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树上下去了。我有些激动地看着现在变得像是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一样的“舞台”。巨大的大象和野猪们横七竖八地交错着躺在一起。但这场醉酒能持续多长时间呢?在我们结束大脑移植手术前,这些大象醒过来怎么办?而大象好象是要故意吓唬我似的,睡梦中还时不时摇摇尾巴,叫上一两声。
但瓦格对这一切毫不在乎。他迅速从树上爬下来,动手干了起来,当黑人们忙着宰杀睡着的野猪时,我和瓦格开始了手术。我们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事先做好。瓦格订购的外科器械足以割开坚硬的象骨。他走到头象眼前,拿出消过毒的手术刀,在大象的脑袋上划开一道切口,把皮肤翻到一旁,开始在头盖骨上锯起来。大象有好几次抽了抽鼻子。这把我弄得神经十分紧张,但瓦格叫我放心:
“别担心,我保证我的麻醉剂十分可靠。大象至少要在3个钟头之后才能醒,在这时间内我足可以取出它的大脑,这以后它对我们就毫无危险了。”
他继续锯头盖骨。手术工具看来十分出色,瓦格很快就把头顶上的一块骨头揭开了。
“如果您要猎捕大象的话,”他说,“那您就得记住,只有打中这个地方才能击毙它,”说着,瓦格给我指了指在眼睛和耳朵之间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我已经提醒过林,叫他保护好这个地方。”
瓦格相当迅速地把大象头里的脑物质掏空。但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想不到的事,没有了脑子的大象晃了晃它沉重身体,然后,竟然站起来走了,这可叫我们大大地吃了一惊。但是,尽管它眼睛睁着,可显然什么也看不见,它径直朝着一头躺在地上的大象走去,在那头大象的身上绊了一下又摔倒了。它的鼻子和四条腿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莫非死了?”我想,对我们枉费心机干了那么多事感到遗憾。瓦格等到大象不动之后,继续做他的手术。
“现在大象已经死了,”他说道,“就跟所有失去大脑的动物都会死掉一样。但我们会使它复活。这并不那么困难。赶紧把林的大脑给我。只要不感染就行啦!……”
我仔仔细细地洗过手,取出在我们带来的在大象头骨里寄居生长的林的大脑,把它递给了瓦格。
“好啦……”他把大脑放进那头大象的头骨里,说道。
“合适吗?”我问。
“还小一点点。不过这没有关系,要是脑子大了放不进脑腔去就麻烦了。现在只剩下最主要的事了——把神经末梢缝起来。我把所有的神经缝合,使它们把林的大脑和大象的身体联成一体。现在您可以休息啦。坐在一边看着,别打扰我。”
说完,瓦格就开始异常迅速而又仔细地做起手术来。他在自己的业务上真称得起是一位大师,他的手指就像一位钢琴家在演奏最难的乐曲。瓦格的脸上出现了全神贯注的表情,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一点,这是只有在他极端紧张注意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事。显然在这个时候他大脑的两个半球都在从事同一项工作,就像两个人进行合作一样。终于,瓦格用那一块头盖骨盖住了大脑,用金属扒钉把骨头固定好,然后把皮肤翻下盖好,缝合起来。
“好极了。现在——如果能顺利长好的话——只会留下道伤疤。但我认为林会原谅我这一点的。”
“林会原谅!”是啊,现在大象成了林了,或者说得更正确些,林成了大象。我走到脑壳里有一个人脑的大象跟前,好奇地望着它睁着的眼睛,它们好象还跟刚才一样,毫无生气。
“这是为什么?”我问。“要知道林的大脑十分清醒,可是他(我既不能说是大象,也不能说是林)怎么……眼睛好象死鱼眼一样。”
“非常简单,”瓦格答道。“缝到大脑上的神经还没长到一起呢。我提醒过林,叫他在神经没有完全长合前绝不要试图做任何动作。我已经采取了措施,让神经尽快长好。”
太阳已经西斜。黑人们坐在湖岸上,围着几堆篝火烤野猪肉,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一只醉酒的大象像吹喇叭一样大声叫了起来。这一声尖利的呼叫唤醒了其他大象。它们开始站起身来。瓦格、我、还有黑人们急忙躲到灌木丛中。
还摇摇晃晃的大象走到头象跟前,用鼻子又触又嗅了很久,然后用它们的语言又说了些什么。我在想象林听到和看到这一切会有什么想法。终于,大象们都走了。我们又回到我们的病号身边。
“不要出声,什么也别回答,”瓦格对着大象说道,仿佛它还能说话似的,“我只允许您做的唯一一件事是眨眨眼——如果您已经能够做到的话。要是您听懂了我的话,就请眨两下眼睛。”
大象眨了眨眼。
“非常好!”瓦格纳说道。“今天您先躺着不要动,而到了明天,我也许允许您站起来。为了使大象或其他动物不来打扰您,我们要把象路堵上,夜里还要点起篝火。”
7月24日
今天是大象第一次站起来。
“我祝贺您!”瓦格说道。“现在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要知道我们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个秘密。我叫您萨比延斯怎么样?”
大象点了点头。
“我们,”瓦格说道,“还用表情做出摩尔斯电码来交谈。您可以用鼻子尖来表示:往上是点,往一旁是横。要是您觉得方便,也可以用声音表示。摇摇,鼻子吧。”
大象开始摇晃鼻子,但情形很古怪:鼻子总往一边扭,好象有个关节脱了臼似的。
“这是因为您还不习惯的缘故。因为您以前从没有过这么长的鼻子,林。您现在能走吗?”
大象走起来,它的后腿显然比前腿听使唤。
“是啊,您现在得学着当一头大象啦,”瓦格说道。“您的脑子里关于大象的东西不多。当然,动动腿脚和鼻子耳朵很快就能学会。但在大象的脑子里还有一些天生的本能——大象世世代代几万年积累起来的经验。一头真正的大象懂得它怕什么,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免受敌人的伤害,晓得到哪儿去找食物和水,而您关于这些却一点儿不通。您得凭着个人的经验去学习。而这些经验是多少头大象一辈子也学不到的。您用不着惊慌,什么也不用怕,萨比延斯。您要和我们在一起。等您的身体一完全痊愈,我们就带您去欧洲。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生活在您的祖国——德国,还可以跟我去苏联。到了那儿您可以住在动物园里。不过,您现在的感觉怎么样呢?”
萨比延斯——林显然觉得用声音发电码比用鼻子容易。它开始从鼻子里发出一连串长长短短的声音。瓦格边听(我当时还不懂摩尔斯电码)边给我翻译:
“我的视觉看来有些差。虽说我现在身高看得远,但视野却相当窄。而我的听觉和嗅觉则灵敏异常。我从来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声音和气味。我闻到了几千种新味道,能区分出最小的差异。我还听到无数种声音,大概在人的语言中还无法找到能表达它们的词汇。呼啸声、喧哗声、碎裂声、尖叫声、哼哼声、吱吱声、呻吟声、吠声、喊声、吼声、咕噜声、摩擦声、抽打声、拍溅声、拍打声……也许再有一二十个词,人类关于声音世界的词汇就统统用光了。而甲虫和毛虫钻树皮的声音呢?怎么表达这种我听起来像音乐会一样丰富多彩的声音呢?也就是一个喧闹声而已!”
“您的进步真不小,萨比延斯,”瓦格说道。
“还有气味呢!”林继续描述着自己的新感觉。“在这方面我彻底搞糊涂了,我甚至无法用大致相当的词汇来向您表达我闻到的气味。您能理解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每一棵树,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独特气味。”大象把鼻子耷拉到地上闻了闻,接着说道:“这里一股子土味。还有长在地上的草的气味,草上还留着走过去喝水的动物留下的气味,有野猪味儿、野牛味儿、铜的味儿,……真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在这儿!这里有一截铜电线,想必它是您扔的吧,瓦格纳。”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我问道。“要知道嗅觉的发达与否不仅取决于周围器官的接受能力,而且与大脑的发达程度有关。”
“是的,”瓦格答道,“等林的大脑完全习惯之后,他的嗅觉将不亚于大象。可现在他的嗅觉还不及一头真正大象的几分之一呢。即使如此,林的听觉和嗅觉和我们相比,已经具备了极大的优势。”然后他又对大象说道:“萨比延斯,我希望我们坐在您的后背上回小丘上的营地,这不会给您增加很大负担吧?”
萨比延斯非常客气地点点头同意了。我们还把一部分行李绑到了它身上。他用鼻子卷起了我和瓦格放到自己背上,黑人们自己开步走,我们一齐动身了。
“我想,”瓦格说道,“两周之后萨比延斯就完全恢复健康了,那时让他把我们驮到博穆河,从那里我们就可以上船出海回家啦。”
当我们拆掉小丘上的营地时,瓦格对萨比延斯说道:
“这里到处都有可吃的东西,但我还是要求您不要离开我们的营地太远,尤其是在夜间。有一些事真正的大象轻而易举就能对付得了,然而对您来说,暂时可能还是非常危险的事。”
大象点了点头,就开始从离它不远的材上用鼻子捋树叶吃。
突然,它不知为什么尖叫了一声,然后卷起鼻子跑到瓦格身旁。
“出了什么事啦?”瓦格问道。
大象把鼻子几乎伸到他肚上让他瞧。
“瞧瞧!瞧瞧!”他责备地说道。“您到这儿来一下,”他这是对着我说的,他指着象鼻端部的指状突讲道:“这个指状突比瞎子的手指头感觉还灵敏。这是大象最娇嫩的器官。您看看我们的萨比延斯多有本事,竟然在自己的‘指头’上扎了根刺。”
瓦格小心翼翼地把象鼻子上的刺拔了出来。
“以后小心点儿吧,”他嘱咐大象道。“大象伤了鼻子——就等于是残废。那时您甚至连水都会喝不上,每次您都得下到河里或湖里直接去用嘴喝,而大象们通常是用鼻子吸水之后再往嘴里灌的。这个地方带刺的植物不少。您得稍微再往远处走走。您得学会区分植物种类才成。”
大象叹了口气,摇了摇鼻子,到树林里去了。
7月27日
一切顺利。大象吃得叫人难以置信地多。一开始它还挑肥拣瘦,光往嘴巴里送青草、树叶和最嫩的树枝,但由于这样做难以填饱肚子,所以它很快就像一头真正的大象那样,连差不多有胳膊粗细的树枝子也往嘴里填了。
我们营地周围的树木现在看上去可怜极了——就好比此地落过一颗陨星或是飞过一群什么都吃的蝗虫一样。灌木上和大树下半截的树枝上连一小片叶子也看不见了。树枝折的折,树皮光的光,地上到处是垃圾、粪便、断枝和被拱倒的树干。萨比延斯对它的胡乱糟蹋十分抱歉,但……就像它用自己的声音信号表达的那样,这是“无奈之举”。
8月1日
今天早晨萨比延斯没有露面。一并始瓦格纳并未担心。
“它叉不是根针——能找到的。谁能把它怎么样?没有一头野兽敢袭击它。大概是夜间出去得太远了。”
然而时间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过去了,可萨比延斯仍然没回来。最后,我们决定去找它。那些黑人都是些追踪好手,很快就找到了它的脚印。一个老黑人望着那些足迹,把大象留下的“信”大声念出来:
“大象在这里吃过草,然后就开始吃嫩灌木。接下来它又往远处走。在这儿它好象蹦了一下——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这就是吓着它的东西:豹子的爪印。是跳跃时留下的。大象跑了。路上的东西全被它撞断啦。而豹子呢?它也跑了。逃离了大象。朝另外的方向跑掉了。”
大象的足迹把我们引到了远离营地的地方。
这是它涉过的一片沼泽地。大象陷了进去,但还是逃了出去,看来它是费了很大劲才从泥沼里拔出腿来。
这儿是一条河。这就是刚果河。大象跳到了水里。它大概渡到河对岸去了。
我们的向导们去找村子,搞到一条小船,我们渡河到了对岸。但到了那里,大象的足迹就消失不见了。难道它在河里淹死了?大象们都会游泳,但林会不会呢?它是否能掌握大象的游泳本领呢?黑人们说出了他们的揣测:大象已经在河里顺流而下。我们也顺流划了几公里。但始终也没有再见到脚印。我们的一切劳动都白搭了。大象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它还活着,它在森林里会怎样和野兽们相处呢?……
8月8日
我们找了大象整整1个星期。时光全白搭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再没什么可干的了,只好给黑人们算清工钱开路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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