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绿萍早已娇叱一声,倏然立起,皓腕一举,“锵”一声,清越龙吟,寒光一闪,光芒四射,背後那柄三尺长剑,已握在手中。
凌壮志一见,吓得惊恐失措,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立在一边,乘势觑目一看,只见发话之人竟是一个年尚不足三十的年轻人。
那人头戴英雄帽,身著水红亮缎劲装,背後斜插一柄单刀,白面上哂著不屑冷笑,倒是一个俊品人物,只是眉宇之间却隐透著刁蛮之气。
这时酒楼上顿时一静,所有酒客的目光,纷纷望过来。
铁钩婆小眼精光如电,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接著说:“萍儿,杀了他!”
凌壮志一听,吓得惊慌失措,连连作揖惶声说:“啊,老妈妈,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杀人岂不要偿命……”
万绿萍正待挺剑扑去,但看了凌壮志吓破了胆的惶急相,不由“噗嗤”笑了。
铁钩婆小眼一瞪,正待发作,楼的正北角上,蓦然响起数声爽朗的哈哈大笑。
接著,一个苍劲的语声说道:“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哈哈,老钩婆,你要杀的正是陕北闻名的‘卷云刀’宋南霄宋大侠。”
凌壮志停了作揖,举目一看,只见三五个劲装老人,正纷纷向这边走来。
发话的那人,手持铁拐,著黑布劲装,苍发,银髯,紫面膛,霜眉入鬓,一脸祥和,一望而知是个正派人物。
铁钩婆一见几个老人,仍然大剌剌地坐著不起,但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却充满了笑意,同时,风趣地说:“你这几个老不死的,是什麽时候来的,可也是来参加明天的‘卧虎庄’老庄主的封刀典礼?”
凌壮志一听卧虎庄,心头猛地一震,不由杀机陡起,卧虎庄老庄主金刀毒燕阮陵泰,正是恩师的切齿仇人之一,想不到这老贼竟要封刀退隐,这件事所幸在此及时听到,否则,要让老贼封了刀,便不好再下手了……
心念间,蓦闻一声薄嗔娇叱:“喂,你这人是怎麽啦,人家和你说话,你都不理?”
凌壮志一定神,只见万绿萍微蹙娥眉,一脸娇嗔,立在面前,正嘟著小嘴气呼呼地瞪著他。
於是,急忙佯装恍然清醒,依然紧张地连声问:“啊……啊,姑娘,你的剑,你的剑?”
万绿萍看了凌壮志那副失魂落魄的慌张相,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於是纤手一指肩头,嗔声说:“喏,这不是嘛!”
凌壮志见剑已入鞘,似乎惊魂甫定,定睛再看,方才发话的那个宋南霄这时也正走过来,正被持拐的老者介绍给铁钩婆。
再看展伟明,也在端坐发呆,不知是为了惊於方才惊险一幕,抑或是听了卧虎庄老庄主的封刀的消息後有所关怀。
凌壮志佯装不解地拱手轻呼:“啊,展兄,展兄……”
展伟明一定神,也急忙拱手说:“啊,凌,凌兄……”
说著,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举起白嫩如春葱似的手,将插在衫领上的精致描金摺扇取下来,接著含笑说:“小弟因有急事,不克在此处久停,而又不愿骤然别兄他去,失去长期相交的机会,今仅将此扇赠兄留念,也好让兄见物思人,如兄今後路经石门,务请驾临敝表兄黄思汉处,盘桓数日,俾让小弟有一与凌兄促膝畅谈之机!”
说著,双手捧送了过来。
凌壮志早已看出那柄摺扇来历不凡,必是展伟明的随身兵器,自是不便接受,因而惶声说道:“小弟如经石门,定去黄府拜候,此扇如此精致,必是展兄传家之宝,小弟万万不敢接受。”
展伟明秀眉一蹙,略感神伤地说:“小弟诚心相赠,望兄不要推却,如蒙凌兄不弃,就请将扇接过。”
凌壮志见对方极端诚恳,自是不愿辜负对方好意,加之自己初入江湖,也极需要有这麽一位武功高超,仪表不凡的朋友来协助自己行道,因而诚恳地含笑说:“既然展兄心诚意坚,小弟便代展兄暂时保管数日,待去黄府,再行奉还。”
说著,双手将扇接过。扇一到手,不由暗吃一惊,他确没想到,一柄小巧精致摺扇,居然有普通摺扇的数倍沉重。
展伟明见凌壮志将扇收下,极为高兴,这时发现万绿萍樱唇含笑,正亲切地望著他,似乎对他赠扇给凌壮志的行为很赞佩。
这时,那个劲衣老者和铁钩婆,似乎寒喧完毕,正转首向他们望来。
展伟明即上前两步,面向铁钩婆拱手一揖,恭声说:“老妈妈,小生因要事羁身,不敢久停,就此告别,愿老妈妈和万姑娘,诸事顺利,万事大吉。”
铁钩婆呵呵一笑,也谦和地说道:“展相公不必多礼,祝你生意发财,大展宏图,恕老身不送你了。”
展伟明恭声称谢,坚请凌壮志留步,迳自下楼而去。
凌壮志见展伟明走後,随之坐下,细心观看摺扇,同时,也暗中注意铁钩婆等人的谈话。
他两耳听话,双目审视,只见摺扇长仅八寸,两边寒玉镶身,一面雕龙,一面雕凤,精工细腻,栩栩如生。
龙睛是颗青色宝石,凤目似是一粒鲜红珊瑚,金丝扇坠上串著一颗银灰明珠,隐隐发亮,闪闪生辉。
打开扇子一看,在蝉翼般透明薄纱上,绘著一幅富贵丹凤图,丝丝淡雅幽香,直扑凌壮志的鼻孔。
凌壮志心旌一摇,顿时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身心舒畅,快慰神怡。
就在这时,耳畔已响起万绿萍一声惊异的声音道:“啊,这是女人用的香坠扇嘛!”
一阵如兰气息和馨馨发香,直袭凌壮志的後颈。
凌壮志闻声仰首,只见万绿萍正立在肩後,微倾娇躯,探首俯视。他一这骤然仰首回看,涂丹般的朱唇,险些吻上万绿萍那两片鲜红的樱唇。
万绿萍骤然一惊,倏然起身,娇靥红晕直达耳後,一双明亮杏目,含嗔带笑睨著凌壮志。
凌壮志一定心神,佯装不解地低声问:“啊,萍姑娘,你怎知道这是一柄香坠扇?”
万绿萍似是不敢肯定,眨一眨大眼睛,含笑低声说:“小妹是根据扇上的香味而言,是不是小妹可不敢肯定。”
凌壮志颔首应了声是,心中若有所思,继续看手中的摺扇……
但就在这看扇的一瞬间,持拐老者已向铁钩婆告辞了。
“老钩婆,我们一言为定,今夜俱都宿在阮老庄主处,他这次封刀大典,广邀武林朋友,必然备有宾馆,我们自是不必再在外宿店花钱。”
铁钩婆愉快地一笑,以揶揄的口吻,笑著说:“人人说你雷霆拐萧子清,视财如命,最会节省,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看来大家的话,倒是真的……”
话声未落,已掀起一阵哈哈大笑。
凌壮志趁机转首,只见持拐老者的老脸上略微一红,立即分辩道:“节省是人的美德,凡事能省则省,我萧子清今宵不但省掉一宿店钱,就是晚餐我还要向阮老庄主去讨呢!”
把话说完,再度掀起一阵哈哈大笑,几个劲装老人和方才接待的宋南霄,纷纷跟著雷霆拐萧子清,在愉快的笑声中,鱼贯走下楼去。
但凌壮志却在听话之际,发现卷云刀宋南霄面色深沉,一双阴刁的眼睛,一直不怀善意地冷眼望著。
他望著宋南霄含忿走下楼梯的背影,感到万分不解,他不知道他有什麽事得罪了这位自诩宋大侠的人物。
他觉得像宋南霄这种神态狂傲,不知礼数,轻浮失检的人,居然被称为大侠,可见恩师说的不假,武林中不少有头有脸颇受人敬的人物,多是沽名钓誉,自欺欺人之辈。这时他看了这些赴卧虎庄参加金刀毒燕阮陵泰封刀大典的人,其中不泛豪放正直的武林前辈,由此足证金刀毒燕阮陵泰是个十足的枭雄。
至於恩师与金刀毒燕之间,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根,恩师没有对他说,但他深信师父的话是绝对对的,因而,他要杀阮陵泰。
同时,他决定要在金刀毒燕阮陵泰明日封刀大典之前杀他,这时间大仓促了,仅有一个夜晚的时间。
今天晚上,只有今天晚上最後一次机会了……
心念间,蓦闻铁钩婆漫不经心地说:“萍儿,我们也该走啦!”
万绿淬满心不愿地嘟著小嘴,说:“反正明天的事,何必现在就急著去。”
铁钩婆小眼一瞪,沉声说:“和老铁拐已经约好了,怎能不去?”
凌壮志心思电转,觉得今夜卧虎庄群豪云集,其中不乏艺业精绝的高手,如果深夜探庄,行踪必易被人发现,且地理不熟,又不认识金刀毒燕阮陵泰是谁,错过今夜,便再无机会了。
因而,他决心随万绿萍母女一同混进庄去,然後再见机行事,不难手刃老贼。心念一转,立即躬身插言问:“啊,老妈妈,你们现在要去何处?”
铁钩婆一挥手,说:“这些事,你们读书人不需要知道。”
凌壮志微扬秀眉,依然文绉绉地正色说道:“啊,老妈妈,有道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凡事无一不是学问,岂有读书之人不需知道之理?”
铁钩婆被说得老脸一红,瞪著一双小眼睛竟不知如何回答。
万绿萍神色希冀地望著凌壮志问:“是江湖上有名人物的封刀大典,你要不要看?”
说话之间,杏目急切地望著凌壮志,似是极怕他说不去。
谁知,凌壮志竟连连颔首,兴奋地说:“当然去,小生此番远游,旨在广增见识,这等一开眼界的大好机会,小生不能放过。”
万绿萍一听,期待的娇靥上,有著难以抑制的喜悦,立即望著老脸紧绷的铁钩婆,兴奋地说:“娘,他愿意去!”
铁钩婆是过来人,知道爱女已迷上了这个小书呆子,如不答应,女儿一定吵闹不休,如答应,见了金刀毒燕阮陵泰又觉得无法交代,因而,略一沉思说:“只是见了阮老庄主,无法……”
万绿萍未待老娘说完,立即笑著说:“娘,就说他是萍儿的表哥……”
铁钩婆眉头一皱,神色极为难看。
万绿萍一见,急忙望著凌壮志,焦急的问:“作小妹的表哥,你愿不愿意?”
凌壮志连连颔首,急忙说:“小生愿意,小生愿意!”
铁钩婆一听,气得轻哼一声,久久说不出话来,小眼珠瞪了凌壮志一眼,拿起护手钩,向著酒保一招手,立即跑过一个满面堆笑的酒保来。
酒保跑至近前,躬身哈腰笑著说:“老奶奶和这位公子爷的酒钱,那位展相公已经付过了。”
凌壮志一听,情不由己的看了看手中的描金摺扇。
铁钩婆立即大剌剌的说:“那位展相公再来时,你代我谢谢他吧!”
说罢,当先向楼口走去。
凌壮志游目一看,酒楼上的武林人物,大都已走了,想必都是去了卧虎庄。
万绿萍紧跟在凌壮志身後,生怕他下楼会跌倒,走路会摔跤。
铁钩婆看了,只气得飞眉瞪眼,老脸紧绷,继而一想,不由轻叹一声,心说:“女大不由娘,管她去。”
三人出了宏福镇,沿著乡村大道,直向卧虎庄走去。
铁钩婆一人在前,凌壮志和万绿萍两人随後,举目一看,只见两边植有巨大垂柳的大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俱是武林人物,都是向著卧虎庄走去。
有些经过铁钩婆身边的武林豪客,不少人向铁钩婆含笑招呼,但都忍不住对潇洒儒雅的凌壮志和娇憨艳丽的万绿萍看上两眼。
就有多嘴的武林朋友,羡慕的问上一句凌壮志的来历,而都是由万绿萍很快的回答说:
“这是我表哥。”
凌壮志看了这许多武林人物前去卧虎庄,断定金刀毒燕阮陵泰,在武林中果是颇有声望的人物,因而,他要在下手之前,先在万绿萍口中探出一些口风。
於是,他惊异的望著前面三三两两的江湖豪客,佯装不解的悄声问道:“萍姑娘……”
话刚开口,万绿萍立即娇哼一声,瞪著杏眼嗔声说:“人家都喊你表哥了,你怎麽还呼人家萍姑娘?”
凌壮志神色一愣,不由秀眉一蹙,佯装不解的问道:“那……那我该呼你什麽呢?”
万绿萍气得粉面一红,知道这个书呆子有意刁难,但他问,又不能不说,於是沉著红飞满面的娇靥,羞涩的悄声说:“你应该呼我表妹,萍妹,甚至……甚至乾脆就呼我妹妹!”
凌壮志秀眉紧蹙,略一沉思,立即文绉绉的说:“谚云:择善取乎其中,小生今后就呼你萍妹吧!”
万绿萍一听,不由愉快的含羞笑了,笑的非常甜。
凌壮志见万绿萍娇不胜羞,笑的又甜又美,因而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但他在万绿萍身上,似乎看不出女人有什麽可怕之处。
可是,如果他乍然改口呼万绿萍“萍妹”,似乎仍有些不大顺口,因而期期艾艾的说:
“萍……萍妹,这些人都是去参加那位什麽金刀毒燕的封刀大典的吗?”
万绿萍妩媚的一笑,颔首愉快的说:“是的表哥,这些来自各地的英雄豪杰,都是来参加阮老庄主的封刀大典的。”
凌壮志秀眉一蹙,摇摇头说:“我觉得阮老庄主这个别名不大好听!”
万绿萍有些惊异地问:“为什麽?”
凌壮志立即文绉绉地说:“毒者恶也,主大凶,由名字判断,这位阮老庄主应该是个恶人!”
万绿萍听得粉面一变,焦急地低声说:“凌表哥,你千万可别胡说,阮老庄主为人豪放,极重义气,他地位崇高,很受人尊敬,大江南北各帮派,凡有纠纷,事不论大小,只要他说一句话,天大的风波都会平下来。”
说此一顿,接著似有所悟地问:“凌表哥,你的意思可是由於阮老庄主的绰号有毒燕两个字?”
凌壮志见万绿萍煞有介事地一口一个表哥,喊得异常亲热,不由秀眉一皱,但他却立即点了点头。
万绿萍机警地看了一眼前後左右,接著低声解释说道:“因为阮老庄主的镖囊内,有三只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的铁燕飞镖,所以才有毒燕的绰号,但阮老庄主自入江湖以来,可从未用过……”
凌壮志不由冷冷地问:“你怎地知道?”
万绿萍被问得一愣,瞪著一双晶莹大眼睛,顿时答不上话来,久久才勉强地说道:“人家都这麽说嘛!”
凌壮志又冷冷地追问了一句:“谁?”
万绿萍再度愣了,她的确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竟是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由於说不出是谁说的,小姑娘只气得粉面通红,再也答不上话来。
铁钩婆虽然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前头,对两个小儿女的对话却听了个清清楚楚,这时见爱女被凌壮志问得哑口无言,不由暗自笑了,心说:死丫头,看你还有没有平素对付老妈妈的那股娇刁蛮气?
一阵沉默,她的背後,再没听到凌壮志和万绿萍的声音,想必是凌壮志怕得罪了万绿萍,进不去卧虎庄,而小姑娘第一次受了委屈,也正在暗暗生气。
由於凌壮志是个书生,铁钩婆不便走得大快,直到日落西山,彩霞满天,才看到前面一片浓绿的巨木大林──卧虎庄。
凌壮志举目一看,只见卧虎庄的方圆数里,巨树密集矗立,纠枝横生,浓荫郁郁,远远看来,宛如一座令人望之却步的怪林,充满了阴森、煞气……
莫说人尽皆知林内尚有一座卧虎庄,就是不知之人,看到这座畸形死寂的巨木大林,也会不自觉地举步迟疑。
三人来至近前,光线顿时一暗,林内一片漆黑,仰首不见青天。
铁钩婆毫不迟疑,当先大步走进林内。
凌壮志游目看了一眼林内,只见脚下一条笔直的青石板大道直通深处,左右两侧林内,俱是畸形怪石,地上积满落叶枯枝。
看罢,略显紧张地走至万绿萍的身边,佯装惊异的声音问:“啊,萍妹,这座林内,可是当真卧著老虎?”
万绿萍本来心中仍在生气,这时看了这凌壮志的紧张相,不忍不理,但是又觉得他问得幼稚,於是冷冷一笑,回答说:“这些地方哪来的虎?卧虎庄只是象徵著阮老庄主住在庄内,就好比卧著一只威猛的老虎。”
凌壮志本待再讥嘲阮陵泰几句,但他怕多言露了马脚,误了大事,因而仅连连颔首应是。
再前进十丈,黑暗愈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两侧林内的景物,凌壮志却依然清晰可见。
万绿萍惟恐凌壮志害怕,情不自禁地依著他的身边前进,并悄声告诉他,平素两侧林内,经常潜伏著武功高强的高手。
凌壮志唯唯喏喏,佯装领悟,同时,他静静地欣赏著,由这位姑娘口中吐出的如兰气息。
由於两人并肩前进,凌壮志不时转首看著身边的万绿萍,那双晶莹杏目,就像夜空浮云中的明星,闪闪烁烁,时暗时明。
他根据万绿萍闪闪生辉的眼神,断定她武功绝不是普通高手那麽平庸。
渐渐,前面已有寒喧叙旧的人声。
凌壮志举目一看,只见十数丈外的枝叶间,有不少处透著灯光。
再前进,已能看到石道尽头横著一座高大石墙。
走至林的尽头,三人的眼睛不禁同时一亮
只见大墙之前,尚有一块空地,墙高数丈,装满了锋利的三股叉,在数尺高大的纱灯下,照得闪闪发一见,赫赫慑人。
墙上每隔两丈的大纱灯上,俱都漆有三个大红字卧虎庄。大墙直向左右伸下去,一眼竟看不到边,庄院之大,可想而知。
这时,夕阳已没,天空上尚残留著一两片淡红色的晚霞,但整个的卧虎庄,却早已灯光烛天。
高大石墙前,不少武林人物,相互招呼,豪放谈笑,飞身纵上高大石墙,身形一闪,顿时不见。
凌壮志看得异常不解,不由心中暗问:怎麽没看到有门呢?
心念间,蓦闻铁钩婆似有所悟地说:“死丫头,你看怎麽办,我也忘了卧虎庄没有门了!”
万绿萍神色焦急,闪动著一双晶莹杏目,不停地看著左右空场和墙头,她第一次来卧虎庄,根本没想到卧虎庄居然只有墙而没有门。
她心中由於焦急,渐对卧虎庄感到不满,因而不高兴地问:“娘,这位阮老庄主为何筑这麽高的墙而不设门?”
铁钩婆冷冷一笑说:“这就是说,强将手下无弱兵的卧虎庄中,即使是一个小僮侍女,无一不是身怀绝技的人,俱都能飞越此墙,如履平地,否则,他们便终生老死庄内,休想再见外面的世界。”
凌壮志听得暗哼一声,心说:什麽武林知名长者,倍受人尊敬的长辈,仅此一点,足以证实阮陵泰是个十足狂妄的凶残老贼。
心念间,三人已到墙前,凌壮志佯装惊异不解地东瞧西看,同时低声自语:“啊,老妈妈,这需要多高的梯子,才能上去呢?”
铁钩婆看了一眼凌壮志,似乎不值回答他的问话,望著万绿萍,无可奈何的说:“叫这书呆子走吧!”
万绿萍低头看地,两手搓著裙角,嘟著小嘴,不高兴的说:“这麽怕人的大树林,怎好赶他回去,再说天也黑了……”
铁钩婆一听,立即瞪著小眼,低声问:“不让他回去,难道你抱他上去?”
万绿萍粉面通红,只是低头不语,一双明亮大眼睛,不时斜瞟著仍在焦急地东瞧西望的凌壮志。
凌壮志虽然不愿万绿萍抱他上去,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好咬牙装糊涂了,实在说,他也不能放过这个混进庄去的大好机会,而功亏一篑。
铁钩婆见女儿居然真的有意将凌壮志抱上墙去,不由紧绷著老脸,低沉地怨声问:“死丫头,你真的要嫁给这个书呆子?”
万绿萍依然红著脸,低著头,两手轻轻扭著裙角。
但是,凌壮志可慌了,这是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因而望著铁钩婆,拱手一揖,惶声说:“啊,老妈妈……”
铁钩婆无心听凌壮志说什麽,望著万绿萍,忿忿地低头说:“真不害臊!”
“臊”字出口,小脚一跺,身形已腾空而上。
凌壮志闻声抬头,铁钩婆的身形已上了墙头。
就在他仰首之际,一阵香风扑来,万绿萍已飘身来至身後,不由分说,伸臂将他的身体托起来。
事已至此,不由凌壮志再有思考的馀地,至於将来和万绿萍的後果如何,为了师仇,这时他已无暇去想那些了。
他深信万绿萍的轻功绝不平凡,否则她也不敢冒这份险,但他仍暗凝真气,尽量减轻自己的体重。
万绿萍一托起凌壮志,顿感粉颊生火,芳心跳得厉害,为了怕凌壮志中途跌下来,她不得不紧紧地将他抱在胸前,左右一看,恰好无人,一长身形腾空上升
凌壮志心中一动,佯装惊怕,趁万绿萍身形上升的一刹那,脱口一声哎呀,右袖趁势暗暗挥出一股无形潜力。
万绿萍一心不敢二用,虽然凌壮志的左臂,恰好压在她前胸的一双乳房上,但她依然紧紧抱住,运足功力提气上升。
她从来没有抱过男人,也不知道男人究竟有多重,但她一跃升上墙头,只是觉得并不大吃力,於是,脚尖一点墙头,飘身疾泻而下
双脚一落实地,忙将凌壮志放下来,想到羞人处,不由玉手抚面,低头不语,也不敢再看凌壮志。在这一刹那,她不知道是否做错了一件大事。
凌壮志双脚站稳,举手拍著心口,显得分外紧张地自语说:“啊,好险呀!”
说话之间,觑目一看,墙内居然仍有无数红砖绿瓦,建筑堂皇的院落,俱都悬灯结彩。
这时,铁钩婆已向著正中最远的一座高大雄伟的门楼前走去。
凌壮志看罢,不由焦急地说:“啊,萍妹,老妈妈走远了。”
万绿萍放下了双手,粉面依然通红,含羞带笑地瞟了凌壮志一眼,急步向前走去。
凌壮志觉得万绿萍愈来愈妩媚了,仅仅半日间,她似乎由一个娇憨淘气的小姑娘,一变而成为一个情窦已开的少女了。
他这时无心去领悟这其中的微妙原因,因为灯光辉煌,张灯结彩的雄伟门楼,就要到了,他正计划著进门後,如何做得天衣无缝,不令别人起疑。
来至大门前,恰好跟上铁钩婆,只见门楼上悬满纱灯,黑漆大门上的铜环耀眼发亮,高阶石狮,巨砖红墙,十数衣装崭新的庄汉,纷纷恭迎著来自各地的贺客,情势热闹异常。
铁钩婆登阶直入,对躬身哈腰殷殷肃客的壮汉,仅微微颔首,呵呵两声乾笑。
万绿萍神情愉快,依著凌壮志并肩前进,凌壮志则俊面绽笑,频频点头。
十数壮汉见铁钩婆身後,尚跟一个儒雅潇洒,手持摺扇的书生,和一位秀丽如花,娇靥含笑的背剑少女,都不禁多看几眼,相互递了个眼神,似乎在说:“这是今天贺客中,最年轻、最俊美的一对客人。”
凌壮志跟在铁钩婆的身後,随著前後的贺客,直向深处走去。
绕过迎壁,是道红漆画廊,对对纱灯,随风摇晃……
画廊左右,俱是各形花圃,鹅卵石径,细竹小松,奇花异卉,暗吐芬芳,左右远处,高楼小阁,一片精舍,在明亮的灯光下,琉瓦闪闪生辉。
画廊尽头,是座月形朱漆院门,八个小僮分立在左右,在花格院墙的空隙间,隐约看到里面的大庭院,一阵阵的喧笑声,由里面传出来。
进入院门,令人双目顿时一亮,六七丈外竟是一个建筑宏伟巍峨大厅,厅上明亮的灯光,照得厅前天井,耀眼发亮。
厅上宫灯棋布,明如白昼,人影幢幢,笑声飘扬,俱是寒喧叙旧的声音。
这时,厅口高阶上,正立著一个白净面庞,虎眉朗目,挺鼻朱唇的锦缎劲装年轻人,看来最多二十六七岁。
白面年轻人正谦和地向著每个入厅的武林人物贺客,抱拳躬身,含笑招呼似地在恭迎客人,看来十分恭谨。
凌壮志正打量间,蓦闻身旁的万绿萍悄声说:“凌表哥,立在大厅阶上迎接客人的那人,就是阮老庄主的唯一公子,人称俊面一郎阮自芳,他不但人品俊,艺业也极高强,他出身邛崃派,善用长剑,又得父亲一身真传,三只毒燕百发百中,现在虽仅二十七岁,但已威震大江南北,名噪江湖了。”
凌壮志见万绿萍称赞俊面一郎阮自芳,不禁暗暗生气,顿时惹起他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之心,可是,一想到恩师的遗命,争强之心,便顿时全消了,但他仍忍不住冷冷地问:“你怎地知道?”
万绿萍笑著说:“两个月前我和娘游黄鹤楼时,见过他一面,这些话都是娘说的,那天我们还一起去玩哪……”
凌壮志是年轻人,同样有著炽盛的好强心,但是,空怀一身绝艺,只是为了遵师命,苦无表现机会,这时听万绿萍说得津津有味,早感不耐,因而不自觉地将手中的精致摺扇,一连启开了两次。
摺扇刷刷一响,顿时引起俊面一郎阮自芳的注意!
阮自芳闻声一看,见是铁钩婆和万绿萍,不由俊面展笑,朗目生辉,迫不急待地急步迎下阶来,同时,恭谨地招呼说:“万伯母,绿萍妹,你们怎地才来?小侄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说话之间,已至近前,一双朗目几乎没离开万绿萍的娇靥,对身旁的凌壮志,更是看也不看。
铁钩婆早已看透,心高气傲,一向不假人词色的阮自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如此甘愿降低辈份,对她如此亲热招呼,还不是为这秀丽标致的爱女绿萍,因而,她呵呵乾笑两声,半风趣,半讥嘲地说:“小子,你的称呼愈来愈亲热,我们的关系也愈来愈近了。”
俊面一郎阮自芳白面一红,顿时无言答对,赶紧哈哈一笑,再向万绿萍抱拳招呼说:
“绿萍妹久违了!”
万绿萍也含笑娇声说:“阮少庄主你好!”
说著,纤手指著身旁的凌壮志,介绍说:“这是凌壮志,小妹的表哥!”
阮自芳见凌壮志文静儒雅,脱俗潇洒,比起自己来,年轻多了,也英俊多了,因而心中顿生妒意,加之再听说是万绿萍的表哥,心中愈加不快。是以,他冷冷地望著凌壮志,白净的面孔上,毫无一丝笑意。
凌壮志则不然,他为师仇,为了一切顺利,即使委屈一些,也在所不计,於是一俟万绿萍介绍完毕,立即拱手一揖,文绉绉地说道:“久闻少庄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愈信萍妹言之不谬,少庄主果是貌若子都的俊品人物,当代武功高绝的少年侠客……”
阮自芳一听,心花大放,怒气全消,尤其听到萍妹言之不谬六字,愈发乐不可支,因而未等说完,再也忍不住仰天哈哈笑了,同时,也傲然假装谦逊地说:“凌小侠过奖了……”
万绿萍立即嘟著小嘴笑著说:“我表哥是读书的相公,根本不懂武功!”
阮自芳一听,愈加开心,他断定娇小秀丽的万绿萍,绝不会嫁给一个不谙武功的人,但他却忘了问凌壮志是如何进来的,於是愉快地一笑,侧身肃客说:“绿萍妹请,凌相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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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香魂 第 二 章 卧虎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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