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侠隐鹰爪王 第九回 将军府陈冤奇柬

  鹰爪王拢目光往下一看,见下面黑沉沉的是一条箭道,看情形是守卫亲兵的宿所,由南往北处有一排较矮的房子有十几间长,窗上隐隐有灯光。鹰爪王飞身蹿上屋顶,翻过这排矮屋,前后是一处宽大轩敞的院子,迎面是大堂,东西两庑是随员幕僚办公的所在。
  鹰爪王见下面凡是门道,全有守卫,立刻施展开轻灵的身手,蹿房越脊,如入无人之境。越过三层院落,瞥见下面这道院子,全有走廊。鹰爪王在南屋脊上,见迎面是明三暗五,前出廊后出厦的客厅。前面水纹式的格扇风门,被里面的灯光映得雪亮,厦檐底下也悬着纱灯,厅房门口站着两名听差的,全是穿灰搭连布的长褂,戴红缨纬帽。在走廊的西南角,有一间屋子,正有两名差人在里面说话。鹰爪王绕到西南角走廊的檐头,贴伏着瓦垄,眼光注视那厅房前的差人,耳听下面两人讲说什么。
  只听一个说道:“你可别把火弄灭了,我看将军不到四更后睡不了。那位师爷谈起话来没完,将军还是真喜欢他!将军方才还说,粮饷处督办姜大人少时还来回事,这一来不定耗到多早晚了?”又是一个说道:“唉!这份差事我真干腻了,从将军出京,跟着跑了这些省,别管怎么担惊害怕一点熬头没有。人家哪怕穿份号褂子,碰巧就许弄个顶子戴戴,咱们算白挣。”先说话那个道: “老侯,你总犯官迷,我看早晚你非疯不可。别忙,我听说传来警报,说是长毛子又要夺陕西。这次只要打胜了,我给你求求刘师爷,办保案时带上你的名字,大小叫你弄个官做,那一来你总可以趁心如意了。”那个差人答道:“别拿我开心,我家坟地没有那么好的风水,该着受苦的命,我不敢妄想高攀。水沸了,你快拿着走吧!”先前那差人又说道:“老侯,你怎么当是我拿你取笑,我是真打算给你求求刘师爷,你擎好吧!早晚你就知道我是跟你真好假好了。老侯,你先替我泡泡茶去,我到前边去去就来。你要好好巴结刘师爷,将来我也好说话。”那姓侯的答道:“你真要给我帮忙,我准不忘恩负义,我吃着甜水,绝不会忘了你这挖井的。你要是使唤傻小子,你可估量着。”那个差人往外走着说道: “咱们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吧!”一边说着,已走出来。
  鹰爪王腾身飞纵到房脊后,见那差人用盘托着一对盖碗,径奔上房。鹰爪王一相度这座厅房的形势,后面必有厦檐穿堂门后窗,好调剂屋中的光线,遂沿着走廊顶上往北面厅房上飞纵过去。赶到后坡一看,果然厅房后面是探出的五尺厦檐,檐下倒是黑暗暗的.后面也是一道小院,连着厅房后厦檐也有走廊,东西廊下一面是三间厢房,北廊下是个月洞门,双扉静掩,全院没有一些灯光。
  鹰爪王恐怕月洞外是守卫等的宿所,先履着屋顶轻身过去查看,见月洞门后,是一片花园子,亭台花榭,曲径小桥,布置得颇为幽静,静落落没有一点声息。把屋面上的瓦砾捏了一块,打向园中,问了问,没有一些动静,知道里面没有守卫的兵弁。遂一长身跃到檐口,飘身落在庭心,蹑足轻步,来到穿堂门前,见风门上微有些光亮,不似前面门上那么雪亮,估量屋内的灯光,一定被厅房中的闪屏挡住。轻轻捏在门环,把风门微启,果然迎门三尺就是一座高大的屏风,鹰爪王闪身蹙入门内,随手把风门带上。闪屏旁的两边夹道口全挂着软帘,闪屏后尚放着些净面具,说话的声音在屋内的东首,抬头看了看,上面在丈二尺高处,是一层雕花透梗的木屏顶子,建筑庄严古朴。
  鹰爪王怕这下面不易存身,差人一个进来拿东西,自己退身一慢,易露行藏,遂相度好了上面隐身之所,往起一耸身腾身而起。那么瘦挺高大的身躯,轻如狸猫,双手抓住了闪屏上面的花牙子,气凝丹田,全身重量交到双臂上,跟着下身往上一起,脚尖往后面穿堂门的上面横过木上一挂,全身绷在上面。从雕花透梗的横楯子往这厅房一看:只见厅房中轩敞非常,足有三丈多的进深,闪屏前是楠木的大条案, 双八仙桌,太师椅,上面红缎子南绣椅帔、坐垫,条案上摆着鼎彝之属的陈设。西面是一架书案,上面文具井然,东面的大床,上面放着一张楠木卷书式的小炕几,摆着一只白铜的三明子烛台,红烛高烧,烛台前两只细瓷盖碗。厅房虽宽敞高大,一共点着六架三明子烛台,十八只红烛,照得厅房通明。床的两边红缎坐褥上,各坐着一人:左首这人,年约四旬上下,白净面皮,修眉朗目,穿着身便服,青子官靴。右边那个年约五旬开外,面色红润,两道浓眉,一双深目,鼻直口阔,唇上留着短须,神色中隐含着一种凛凛不可侵犯之气。
  鹰爪王听那两名差人说话情形,一估量,那左首坐的必是那幕府刘师爷,右首那位,定是多隆阿将军了。鹰爪王暗暗点头,这位将军一团正气,两眼神光奕奕,朝廷能简用这种人才,真是干城之选呢!至于剿抚绥靖,难免失着,古来常胜将军能有几人?象将军这样的好官没有恩兄这回事,我遇上了也要暗助他一臂之力,叫他多为苍生造福,也是黎民之幸。
  鹰爪王一边打量着将军跟幕府的面貌,一边听两人讲些什么。只见多隆阿将军托着一只水烟袋,正向床前灰槽中吹去烟管中的余烬,往左一偏头,向幕府刘师爷道:“幼棠,怎么逸樵还不来,我有好多事等他商量呢!我们全是知己之交,可以放言无忌。我听得有人说我事事偏袒逸樵,待他独厚,说这种话的人真是小人之见了。我只觉着逸樵替我出力尽心,我待他太薄。幼棠你是知道的,自军兴以来,蒙朝廷不次提拔,转战数千里,军需给养实为全军命脉,逸樵却能替我筹拨运输,不论多困难的时候,他总能设法调度的不致受给养的牵制。我们再看看各省剿匪之师,因为粮饷不齐哪省没出过乱子?所以我依靠他如手足。虽是这样,我并没有例外的保举他,我正觉有些愧对于他,这时反有人说起这种话来,要叫逸樵知道了,岂不叫他灰心!我历来是我行我素,但求无愧于心。早晚我定要大大保举他一下,有人嫉视,也只好由他嫉视吧!”幕府刘师爷忙答道:“东翁不要听这种浮言,姜年兄感南翁的知遇,自然感恩图报。东翁这里又喜他不负所托,时思奖掖。这正是良驹遇伯乐,士为知已者用。无知人的浮言,何足介怀呢!”正说到这,外面风门一启,走进来一名差人,进得门来,向上单腿打千,禀报道:“跟将军回,粮饷处姜大人禀见。”多隆阿将军点头道:“请进来吧!”差人答了声;“喳!”立刻转身出去,随手把风门敞门,说了声:“请。”
  从厅门外走进来这位姜大人,年约五旬左右,面貌清瘦,一脸书卷气,一身大品官服。雅洁熨贴,连一点皱纹也没有。往前紧走了两步,向将军请了安。那幕府刘幼棠早站起来,向旁一侧身,容姜逸樵给将军行完了礼,忙招呼了声:“逸翁。”姜大人也答了声:“年兄。”彼此对请了安,刘师爷却把床上的坐位让给这位姜大人,自己在窗前茶几落坐。
  多隆阿将军道:“逸樵,我跟幼棠正念叨你呢!这几天你更辛苦了!移防各路的粮饷,筹办的怎么样了?四川的协饷到了没有?这次发捻宣称用二十万精锐直捣陕西,这固然不足信,可是总也有七八万人,虽是乌合之众,也未可轻视。第四镇第五镇的饷粮早早发给他们,叫他们克期移防金锁关,以增厚原有的兵力。还有那吴大业,我风闻他很有些跋扈贪污,不想他顶戴变红了,心可更黑了。这次我深知他颇有些恃功傲上,把陕西的黎民视同俎上肉,弄得怨声载道,民怨沸腾。果然这种情形属实,我也得儆戒他,叫他稍形敛迹,别等到叫人家弹劾了,连我也跟着被累了。”姜逸樵忙躬身答道:“经略大人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了。卑职蒙大人破格栽培,哪能不稍效微劳,致负经略委托之重。四川省的协饷经卑职专员解到,第四镇第五镇的粮饷,已由该镇派都司德克图、守备冯保国领走。象吴提督虽是行为稍差,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是一员勇将,经略可以先不追究那些闲事。吴提督那种刚愎自用的性情,别再弄出别的笑话来,反倒影响了大事。卑职其实早就不以他的行为为然,只要他别太过了,总想着何必跟他结怨。不过他若自以为拥有兵权,肆无忌惮的胡为,早晚他要碰着大钉子。”
  多隆阿将军点点头道:“逸樵,你近来涵养更深了。”姜逸樵道:“这全由经略大人的训诲……”刚说到这,突然听得外面一阵沉重步履之声,姜逸樵听着一怔,把底下的话顿住。跟着风门一开,进来一位武官,进门来向将军请了安,随说道:“跟经略回,有京里下来位兵部堂官,揣有军机大臣密札,关防要严密,面见经略。镇台卢大人,跟副将额大人已验明部文,引路接进城来,已经到了,请经略大人的示下。”
  多隆阿将军乍一听,不觉愕然,粮饷处的姜逸樵幕府刘幼棠,也十分惊疑!可是多隆阿将军略一思索,旋即镇定下来,同差人们招呼了声:“来呀!”立刻厅门外齐答了一声:“喳!”随即进来两名差人,将军吩咐了声:“换官服会客。”又向回事的说:“请卢大人陪客在大客厅略坐。”回事的转身出去,这里由差人们伺候着将军到暗间里换官服,外面值差的已掌起四只纱灯在厦檐下伺候。
  多隆阿将军换好了官服,从暗间走出来,姜逸樵跟那幕府刘幼棠见将军得出去会客,立刻全站起来,要告辞。将军说了声:“你们二位别走,京里的事不知真相,万一有什么紧急事,你们略候一候等我会客回来再走。”这二位幕僚答了声:“是。”将军径向客厅外走来。两人虽全是将军的亲信,究属属员,随着将军走出客厅,外面四名掌灯的差人,各提着纱灯,分左右引路。单有两名差人,一前一后伺候着,向大客厅走去。
  鹰爪王潜伏多时,这时见正是时机,遂趁着那两位幕僚步出厅门的工夫,一飘身落在闪屏后。蹑足轻步,悄挑软帘,脚下轻点,轻如猿猱,已到了西面书案前。把预备好的一个官封的信,往书案上一放,左手把一只铜镇纸拿起来,右手用淮阳派的“大力金刚手”,骈二指往书案上一戳,把书案戳穿二指宽的洞,把信的左角往洞穿处一压,把铜镇纸上一插,把这封信钉在书案上。这么稍一耽搁,那位姜大人跟刘幕府,在厦檐下伺候将军往前厅去后,两人议论着军机处的密札,不知道是福是祸?值差的差人,知道这两位就是将军留下不叫走的,遂一拉风门,说声:“请姜大人、刘大人里边吃茶。”二人答声:“好。”转身往里走。
  鹰爪王立脚处是厅房中西面,那厅房门却是由左往右开,来人不用进厅房,只要一到门口,就看见书案这一带,风门一启,鹰爪王再往闪屏后隐身事故来不及了。一抬头,见承尘上尚可潜踪,微一缩身,双臂往上一抖,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如一缕轻烟,飞上承尘。厅房高大,建筑的全够坚固庄严,栋梁全是巨大的木材,更兼将军驻节不久,全是新扫除油饰的,不过微落点轻尘。在这刹那间,粮饷处的姜大人,幕府刘大人已走进来。鹰爪王隐好了身形,见这两人进来坐在那里彼此仍然谈论的是来人的事,差人倒上茶来,仍然退出去。
  那幕府刘幼棠站起来,一边和姜逸樵说着话,一边在屋里蹓跶着鉴赏壁上的名家字画。走到了西边的书案前,无意中看见书案上用那白铜的镇纸插着一封巨函,铜尺入木很深。刘幼棠“咦”了声,惊呼道:“逸翁快来快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姜大人也见他这么惊呼,忙凑过来查看时,也觉诧然道:“这是哪里来的?”忙凑到近前细看了看,见红信签上写的“叩呈大将军勋启”,下角写着“内详”两字。这封信竟被一只钢尺嵌在书案上!
  姜大人忙道:“年兄,这书案上烛光照耀着,看的真真切切!方才并没见着这封怪信,这突如其来,真是咄咄怪事!我们别动它,索性等将军来了请将军看过再动吧!”刘幼棠道:“逸翁,你看书案木质坚韧,这投信的人竟能把铜镇纸嵌入案中。并且我们并没远离厅房,连一点什么声音全没有听见,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两人正在议论着,多隆阿将军已然会客回来。姜逸樵跟刘幼棠迎接将军落坐,先没敢提怪信的事,急欲知道京中下来这位堂官是为何事而来。姜逸樵遂问道:“经略大人,这位堂官倒是为了何事?卑职想吴老中堂是经略的老师,此次定是关照经略,或是朝廷对师旅有什么更动,老中堂早早关照,使经略有所预防么?”
  多隆阿将军点点头道:“逸樵的见机果然胜人,倒被你猜着了一半。不过若只是些平常事,老中堂也不致这么多费周章了。只因有言官严劾提督吴大业,克扣军饷,鱼肉乡民、勒捐苛派、好色贪淫等十几款,皇上颇为震怒,立刻就要降旨查办,还是几位持重老臣力谏皇上,不可躁切从事。并且吴提督出身行伍,好容易由军功熬到现在这种地方,遽然这一被查办,万一挤出别的事来,更赶上攻陕之匪已要发动,正在用人之际,还是从妥善上办理为是。皇上倒是采纳廷臣谏诤,令吴老中堂等协议办理。老中堂的主张,吴大业身为统兵大员,果如御史所言,定当主持正义,不过朝廷要径自派员来查办他,却冒昧不得。吴提督性暴嗜杀,倘若一时犯了野性,抗不受命,岂不激起事来。老中堂并因为我在这节制军务,吴提督果然有这些劣迹,我也脱不了干系,遂议定这事倒有些难办呢!”
  说到这无意中一抬头,瞥见对面书案上那只白铜的镇纸,映着书案上的烛光闪闪发光,多隆阿将军诧然道:“怎么那只铜镇纸竖在书案上?这定是听差的侯升胡闹讨打了。”姜逸樵道:“经略不要屈枉他们,请经略看看就知道这种举动不是平庸之辈所能为了。”多隆阿将军急忙站起来,向书案这边走来,一到书案前“咦”了一声,伸手就拔来那只铜镇纸。往起一拔,竟没拔下来,二次握住了,手上用力往起一提,把铜镇纸提起来,把那大官封的信封拿在手中。将军随手把信打开,抽出信笺来,就灯下一看,只见这封信写着是:
  大将军麾下:
  将军率王者之师,荡平发逆,数千万黎民各安生业,免罹涂炭之苦,皆拜将军之赐。惟提督吴大业,不能体将军爱民之旨,辜负朝廷爵禄之恩,坐镇潼关,横征暴敛,舆论沸腾,怨声载道。其恶迹昭昭,有目共睹。华阴富绅杨文焕,为簪缨世族,诗礼家门,曾出仕江南,十年作吏,两袖清风,想将军定耳闻其名。近年闲仕家居,读书课子,与人无侮,与世无争。而吴提督竟以勒捐不遂,诬以通匪之名,阖家被逮,籍没家资。吴提督严刑取供杨文焕惨被淫刑。以一介文人,何堪荼毒?现已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诬良为盗,出自统兵大员,人神共愤,天地难容。民子不敢妄沽侠义之名,实以身受杨氏再造之恩,目睹蒙此奇冤,宁冒重嫌,甘尝斧钺,为待死之囚呼吁。将军即执路人而问之,亦能廉得其情。吴提督已具杀人灭口之心,杨氏阖家朝不保夕,叩求将军,慨发鸿慈,为杨氏昭雪沉冤,毋使六月飞雪,三年不雨,复见于将军治下也。
  再启者,民子粗通武技,浪迹江湖。路经匪巢,侦得捻匪大举窥秦逆谋。唯捻酋等深畏将军用兵之神,姜汰陵等竟袭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故智。扬言倾全力直扑潼关、武关,紫荆关,别以奇兵,乔作流民,间道渡函谷关,风陵渡。与潜伏武帝山之回匪,暨禹门一带之凤尾帮枭匪会合。内扰长安,使腹背受敌,动摇三秦,席卷大河以北。此种狡计果售,窃恐若千万黎民难免死亡流离之苦。民子一介庸愚,本不敢妄预戎机,以感将军视民如子之义,心所谓危,难安缄默。望将军速遣干练将弁,秘查豫陕交果一带,是否有奸民捻匪混入,及武帝山之匪,禹门一带之枭匪是否属实。俾将军早为剿办,使捻匪计不得逞,不仅匪患不致蔓延,亦黎民之福也。冒死上陈,伏纳
  垂察
  民子王道隆顿首
  多隆阿将军把这封信看完,见姜逸樵刘幕府全在旁愕然侍立,随把这封信向姜逸樵手中一递道:“你们把这封信仔细看过,看完了再研议这里是否有别情?”姜逸樵赶紧接过来,将军却就势坐在书案边,看着书案上的穿透的破洞凝眉深思。
  这两位幕僚凑着书案上的蜡台,并头把这封信从头至尾的细看了一遍,又把信封反复的查看了一遍。见将军愣呵呵目注着书案,姜逸樵遂把这封信往将军面前一放,将军才抬起头来,向这两位幕僚道:“你们请坐,咱得细琢磨琢磨,这封信的来路,别被奸人利用了借刀杀人。”姜、刘二人忙答了声:“是。”多隆阿将军道:“你们二位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信?老兄们可不要怪我口直,我会客回来,怎么不赶紧告诉我?也好早下手追究投信的人。”两位幕府见将军起了疑心,忙站起来,由姜逸樵答道:“经略备责的极是。不过我们发现这信后,知道投书人敢办这种非常事,实是个非常人。卑职们料定这种人来去无踪,绝难追缉。更因为京里下来的密札,来得令人忐忑难安。及见经略进来,不敢先拿出事扰乱经略的心绪,就是经略自己看不见,我们知道京里的事没有妨碍,也要赶紧禀告。蒙经略大人这一指示,卑职倒深觉见事不明了。”多隆阿将军含笑说道:“你们不要误会,我要有疑心你二位的意思,就不这么当面问了。我深怕外人勾结差人们弄这种狡狯呢!”幕府刘幼棠道:“晚生敢断定麾下的差弁,全是忠勤事主,不敢做这种不要脑袋的事。”那姜逸樵道:“经略大人到前厅会客去后,我跟刘年兄只在厅门前小立了一刻,并未离开这里。差人们并没进厅房,这封怪信就在这刹那间发现,所以认定投信人定是非常身手。”多隆阿将军点点头道:“这倒是呢!不过这信投的却是太凑巧了,我在先真有些疑心,这是下井投石。但吴大业的行为实不能为人所谅!并且杨文焕历官江南,政绩昭著,家资富饶,绝不会作这种愚事。这倒真有些令人不愤呢!不过这封信中又牵涉到戎机,迹近恃功要挟,我们倒要慎重了。”
  姜逸樵见将军颇有些犹疑不决,遂率然说道:“经略大人,卑职想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投信人纵有阴谋,意图借刀杀人,将军只能问这被杀的是否该杀,不必管是用哪一把刀去杀他了。吴提督恶行暴露,连言官全敢具折参他,幸仗着经略大人有老中堂从中维护,才不致激起意外的事来。倘若言官奏折上去,圣意难回,连将军全难脱失察之咎。杨文焕果然落在吴大业手中,一家数十口真个惨死他手里,那时纵然再替他昭雪,这数十条性命已冤坐九泉。何如趁这时一举手之劳,先把这班含冤莫白的救出虎口。果然杨文焕被陷是实,那捻匪暗袭关中,更不致假了。
  “卑职看这投书人,仁侠豪放,颇具义行。经略大人体好生之德,速派干员,驰赴潼关,提杨文焕全案人犯。就说这里也得着密报,该犯尚有其他逆谋,必须亲讯。这么办,吴大业纵有疑心,也不敢抗命。可是经略大人,须派得力人去,须防他杀人灭口。令到时他怕真相败露了,硬下毒手,故作经略的令到稍迟,他已把一干人正法斩决了。所以派的人,必要不容他缓手。先要见着被囚的犯人,叫他无法反复,那时提解起程,纵然再生变念,也无从下手了。经略大人看这么办好么?”
  多隆阿将军,被姜逸樵这番话说得把先前的猜疑全撇开,细想到吴大业平日跋扈的情形,倒十分替杨文焕担忧。姜逸樵说的情实不假,吴大业那种凶狠性情,暴戾好杀,又掌着生杀大权,落在他手里的,实是生死呼吸,此时真是吉凶难测!自己既知道了,若再耽延,万一杨家满门遭了毒手,岂不误事!遂向姜逸樵道:“好吧!就照你的主意办吧!”又扭头向幕府刘幼棠道:“索性你就起一角文书,用了关防,派副将铁安泰挑—哨马队,驰赴华山下吴提督大营,提解杨文焕全案犯人。如有走脱一名,即以得财卖放论!逸樵,你看铁副将去足能对付吴大业了吧?”姜逸樵忙答道:“经略大人,遴选得人,铁副将精明干练,足可以对付吴提督了。并且论官职也比他小不了多少,吴提督谅还不敢不以礼貌相待,这一来杨文焕全家定能逃得活命了。”
  多隆阿将军遂容这幕府刘幼棠办这件文书,自己唤差人遂来伺候着到暗间换便服。刘幕府不大的工夫,已把这角文书办好,天已到了三更过后。多隆阿将军,立刻把那副将铁安泰传来,将军亲自交代一番,这位铁副将领了公文,带了一哨马队,立刻起程。当时这位将军把这事交派完了,两位幕府遂即告辞。这两位幕僚全是随着将军数年,就住在行辕里。这时两人是各奔自己住室,全在这行辕府东跨院里。这两人一出厅房,各有自己的差人撑起灯笼来,在前引路。多隆阿将军也在两位幕僚走后,回寝室去安歇,差弁先伺候多隆阿将军安歇,再来收拾内客厅的灯光。
  鹰爪王在承尘潜伏多时,见厅房中人已走净,飘身下来。见书案上墨台余沈未干,把笔筒里的笔拿起一支,饱蘸了浓墨,把书案上的三明子烛台挪到茶几上。这西墙上是一槽硬屏,屏心裱的是挥铁箫的墨竹。鹰爪王把这支笔杆往中指无名指缝里一夹,笔杆顺贴手臂上。气纳丹田,抱元守一,默运内功,身躯一俯一伸,脚尖一用力,腾身而起,身轻如燕,用“老猿坠技”的姿势,一双铁爪往那硬屏上一搭,轻轻拈住,全身悬住.用左脚尖微提着往硬木屏的边框上一点,右脚往左脚下一点,只用左手捋住木屏的上口,全身提住,右手提笔在木屏上的粉墙上写了十六个字。写的是:“羊脱虎口,良友伸冤,有生之日,当报鸿恩。”下面写“淮上王道隆叩”。写完了仍把这支笔夹在指缝中,两手捋住硬屏的小口,脊背往后一弓,下盘往上一提,成“狸猫上树”的架势。两脚尖一点屏框,双臂往后一扬,飘的仰面朝天的横空蹿出来。一个“云里翻”,唰的离开书案四、五尺,往下一落,轻如落叶,几上的蜡烛摇摇。
  鹰爪王把那支笔仍还到笔筒内,这时忽听得走廊上有脚步的声音,急忙把挪开的蜡台,仍还原处。纵身蹿到近面的闪屏后,仍从穿堂门退出厅邻,蹿房越脊出了将军府。到了街上隐僻的民房上,略缓缓气,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河耿耿,听了听街上的梆锣,已交了四更三点。
  鹰爪王想到这一番手脚没白费,居然如愿,恩兄杨文焕的全家足可保全。因为听大将军麾下那位姜逸樵的话锋,很有关照杨恩兄的意思。不过这位将军很精明,不敢带出形迹来而已,只要把全案一提到长安定能化险为夷。吴剥皮那里有慈云庵主监视着,凭她那份超群绝俗的武功,跟那七粒沙门七宝珠,还足以敌得住那班匪徒,自己倒可稍放心了。天光转瞬就亮了,自己索性等天亮了,在城内打过尖再赶路不迟。
  鹰爪王乘着这工夫把长安城的形势察看了一番,天色大亮,所有街上的警卫稍弛。鹰爪王游侠江湖,纵然夜行,也不屑穿急装紧裤,依然是长衫便履。此时从僻静处转到大街,见这长安城果然不愧是古帝王之都,虽经过兵变,依然不减富庶之相。鹰爪王在城内耽隔了半日,这才起身往潼关赶来。焉想到潼关那里,已经变生不测。连那侠尼慈云庵主,全未能防护了杨氏全家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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