,当年都似非敌手,自己还那里够着?……
若来软的,这老小子显然江湖老到,滑不溜鳅,哪里会轻易中计,上自己什么恶当?……
硬既不敢,软又无望,韦铜锤不禁急得忘其所以的,失声自语说道:“老小子,别臭美啊!你想‘辣我妈妈’韦铜锤的妈妈,也就是韦小宝的太太,哪有那么容易‘辣’的?……”
归宗见他仍自口中倔强,遂扬手一掌击过!
他是认定韦铜锤已如釜底之鱼,网中之鸟,遂想尽量戏弄威吓,以快多年积仇,绝不怕他还会飞上天去!
故而,这一掌,并非要他的命,目的只象灵猫戏鼠般,在未下最后杀手前,先尽量抖抖威风,未曾蓄意直接打人,仅把韦铜锤身畔一块坚硬大石,打了个四分五裂,碎石飞溅在韦铜锤的身上,也使他龇牙咧嘴的,感受到相当痛苦!
韦铜锤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乖乖隆的冬,好厉害啊!你们归家这种‘华山派’的‘无敌神拳’,究竟是怎么练的?”
归宗大笑,得意说道:“若论身法快捷方面,我可以容你跑出二十丈去,然后再手到擒回,易如反掌!论招式方面,你那些火候欠缺的花拳绣腿,根本不值一提!论到练武人最基础的内力方面,你更接不了我一拳半掌,所以,韦铜锤,你死定了!任凭你再鬼、再精,但巧妇难为无米炊,在彼此实力悬殊之下,决没有半丝半毫的侥幸机会!双方仇怨太深,当年我叔婶一家三口,惨被灭门,今天,我虽‘辣’不到你远在云南的爸爸妈妈们,却也可以替我‘归钟’堂弟报仇,把你这小倒楣蛋,尽情摆布,‘辣’上一个痛快!……”
韦铜锤生恐引起归宗疑心,眼睛不敢乱转,但在倾听对方得意发话之时,心中却在不停飞转……
他心中转些什么念头?是在打算怎样才可一击立中,施展自己的撒手护身绝学,以期死里逃生,平反败局!
归宗不是经过细密研判,认定他无论在身法、招式、内力方面,均相差太远,决非敌手,成为“巧妇难为无米炊”么?难道韦铜锤还有出人意料的神奇看家功夫!
不,不是什么神奇看家功夫,而是人在最危急之际,会自然而然的,想起最亲切,最能仗恃之物!
韦铜锤最亲切,和最能仗恃的,是他生身之母苏荃。但苏荃奉了韦小宝之命,随阿珂远去北京,她能赶得到么?
答案是“当然赶不到”也不会这样巧,如今,韦铜锤所寄望的,不是她妈妈本人,而是期盼有机会能运用他妈妈给他的一件东西!
在韦铜锤与韦双双,跟随阿珂离开云南时,苏荃把韦铜锤叫过一边,低声说道:“你哥哥基本内功,练得最纯,身上又有你爹爹因他忠厚老实,生恐江湖出岔,赐他的那件刀枪不入,拳脚难伤的护身宝衣!
你妹妹聪明乖巧,极讨人爱,所获赏赐真传最多,本身性格柔和,功夫练得也好,故而,从表面看来,你最刁钻古怪,遇事爱占便宜,从不吃亏,但一入江湖,却是你的风险最大……”
韦铜锤着实机伶,一听便知苏荃心意,高兴得拍手笑道:“妈妈有什么威力厉害、作用神妙的体己好东西,要给我了……”
苏荃白了爱子一眼,失笑说道:“威力虽有点威力,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万一在日暮途穷、山穷水尽之际,真还可以发生些救命作用!”
说完,便取了一根儿臂粗细,只有一尺来长,毫不起眼的黄色竹筒,和一只内贮药物的扁扁匣儿,递给韦铜锤,命他贴身藏好,切勿轻易取出,并传了运用控制之法!
由于进入中原以来,一帆风顺,韦铜锤遂根本不曾用过这件东西,如今竟到了苏荃所说的日暮途穷、山穷水尽时刻,自然便想起了对自己关切得无微不至的温馨母爱!
任凭他心转眼不转的,着意加以掩饰,仍被江湖老到的归宗,看了出来,冷笑一声问道:“韦铜锤,你在动些什么脑筋?是不是怕受活罪?想求我让你快死?这样吧,你乖乖跪下,对我磕三个响头,叫声‘归家爷爷’,我便大发慈悲,把你一掌毙命!”
韦铜锤装出英雄气概,向归宗“呸”了一口叫道:“韦家子弟,既不怕死,也绝对不肯求人!我只是因没有机会,发挥所长,心中在生闷气……”
归宗哂道:“你还有所长?是否想动兵刃?还是要比比暗器?”
韦铜锤道:“我妈妈传我一套‘神龙十八转’的绝学,还有专门以擒拿取胜,锁扣对方,奥妙无穷的‘擒龙手’……”
归宗不等他再往下说,便“噗哧”一声笑道:“再好的擒拿手法,也必须有 与对方差不多的充沛内力,才可运用自如,生出效用!……”
韦铜锤叫道:“对极,对极,正因如此,我才恨于没有机会施展‘神龙十八转’呀!因为每转六转,内力便有增加,转到第‘三六十八转’上,就会生出足够坚强充沛的内力真气,可以对你施展必胜不败的‘擒龙手’了!”
归宗哪里相信会有这种不合情理的怪异功夫?但又知晓韦铜锤之母苏荃,曾是“神龙教”的“教主夫人”,可能真会什么“神龙”怪异武学?遂半信半疑问道:“你所说的‘神龙十八转’是怎样施展?……”
韦铜锤一轩双眉,神气活现的答道:“一转两转没用,但是转到第十八转上,你这老小子便知厉害,可以出招递掌,尝尝我‘母传绝艺擒龙手’了!”
归宗大笑道:“你快点转吧,我若在你转满十八转之前出手,便不算‘华山派’神拳无敌归辛树的弟子!”
韦铜锤闻言大喜,立即越转越快的开始转动!
武林人物坏就坏在无不生性好奇!归宗分明试出韦铜锤在内力真气方面,比自己的精纯造诣,相差极远,当然不肯相信这所谓“神龙十八转”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不可思议威力!
此时,归宗若想仗恃他神拳无敌的归家绝艺,向韦铜锤立下辣手,韦铜锤不死也伤,绝无疑问!
但归宗偏要好奇,他认为韦铜锤若是胡扯,则等他转完这“十八转”后,也仍然难逃一死!倘若“神龙十八转”当真有意想不到妙用,自己何不借机把这一桩传自“神龙教”的怪异绝艺偷偷学到身上?
有了这种打算,归宗遂有力不施,存心听让韦铜锤把这种右臂平伸,左臂抱在胸前,老是向左疾转的怪异身法,施展个淋漓尽致!
其实,他哪里知道所谓“转动”,全是“障眼法”,真正有作用的,只在韦铜锤抱在胸前的那只左手!
韦铜锤是借身形转动,作为掩护,而偷偷用左手把藏在胸前,他妈妈给他那一尺来长的黄色竹筒,筒塞悄悄拔松!
转瞬之间,韦铜锤业已转了一十六转,也把黄色竹简的筒塞弄松到可以如他妈妈苏荃所嘱,随时利用藏在筒中的救命之物程度!
归宗再怎注意,也毫未看出对方这种连身急转方式,会具有增力妙用,遂有点不耐的,厉声喝道:“韦铜锤,你已经转了十六转了,再有两转,我就进招!你若仍不能施展什么真气内力业已大大增强的擒龙手法,反败为胜,就应该死而无怨的了!”
韦铜锤大笑道:“老小子,让你开开眼吧!你且尝尝我在这招‘赤手搏龙’之上的真气内力,业已加强到什么程度!”
这时,“十八转”之数恰满,归宗心中仍含试探的,一式“金豹现爪”,探手向韦铜锤胸前抓去。
韦铜锤果然照他所说施为,一式“金丝缠腕”,转化“赤手搏龙”,向归宗抓来的右臂勾去!
以归宗的修为手法,只一收式变招,便不致为韦铜锤的“金丝缠腕”转化“赤手搏龙”勾住……
但他由于心存试探,要看看韦铜锤的真气内力,是否已有增加,以及增加到什么程度,遂故意收手略慢,把腕脉卖给对方!
谁知,韦铜锤的“金丝缠腕”刚一得手,归宗的“腕脉”之上,便凭空多添了一圈“金丝”,并觉得麻飕飕的,微微一痛!
跟着,韦铜锤招化“赤手搏龙”,竟仗待这一式擒拿手法,硬把归宗的整个身躯,翻扭而起,“咕咕”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几乎被摔得闭过气去!……
韦铜锤见自己果已反败为胜,掌握局面,不禁乐得眉飞色舞,大笑说道:“归宗老儿,你见识厉害了吧?我妈妈所传授我的神龙绝学的威力如何?”
归宗气得想哭,恨得咬牙,但慢说还手,连还口都还不上来,因为他已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全身整个脱力,用不出半点劲儿。
韦铜锤笑道:“我一点都没吹牛吧!因为你突然丧失了内力,提不起真气,也等于是我的真气内力,增强了若干倍数!如今该我问你,你是否愿意乖乖跪下,对我磕上三个响头,叫声:‘韦家铜锤爷爷’,求我让你快点死!”
归宗如今所能用得出的最大力量,只是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那圈金丝,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那不是一圈金丝,那只是一条长才一尺左右,咬了他一口,如今还盘在他腕脉部位的“金色极细怪蛇”!
归宗这时才暗骂自己胡涂,久闻神龙岛上,盛产各种奇毒怪蛇,韦铜锤之母苏荃,既然曾是“神龙教”的教主夫人,当然精擅养蛇之术,原来韦铜锤这刁钻古怪的小坏蛋,口中哄骗自己的“神龙”绝艺,竟是要自己给他机会,让他放出这么一个虽然其细只如金丝,但却显然奇毒无比的小小怪蛇,来把自己咬上一口,使自己有气难提,有力难聚,有技难使,还不知要遭受这小魔头什么样难堪报复,奇异摆布?
韦铜锤见归宗神色倔强,不肯输口,遂微扬眉梢,冷冷说道:“归宗老儿,你也不必太害怕,韦小宝的儿子,不会过分缺德,对你用甚挫骨分尸等,惨无人道手段!最多不过怎么趸的,怎么卖,来个‘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而已……”
归宗闻言,立刻回想自己刚才曾怎样对付韦铜锤,以期猜度出韦铜锤将要怎样收拾自己……
“归宗,你刚才卖弄‘神拳’绝技,击碎石块伤我之事,我可以大度宽容,不予计较!但口舌轻薄,骂我爹爹藏在女人裤裆里面,却绝对不可原谅,要给你合理惩罚!……”
可怜归宗空自心中百转,也想不出韦铜锤所说的“合理惩罚”,究竟是什么手段?
韦铜锤突然向他一步步的慢慢走近,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笑容说道:“刚才你骂我爹爹藏在‘女人裤裆里面’,如今我便弄点‘男人裤裆’里的东西让你尝尝滋味!韦铜锤未近女色,尚是‘童身’,今天便宜了你,先让你这老家伙喝上一泡又香又热的‘名贵童子便’吧!”
乖乖,这一招,想得真绝!
以“裤裆”,对“裤裆”,你不能怪韦铜锤报复得没有理由,但归宗倘若当 真尝了泡迎头“热尿”,却怎样在江湖再混?真比什么挫骨分尸手段,还要使他 听得目瞪口呆,惊魂欲绝!
韦铜锤倒是剑及履及,话一说完,立刻伸手去解裤腰带,并望着满面愁容,目瞪口呆的归宗笑道:“老小子,你的运气真不错啊!我们韦家虽在扬州开了一家风月无边的大窑子,但我韦铜锤却不爱那种搂搂抱抱的调调儿,见了院中的中西美女就怕!故而,任凭他们一个个都愿意免费陪我上床,我却都是胡乱打情骂俏一番,应付应付,一到了肉帛列阵,要见真章之际,便来个马前脱逃,保持童身不破……”
语音至此略顿,向归宗扮个鬼脸又道:“据说,‘童子便’又名‘人中白’,是大补之物,相当名贵,若以之配药,还可疗治脏腑内伤!如今,我就来布施甘霖,让你这老小予,淋漓尽致的大快朵颐,好好补一补吧……”
话完,伸手一抖,解上带儿,把裤腰抖开,立将掏取家伙,付诸实际行动!
归宗知道这场重大羞辱,无法避免,只得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但他双目虽闭,却没有听得意料中的“嘶嘶”之声,以及迎头洒下的那泡又热又骚尿水!
归宗以为韦铜锤还有什么古怪法儿,折磨自己,才暂未把撒尿之举,付诸行动,遂愕然一睁双目。
他这一愕然睁目,才发现韦铜锤双手提着裤腰,也以一种愕然神色,把目光凝注向自己身后。
原来韦铜锤解开腰带,正要对口舌轻薄的归宗,开始撒尿,却突然发现归宗身后的大堆乱石之中,人影一闪,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来!
虽然白发苍苍,但总是位妇道人家,韦铜锤遂面带愕然的,暂时停止行动,不好意思当着女人之面,把他裤裆中的武器取出!
老婆婆见状,方发话点头笑道:“对,韦小弟,积点德吧,我老婆子是来自扬州,刚到过‘新丽春院’……”
话方至此,韦铜锤失声问道:“你到了‘新丽春院’么?见着我爹爹和甘凤池、茅……”
他是问:“见着我甘凤池、茅十八两位伯父没有?”
但才说到“茅”字,便想起有所顾忌的顿了话头。
那白发婆婆摇手笑道:“韦小弟不必再存顾忌,一来业已换了新皇帝,茅十八当初在北京骂康熙皇帝,被执行砍头,你爹爹大施妙计,用冯锡范李代桃僵的那段公案,不会有人再提。二来新皇帝雍正又在‘新丽春院’开业那日,面许茅十八可以活到‘八十八岁’,故而,他可以不必再在明眼人或不怀恶意的江湖旧识面前,端起那个并不十分好听的‘王八太爷’身份!”
韦铜锤听她言语风趣,失笑问道:“老婆婆怎样称呼?你大概和我茅十八伯父是甚江湖旧识?”
白发婆婆点头笑道:“我姓孟,行七,江湖中都叫我孟七娘,生平别无他长,专精风鉴相卜之术,故而有个‘白发女管辂’的外号!茅十八知我有此薄技,既在扬州巧遇,便把我拉入‘新丽春院’替你爹爹韦小宝,和那位‘江南大侠’甘凤池,先是看了看相,然后又仔仔细细的详排八字,算了一命!”
韦铜锤听得心中“卜卜”直跳!
因为,他是聪明人,知道先是看相,然后又仔细算命,定是在相法上发现什么重大之事,才细排八字,以求彻底了解,知所趋避!
由于爹爹和甘凤池都是轻功名若粪土,薄富贵如浮云的侠肝义胆之人,故而在相法上所流露的,必然是“祸”非“福”,不然,便不会使这几位义侠如此慎重其事!
有了这种感觉,韦铜锤才心中紧张得“卜卜”连跳的急向那位“白发女管辂”孟七娘抱拳问道:“孟七婆婆,我爹爹和甘大侠既肯在看相后,又复算命,显然事非寻常,是不是他们两位在面相上有甚重大灾厄?……”
孟七娘以一种嘉许眼色,看着韦铜锤,点头笑道:“韦小弟着实聪明,反应绝快………”
这两句夸赞韦铜锤的话儿,竟使他听得全身发抖,失声叫道:“孟七婆婆,我爹爹有……有什么奇灾大厄?你……你能告诉我么?……”
孟七娘向躺在地上,人不能动的归宗看了一眼,含笑说道:“韦小弟先救人吧,你且把这位归老弟所中蛇毒解掉,我再和你细谈扬州相命之事!”
韦铜锤走近,先用黄色竹筒,收了归宗腕脉上那条细若金丝的小小怪蛇,然后取只扁匣,喂了他匣中所藏的一粒丹药,并含笑说道:“归大侠,对不起了,你既被‘金线蛇王’所啮,则一身高明得相当吓人的内力真气,已告付之流水,无法恢复原状!但蛇毒方面,已被我妈妈的独门灵药祛除,包管对你生命,不构成任何妨害,若是有甚积年风湿之症,并可借机根除了呢!”
苏荃的独门秘药,委实太灵,归宗服药以后,麻痹之感立除,站起身来,向韦铜锤抱拳深深一揖!
韦铜锤大惊,身形前倾,用肩膀着地,“咕噜噜”的,赶快滚出老远!
孟七娘看得为之失笑道:“韦老弟,你怎么这样紧张,竟用起‘懒驴打滚’来了?……”
韦铜锤从地上爬起,红着脸儿答道:“孟七婆婆,你不知道这归宗老小子的内家真力有多可怕,连整块山岩,都会打成粉碎!我怕他刚才向我拱手,是施展能‘隔山打牛’的‘百步神拳’,才于仓卒之间,学那死鬼风绍中,来个‘懒驴打滚’,以期临危救命!……”
孟七娘笑道:“韦小弟,你忘了这位归老弟的真气内力,业因中了‘金线蛇王’毒力付之流水了么?”
归宗笑道:“正是为了我丧失了‘真气内力’,我才特别要向韦铜锤老弟拱手致谢!”
韦铜锤这时方想起归宗的真气已散,内力已失,短期之中,绝对无法重练,哪里还能施展什么“隔山打牛”的“百步神拳”?自己何必还要怕他?刚才那式“懒驴打滚”,用得委实太嫌慌张胆小,足以贻笑!
他羞得脸红,犹自嘴硬,想要强词夺理的,向归宗叫道:“老小子,你莫要当真以为我怕你,我只是心中有愧,才不愿领受你那拱手一谢而已!……”
归宗此时竟已心平气和,脸上毫无怒色的,含笑问道:“韦老弟为何心中有愧?”
韦铜锤道:“能把真气内力,练到你那等击石如粉的强劲精纯程度,着实太不容易,至少也要九夏三冬睡迟起早的,苦上十几年啊!多载苦功,被我弄条蛇儿,咬了一口,便告毁诸一旦……”
归宗听至此处,长叹一声,摇头叫道:“韦老弟,我的想法与我的感受,和你迥然不同!……”
韦铜锤“哦”了一声,扬眉说道:“韦铜锤愿闻高论……”
归宗叹道:“若论真气之强,内力之足,恐怕四海八荒之间,并没有几人能超得过我先叔父‘神拳无敌’归辛树去!……”
韦铜锤颔首道:“这的确不是你替你叔父兼师傅吹牛,我爹爹和七位妈妈,在云南闲来无事,煮着过桥米线论英雄时,往往都推‘华山派’的‘神拳无敌’为第一高手!……”
归宗垂泪叹道:“我叔父若不是自诩太甚,当年何至于只凭三人之力,使敢带着爱妻独子,进宫行刺康熙?结果,双拳仍然难敌四手,好汉毕竟架不住人多,满腔热血也拗不过天心气运,才使归氏全家,惨死于上百大内侍卫的刀剑齐举之下!……”
盂七娘与韦铜锤听得均心中一片凄恻,但却无甚适当言词可慰,只好任凭归宗满腹牢骚的再说下去!
归宗道:“我若不是也自恃在武功方面,略得家学诀窃,今天便不会想尽量戏弄折磨韦老弟,以报当年之仇,结果还不是弄巧成拙,羞点儿丧命在那看去毫不起眼的‘金线蛇王’之口……”
韦铜锤拱手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急于自救,才只好不择手段!但这样一来,你应该把我恨死才对,怎会反要向我致谢?……”
归宗苦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镇日在江湖中争胜斗狠,谁能保证不会碰上什么想不到的钉子?今天,你韦铜锤能够大量宽宏慨解蛇毒,明天,我归宗却又不知会怎样遭人算计,以及怎样惨死……”
语音略略一顿,仰望云天,吸口长气又道:“但真气一散,内力全失之下,我便自然而然的,淡尽雄心,可以回转华山,利用余年好好在葆元健体方面,下点功夫,或许能多活上几度春秋,岂不是全出老弟所赐?……”
韦铜锤有点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这种论调,太灰色吧?除了逞能斗胜的个人英雄色彩之外,还有驱逐挞虏,光复河山的千秋大业,要我们天下一心,群策群力的大家办呢!倘若人人都象你这等独善其身,灰心隐退……”
归宗接口叫道:“韦老弟请注意你所说‘驱逐鞑虏,光复河山的千秋大业’一语中的‘千秋’二字!由于康熙施政仁厚,加上久乱之后,民心思安,我游走四海,发现各界生民,对‘先明’二字,暨种族之仇,山河之恨,均已渐渐淡漠!换句话说,就是‘民心欲死’!今年康熙驾崩,雍正接位,以其猜忌残酷性格,或对四野民心,暨光复大业,反起刺激良好作用!……”
韦铜锤失惊叫道:“咦,你这话儿,竟和我舒化龙伯父所说的,差不多嘛!可见得都是经过细心观察体会的智者之言!……”
归宗叹道:“即令民心方面,有了转机,但清廷气运之衰,恐怕至少也在百数十年以后,孟七婆婆既是星象名家,定能预知休咎……”
孟七娘不等归宗再往下讲,便微笑接道:“老婆子哪有那高道行?但我相当同意归老弟的这种看法!”
归宗道:“故而我独善其身之意,并非逃避责任,忘了祖宗!只是想换个方式,比较不着痕迹的,设法在四海生民心中、目中,用谆谆口教,温和身教,灌输民族志节,培养光复意识,普遍撒下种于,不必急于求功,等待日后水到渠成的自然开花结果!”
说至此处,向韦铜锤笑了一笑又说:“就拿韦老弟的尊人来说,他若是觍颜 事仇的名利之徒,当年怎会弃‘一等鹿鼎公’的高官厚禄,而举家远隐?倘若他非看出时机未至,不宜违天行事,又怎会一忍二十年,未倚仗他的雄财厚势,和四海声名有所动作?……”
孟七娘笑道:“归老弟明心见性,是大智慧之人,此次转武为文,或收‘塞翁失马’之福!你要回华山,便请动身,我和韦小弟还有不少的话儿要谈呢……”
归宗闻言,便向盂七娘和韦铜锤告别而去。
韦铜锤等归宗一走,便向孟七娘急急问道:“孟老婆婆,你当真替我爹爹看过相儿,算过命儿么?”
盂七娘道:“相是看了,面相、手相都已详细看过!命却没算,由于无法以‘命相合参’,故而对你爹爹,我却惭所学止此,不能把他看得十分透彻!”
韦铜锤奇道:“老婆婆为什么不替我爹爹算算命呢?是你不肯算?还是我爹爹突然吝啬,不肯付出合理酬金?……”
孟七娘摇头笑道:“都不是,是你爹爹根本没有命啊!……”
这一句“根本没有命啊!”听入韦铜锤的耳中,使他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目中噙泪地,失声叫道:“老婆婆,你……你……你说什么?我……我爹爹竟……竟根本没……没有……命了……”
说到后来,业已语不成声,凄然泪下!
孟七娘见状笑道:“韦小弟切莫把冬瓜缠到茄子上去,胡乱有所误会!你爹爹韦小宝的命长得很,我替他相过面了,就凭他的‘耳朵’和‘人中’两个部位,也一定可以比活到八十八的茅十八,还要活得长些……”
韦铜锤倾听至此,业已破涕为笑道:“既然如此,孟老婆婆为什么说我爹爹‘没有命’呢?……”
孟七娘欲言又止,似是有甚为难。
韦铜锤叫道:“老婆婆有什么话儿,尽管直说,我爸爸韦小宝生平不存任何忌讳,他一过自诩‘书有未曾经他读,事无不可对人言’的!”
孟七娘点头笑道:“好,这样说来,我就无妨直言,据说你祖母韦春芳,幼遭孤露,沦落风尘,虽然生下你爹,但那种生活,正所谓朝秦暮楚,生张熟魏,以致连你祖父究竟姓甚名谁?是汉人?是满人?是蒙人?是回人?抑或是藏人?苗人?都根本弄不清楚……”
韦铜锤虽然脸上发热,连耳根都觉得发烧,但却不能不点头承认爹爹韦小宝的这种奇妙尴尬身世!
孟七娘笑道:“韦小弟请想,在这种不知身世的情况下,加上你祖母韦春芳又已过世,你爹爹韦小宝那里还报得出算命必须的准确生辰八字?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炊’,除了今年几岁,你爹爹还可以勉强知晓外,月、日已不可稽,时辰更连边都没有,我老婆子虽想替他来个‘命相合参’,却无法获得必须资料,只好拚命从‘相术’一途上,深加研究,而叹惜你爹爹‘没有命’了!……”
韦铜锤听清究竟,揪得紧紧的心弦一宽失笑说道:“原来如此!我爹爹虽‘没有命’,但甘凤池甘大侠总有‘命’啊……”
孟七娘叹道:“甘凤池虽然有‘命’,但可惜‘命’却不长!”
韦铜锤方自骇然,孟七娘又复说道:“我仅从‘相法’之上,已发觉甘风池眉心中‘煞纹’已现,似乎大厄将临。等他写出准确生辰八字,实施‘命相合参’之下,更……更……”
韦铜锤心弦又紧,急急问道:“更怎么样?甘大侠修为既高,人又精明正直,我……我……我不相信他会逃不过什么重大灾难!……”
孟七娘长叹一声,默然说道:“这是天意,也是定数!我也有点不信,但对他脸上手上,左看右看,对他的‘生辰八字’,一排再排,总觉得这位江南大侠,绝难‘寿延一纪’,躲不过分尸之祸!”
韦铜锤懂得所谓“绝难寿延一纪,就是活不过十二年。”不禁心中一酸,凄然问道:“老婆婆,你既算出甘大侠活不过十二年,可算得出他会怎样死么?”
孟七娘道:“为了使他易于趋吉避凶,你爹爹求我尽力参详,我也不辞折寿,稍泄天机,终于在‘命相合参’之外,再加一卦,终于参解出甘大侠将死于龙爪之下!”
韦铜锤叫道:“真的龙爪没有什么了不起,甘大侠一身绝技,那里会去怕‘它’!据我猜测,所谓‘龙爪’,定是先前叫‘四阿哥’,如今称‘雍正帝’,胤祯那厮的恶毒爪子?……”
孟七娘笑道:“韦小弟的看法,和你爹爹暨茅十八、我老婆子等,居然不约而同……”
韦铜锤苦笑道:“看法相同,没有用啊,要有抵御之策才好!”
孟七娘道:“甘大侠与当今有约,本来要去北京,你爹爹和茅十八,怕他自行送死,遂强把甘凤池留住,要和他‘拚酒十三年’,以期超越‘一纪’之数,躲过这场劫运!偏要人与天争,到看那只‘龙爪’,怎样能远向扬州肆虐!”
韦铜锤抚掌大笑道:“这一着是高招!因为我爸爸是扬州的地头蛇,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甘大侠又是一只不好惹的‘强凤’!胤祯一个弄得不好,会在扬州大碰钉子,甚至于弄断他的‘龙爪子’的!”
孟七娘笑道:“大家都尽尽心吧!你爹爹知我游荡江湖,到处乱跑,曾托我若遇上你们三兄妹时,要叫你们多积德少闯祸,对那桩要紧事儿,则务必要设法办妥!”
韦铜锤皱眉道:“哪一桩要紧的事啊?老婆婆请直说,我们要掌握时机,不要再瞎猜谜了!”
孟七娘道:“想灭雍正凶威,先破清帝‘龙脉’!关于这种阴阳卜宅等风水与地之学,我老婆子倒是识途老马,可以先替你好好上点基本知识课程!等你到了鹿鼎山中,才懂得怎么看、怎么找、怎么解、怎么破,把满清帝室相当兴旺的一些‘龙脉灵气’,替它宣泄放掉!此举若成,则雍正凶威定减,清宫必有大祸,甚至连‘帝祚’方面,也会为之缩短不少,有益于我们汉族儿女的千秋光复大业!”
韦铜锤听完,立向孟七娘纳头拜倒,异常高兴说道:“多谢孟老婆婆,我愿意学,我文也念过,武也学过,就是对这种阴阳之道,未曾涉及!这一下,我可比哥哥、妹妹们,会得多一手了!”
孟七娘笑道:“阴阳与地之学,虽是闲杂小道,但其中理论,到也相挡深奥,并不简单!你既肯学,我便悉心相传,但须破些怪囊,请我大酒大肉的,吃喝上十天半月,并不许耍些阴险,放条蛇儿咬我!……”
韦铜锤大笑道:“放心,放心,你头发这样白了,肉质定老,涩而不香,我的‘金线蛇王’,一定不合口味!……”
孟七娘笑骂道:“小鬼嘴舌太刁,刚才我应该在暗中提醒归宗,莫上恶当,让他有机会把你那嘴太爱骂人的牙齿,多多打断几枚……”
韦铜锤恐怕孟七娘当真生气,会不传他阴阳与地之学,遂赶紧嘻皮笑脸叫道:“孟婆婆,孟奶奶,你别生气,算我这小鬼,说错话儿,形容失当好了!你的头发,不是白色,而是最美丽的银色,你的肉也不老,又嫩又香,我的‘金丝蛇王’,太对胃口,若给它一个机会,包管连血都把你吸个干干净净!……”
孟七娘倾听之下,脸上绝未现出半丝怒色,直把阅世甚深的一双老眼,紧盯在不住挤眉弄眼,韦铜锤那副调皮捣蛋的小脸庞上!
这样看法,到把韦铜锤看得有点毛骨悚然起来,赶紧调整了一个姿势,略为避过孟七娘紧盯眼光,苦笑叫道:“孟婆婆,你这样看我则甚?眼光中并有一种特别意味的怪异神色!是不是看出我也有什么劫运当头,寿数难延‘一纪’,会‘分尸’惨死在‘龙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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