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埃尔莎·格柳克大楼跟前时,卡钦斯基都快累趴下了。
显然,人家早就在恭候他大驾光临。迎面的一道道门早已大敞四开。卡钦斯基一步几级地跳上楼梯,跑上二楼,一面擦着脑门上的汗珠,一面气喘吁吁地进了办公室,精疲力尽地瘫坐到一张沙发上。
施蒂纳密室的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浑身上下罩着金属网的人,一块密密的金属面纱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这就是施蒂纳。
“您姓什么?”他问道。
“卡钦斯基。”
“波兰人?”
“俄国人。”
施蒂纳沉吟片刻。
“您现在成了我的俘虏,”片刻的停顿之后,他又开口说道。“您是知道的,我可以让您停止呼吸,无比痛苦地窒息而死。我也能把您变成一个俯首帖耳的奴隶。我能随心所欲地处置您。”
“我当然知道,”卡钦斯基答道。“但这样做就能使您感到得意了吗?”
施蒂纳又沉吟起来。
“打仗就得心狠手辣,”卡钦斯基接着说道,“我现在难逃一死,这我知道。不过您也一样在劫难逃。既然您已经抓住了我,我个人就对您不再构成什么威胁,那么,我想以一个科学家的身份向您提个请求。”
“讲。”
“我想看看您的发明。想见识一下您的发明思路以及您的机器的结构。”
施蒂纳吃了一惊。他思索片刻,就走到卡钦斯基跟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但卡钦斯基没赏这个脸。
施蒂纳缩了回去,又把手藏进金属网里。
“原来是这样呀!在你们俄国,是不是人人都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呢?”他讥刺地问道。
“我不认为拒绝同您握手就是什么大义凛然,”卡钦斯基如实答道。“咱们不过是各站一端,我的手离您太远,够不着罢了。”
“好吧。我可以满足您的请求,也许还会让您活到天亮,但是您得答应个条件:给您的战友下个命令,让他们到早晨9点之前停止发射思想波。”
卡钦斯基暗自盘算了一下,“休战”几个钟头无碍大局。况且他还想告诉自己人一声,他还活着。
“我同意。”
施蒂纳把卡钦斯基领进他的密室,思想发射台就在那里。
“这是什么?”卡钦斯基发现了一个能容得下一个人坐在里面的铁笼子,就问道。“您也用过这个?”
“对,”施蒂纳答道,“这就是我为了证实大脑的确能发射电磁波,做实验时用过的铁笼子。”
“奇怪!”卡钦斯基说道,“我们走的路竟然会一样!”
“可后来却分道扬镳啦。请给你们的司令部下达命令吧。”
卡钦斯基站到机器前,集中思想发出命令。施蒂纳当即用自动记录仪进行了验证。
4秒钟后,同一条纸带上出现了回音:
“请证明您是卡钦斯基。”
这是绍尔发来的思想。
卡钦斯基把他们最近几次谈话的内容发射出去,其中还包括了在莫斯科的交谈。看来绍尔对此认可了。
“上午9点之前决不发射任何思想,并停止进攻。
绍尔”
“这就好极啦,”施蒂纳说道,“现在我把您锁在办公室里,给您看看我所有的图纸。您会度过非常有趣的一夜!”施蒂纳用钥匙锁好办公室的门,把钥匙往口袋里一揣。“请坐到这张桌子跟前来吧。我还要到自己房里去发射点儿什么。”
“我希望,您不会趁休战之机来加害我方吧?”
“放心吧。这次思想传递纯属私人性质,也就是说,是家务事。”施蒂纳苦笑一下,进他的房间去了。
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马达的隆隆声。一刻钟之后,施蒂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喂,我来啦!”他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个放图纸的文件夹,甩到桌子上。“请欣赏吧!您在里面能找到一切,甚至连大楼的结构图也在其中。您瞧,我已经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啦。我把大功率的发电机组就安在地下室里。”
施蒂纳说完就不再吭声,默默地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过了一会儿,他陡然转身,问了卡钦斯基一声:
“您对我的举动不感到奇怪吗?我非但没杀了您,反而向您,我的敌人,公开了我的军事秘密,还有这些图纸。”
“不,我并不感到奇怪。既然您没有杀我,还让我看这些设计图,那就说明您有您的打算。所以我既不急于表示惊奇,也不急于对您的‘宽宏大量’之举感恩戴德。”
“您说的不错,我这么做并非出于宽宏大量……”施蒂纳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向卡钦斯基披露自己的行为动机。最后,他慢吞吞地,仿佛力不胜任地说道:“我输掉了这场战争。”
“势必如此,”卡钦斯基赶忙答道,“您是输啦。自打您的秘密一被拆穿——而现在知晓这一秘密的绝不只我一个——您的垄断权就已经完蛋,您的威力一下子就丢了一半,所以继续顽抗……”
“不对!”施蒂纳把脚一跺,大声嚷道,“我还没有动用我的所有手段呢。我的设备完善,早已远远超过了你们,我手中还掌握着你们一无所知的发明。我能储存千百万人的思想波和想法,我有功率足以惊世骇俗的放大器……要是我现在马上把它们全部投入使用,就会让你们彻底完蛋,我可以像超大功率电台压住可怜巴巴的小电台的微弱讯号一样,把你们那蚊子叫一般的思想波弄得无影无踪。我可以动用五万千瓦功率,而你们的方法手段同我的力量相比……”
“但您还是要失败!”
“但不是败在您想象的那一方面。不是在技术上……”
“那到底是在哪方面?”
“我挑起了一付力不胜任的重担。我想干的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了主宰整个世界,我必须得把自己变成一架发射意志的机器才行。可我毕竟只是个凡人。我现在弄得自己心力交瘁。我耗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把神经累得疲惫不堪,再无法支撑下去。这就是我失败的原因之一。现在我一切都无所谓啦。到此为止!把这些图纸拿去,随您怎么处置,把它们变成公共财产吧。”
施蒂纳看了看表,全身一震。
“完啦。请您严格遵守我们的协定。这对我十分必要。为了以防万一——请别见怪——我得把您锁在这里,还得留下这几个看守,”施蒂纳指了指3条皮毛斑斓如虎的猛犬,“它们会执行我的所有命令。请您记住,如果您想闯进我的房间或是逃跑,它们马上就会把您撕成碎片。”施蒂纳走出办公室,把卡钦斯基反锁在里面。
卡钦斯基打开了大文件夹。里面放着写满数据和公式的纸张、设计图、草图和线路图。外行看这些符号公式有如天书,但卡钦斯基一望而知,完全能够理解。数据和公式转化成思想,思想又变成形象。一行行整齐的数字和文字反映出作者的睿智和缜密的逻辑。翻阅着这些独出心裁的思路、完美的构思和大胆的设计,卡钦斯基不禁拍案叫绝,就像个棋手赞叹象棋大师的布局一样。卡钦斯基很快就沉浸在图纸之中,忘掉了世上的一切。
卡钦斯基在这一大堆纸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从内容看像是施蒂纳写的札记。这是一些仓促记下的东西,连日期都没有。一些断续的想法,仓促间画下线路草图,一些从书中摘录下的材料,甚至还有家庭收支帐。卡钦斯基例览了几页。
“这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一页一页读了下去……
“新年。它将带来什么?到格雷那儿去了一趟!教授情绪不佳。黑猩猩弗里茨病了,伤了格雷的手(咬的)。
读《树栖毛虫》。如果刺激一条毛虫,使它开始收缩身体,那它旁边的几条毛虫也会收缩肌肉,缩成一团。如何解释?
弗里茨病情好转。格雷的手业已愈合。老头看来担心血液受到感染。我跟他谈起毛虫的事。他做的‘解释’叫我如坠五里雾中,什么也没解释清楚。条件反射。跟一个孩子看见另一个孩子哭,自己也哭起来一样,但问题是那些蜷缩的毛虫并没有看见那条被人用手指刺激的毛虫,如果文中所述可信的话。
洗衣妇敲竹杠:要了3马克25芬尼的洗衣费!得找个要价低点儿的的洗衣妇。买不起书了。
阿列纽斯(付了洗衣费后我就买不起他的书了)发现,含有盐、酸或碱的溶液导电性能良好,溶液中溶解的盐分子本不带有电荷,电离后分解形成的部分才带电,这一部分即所谓离子(离子是个‘流浪汉’,游离出来的电子)……
房东来收租金。威胁要把我撵出去。还得再搞点翻译。
在音乐伴奏下给狮子狗喂食。我吹长笛。巩固其条件反射。工作结束后,格雷教授一般要散步,顺便送送我。路上他给我讲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言之凿凿地说,如果捉住一对昆虫——一雌一雄——并使之分离,把雌的放进小笼子里,把雄的带到相当远的城郊放掉,结果雄的一定会飞回雌的身边。它是怎么找到路的?格雷教授说,昆虫的视觉记忆极为发达,所以此事毫不为奇。许多昆虫(如蜜蜂)都有这种记忆力。可我觉得这一解释未必符合事实。等找到昆虫之后,我也做做这个实验,不过我要把雄的放在盖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里带到城外。
格雷切除了狗的一个大脑半球。手术看来是不太成功。可怜的狗!哼叫得比有两个脑半球时还要惨。我给它注射了吗啡——它安静下来。我发现,吗啡的镇痛作用有周期性:狗是逐渐安静下来的,疼痛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等到吗啡的作用消失,可以观察到痛感的恢复也具有同样的周期性。
我很走运:拿到一本需要翻译的书。是化学方面的。活儿挺难干。但给我预支了一部分稿费,我打发了纠缠得最凶的债主:房东,其中也包括我狗棚子的房东,还有小铺老板。化学这门科学里面原来也有不少引人入胜的东西。今天我在翻译时得知,在许多化学反应中都存在周期性,例如,在试管内注入汞,然后将一定浓度的过氧化氢加入汞中,于是汞和过氧化氢之间产生化学反应,结果过氧化氢分解为水和氧气。正如记录所表明的,氧气的析出速度有一种周期性的快慢变化。最有趣的是,毒药和麻醉剂对这些周期性反应所起的独特作用,与它们对人体的作用一模一样!这是否说明在人和动物的机体内部实质上也在进行同样的化学反应呢?这可真令人惊讶,吗啡对试管里的反应也能起镇定作用,竟然同它对被我们动手术的狗所起的作用一样。
不同的学科有时会出人意料地相似。
我和格雷教授进行研究疲劳过程的实验。眼睛疲劳。亮处见到的紫色会在暗处再现。
反复刺激神经到一定限度之后,神经便产生反应,对任何新的刺激都不再起反应了。神经感觉的周期完全取决于神经所感觉到的物质的消失(例如眼睛看到的紫色就是这种感觉到的物质)。
至于位于脊髓之上的神经中枢因受到电流刺激而产生的周期性‘反应’,与电流的周期和刺激的性质无关,从神经中枢传入肌肉的运动刺激每秒为16至30次(也同化学反应一样具有周期性)。
格雷发现了我的出色驯狗才能。也许我到马戏团登台演出,挣的钱要比搞这翻译挣得多。想当教授还早着呢!教授职称又能给我带来什么?这种穷日子我真过腻了。
5月12日——一个伟大的日子!我把雌蝴蝶放进小笼子,摆在敞开的窗口,把雄蝴蝶装进密闭的小盒,带到郊外放飞。我非常担心雄蝴蝶会碰坏翅膀,不能飞了。结果翅膀还真受了点儿损,但蝴蝶仍然朝着城市方向飞去,我到家时,它还没有回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蝴蝶飞回来了。开始绕着囚禁它女友的小笼子飞。我把它们俩都放了。我感到震惊。我带到城外的蝴蝶是怎么找到回来的路的?它被严严实实关在盒子里,不可能看见路。格雷错了。蝴蝶之所以能回来,是由于它受一种尚不为我们所知的某种感觉的指引。这是什么感觉?我又想起了毛虫。它们是靠什么感觉得知它们之中一条毛虫在人的手指间痉挛蜷缩?我想了整整一天……
突然,我觉得我已经猜到了谜底,我正站在一个伟大发现的门坎上。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就是那种直接的、不期而至的悟性?不过,我真正领悟还要晚些。我当时只是‘灵机一动’,还没有‘豁然开朗’,这一预感使我欣喜若狂,因为我即将获得重大发现。当然,直觉本身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只是我们对它尚未完全理解而已。我觉得,直觉就是一连串的印象、想法,还有也许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积累的零散知识猛然间综合起来——在大脑中形成一个完整体系——的那一瞬间。这些思想形成体系之后变成一个整体,从而形成某种结论、某种薪的思想。至少我的情况就是如此。现在我来追溯一下自己做出发现的过程。
当我对蝴蝶和毛虫的行为进行思考的时候,我有了一个近乎荒唐可笑的念头,它们是否用无线电在进行联系呢。假如是这样,它们就应该有自己‘天生的’无线电台。它们的触须说不定就是天线呢。这种类使我感到挺有趣,于是我就继续设想下去。为什么不可能呢?一对分离的蝴蝶可以用讯号来进行联系。但这些讯号靠什么能来传递?就先假设是电能吧!再回想一下阿列纽斯提过的化学溶液,溶液能产生离子,这就是电。生物机体内部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复杂化学反应,导致了肌肉的活动,尤其是神经和大脑的活动。这种活动具有一定的周期性。就是说,神经中枢能够周期性地释放或者说发射离子。这些离子逸出之后,被另一生物体的神经系统所接收,这……这不就是无线电通讯吗!
我还没有得到全部结论,但我感到,我的发现要比那些对蝴蝶离而复聚的一般解释更为深刻,更有说服力,更有意义。蝴蝶只不过打开了我的一条新思路。也可能,蝴蝶根本就不是靠无线电找到彼此相聚的道路。它们或许是嗅觉特别发达,或许是具备一种尚未为我们所知的方向感。好啦,蝴蝶们现在愿意用什么方法就用什么方法去离合聚散吧,我顾不上它们了。我还有更感兴趣的研究对象:动物、人类……”
“奇怪,”卡钦斯基想道。“我和施蒂纳尽管选择的途径不同,却得出了同一结论,确切地说,我们彼此的出发点不同。不过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利用了化学、生物学和物理学领域内的最新研究成果。若是我们对无线电、离子学说和条件反射都一无所知的话,
那么,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作不出任何发明和发现。现在我终于懂得,为什么远隔千山万水的科学家有时可以同时,甚至可以说是同一天、同一时刻做出相同的发现……”
接着,他继续看施蒂纳的札记:
“……一连几天我就像丢了魂似的。我做出了一项科学发现。这事告诉还是不告诉格雷教授?我忍不住了,终于向他和盘托出,也许说得不够连贯详细。但他显然领会了我的最主要想法。教授的目光从小眼镜框的上方射出来,讥刺地望着我,没了牙齿的嘴巴收回去挤出点儿笑模样,上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根根乍起,活象只刺猬把刺都竖了起来。
‘您断言’,他说,‘您,嘻……您说工作着的,也就是说进行着思维的大脑能发射出无线电波,因此就可以遥相传递思想?’
‘准确地说,传递的不是思想本身,而是大脑所发射的那些电波。每一个念头、每一种情绪都会“产生”它特有的波,特定的波长和频率。这些无线电波被另一个大脑所接收,并在意识中“再现”,结果就会产生同发射者一样的思想和感情。’
格雷聚精会神地听着,连连点头,不料我刚一讲完,他却一字一顿地说道:
“纯属无稽之谈!您别生气,不过这的的确确是无稽之谈,我的小朋友。您往往是过于匆忙草率地做出结论。假如您还沿着这条路跑到黑,那绝不会成为一个正了巴经的科学家。’
‘为什么是无稽之谈?’我感到委曲。
“因为这不科学。之所以说它不科学,是因为这没办法用实验来证明。您看,我现在和您只有两步之隔,您给我传递个什么思想试试看!’
我有些发窘。
‘这首先得使我们的电台,也就是大脑和神经,调谐得一样。’
‘没关系,您现在就调吧!——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格雷做了个得意洋洋的手势。
‘请原谅,我还没有讲完呢。要像调谐无线电收音机那样来调谐,当然不可能。但至亲好友之间往往存在着这种调谐一致的情况。这种例子人们说得可不小哇……’
‘就那些招魂术、心灵感应、通灵术和扶乩等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当心啊,我的小朋友!您已经误入歧途而不能自拔啦。’
‘但我的理论同那些胡说八道毫无共同之处!’
我很伤心,但没有死心。
又囊空如洗啦……房东真要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毕竟是对的。我还不甘心,我非得向格雷这个老蘑菇头证明我是对的不可。但怎么进行实验呢?
人家答应明天付我译稿费。
我成功啦!格雷见了我的驯狗本领,大为惊讶。他不知道我驯狗的秘密。我的训练不是基于条件反射。我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子。我对狗所采取的方法是暗示。
这种暗示法的秘诀就是,我尽力清晰明了地想象出狗执行我的命令时要走的路线和要做的每一个动作。昨天出了件好笑的事。格雷唠叨不休,对我谆谆教诲,听得我烦得要命,于是,我就暗自想道,最好韦加(一条白哈叭狗,格雷的命根子)咬他一口。我跟往常一样,一一想象:韦加怎么向格雷扑去,如何咬住他的腿。结果呢?韦加真的汪汪大叫着扑了上去,咬破了格雷的裤子。难道这不就是思想传递?格雷又伤心又害怕。韦加的这种行径完全出了圈,超出了我们利用条件反射对它进行训练的范畴,格雷还真以为它要发疯呢。他把这个倒霉蛋关进了单间,进行观察。可给韦加水喝时,它的表现还像往常一样,格雷大为奇怪。我暗暗好笑,而韦加却在禁闭室里发愁。但我又不能说出它为什么咬人。真滑稽!我还一直想找机会向格雷证实思想传递完全可能呢,现在只好再等另外的机会啦。当然,也可以创造这种机会。我可以当着格雷的面进行暗示实验,让格雷给我出个题,比如,要狗叫上多少声。
借20马克,付房租。
韦加还在夫禁闭。我试着隔墙暗示它,让它连叫三声。往常我的思想发出命令,它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而这一次我的暗示竟然失了效。这是怎么回事?
原因找到了。‘禁闭室’的墙是用铁皮包着的,而铁皮又紧贴着通到地下的排水管。妙哉:这一‘实验’实乃天助我也:我发出的思想波碰到铁皮墙壁,被排水管导入地下,因此狗就接收不到了。要是做个铁笼子,使它可以想接地就接地,想绝缘就绝缘,然后坐在里面向狗发出暗示,那……”
“太奇怪了!”卡钦斯基低声叹道,“他做铁笼的主意原来是这么想到的!”
施蒂纳的日记显然隔过去不少时日,下面记事的时间已经是日记主人在卡尔·戈特利布处供职时期了。
‘我那可敬的老板卡尔·戈特利布爱狗如命。说来也怪,狗儿们成了我俩之间的‘牵线人’,它们让我在戈特利布这儿青云直上。我是在格雷家里跟他相识的。他们俩原是中学同窗,两人同龄,但他们俩站在一起时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点:格雷已经老得像个干巴蘑菇,而戈特利布却光鲜得像个小天使。戈特利布对我训练出来的狗颇感兴趣,邀我到他家做客。因为戈特利布拜访格雷一年至多一回,所以我以前和这位银行家未曾谋面。而现在我当上了卡尔·戈特利布的私人秘书!他对我十分满意,我对他也是一样。
同格雷老头早已一刀两断。我也再没用实验向他证明思想遥感传递的可能性。这样更好。我决定一个人单独干。那些大有名气的糟老头子们一向善于把年轻人的成果窃为己有。
“在格雷的实验室进行了一系列实验……在格雷的指导下……’完啦。
全部风头都让格雷出尽。不过,现在吸引我的已经不是如何沽名钓誉,我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我自己用铁笼做了暗示实验,得到了不容置疑的证实:思维活动会产生电波。现在要做的是研究这些电波的特性。
忙得不亦乐乎。一整夜一整夜地设计接收人脑发射出的无线电波的仪器设备。为了接收波长极短的无线电波,接收机必须具有特别高的灵敏度。接收的波长范围在40厘米到1米之间。
线路图设计出来了。
埃尔莎·格柳克!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她跟我们银行的法律顾问之间——我怎么想不起他姓什么来啦——有一种总让人瞧着难受的酸溜溜的关系。啊,对啦!姓绍尔!格柳克和绍尔这两人有一种关系,但又极其有分寸,不过……也许是她的未婚夫?那张小圆脸有什么招她喜欢的?
屡战屡败!接收机不能接收我的思想波。加以改造。现在又挑灯夜战。而每天晚上我还要到大学去进修解剖学和生物学,但我是从电学角度对它们进行研究的。难以想象!人体竟像一架能收能发的电台!非常有趣。
而为了研究这架电台,我还得钻研无线电工程技术。他妈的,弄不好明天还得去啃天文学呢!好在现在没有房东跟在屁股后头没完没了地要账,搅得人心烦意乱啦。我现在住在戈特利布家,薪俸优厚。脱离了半饥半饱的苦海,我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成了克罗伊斯啦。我现在可以尽情购买制造机器所需的一切材料。
埃尔莎·格柳克。格柳克就是幸福。谁能得到格柳克?莫非是那个小圆脸不成?
又一次失败了。我只听到了啸叫声和嗡嗡声。难道这就是‘思想的音乐’?应该使房间更好地同外界绝缘,消除所有外界干扰。
终于大功告成!……
格柳克对我不屑一顾。菲特是个活泼的洋娃娃,挺漂亮,却徒有其表。她似乎也爱着绍尔。可人家心里装的是埃尔莎。这是毫无疑问的。而埃玛呢?一个悲剧人物!
事儿是越干越顺当!不过这也无足为奇了。我们不是能用文字符号在书信、报刊上表达自己的思想吗。对我来说,不过是表达思想感情又有了另外一种语言,另外一种手段罢了。当波长为N、频率为X时,这就表示恐惧。恐惧感就产生这样的无线电波。而喜悦感则产生另一种电波。看来我不久就能人工制造感情,并用无线电发射出去。想不想乐一阵或哭一阵,请便吧!引人注目的是,动物的感情所产生的电波跟人的相应感情(恐惧、欢乐等等)所产生的电波极为相似。
不,这太不寻常啦!!!
妈的!这就是天才!这倒不是我自卖自夸。我造了个小广播电台,开始发射同狗的痛苦感相符的电波。现在,我的仪器设备已经能准确地录下人和动物大脑所发射的电波。我已经编纂出一部‘思想—感情—电波辞典’。我把我的‘留声机’——小广播电台——调到悲哀的频率上。它发射出狗悲伤的电波。我把法尔克抱到一把绝缘的椅子上,椅子紧挨着电台,使它可以更有效地接收电波。结果呢?我的法尔克突然就黯然神伤,哀号不止!它接收到了狗悲伤的电波!我喜不自禁地抱起狗在房里打起转来。
激动平息之后,我决定重做实验,这次把狗放到一层障碍后头。结果法尔克不再哀嚎。显然,它只能在近距离内接收到电波。加大广播台的功率怎么样?
埃尔莎·格柳克令我捉摸不透。可是,她为什么那样吸引我?也许,我这是爱上了她?蠢蛋!我现在哪儿有工夫顾这个呢。
太好玩啦!我故作哀哀怨怨、凄凄切切。我的机器录下了我这悲哀所产生的电波。电波的波动相当复杂,然后,我就用我的广播台把这种电波加以放大,发射出来。而我自己把情绪调整到最快活的状态,看看会有何结果。真惊人!我突然变得黯然神伤,真他妈的,简直想跟法尔克一样哀嚎一气。我自己给自己发射了悲哀的电波。最为奇怪的就是,我当时还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毫无理由伤心,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人为制造’的悲哀。这能否称之为自我催眠?我觉得,这和暗示或自我暗示有所不同。它和催眠术只有一点相同,就是两者都用某种思想或是情绪施加影响。但这里是用机器造成的:人为地使神经纤维中产生电化学反应,这种反应一般是伴随着某种思想活动后情绪变化产生子神经纤维之中,反之,人为地导致这一电化学反应,也就使意识中出现了相应的情绪或思想。惊人的技术!
怎样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试验?我怎样才能在对别人施加影响的同时,避免自己不受这一发射的影响?做到这一点的途径有二:第一,定向发射;第二,自我隔离(头上戴个金属网罩)。
金属网罩很有效。我开始使用定向波,哪种天线更适用于此?看来是得用这样的。必须制造一种‘聚光镜’型天线,把电波聚焦于一点。用这一方法我可以大大加强电波的效力。
我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入非非,可有时还难免胡思乱想:我的前程远大,不可限量!还有埃尔莎!……
昨天做了个实验。我心里给法尔克下了个命令,叫它去另一个房间给我取本书来。这一命令经由广播台接收发射出去。法尔克执行了命令。我又把书放回原处。然后单由机器再发射一次思想波,这就是说,我在心里不再发出任何命令,而是借助于仪器发射同样的思想波。法尔克又把书取来了。这些无线电波是由仪器记录下来的,就像录音机把声音录在唱片上一样。所以现在我只要扳扳开关,就可以反复发出命令了。
我今天做了个有趣的试验。我试着把脑子里的命令发射给一个人。卡尔·戈特利布有个老仆,名叫汉斯。我在心里暗自叫他到我房间来一趟。我集中全副精力,设身处地想象汉斯应该怎样从他的房间来到我的房间,总之,就像我过去对法尔克做暗示一样。但汉斯老头没来。这倒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和法尔克之间早就建立了紧密联系,也就是催眠师们所说的‘心灵感应’。此外,我是在近距离内对法尔克发射的思想命令。我大脑本身所发射的电波功率极其微弱,无法传到另一个人体内,在他大脑中引起谐振波(也就是思想或形象)。而我同汉斯之间的差异又太大。他的大脑——他的接收机——不能接收我的大脑所发出的信号,这不足为奇。于是我就把同一思想命令经过功放之后通过发射台发出。说句实话,我是异常激动地等待着会有什么结果。不一会儿,我就高兴得几乎忘乎所以了:我听见了汉斯唰啦唰啦的脚步声,他的腿有病,总是穿软底鞋。他没敲门就推开房门进来了,这事他可从未干过,猛然间他莫名其妙地站住了,感到十分尴尬。下一步干什么,我并没有给他下命令,所以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干吗要来。
“请原谅,可是……我好象听见您在叫我……’他说道,两只脚不安地踩来踩去。
‘对,对,’我赶紧安慰老头,‘我想问一声,戈特利布先生从俱乐部回来了没有?’
‘还没回来呢,’汉斯答道,面露喜色。现在,他已经不再怀疑,自己是听见我的招呼才来的。那种因为对自己举止无法解释的窘迫感已经消失了。
‘谢谢,您可以走了,汉斯。’
老头鞠过一躬退了出去。而我呢……我乐得真想追出去一把抱住他,跟他在房间里转上几圈,就像我抱着愁得嗷嗷叫的法尔克那样团团乱转。
试验成功啦!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可以指挥别人。我可以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能办到!我一切都能办到!这不就成了无所不能了吗?
只要我愿意,人们就会奉上金银财宝,堆到我的脚下。只要我愿意,他们就会拥戴我当国王,当皇帝;去他妈的皇冠吧!只要我愿意,绝代美女也会爱上我……埃尔莎!不,不……我决不干这个。施蒂纳,你是乐得忘乎所以了吧!要控制住自己,施蒂纳,不然你就会干出一大堆蠢事来!施蒂纳!曾几何时,你只是个穷学生,接着是格雷教授的助手……一个平庸的常人,而且其貌不扬,脸长长的……难道仅仅因为侥幸做出了一个有趣的科学发现,就梦想获取权力、名誉、爱情吗?!
昨天我们去郊游:有我、埃尔莎·格柳克、埃玛·菲特和绍尔。我好象是说了好多废话。我半开玩笑半是正经地向埃尔莎求婚。这倒不是事出无因……她愿意笑我就笑吧!不,她并没有笑话我。但绍尔干吗洋洋得意地看着我?真想在这家伙身上试试思想发射机的威力。
好久没动笔了!妻子又郁郁不乐。应该大大地加强发射机的功率。
我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赌博。要么折断自己的脖子,要么……
为什么我不听从自己理智的规劝?现在住手已经迟了,走得太远啦。我累了,弦一直绷得紧紧的,我挺不下去了。
干脆让魔鬼把我抓了去吧!还不如当时跟着格雷教授混呢!
战争!……
够啦!累死啦!这出戏该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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