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航程 第十五章 在耳朵里

  奇妙的航程--第十五章 在耳朵里
  第十五章 在耳朵里
  卡特心不在焉地端起咖啡杯,一滴滴咖啡倒出来,流到他的裤腿上。他看到了,但没去管它。“你是什么意思,他们改变了航向。”
  “我猜想,他们觉得在那个淋巴管里时间耽误太多,而不想再通过更多的淋巴管道了。”里德说。
  “好啊,那么他们在朝另外什么地方走呢?”
  “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但他们好象是朝内耳驶去。这个我可不敢苟同。”
  卡特又把杯子放下,推到一边。他的嘴唇始终没有沾到杯子。“为什么呢?”他朝计时器瞥了一眼。读数是27。
  “这很困难。我们得防止弄出响声。”
  “为什么?”
  “你能揣测出来,不是吗,艾尔?耳朵对声音起反应。耳蜗发生振动。如果《海神号》靠近它,它也会振动起来,而且振动到起毁灭作用。”
  卡特在椅子上,身体向前倾着,瞪着眼看里德镇定的脸。“那么他们为什么到那儿去呢?”
  “我猜想,那是因为他们认为那是能使他们及早到达目的地的唯一线路。在另一方面,也可能他们不过是神经错乱了.他们把无线电拆掉了,我们是无法弄清了。”
  卡特说:“他们到达那儿没有?我是说,到内耳了没有?”
  里德很快揿下一个按钮,迅速问了个问题。他走了回来。“就要到了。”
  “手术室的人员明不明白需要肃静?”
  “我猜想他们是会明白的。”
  “你猜想,猜想有什么用?”
  “他们不会在那里面呆很久。”
  “他们在那里呆的时间将会够长了。听着,你告诉下面那些人……不,太迟了,不能冒这个险了。给我拿张纸,并且从外头叫个人进来。任何人,任何人都行。”
  一个武装保安人员走进来,向他敬礼。
  “哦,别出声。”卡特疲惫地说。他没有还礼。他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肃静!《海神号》在耳内时,保持绝对肃静。
  “把这拿去。”他对那保安人员说。“你到下面手术室去,把这拿给每个人看。一定得让大家都看到。你要是发出响声,我就宰了你。你要是说一个字,我就先开你的膛。懂吗?”
  “懂,长官。”他说,可是露出了惶惑和害怕的神色。
  “走吧。快。——把鞋脱掉。”
  “长官?”
  “脱掉。就穿着袜子进手术室。”
  他们从观察室注意看着,一秒钟一秒钟地计算着那冗长的时间,穿着袜子的士兵终于进手术室去了。他从这个医生跟前走到一个护士跟前,又走到另一个医生跟前,手里拿着那张纸,翘起一只大拇指向控制室摇晃着。人们一个接一个严肃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岗位。这一阵,似乎有一种集体麻痹症使室内每一个人都瘫痪了。
  “显然,即使没有指示,他们也都懂了。”里德说道。
  “我恭喜他们。”卡特狠狠地说。“注意听着,你跟所有那些管监控仪表的人员联系一下。不许峰鸣器发声,不许摇铃,鸣锣,什么也不许响。就连灯光闪一闪也不许。我不想让谁吓得那怕只哼一声。
  “几秒钟之内他们就通过了。”
  “也许是这样。”卡特说道:“但也许不是这样。开始干吧。”
  里德开始忙开了。
  ☆        ☆        ☆
  《海神号》已经进入一个充满纯净液体的广阔区域。除了间或有少数几个抗体在眼前掠过,和一路上透过黄色淋巴液的船前灯的闪光之外,看不到什么别的东西。
  传来了一阵擦刮着船身的低于听觉阈的微弱声音,船好象是在洗衣板上滑过去似的。以后又是一阵。又是一阵。
  迈克尔斯喊道:“欧因斯,把艇内灯闭掉,好吗?”
  外面的景象马上变得清晰多了。“你看到那个东西没有?”迈克尔斯问道。
  大家瞪大了眼睛。格兰特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们进蜗管里来了。”迈克尔斯说。“在内耳那个帮我们听声音的小小螺旋管里面了。宾恩斯的这个蜗管帮他听声音。声音使它振动,产生不同的图形。看到了吗?”
  现在格兰特看清了。它在液体里几乎象是一个阴影,一个巨大、扁平的从他们旁边一闪而过的影子。
  “这是大声波。”迈克尔斯说。“至少,不妨这么说吧。这是一种压缩波,好歹被我们通过微缩光线看出来了。”
  “这是不是意味著有人在讲话?”科拉问道。
  “哦,不是。如果有人讲话或发出某种真正的声音,那么这个东西就会象发生了地震似的弄得海啸山崩。然而即使在绝对静寂时,耳蜗也会听到远方砰砰的心跳声和血液流经耳部微小的静脉和动脉的轰隆声等等。你曾经用贝壳把耳朵盖起来听海洋的声音吗?你听到的主要是你自己的海洋声,也就是血流被放大了的声音。”
  格兰特问道:“这有没有危险?”
  迈克尔斯耸耸肩说:“不能比现在这样更危险——只要没有人说话。”
  杜瓦尔这时已回到工作室,又在埋头修理激光器了,他问道:“我们为什么放慢了速度?欧因斯!”
  欧因斯说:“什么地方出毛病了。引擎堵住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当《海神号》降到蜗管底部停下的时候,大家都有着那种象是慢慢加强的,乘电梯下降的感觉。
  随着轻轻的一震,他们撞上了管底,杜瓦尔放下了解剖刀。“现在又怎么呢?”
  欧因斯焦虑地说道:“引擎过热,因此我只好把船停下。我想……”
  “怎么?”
  “一定是那些网状纤维。那些倒霉的海草。它们一定是把进气管堵塞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引起这个故障。”
  “你能把它们喷出来吗?”格兰特紧张地问道。
  欧因斯摇摇头说:“不可能,这是进气管。是朝里吸的。”
  “那么,好吧,只有一个办法了。”格兰特说:“必须从外面加以清除,这就是说还要进行潜游。”他也皱着眉开始套上潜水装备。
  科拉在焦虑地望着窗外。
  她说:“外面有抗体。”
  “不多。”格兰特简短地说。
  “可是如果它们进攻,怎么办呢?”
  “不太可能。”为了使她放心,迈克尔斯说。“它们对人体形状还不敏感。而只要不损害组织本身,那些抗体就很可能不会主动进攻的。”
  “明白了。”格兰特说,但科拉却摇了摇头。
  杜瓦尔已经听了一会儿,这时低头观察着他在刮着的那根金属丝,沉思着拿它同原件进行比较,然后把它拿在手里慢慢捻着,试图测量一下横断面是否平整。
  格兰特从船身腹部的舱口降下,落到柔软而具有橡皮弹性的蜗管底壁上。他望着船身发愁。它的金属船身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么干净和光滑了,而象是披着一张兽皮,上面长满租毛。
  他两脚一蹬,游进淋巴液中并向船头游去。欧因斯是对的。进气阀门给纤维堵塞了。
  格兰特抓了两把向外拉。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拔出来,有许多纤维在进气管过滤器表面就折断了。
  通过他那小小的无线电接收机,传来了迈克尔斯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够呛。”格兰特说。
  “你需要多少时间?计时器现在的读数是26。”
  “得要相当长的时间。”格兰特持命拔着,但粘稠的淋巴液使他动作缓慢,同时柔韧的纤维似乎也很不好对付。
  科拉在船上紧张地说:“如果我们有谁能出去帮帮他,岂不好得多吗?”
  “嗯,呃。”迈克尔斯斯斯文文地说着,表示怀疑。
  “我现在就去。”她把她的游泳衣抓到手上。
  迈克尔斯说:“好吧,我也去。欧因斯最好留在船上管机器。”
  杜瓦尔说:“我觉得我最好也留在这里。我已经差不多把这东西弄好了。”
  “你当然留下,杜瓦尔大夫。”科拉说。她调整着游泳衣面罩。
  这个工作几乎并没有起色,尽管很快这三个人就围着船头扭动着,三个人都一齐拼命去抓纤维,把它们找出来,让它们在缓慢的液流中漂走。过滤器的金属开始显露出来,格兰特把一些弄不出来的往进气管里塞。
  “我希望这不会有什么坏处,我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弄出来。欧因斯,如果有些纤维进入进气管——我是说,进到里面,——会怎么样呢?”
  欧因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它们就会在发动机里炭化,拥塞发动机。这就意味着等我们完成任务之后要进行一次令人恶心的清洗。”
  “一旦完成了任务,你就是把这艘臭船报废,我也管不着。”格兰特把紧贴着过滤器的纤维塞进去,把其它的往外拔。科拉和迈克尔斯也照着这么干。
  科拉说:“我们这办法还行。”
  迈克尔斯说:“但是我们在蜗管里呆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长得多。如果什么时候,有一点声音……”
  “闭嘴。”格兰特烦躁地说。“快把活干完。”
  ☆        ☆        ☆
  卡特把手抬起来,好象要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样,但随即又把手放下来。“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喊了起来。“他们又停下了。”
  他指点着在一个电视荧光屏那里,朝他的方向举起来,写在纸上的那句话。
  “至少,他记住了不说话。”里德说。“你猜想他们为什么停下来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也许他们停下来喝咖啡。也许他们决定停下来进行日光浴。也许那姑娘……”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我们只剩下二十四分钟了。”
  里德说:“他们在内耳呆的时间越长,那么某位仁兄弄出点声音——打喷嚏,或者别的什么——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肯定就会更大。”
  “你说对了。”卡特心里想,然后小声说:“哦,真正谢天谢地。解决问题的简单办法往往被忽视。把那个传今兵叫进来。”
  那个保安人员又进来了,他没有敬礼。
  卡特说:“你还没有穿上鞋吧?很好。把这纸条拿下去给随便那一个护士看;你还记得开膛的话吗?”
  “记得,长官。”
  纸上写的是:用棉花塞住宾恩斯的耳朵。
  卡特点燃一支雪茄,透过控制室的窗户进行观察,看到那个保安人员进入房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小心地走到一个护士眼前。
  那护士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卡特,用拇指和食指做成一个小圈,对他做着手势。
  卡特说:“什么事儿都要我来操心。”
  里德说:“这只能使声音减弱。对制止出声,管不了多大事儿。”
  “你是知道有关半个面包的说法的。”①卡特说。
  ①指英国谚语Half a loaf is better than no bread。(半个面包比没有面包好。有比没有好。)
  那个护士也把鞋子脱了,两步就走到一个桌旁。她小心地打开一盒新脱脂棉,解开一大卷,取出两英尺。
  她用一只手扯了一把,另一只手也去帮着扯。棉花一时弄不下来,她就使出更大的劲去拉,突然,她的手一下向外飞出去,碰着桌上一把剪刀。
  剪子从桌上掉下去,撞在硬帮帮的地板上。护士提起一只脚挤命去拦截,剪子被她一脚踩了个结实,但是已经为时太晚,它当嘟一声发出响亮刺耳的巨响,就象从天而降的天使发出的打呃声一样!
  那个护士的脸胀得通红,吓得要死;其他的人都转过头来瞪着她。卡特,把雪茄一扔,颓然倒在椅子上。
  “完了!”他说。
  ☆        ☆        ☆
  欧因斯把引擎开动起来,轻手轻脚地检查着操纵机械。温度计上的指针,从他们进入蜗管以来,本来早就上升到了危险区,现在在下降了。
  他说:“看来很好。你们在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格兰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准备启程。我们马上回船。”
  然而就在这时候,整个宇宙似乎都翻腾起来了。就好象有人从下面捅了《海神号》一拳,把它掀起老高。欧因斯为了有所依托,死命抓住仪表板不放,他听到了远方的雷鸣声。
  在下面,杜瓦尔也在同样拼命挣扎,他紧紧抱住激光器,试图缓和一下它在这个发了狂的世界里受到的冲击。
  在外面,格兰特觉得自己好象在受一阵排山倒海的潮浪的摆布,被抛到了高空。他翻了好几个筋斗,然后一头栽进耳蜗的管壁。他被这层壁反弹了出来,这层壁似乎是向外弯曲一样的。
  在他那奇迹式地保持着镇静的头脑一角里,格兰特明白蜗管壁是在对某种响亮的声音作出反应,按照正常的比例,产生着振幅极为微小的、迅速的振动,但是想到这里他吓坏了,他没敢多想下去。
  格兰特拼命想找到《海神号》在那里,但他只在一瞬间看到船前灯照到远处一段壁上的灯光,一闪就不见了。
  科拉在振动开始冲击的时候,正抓着《海神号》上一个突出的地方。现在她本能地抓得更紧了,有一阵功夫,她象骑在一匹弓着身子、发着狂,想把她摔下来的烈马背上似的,同船一起上下起伏。她被震得气都透不过来了,而当她实在抓不住而把手松开以后,就沿着《海神号》停在上面的那段蜗管壁膜滑走了。
  船前灯照亮了她前面那一段路程,她虽然恐惧地试图刹住滑动,但无济于事,就好象把脚后跟踩进地里以图阻止一场雪崩,不会起任何作用一样。
  她知道她是朝听觉基本中心——螺旋器某一部分滑去的。这个器官是由包括一些毛细胞所组成的,一共15,000个。有几个她已经能看清楚了,每个细胞上柔软细小的纤毛都向上高耸。其中有一些在按照被传到内耳、并且在那里放大的声波的音高和音强在轻轻振动。
  然而,这些话是她在上生理学课时可能要想到的说法,也是在正常比例的世界上用得上的术语。在这里她所看到的却是一道悬崖,悬崖下边是一排高大、优雅的圆柱,在庄重地摆动,动作并不整齐一致,而是先后交替进行,好象是一片起伏的波涛在沿着整个组织结构翻腾。
  科拉连滑动带旋转地翻过悬崖掉进了振动着的圆柱和管壁的世界。在她翻滚下来的时候,她头上的照明灯发出的光线也跟着乱晃一气。她感到什么东西挂住了她的潜水装备,于是使劲转过身去,靠上了一个坚实的有弹性的东西。她头朝下倒悬着,不敢挣扎,唯恐这个把她挡住的、突起的东西松开她,让她一直摔下去。
  她抱住的这根柱子——螺旋器里毛细胞上的一根微细纤毛——继续不断庄重地摆动着,她也就随着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旋转。
  她现在已经能正常呼吸了,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喊她。她叫了一声“救命”。听到自己还能说话,她很受鼓舞,于是尽可能地大声尖叫喊道。“救命啊!”“大家来救命啊!”“救命啊!”
  ☆        ☆        ☆
  第一次毁灭性的冲击已经过去了,欧因斯在仍然是波涛汹涌的海里把《海神号》控制住了。这个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本来可能非常强烈,但它又是尖锐而且是倏忽即逝的。正是这个唯一的因素救了他们的命。那怕只要再延长一小会儿。
  杜瓦尔一个胳膊夹着激光器,靠墙坐着,两条腿拼命顶住工作台支架。他喊道:“解除警报了吧?”
  “我想我们已经脱离险境了。”欧因斯喘着气说:“操纵机器还灵。”
  “我们最好启航。”
  “我们得让他们回船啊。”
  杜瓦尔说:“对了。刚才我忘了。”他小心地翻过身来,一只手垫在下面保持稳定,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他还紧抱着那激光器。“把他们叫回来。”
  欧因斯喊道:“迈克尔斯!格兰特!彼得逊小姐!”
  “就来了。”迈克尔斯回答道。“我想我还活着。”
  “等等。”格兰特叫道。“我没有看到科拉。”
  《海神号》现在平稳了,格兰特深深吸着气,大大感到震惊,于是使劲向科拉的头灯灯光游去。
  他喊道:“科拉!”
  她尖声口答道:“救命啊!大家来救命啊!”“救命啊!”
  格兰特四面八方到处张望。他拼命叫喊:“科拉!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详细地点我说不清楚。我陷在一些毛细胞里了。”
  “那些东西在哪儿,迈克尔斯?毛细胞在哪儿?”
  格兰特能看到迈克尔斯从另外的方向向船游去,他的身子在淋巴液里不过是个昏暗的影子,他的头灯的细小光束只能照到前面一臂之遥。
  迈克尔斯说:“等等,让我先把自己的方位确定下来。”他啪嗒啪嗒很快地游起来,接着大声叫道:“欧因斯,打开前灯,角度大些。”
  灯光照射面按照要求张开了,迈克尔斯说:“这边来!欧因斯,跟我来!我们可能需要灯光。”
  格兰特跟着迈克尔斯快速移动的身影游去,看到了前面的悬崖和圆柱。
  “在那里面吗?”他没有把握地问道。
  “想必在那里。”迈克尔斯回答道。
  他们这时已经到悬崖边上了,船跟在他们后面,漫射的灯光照进了黑洞洞的圆柱队列,这些柱子还在轻轻摇摆。
  “我没有看到她。”迈克尔斯说。
  “我看见了。”格兰特指点着说。“那不是她吗?科拉!我看到你了。挥挥手臂,让我弄确实。”
  科拉挥着手。
  “好啦。我马上就来救你。我们会把你很快弄回去的。”
  科拉等待着,感到膝盖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这是最微弱、最轻柔的那种感觉,就象苍蝇翅膀在她皮肤上扫拂了一下似的。她朝膝盖看了一下,没看到什么东西。
  肩膀附近她也感到一下轻触,接着又是一下。
  猛然间,她看到它们了,只有几个——一些羊毛小球带着颤动着向外伸张的细丝。这是些抗体的蛋白质分子。
  它们好象是在探测她的外形,考查她、品尝她,确定她是否有害。只有几个,但是另外还有很多正在沿着圆柱队列向她漂浮过来。
  由于《海神号》的几盏前灯灯光向下照射,她可以在微缩了的光线反射下清楚地看到它们。每根细丝都象在探索着什么的阳光光束似的闪着亮光。
  她失声喊道:“赶快来呀。周围尽是抗体。”在她的头脑里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个情景:抗体把细菌细胞覆盖起来,把它弄得毛茸茸地完全模糊一片,然后由于分子间力的作用,抗体被拉到一起,它就被压碎了。
  有个抗体碰到她的肘部,并且依附在那里。她厌恶而恐怖地摇动手臂,这样一来,她攀个身体就扭摆起来,撞到圆柱上、抗体并没有被甩掉。又来了一个、两个抗体利索地一道吸附上了,它们的细丝交织在一起。
  ☆        ☆        ☆
  “抗体。”格兰特喃喃地说。
  迈克尔斯说:“她一定是使周围的组织受到相当损伤,才把它们发动起来了。”
  “它们能伤害她吗?”
  “暂时不至于。它们对她不敏感。抗体不是为了向她这种特殊的形状作出反应而设计的。但是有一些将纯属偶然地在某个地点吸附上,那么她也就会刺激身体使它产生更多的,也能象这样附上的抗体。那时候它们就会蜂拥而来了。”
  格兰特现在能看到它们了,它们已经是蜂拥而来了,象一大群果蝇似的纷纷落到她身上。
  他说:“迈克尔斯,你回潜艇去,有一个人冒这个险就够了。我会想个什么办法把她从这个地方弄出来。如果我没做到,那就得靠你们二个人,把我们留下来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遗骸弄回船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们在这儿解除微缩。”
  迈克尔斯迟疑了一下说道:“多加小心。”然后转身,赶快游向《海神号》。
  格兰特继续向科拉猛冲过去。他游到了科拉身边,他抓起的一阵波涛使得那些抗体迅速地飞旋、舞蹈起来。
  “我来把你带出去,科拉。”格兰特喘着气说。
  “哦,格兰特。快,快。”
  他抓住她那插入并且陷进圆柱的那部分氧气瓶,挤命往外拉。大股、大股粘质还在从伤口往外冒,可能就是这个情况,触发了抗体的到来。
  “别动,科拉。让我……啊!”科拉的脚踝卡在两股纤维之间了,他把纤维掰开了。“好了,跟我来吧。”
  两人各翻了半个跟头,开始上路。科拉的身体已经被粘附着的抗体弄得毛茸茸的了,但是多数被甩在后面。它们,不知道是追踪微观世界什么“臭迹”的等价物,随即追踪来了,先是几个,然后很多,然后是整个不断增大的抗体群。
  “我们回不了船了。”科拉喘息着说。
  “不,我们一定能。”格兰特说。“你得让每块肌肉都发挥作用。”
  “可是它们还在一个劲往我身上贴。我害怕。格兰特。”
  格兰特回过头来看科拉,然后稍稍退后了一点,她背部有一半已经被一层羊毛球镶嵌图案覆盖了,它们已经把她的外表的性质,至少是那一部分的性质,量度好了。
  他匆忙地在她背上扯着,但抗体粘着不动,他的手碰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顺着手的方向变成扁平形,随后又恢复原状,有几个现在在开始探测和“品尝”格兰特的身体了。
  “快一点游,科拉。”
  “可是我快不了……”
  “可是你能。你抓住我,怎么样?”
  他们很快向上游升,越过悬崖边缘,游向在等待着的《海神号》。
  ☆        ☆        ☆
  杜瓦尔帮迈克尔斯从舱口爬上来。
  “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迈克尔斯把头盔取下来,喘着气说:“彼得逊小姐陷到毛细胞丛里了。格兰特正在想法把她搭救回来。但是抗体成群地向她涌去。”杜瓦尔睁大眼睛问道:“我们能帮他们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许他能把她弄回来。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得继续赶路了。”
  欧因斯道:“可是我们不能让他们呆在那儿。”
  “当然不能罗。”杜瓦尔说:“我们得出去,到他们那儿去,我们三个人都得去,而……”接着他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回这儿来了,迈克尔斯?你为什么不在外面那个地方?”
  迈克尔斯用敌意的眼光看着杜瓦尔说:“因为我帮不了什么忙。我的肌肉没有格兰特那么发达,反应也不如他快。我反倒会碍手碍脚。你愿意帮忙,你就自己出去好啦。”
  欧因斯说:“我们得把他们弄回来,不管是活的,还是——还是相反,大约一刻钟以后他们就会解除微缩。”
  “那么好吧。”杜瓦尔叫道。“穿上你的游泳衣,咱们到外头去。”
  “等等”,欧因斯说。“他们来了。我去把舱门准备好。”
  ☆        ☆        ☆
  当信号灯在门上发出红色闪光的时候,格兰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舱门的轮盘。他伸手去扯科拉背上的抗体,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抗体羊毛似的纤维,感到软绵绵的,富有弹性,一捏就陷下去,然后碰到坚韧的核心,再也掐不动了。
  他想:这是个酞链。
  他回想起了大学的课程。他以前能把部分酞链的化学式写下来,没想到却在这儿见到了实物。如果他有一架显微镜,他能看到一个个的原子吗?不能。迈克尔斯说过,不管你怎么搞,这些东西会变成模糊一片而消失。
  他把一个抗体分子扯了下来。起先它粘得紧紧的,然后松开了,吸不到什么东西了。旁边那些分子,本来是依附在它上头的,也被扯下来了,整个一串掉了下来,格兰特把它甩开,同时对它拍打着。这些分子还聚集在一起,漂回来,想找个地方再粘上。
  它们没有头脑,连最原始的头脑也没有,因此把它们看成怪物、捕食者或者即使是果蝇,也都是错误的。它们不过是一些分子,其内部原子排列的形式使他们凭借盲目的原子间力的作用,依附到它们能配合得上的表面上去。格兰特从记忆库房深处取回了一个术语:“范德瓦尔斯力”。不是别的。
  他不断地撕扯着附在科拉背上的绒毛。她叫道。“它们来了,格兰特。咱们进舱里去吧。”
  格兰特朝后望去,它们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漂过来了。它们一条条、一串串,象盲目的眼镜蛇似的,从悬崖边缘上头高处朝着他们这个总的方向猛扑下来了。
  格兰特说:“我们得等……”灯光转变成了绿色。“现在行了,”他挤命旋转着轮盘。
  他们周围到处是抗体,但主要是朝科拉游。它们已经对她敏感,现在犹豫的程度大大减少了。它们依附上来、互相连结,在她左右两个肩膀上连成一片,又在她的肚子上贴上羊毛花样。对于她的乳房的高低起伏的立体曲线,它们还有所犹豫,好象还没有弄清楚那是什么。
  格兰特没有时间帮科拉进行那种徒劳无功的摘除抗体的活动了。他把舱门拉开,把科拉连同抗体和其它一切东西都推了进去,他自己跟在她后面。
  在抗体还在不断涌进来的时候,他使劲推上舱门。舱门迎着它们的弹性关上了,但许许多多抗体的坚韧的中心堵在门角上了。他弯着背顶住这坚韧的压力,设法旋动轮盘把门关严了。十几个小羊毛球,在靠墙的门缝里无力地扭摆着,它们分开来看,同时就其本身来说,显得十分柔和而且还有几分逗人爱哩。但其它许多没有卡在门缝里的则布满在他们周围的淋巴液中。空气压力在把淋巴液朝外排,咝咝之声充满了他们的耳鼓;但是目前格兰特只顾得上从身上把抗体扯掉,有一些已经开始在他胸脯上落户,但这无关紧要。科技的腹部已经完全被它们盖住了,她的背部也是一样。它们已经把她的身子从胸部到大腿结结实实箍起来了。
  她说:“它们在缩紧,格兰特。”
  透过她的头盔,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痛苦表情,他也能听出她说话要费多大气力。
  淋巴液在迅速下降,但他们等不及了。格兰特擂着里层的门。
  “我——我——呼吸困——”科拉喘着气说。
  门打开了,仍然积存在舱里的液体倒灌进船的主舱。杜瓦尔把手伸过来,抓住科拉的手臂,把她拉了进去。格兰特跟在后面。
  欧因斯说:“上帝保佑,你瞧他们。”他带着厌恶、恶心的表情,开始象格兰特一直在做的那样,动手去撕扯他们身上的抗体。
  有一股被扯下来了,接着又是一股,接着又下来一股。格兰特要笑不笑地说:“现在容易了。把它们捋下来就是了。”
  大家都捋起抗体来了。它们掉进船舱里积存的大约一英寸深的淋巴液里,软弱无力地运动着。
  杜瓦尔说;“当然罗,它们是为在体液里工作而设计的。它们一旦被空气包围,分子引力就改变了性质。”
  “只要它们掉下去。科拉……”
  科技在打着冷战,喘着气。杜瓦尔轻轻地把她的头盔取了下来。但是她却依偎在格兰特胳膊上,突然哭了起来。
  “我害怕得要死。”她抽泣着说。
  “我们两个人都怕。”格兰特向她保证说。“你再也不会认为害怕是可耻的了吧。你知道,恐惧是有作用的。”他慢慢拂打着她的头发。“它使肾上腺素分泌,使你相应地游得快一些,耐久一些,相应地更能忍耐一些。有效的恐惧机制是英雄行为的基本物质基础。”
  杜瓦尔不耐烦地把格兰特推到一边。“你还好吧,彼得逊小姐?”
  她吸了一口长气,吃力地但声音平稳地说:“很好,大夫。”
  欧因斯说:“我们得从这个地方开出去。”他已经进入气泡室了。“我们的时间几乎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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