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箭喷发时灿德尔体验到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好象有一股热浪从他身体上滚过,他的身体因此而收缩变实,感到发紧。保险箱的四壁在起飞时受到了压力而产生振动,压力传到箱子里的水里,水又把振动传到飞行服和它里面的空气里,最后传到灿德尔的身体上。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腿儿。动作在水里很慢,受到了密度增加的水的阻碍,但这是纯外力作用。神经和肌肉的作用都很正常。
“喂,灿德尔,您感觉如何?”
他在听筒里听到了第二枚牵引火箭驾驶员的声音。
“很好,”灿德尔口答说。“您那儿怎么样?”
“头一枚牵引火箭的燃料已经耗尽,脱离了我们。波利特非常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对不对?您甚至没感觉到他的脱离。现在我要加大我的火箭的功率了。您感觉到加速度的增加了吗……怎么样?……”
“是的,感觉到了,”灿德尔回答说。“在您甩开我们之前,请提前几秒通知我一声,我要稍稍改变一下飞行方向。不然的话我们的‘方舟’就会撞到你们身上啦。当我发动自己的火箭时,‘方舟’会来一个大大的跳跃的。”
“是!”那位工程师简短地答道。过了片刻,他通知说“我们即将脱离。祝你们万事如意。希望早日再见……只要……”
但灿德尔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几个字。火箭显然已经脱离了“挪亚方舟”,电话线也随之被扯断了。灿德尔转动了操纵盘。“挪亚方舟”的5个喷嘴马上开始喷火。又感到了振动。又转了一下,5个新喷嘴也开始燃烧喷发。“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没有水缓冲的话,处于这样可怕的加速度之中会感到多么难受,”灿德尔想道,接着拉了一下操纵杆。“怎么回事?火箭没有改变飞行方向?”
“喂,汉斯!喂,温克勒尔!……”
没人回答。难道他俩出事了?……“挪亚方舟”会追上牵引火箭,那时就要相撞……
灿德尔急忙往回转操纵盘,一个接一个地关闭了喷嘴。5个,3个,2个……够了。相撞的危险过去了。有几秒钟牵引火箭就能改变方向下降,给“挪亚方舟”让出道路来。不过温克勒尔,汉斯……灿德尔迅速打开箱子盖,爬了出去,穿着橡胶飞行服,朝火箭后部挪去。
“挪亚方舟”在进行加速度飞行,这一点可以清楚地感觉出来。灿德尔刚一离开盐水,就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沉得要命。他的头上好象戴了一顶沉重的铁头盔,胳膊和腿上都像绑上了生铁炮弹。他得费很大力气才能动动手脚。他周围是比地球上稀薄得多的空气——要知道“挪亚方舟”里的空气压力只相当于大气正常压力的十分之一。同时,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阻力极大的液体里移动,就好象在没过头顶的粘稠的泥潭里挣扎一样。
灿德尔还没有走到公用舱,就出了一身的大汗,喘开了粗气。
“还应该关上一个喷嘴,”他想。
火箭内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向推进器输送燃料的马达无声地抖动着。没有空气的空间不能传导声音,所以听不到燃气的爆发声。同时火箭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了声音在空间里扩散的速度。
电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没有任何迹象说明火箭到底是停在发射场,还是以宇宙速度在空间里飞行。
通往欣顿夫人舱房的门半掩着,灿德尔顺便瞅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屋里堆着许多行李,里面躺着夫人的箱子就在房间的中央。灿德尔当然顾不上多瞧,他急着去看看两个同伴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短的路走起来却长得无尽无休。他喘着气走过了公用舱,来到了斯特罗迈耶的舱房前,摇摇晃晃地歇了口气。难道他竟然没力气走到飞船尾部了?……胡思乱想!应该更好地控制一下自己。于是他重新抬起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
马歇·德特朗的舱房……施尼雷尔的……这是怎么了?灿德尔的头晕起来。他抓住了墙壁,但生铁一样沉重的身体在往下坠他。灿德尔跌倒了。他咬紧牙关,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去知觉,他的嘴里感觉到血液的咸味。
对呀,爬不是比走要轻松些吗!但意识模糊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萦绕着。难道汉斯和温克勒尔已经死了?……而万一现在他也死掉,那“挪亚方舟”就要变成一个飞行棺材了。
飞行服里的氧气得不到补充就会消耗殆尽。旅客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憋死在他们的“棺材”之中。“挪亚方舟”里只有18具死尸在飞。然后是发动机的燃料耗尽,火箭靠着惯性继续飞行。但地球的引力还没有被完全克服。火箭以后会怎么样?也许要落到月球的引力范围?不,还早着呢。最大的可能是火箭将绕着地球飞行,成为它的一颗新卫星……一颗搭载着死尸的死亡卫星。
“呸,他妈的!莱奥·灿德尔,你必须爬到那儿!在火箭的尾舱也和船长舱一样有操纵装置。到那儿一样可以控制喷嘴工作。爬,爬呀!……”
终于,他到达了2号舱——这是汉斯的舱房。门幸好是开着的。舱房里是空的……箱子已经打开了……地上扔着一件飞行服……他们出了什么事?……
灿德尔聚集起最后一丝力气。他已经不是在爬,而是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痉挛地翻腾着,打着振朝前挪。最后一个舱房,灿德尔爬了进去。
舱房的中央是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半躺半坐着温克勒尔。汉斯还穿着潜水服一样的飞行服,但脑袋已经露到外面,他的手搭在温克勒尔的肩头,简直就像趴在朱丽叶棺材上的罗密欧。
灿德尔的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爬过去想法让他们苏醒过来。但是,他马上就想起这种现象的原因,灿德尔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最后的尾舱爬去。他的嘴里又出现了血液的咸味儿。开关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又是一次超出人类能力的努力……就是被活埋在泥土之中,恐怕也不会比这更难受了……一只手慢慢向操纵盘伸了过去……
一盏小灯泡在他头顶上亮着。他这是到了哪儿?出了什么事?灿德尔吃力地回忆着。他把手向上抬起来。他想站起来,可刚那么一动弹——手一撑地就飞了起来。这就是说他毕竟成功地关闭了发动机。他的意识渐渐恢复了。思维变得异常清晰而轻松。赶紧去帮帮汉斯和温克勒尔!
他想赶紧走出舱门,但这事却不那么容易。发动机停止工作后火箭继续因惯性朝前飞,但同时飞行速度却降了下来。身体已经“失去了它的重量”。灿德尔推着墙壁,像个台球似的东碰西撞,在舱里乱转。最后,他终于抓到一条小皮带。他双手交替,抓着一条条小皮带迅速地挪出了尾舱,又抓着走廊墙壁上的皮带,就像在天花板下“飞行”一样“飞”进了汉斯他们的舱房。
芬格尔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像个刚刚睡醒的人一样迷迷糊糊地看着灿德尔。温克勒尔还是昏迷不醒地原样躺着。他的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半睁着,从嘴巴里流出一道细细的血水。汉斯跳了起来,一下子就飞到天花板上,磕了脑袋一下之后又落回地面,然后又弹起来,好象玻璃盒子里的玩具小妖精一样上上下下跳个不停,最后,灿德尔沿着“地面”爬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脚,他这才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灿德尔问道。“你的感觉么样?”
“我一切正常——没有白训练一回,而温克勒尔的情况看来不妙。得赶快‘爬’到我们的药房去。”
“可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回头再告诉你。”汉斯抓着皮带,像只猴子一样敏捷地爬走了,一分钟后他就带着酒精、花露水、樟脑和注射器回来了。
灿德尔的脑袋疼得几乎裂开,眼皮就像被热沙子烫过似的灼痛难忍,但他立即着手给温克勒尔进行急救。汉斯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讲道:
“这全怨那个骚娘儿们。不是得赶紧安置她吗。可她倒好,不但不听我们的,反倒发起歇斯底里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对付好。把她放了进去,盖上了盖子。可她通过呼吸管还在叫唤:‘野蛮人!恶棍!你们凭什么把我塞进棺材里?该死的!’因为侍候她,我们就来不及弄好自己的缓冲装置了。我们开始穿飞行眼,结果一下子被抛到这堵墙上。我听到温克勒尔好象呻吟了一声。这是当我自己脑袋略微清楚一点儿的时候的事。头疼得就像裂开了一样,手脚全不听使唤了——我就开始爬。我爬到他跟前,想给他穿上飞行服再把他放进缓冲装置里,可自己却在他身边瘫成一团。”
灿德尔德了摇头。
“得把大夫从箱子里弄出来,”汉斯说。
“去吧,汉斯!”灿德尔笑着说道。他越来越喜欢和看重这个年轻人了。
按地球上的时间来算只过了几分钟,但灿德尔却觉得老长老长。
尽管采取了一切可以采取的措施,可温克勒尔还是没有一点儿活着的征兆。
终于大夫和汉斯从门口进来了。大夫和往常一样,穿着常礼服,衣扣个个扣得好好的。汉斯已经教会了他行走方法,所以特克尔很快就爬到温克勒尔跟前,小心翼翼地跪起来,尽量不做出一个能使他从病人身边飞得远远的剧烈动作。他用缓慢的动作从衣服里边的侧兜里掏出听诊器——他职业的永恒标志。他略一思索,就把它倒到左手里,然后用右手去摸温克勒尔的脉搏。
“嗯,没了脉搏……”特克尔说道。“就算他有脉搏,我也得说句实话——很难确定他是否正常。在地球上正常的,到这儿不一定也算正常。在这儿看病我还得从头学起。为了使我能像以往一样满怀信心地看病,我必须习惯一下这里的条件,或者至少得让这里的条件跟地球上差不多才成。能不能暂时创造一下那样的条件呢?一小会儿就成。我想这对我们的病人也有好处。”
灿德尔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他说道。“我现在就开动侧面的喷嘴。它能使火箭绕着一个小小的轴心旋转。那样一来,在这儿,在火箭的尾部就会出现一种特殊的可以感觉得到的离心力,所有的物体就会重新‘获得’自己的重量。”
灿德尔走了。特克尔坐在地板上,继续抓着温克勒尔的胳膊。不管大夫有多么的小心,他还是没有养成特殊的习惯,所以无意之中换了个姿势,推了地板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他便把失去知觉的病人拉山盐水而“升天”,朝着天花板飞上去。飞行服上沾着的那部分水在上升时纷纷洒落,但并不向下流,而是聚成了大大小小的圆球,也向天花板飞去。
就在这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大夫和温克勒尔拉回地板。他们又重新有了重量,尽管比地球上的重量轻一些。
看来飞行速度的变化对病人血压的变化产生了良好影响。温克勒尔呻吟起来,而大夫胜利地宣布道:
“有脉搏啦!”
汉斯和灿德尔大大地松了口气。
“汉斯,该把咱们的囚徒们放出来啦。他们大概早就在诅咒我们了。到他们那里去吧,我跟大夫留在这儿等温克勒尔苏醒过来……”
汉斯已经习惯准确迅速地执行任务,但还从来没有一次脸上这么难看过。灿德尔理解他的感情。
“好吧,那就你留在这儿,我自己去对付他们。”
“这就是理论和现实的矛盾,”灿德尔想道。“计划一开始就失败了。我们失去了宝贵的时间,本来该加速飞行,现在却靠惯性飞行。把‘死人复活’推迟一些,再给火箭加速?可这么做得把温克勒尔放进缓冲箱,而他又需人照料。有什么法子呢,让我们的旅客放放风吧!”
旅客们早就渴望“复活”了。斯特罗迈耶先是咒骂“乘务组”拖拖拉拉,后来又疑心自己落到跟他开了个可怕玩笑的布尔什维克手里。汉斯、温克勒尔,对,还有灿德尔本人,谁知他们到底是什么货色?实际上他并不了解他们几个人。万一他们是共产党或是被布尔什维克收买的人怎么办?一想到这些,他就躺在“棺材”里冒开了汗。
欣顿也认为她是上了当。
“难道他们就用这样的一根肠子养活我?”
主教念起了大卫王的祷文①,念完之后就一声不吭了。
马歇·德特朗因为欢乐的心情又回到他心中在偷偷笑。想想看——一下子就摆脱了所有的麻烦事、电话、叫人胆战心惊的电报和始终绷得紧紧的脑筋!能自己支配自己的时间——这难道不是无上的幸福吗?
①指大卫王获救后对上帝所念的“赞美之歌”,参见《圣经·撒母耳记(下)》的第二十二章。
小特克尔安然大睡。
平奇在箱子里辗转不安。
施尼雷尔在进行哲学思考,毫不在意自己的处所与处境。他还从未如此状况绝佳地思考过呢。绝对寂静。
阿米莉亚在想象中和自己的未婚夫交谈,同时把他和灿德尔与汉斯做了一番比较。
马歇·德特朗的厨子,中国人雅克①保持着一向的沉默寡语。
①这个中国人起的是法国人的名字。
他是灿德尔头一个放出来的人。雅克爬出了箱子,脸上的表情与刚刚从自己床上爬起来无异。
“厨房在哪儿呢?得给男爵准备午餐啦!”他说道。
“稍后我就带你去,”灿德尔笑着答道。
平奇刚钻出箱子就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就跟个真正的记者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提出了一大串问题。
当灿德尔走近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客的箱子时,她还在通过呼吸管喊救命呢。从监禁中解放出来之后,她就大哭起来,然后就像个戏子一样喊叫起来: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可男爵在哪儿呢?带我去见他吧。”
当灿德尔把银行家从箱子里往外弄时,玛德兰像只猫似的悄悄躲到一个角落里。
灿德尔刚一解开马歇·德特朗的飞行服让他露出脑袋,玛德兰就冲到他面前。男爵一见她就傻了。他的一双本来就有些凸出的眼睛,此刻顿时瞪得跟龙虾一模一样。他呆呆地瞪了德尔科罗片刻,紧接着就用两个肩膀把脑袋一夹,蔫了。要是有可能的话,马歇·德特朗会缩成一团,再钻回飞行服去。可惜他没这本事。他的脑袋还是红头涨脸地露在外面。
“唉—唉—唉……啊—啊—啊……”别的他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您不满意吗?”玛德兰问道。“可我是怎么才赶来的呀!我寻思男爵没有私人秘书怎么成呢?好啦,请快点儿脱下您的大肥袍子吧,”她笑着催促男爵道。“这水咸着呢——我尝过啦。您还没被腌够吗?”
“可—可—可……您—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早就知道你们要飞。我看过您的信,也偷听过!”她直截了当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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