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耀以极为羞辱人的方式休了初嫣的事,顿时成为京城百姓在茶馀饭后闲聊的重要话题。
很快的,此事也传入了花舞楼。
「鸳鸯戏枕眠,舞舞合恋恋……怎知空化灰……」莫兰痕坐在琴抬前,双手齐弹,将曲子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突然清脆的断弦声响起,一滴艳红的血珠缓缓滑落。
停下动作,拭去血痕,莫兰痕起身离开琴座,她轻推开窗,任由外头冷冽的寒风拂入。「还是发生了吗……」
敛下眼,她轻轻的叹息着,脑中纠结的思绪千丝万缕,狠狠的困扰着她。
关上窗,莫兰痕心中已有了决定,她走回房内炕边取出一件大衣披上,随即迈开脚步欲往心头之地前进。
莲足轻移,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满是飞梅盼舞的雕门时,外头反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她心中一凛,连忙将门打开。
今夜的天空特别暗沉,四周寂静无声,时刻早已过了子时,在墨黑夜色中,站着一名面容温雅的男子,但他并非一人,他身后背着另一名男子。
「进来吧!」
男人踏步而入,穿越琴台、桌椅,直朝内室而去,最后他将背上的男子轻放在里头华美的大床上,这才转身面对莫兰痕。
「让我跟他单独谈谈。」不等男人开口,莫兰痕抢先说话。
瞥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慕之风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的站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让她说吧!」一道微弱不堪的沙哑嗓音从躺在床上的男子口中说出。
「嗯。」听见南门耀开了口,慕之风虽然犹豫,也不好再说什么,瞥了莫兰痕一眼,转身走出内室。
「果然被下了……」待慕之风走后,莫兰痕走近南门耀,视线落在他的额上。
「嗯。」南门耀闭着眼,并未因莫兰痕的接近而睁开,不!该说是他无法睁开眼。
「什么时候?」她问,即使心底已大约猜了透澈。
「一个月前。」南门耀的声音非常微弱,听得出是经过一番努力才挤出说话的力气。
「你太傻了。」看着南门耀已接近苍白的面容,莫兰痕摇头,目光转落在他紧握的大掌。「没送出的礼物吗……」
伸出手,她缓缓将他掌内的东西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盒乍现。
莫兰痕微蹙柳眉,掀开盒盖,将里头美丽的物品展现眼下,那是一支蓝宝琉璃簪,簪的上头镶着一颗顶级海老珍珠,光滑圆润,看得出价值不菲。
「我还有多少时间?」南门耀困难的掀开唇角,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嘴部还能自由活动。
「至多一个月。」拿起簪子,任它在月色下闪耀着蓝光,莫兰痕淡淡的回道。
「嗯。」南门耀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死期将至而感到惊慌。
「为什么要这么做?」将琉璃簪收回盒内,看着他几无血色的面容,一股复杂的情绪窜升入莫兰痕的心头。
「她还好吗?」南门耀没有回答,一心只想知道挂念的人儿是否安好。
「你说呢?」莫兰痕不答反问。
「我只能这么做了。」挣扎了一会儿,他挤出声音,不顾那强烈侵袭的疼痛,也不管开口说话对他来说有多困难,南门耀仍坚持说道:「爱得愈深,活下来的人就愈痛。」
一滴泪随着他的话语滑落而下,那是属于男人的伤心泪。
「是吗?」莫兰痕定定的看着南门耀的泪水,心中感到无比震撼。
他的爱,好深!
「你太低估女人了。」但是他错了,这种处理事情的方法并不正确。「女人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脆弱。」她轻轻叹道,为南门耀感到惋惜。
「不要……告诉她。」头一偏,南门耀已失去知觉,再度陷入无边的昏迷中。
「对不起。」摇摇头,她知道自己无法依照他的话去做,因为这并不公平。
爱是由男人和女人互相接触后,互信、互谅、互爱所交织而成的,所以不该只是由着单方面做决定。
女人也必须知道一切,然后她自会做出选择,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瞥了南门耀最后一眼,莫兰痕离去了,但她还会再回来的——她要带着初嫣一起回来。
「他有救吗?」莫兰痕一踏出内室,慕之风担心的声音立即响起,询问着好友的状况。
「嗯。」点点头,走回琴台,莫兰痕没有看慕之风一眼,只是一个劲的弹着早已断了弦的七弦琴。
「你有方法?」她看起来十分冷静,就像早有把握一样,令慕之风忍不住开口探问。
「有。」琴音乍止,莫兰痕抬起头,一双美得惊人的杏眸中闪耀着凄凄哀愁。 「救得回来的。」她非常笃定。
「从何而知?」即使她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慕之风还是无法完全相信。
「因为我是苗人啊……」
室内优美的曲音袅袅,再度环绕整个房间,绕住了两人,那音调是如此的悲伤,就像是有人在悲泣一样。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初嫣并没有离开京都很远,在别了南门大宅之后,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在京都附近找了个村落住下来,她变卖掉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换来些许银两,就这么在这淳朴的乡下生活着。
在初嫣定居下来后不久,南门无芳派出的探子便找着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南门无芳曾多次亲下乡来劝初嫣回去,但皆被婉拒。
她已经不是南门家的少夫人了,南门耀休了她,在众人面前!
所以即便南门无芳如何的规劝,初嫣的心意都已决定,丝毫不容变更。
初嫣早已看开,他与她是不可能再在一起,就像她的爹爹跟娘娘一样,没有爱,迟早有一天会分开,一切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叩叩。
屋外阵阵的敲门声传入狭小的室内,初嫣轻叹口气,站起身去应门。「夫人,您别再来了,嫣儿的心意己决,不会改变的。」
摸着门闩,这次初嫣不打算开门,她必须让南门无芳知道,事情已没有转圈的馀地。
「初嫣姑娘,请你开门。」婉转轻柔的女音响起,透入木板传进初嫣的耳中。
听见女子的声音,初嫣有些诧异,拉起门闩,缓缓将门打开。
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女性面孔映入初嫣的眼底,让她有些惊讶,不解为何女子会出现在此。
「你还记得我吗?敝姓莫,莫兰痕。」将初嫣的反应看进眼里,莫兰痕微微一笑,明白初嫣应该记得她。
「莫姑娘……」初嫣当然记得,只是对莫兰痕的拜访感到很疑惑。
「他快死了!」莫兰痕直截了当的点明来意。
「谁?」莫兰痕的话让初嫣的心中一紧,但她不愿擅自臆测。
「南门耀。」
南门耀?!
他的名字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初嫣早该平静无波的心,激起阵阵涟漪。「为什么?」
缓缓开口,初嫣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波涛,冷静以对。
「他被人下了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生命。」即使初嫣故作镇静,莫兰痕仍看出初嫣心底的动摇,连忙再下重话。
「被谁下蛊?」初嫣敛下眼,内心因为南门耀的危险讯息感到很害怕,但是她告诉自己,还不行,她必须先把一切弄清楚。
「苗族的……馀孽。」稍顿一下,莫兰痕的表情无比复杂,尤其是在说到苗族二字之时。
「你该知道的,当南门耀凯旋而归时,最后所灭之地……就是苗疆。」深吸口气,莫兰痕继续说:「现下他们回来了,回来找该惩罚的人……」
说到此,莫兰痕突然出神起来,虽然望着初嫣,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直直的透过去,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莫姑娘……」察觉到莫兰痕的反常,初嫣微蹙起眉,更加怀疑她前来的原因。
「啊……对不起!」猛地收回心神,莫兰痕轻甩头,企图忘掉紧缠心头的暗结。「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但这的确是事实,南门耀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明白初嫣的不信任,努力压抑住千万思愁,重新面对。「他就要死了!」
「为什么告诉我……」莫兰痕再次强调南门耀的情况,使得初嫣的心强烈动摇起来,开口的语气已经有些颤抖。
已经不行了,初嫣明白自己的害怕有多深,她好伯南门耀会就此死去!
莫兰痕的话如针如刺,字字透入初嫣的心中,悄悄瓦解掉她自制的假象。
「你能救他的。」莫兰痕吸口气,继续开口。「你愿意吗?」
初嫣定定的直视着莫兰痕,任由心内不停的翻搅,告诉自己她放不下南门耀。
但是她不愿立即开口,只是无言的望着前方,她想知道莫兰痕口中的话语有着几分假、几分真?
明白初嫣的疑虑,莫兰痕坦然以对,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不会错的,即使不说明原因,初嫣仍然会答应的。
各怀心思的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看进对方眼底深处,许久、许久。
「好。」初嫣答应了。
心中有一小小的角落随着她的话而崩塌下来,初嫣比谁都清楚,她还是无法放下他。
她对他的爱还残存着,并未完全消逝。
有时候爱情这种东西并不一定需要回报,那是一种单方面的执着,或许有些傻,或许有些痴,但也因为如此,爱情才会是如此的美丽,又是如此的晦暗,吸引着芸芸众生,即使是被伤了心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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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兰痕离去后,慕之风便一直留在阁内,看顾着南门耀。
他默默的等着莫兰痕口中的解药,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解药竟然会是她?!
「你……」初嫣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令慕之风不自觉的微怔一下,一时无法开口。
南门初嫣?!
他不懂解南门耀身上的蛊何需要找她来?他更不懂初嫣又为何肯来?
当初南门耀是如何的羞辱她,她是不可能说忘就忘的,那又是为什么她要救他呢?
难道莫兰痕全告诉她了?
「我什么也没说。」察觉慕之风怀疑的眼神,莫兰痕出声否认。
的确如此,她除了南门耀的病况外,其他什么都没说,她也不会说的,因为这是一种赌注,她必须确定初嫣的爱是否如同南门耀,爱得那么深刻。
而她赌赢了!
他们两人都是这么的深爱着彼此,跨越了生死,那是一种真正的爱……
「他人在哪?」初嫣开口,打断了沉思中的两人,现在的她一心只想知道南门耀身在何处。
「在内室。」跨步向前,莫兰痕示意初嫣跟随自己走。
慕之风定定的站在通入内室的屏风前,看着莫兰痕走过,接着是初嫣……
「等等!」突然他出声唤住初嫣,制止她向前走去。
初嫣没有开口,收住脚步,望着慕之风,不懂他为何叫住自己。
「你为何要帮他?」慕之风问出心中的疑惑。
「一日为夫,终生为夫。」初嫣纤柔的嗓音响起,缭绕满室,久久不散。
慕之风再次抬眼,初嫣细瘦却不软弱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她消失在屏风之后,毫不犹豫,就如同她的话一样,坚定而不移。
穿过屏障,初嫣转入一条小小的通道,步过短廊,里头有一张华丽的大床。
靠近床沿,她低头看着南门耀,内心有着无比的感触。
他曾经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俊朗非凡;现在却是这么的憔悴,面色苍白如雪,彷佛一眨眼就要随风而逝。
「我该怎么做?」初嫣问道,视线并没有自南门耀的身上移开,她想就这么看着他,将他看进心里,即使这么做会使她的心很疼,但她却不想避开。
「他所中的蛊是惑情蛊,此蛊专下于男人身上,非常难缠,但并不是完全无解,解决的方法只有一种,非常简单……」莫兰痕敛下眼,美眸中布满层层的阴影。
「合房。」她老实说,内心突然有些动摇了。
她没做错吧!问着自己,莫兰痕茫然了。
「嗯。」点点头,初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南门耀面上垂下的一缯乌丝拂去,让他保持着完美的模样,就像之前的他。
「初嫣姑娘,合房之后你会得付出点代价……」看着她的背影,莫兰痕开始犹疑了,她心想是否该开口告诉初嫣代价是什么……
「无妨的……」初嫣淡淡的回道,堵住莫兰痕欲出口的话语,她当然明了蛊这种东西的可怕。
「莫姑娘,你先出去吧!」再度开口,初嫣的心意已决。
「好。」见初嫣如此坚定,莫兰痕缓缓转身,准备走出内室。
才刚起脚,心头一股冲动涌上,她想自己应该告诉她南门耀的决定。「他知道自己中了蛊,一个月前……所以才……」莫兰痕的话音乍止,只因为看到初嫣的眼泪。
「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泪落下了,滴在南门耀苍白如纸的脸上。
在看见南门耀后,初嫣便了解了,一切的一切,他的无情、他的狠心……全都是为了她。
只因为,他是爱她的!
看着南门耀,初嫣无瑕的泪水滴落在美丽的褥垫上,也烧穿了两人的心。「你真傻……」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想一个人承担?
可他们不是早就说好要一起度过,一起面对所有上、怒、哀、乐都要在一起的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为她挑起了肩上的担子,却忘记把他自己的担子交给她,就这样一个人扛着、熬着,而不肯让她知道。
摸摸胸口,她的心好疼,比那时他休了她还要来得疼上千万倍!
「为什么不告诉我……」初嫣已经不懂了,为什么他们会爱得这么辛苦?
他们之间就只是爱啊!再普通不过的爱:他爱她,她也爱他,仅只如此而已,那为什么他们要爱得这么辛苦呢?
她要的就只是平凡的过下去……就这样而已啊!
掉下最后一滴泪,初嫣不再哭泣,她心想这或许是他们的宿命吧!是老天给他们的。
所以不打紧的,至少他们彼此相爱着。
转过身,初嫣直挺挺的面对莫兰痕,表情早已释然,坚定的眼神告诉着莫兰痕,她已不难过了,她要面对残酷的现实。「谢谢你告诉我。」
开口将最后一句话语说出口,初嫣笑了,笑得好美。
「爱得愈深,活下来的人就愈痛。」莫兰痕深深的被震撼了,只能愣愣的看着初嫣的笑,红唇不自觉的将南门耀所说的心声转告给初嫣。「他说的。」
「嗯。」痛……初嫣静静的摸着胸口,她的心的确好痛,但即将不会痛了,他不会,她也不会。
因为他们都将会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不会在一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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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走!」挡在门前,莫兰痕昂着手不让初嫣离开。
「让我走吧……」叹口气,初嫣淡淡的表明决心。
「为什么?南门耀已经救活了啊!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相守一生,还是……你仍然无法谅解他曾休了你?」莫兰痕直直盯着眼前蒙上一层面纱的初嫣,不明白初嫣的选择。
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初嫣应该知道南门耀也是深爱着她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初嫣没有回话,伸出手缓缓掀开覆在面上的厚纱。
怔着眼,莫兰痕惊讶的看着初嫣脸上的坑疤,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就知道除蛊之人在成功后,容貌会因为蛊毒的反噬而变得有些丑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代价,竟然是这么的……可怕!
眼前初嫣的脸已经腐蚀得令人心惊,一个个凹洞布满那原该是平滑白皙的面容,放眼望去,无一处完肤,全都是溃烂的黑红。
放下面纱,莫兰痕的表情让初嫣更是加深了她的决心,她明白自己的容貌有多吓人,因为就连自己在合房之后,透过房内铜镜的反照下都被吓了一跳,更何况是他人。
「女为悦己者容。」放下面纱,初嫣越过莫兰痕。「就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所以我才更要!就让我们的爱停留在最美的时光吧!」是的,就是如此,再也没有比这样更好的结果了!
初嫣一点也不感到后悔。「莫姑娘,女人一生中追求的是什么呢?」丢下最后一句话,她缓缓迈着步伐走向远方。
答案是爱,一个爱她的男人。
即使最后不能相守一生也无妨,至少那男人曾经是那么爱着她,用他笨拙的方法爱着她,以为这么做,她就会少伤一点、心会不疼一些。
但是他错了!
现在才是正确的,即使最后他们无法在一起,但她知道他是爱她的,爱得好深,就跟她一样深爱着对方。
爱这种东西,曾经拥有过便已足够。
所以初嫣离开了,将她的心留在南门耀的身上,留在过去,没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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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不守夫道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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