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醉月 第 八 章  欲擒故纵

  娄大钊咧嘴一笑。
  丁开身形一闪,打从左翼掠了过去,他双目炯炯,似是不愿放在过任何一草一木。
  他在搜巡什么?莫非有什么发现?一日易过,红日渐已西沉,苍苍的林木中暮色早降,丁开肋下夹着几束用芳划菘枝扎成的火把,从右翼缓缓走了一回。
  “你这是干嘛?”娄大钊上盯着他肋下的火把。
  “放火。”丁开大声说。
  “放火。”
  “你不记得,”丁开故意提高了嗓音:“前回咱们几乎被人家烧成焦炭,这次也该回报一下。”
  “对对对。”娄大钊上双目一亮:“该想到的事,咱却没有想到。”
  这是说不该想的事,他却想到了。
  前回在那几栋茅草屋里,他人在屋里,却大叫放火,外面真的有人放起火来,在一阵烈焰下,几乎只剩下堆骨头。
  “现在想到也不迟。”丁开递过三支火把:“你从前面烧我转到后面去烧,有火子吗?”
  “有有有,这就开始,”娄大钊欣然接过火把。
  “等一等。”
  “还等什么?”
  “等风。”丁开道:“等到红日已沉,夜幕深垂,山风强劲烧起来比较容易。”
  “一定有风吗?”
  “通常而论,暮色既降,山风必然转厉。”丁开道:“到那时风助火势。”
  “小丁,你好像什么都懂,”娄大钊大为佩服:“你是诸葛先生吗?”
  “可惜你拍马屁我一向不大当数。”丁开笑笑。
  “为什么?”娄大钊双目一睁:“难道咱的马屁就不算马屁?”此话一出,他自己想想,也不禁好笑。
  “你且等着,你先去了。”丁开道:“但要记住,听到了一声口哨,立刻放火。”
  “是。”
  “若是一长一短。你就奔了过来。”
  “奔来干嘛?”
  “这表示另有情况,不用放火了。”
  “依你依你。”娄大钊道;“你瞧,太阳都已经落下了,赶紧行动啦。”
  丁开点了点头,闪身绕向屋后而去。
  但他走不多远,便将几支火把扔在草丛里,他压根儿就没纵火的打算。
  放火?丁开放火?传到江湖上岂不成为笑话?他也没转到屋后,却向左侧—片浓荫深处掠去,这里树高叶茂,杂草丛生,还有几堆乱石。
  丁开动如脱兔,轻如狸猫,—起一落,登时隐入了乱石堆中。
  动作灵快,有如一叶落地。
  隐伏之后,就像一滴水珠投入了大海,无声无息,不再现形。
  此刻夜色渐深,-轻去笼月,但因密林如盖,光影恍惚,四周景物,只以能依稀可辩。
  忽然,丈余以外,一堆杂草动了一下。
  杂草一颤,接着呀然一声,草堆下一块石板掀了开来。
  丁开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一颗脑袋露了出来,目如寒星,四下转了转,然后轻轻一纵,一条窈窕的人影整个的跳了出来,原来正是蜜儿。
  接着白夫人也出来了。
  丁开正等长身而起,心中一动,忽然变计。
  他不打算现身,却探手怀中,掏出那个盛有“千里传香”的绿玉小瓶。
  白夫人和蜜儿相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声不哼,掩掩躲躲的向西而去。
  绣履踏在落叶上,发邮轻微的沙沙声。
  丁开右臂一扬,朝向两人的背影屈指轻弹,飞出两滴千里传香。
  他手法熟练,在三五丈距离内奇准无比。
  这两滴异香,乃是弹向两人的发髻,估计在一月之内不会消散。
  白夫人和蜜儿似是绝无感觉。
  深山露重,偶而一粒露珠滴在发髻上准又在意?淡淡的幽香飘散在林木间,也沾附在碎石小径上。
  等得两人远去之后,丁开这才长身而起,撮唇作啸,召来了娄大钊。
  “你干嘛放走她们?”娄大钊问。
  “因为我向沈天岳说的只有十天。”丁开道:“必须在限期之内了却这件事。”
  “了却?”
  “尽力追回那批财物。”
  “因为我不愿意打草惊蛇。”丁开压低了嗓音。
  “蛇?谁是蛇?”
  “这条蛇也许就在附近。”丁开道:“若是此刻擒住白夫人那批财物可能立刻转手,以后想要取昨就越来越麻烦了。”
  “这条蛇莫非是……”
  “你既然知道了,就不用我问,”丁开道:“他那柄刀厉害得很。”
  这等于已经说明,只差没指名道姓。
  他自己未必怕那把刀,故意这么一提,只不过想吓吓娄大钊,警告他不可轻言。
  “如今怎么办?”
  “追上去,”现在再追?
  “对呀!”
  “滑稽,滑稽死了,放子再追,追了再放。”
  娄大钊冷笑:“小丁咱倒没想到,你对促迷藏的把戏倒蛮起劲的。”
  “岂止起劲。”丁开笑道:“想起小时候那些往事,冬天里打雪仗,夏天在沙丘里。”
  “沙丘?你家住在哪里?”
  “关外。”
  “关外?”娄大钊忽然道:“听说五霸天赵九尊当年也在关外……”
  “咱们的家离得不远。”
  “啊,难怪啊,难怪!”娄大钊睁大了眼睛:“原来你跟赵小柔是弄青梅,骑竹马……”
  “不是。”
  “不是?”娄大钊道:“你不是说离得不远么?”
  “离是离得不远,不过那里没有青梅,也没有竹马,连一根竹子都没。”
  丁开有点神色暗然:“咱们只是在沙丘里捉迷藏……”
  “瞧你,”娄大钊道:“谁说什么青梅竹子,这不过是个比喻。”
  “不是比喻,是一首诗。”
  “诗?”
  “李白的诗。”?发吟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说真的有青梅,也有竹马。”
  当然有。丁开道:“这首诗叙述的地方,是金陵的长干里,青梅竹枝原是常见的东西,若在北漠苦寒之地,只有堆雪人,玩沙子了。”
  “反正都是一样。”
  “什么一样。”
  “反正是一男一女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娄大钊不胜关羡慕的道:“两颗心连在一起……”
  “这倒不错,可惜她爹……”丁开不知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忽然住口。
  娄大钊盯着他,想听下文。
  但下文没有了。
  “快走。”丁开改变了话题,道:“要吊住她俩,不能离得太远。”
  “你是说那个骚寡妇?”
  “寡妇就寡妇,什么骚寡妇!”丁开似是不愿再提那段青梅竹的往事,笑道:“你闻到骚味了吗?”
  “闻到了多呕心。”娄大钊咧嘴大笑:“现在开始的是香香寡妇。”
  笑完,用鼻子猛力嗅了几嗅。
  他居然懂得丁这个窍门,心知丁开说要吊住白夫人,必然是在她身上弄丁手脚。
  “好,这就闻下去。”丁开说。
  闻什么?当然闻香。
  于是丁开和娄大钊两人,应“千里传香”的指引下,一路追出了密林。
  但丁开并不想一口气追上,半路上还找了个僻静之处打了会盹,以保持体力。
  醒来之后,天已微亮,两人精神都为之—振。
  “觉得睡够了。”娄大钊道:可惜……他摸的摸肚皮。
  “那就快走,”丁开道:“这条路我走过几次,记得离此不远有条小河,河岸渡口有几家小酒店,其中一家的东坡肉极为出名。”
  “东坡肉?”
  “就是苏东坡做出来的。”
  “他是个厨子吗?”
  “他是个文人,也是个诗人。”丁开道:“他是从一个名叫佛印的和尚那里学来的。”
  “和尚也吃肉?”
  “普通和尚不敢吃,要吃也只是偷偷的吃,佛印是真正参透了的和尚,才敢公然的吃。”
  “这倒新鲜,吃肉的和尚反而成了高僧。”
  “佛门最高的境界,在于一个‘晤’字,在于解答人生真谛,而能不大澈大悟,端赖个人慧根,跟吃不吃肉,简直是屁不相干的事。”
  “照你这样说,香也要烧,佛也不要拜了。”
  “正是,”丁开道:“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丹霞禅师,就在天冷时将庙里的佛像一齐劈了,当柴烧了。”
  “好厉害的和尚。”
  “烧了算得什么,还有喊杀的呢!”
  丁开道:“另外有位名叫临济的高僧,他就喊说佛爷样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
  “这位和尚莫非疯了?”
  “不,他是悟了。”
  丁开道:“是大澈大悟,他说的杀,也非真杀,只是一笔抹煞,个再搪着迷信,客观存在神佛的拘束了。”
  “难道这些烧香礼佛的和尚都是笨和尚?”
  “也不笨。”
  “不笨?”
  “塑几尊金身神佛,可以广招徕,“广结善缘,佛像越大,信士弟子越多。”丁开笑道:
  “收起香油钱来倒是蛮过瘾的。”
  “莫非他们不是在修行?”
  “他们是生意人,佛门中的生意人,神佛就是他们的本钱,越是把神佛说的威灵显赫,本钱就越雄厚,赚进的利润也就财源滚滚……”
  “你是说这些和尚都不能成为高僧?”
  “模样儿倒是很像,面色红润,仙风红润,仙风道骨,只不过要悟禅机,成正果,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
  “什么禅机正果,咱又不懂。”娄大钊道:“还是说东坡肉吧!”
  “就是一块五花肉。”
  “好吃。”
  “肥而不腻,落口逍遥。”
  “真的?”娄大钊馋涎欲滴,咽了口口水:“多大的一块?”
  “一块大约四两。”
  “好,咱一口气非得干它十块不可。”
  “一块也好,十块也好。”丁开道:“没到口的肥肉总是拿不准的。”
  “怎么?咱饿扁了,你还吊什么胃口?”
  “绝无此意。”
  “难道说这家小酒店早已关门大吉。”
  “也不是,生意做开了,怎会随意关门。”
  丁开道:“就怕白夫人,不曾经这条路上走,万一她走上了忿道,咱们总不能放下正事不干,绕着弯儿去吃一顿。”
  “哼,跟你在一起真倒霉!”
  “别埋怨,饿—顿又不会死人。”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娄大钊祈求道:“你两个就行行好,别跟这五脏庙过不去……”
  “你在说谁?”
  “还有谁?”娄大钊骂道:“若是这顿东坡肉吃不成,这回追上了看老子饶她。”
  原来他说的白夫人。
  一条黄泥路,在群山夹峙中蜿蜒向西。
  黎明来临,东方天际由鱼白变为淡红、深红、同红而紫片刻间朝霞焕彩,旭日已上。
  远远望去,碧水如带,一弯河,绕山而转,隐隐传出流水潺潺之声。
  娄大钊道;“就是这条小河吗?”
  丁开道:“正是。”
  “好啊!”娄大钊喜形于色,捧腹道;“小丁,那东坡肉是不是肥而不腻,落口逍遥?”
  “吃多了可不容易消化。”
  “不消化?”娄大钊大笑:“你说是五花肉做的,就是铁打的你看咱这肚皮水消不消化得了。”
  “铁也能吃?”
  “不信咱就吃给你瞧瞧。”娄大钊意夸张。
  “好本事。”丁开大笑。
  笑声中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健马惊嘶,车辆辚辚,打从来路上急剧响起。
  此处并非阳关通道,哪来车马之声。
  丁开扭头一看,但见黄尘滚滚,转过山角而来,急忙一拉娄大钊隐入了路旁矮树丛里。
  尘土飞扬,车声动地,片刻间只见一辆驷马高车疾驰而到,车辕上插着一面青龙牙旗。
  旗上有字,大书“江南萧震。”
  萧震来了,来的突兀。
  如此高车驷乌,意气薰天,旗帜分明,果然不愧江南霸主的派头。
  但他来此何干?
  车马如风,一晃而过,留下一条翻滚的灰尾巴。
  “你运气不好。”丁开长身而起,向娄大钊道:“东坡肉只怕吃不成了。”
  “为什么?”娄大钊双目一睁。
  “要吃这顿肉,难免一场厮杀。”丁开道:“你敢不敢打架?”
  “你是说萧震?”
  “看样子他准是漏夜兼程而来。”丁开道:“前面既然有吃有喝,当然会暂时停车歇脚,咱们此去,岂不刚好碰个正着?”
  “他是找咱们来的?”
  “这倒说不定。”丁开道:“依我猜想,他是在追踪白夫人。”
  “嘿嘿,这骚寡妇倒真的香起来了。”
  “香什么?”
  “你不是说萧震在追她吗?”娄大钊道;“这老色鬼不远千里而来……”
  胡扯什么?”丁开道:“您说人家是骚寡妇,我看你这臭胡子倒真的变成了骚胡子,动不动就想到这种事儿。”
  “怎么?咱说错了?”
  “江南风光旖旎,佳丽如云,像白夫人这种货色,他萧震恐怕还不屑一顾。”
  “他来作什么?”
  “财帛动人心,”丁开道:“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想想看,难道这还不值得一追吗?”
  “值得,值得”娄大钊道:“不过在咱们眼里,比不上—顿东坡肉。
  “你—定要吃这一顿?”
  “对。”娄大钊道:“小了,咱们走。”
  “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娄大钊大声道:“咱就是鸟,如今肚皮要紧,他不惹火咱们便罢,若是故意找碴,咱们就跟他干一干。”
  “想到什么?”
  “他那支剑并不输于五霸刀。”
  “有那么厉害?”
  “我可没有试过,但可想得到。”丁开道:“要不然牧马山庄的赵九尊怎容得他如此嚣张?”
  “小丁,莫非你也怕了?”
  “我……”
  “照这样说,咱们只好打退堂鼓啦。”娄大钊道;“反正你也不稀罕那对翡翠玉、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对不刘?”
  “但我答应过沈天岳。”
  “答应算什么,你跟他非亲非故。”娄大钊道:“你干嘛替他玩命?”
  “玩命?”
  “你跟萧震碰,这不是玩命嘛?”
  “哈哈,臭胡子。”丁开大笑:“居然在我面前使起激将法来!”
  “你可以不听。”
  “不听?”
  “你只要不听,我这激将法儿就不管用了。”
  “好,臭胡子。”
  丁开昂然道:“这回我就中你的计,先试试萧震的斤两,不过要记住,盛名之下无虚土,江南大侠这四个字,不是平空得来的。”
  “就记住这个么?”
  “正是。”
  “不是。”娄大钊道:“咱偏不这么想,咱偏要把他当成无名小卒。”
  “为什么?”
  “咱把他当成无名小卒,咱就心不寒,胆不怯,打起来才有精神。”
  “臭胡子,这倒是道理。”丁开笑道:“只要别尽想着东坡肉……”
  “肚皮空空不想东坡肉,那想什么?”
  “先忍一忍。”
  “忍是可以,不能不想。”娄大钊道:“一个新郎倌能在洞房花烛夜里不想到亲娘子吗?”
  “又想上歪路了。”
  “这只是比喻。”娄大钊道:“最好是两全其美。”
  “先吃肉,吃饱了再干。”
  “哈哈,这个如意算盘要的不错。”丁开笑道:“但愿如此。”
  娄大钊咧嘴一笑,欣然上路。
  一弯小河,几行垂杨,五六家竹棚作顶,木板为墙的小酒店,临河而建。
  河里有船,只是几只连篷都没有的小舢板。
  黄河路从垂杨下沿着河岸—直向西伸展,不知道到什么地方。
  树干上拴着四匹健粑,一匹匹神骏非常,一个店伙计正在替牲口上料。
  一辆装饰豪华的篷车,赫然停在一这小店的门外。
  车上那面青龙牙旗正自随风飘展。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小河里流水悠悠,泛起了金色的鳞波。
  泼刺一声,一条锦鲤跳出水面,在阳光下一闪,又落了下去,一圈圈的涟漪立刻扩散开来,千波一波的一直荡到了岸头。
  景物清新,风光如画,这地方原不该有场血战。
  丁开远远的朝那辆篷车打量了一眼,然后转向娄大钊呶了呶嘴。
  “真巧。”
  巧什么?
  “苏州陆稿荐的肉骨分,北京城里的挂炉烤鸭,驰名天下,想不到这里的东坡肉也传到了东南。”“我怎么说?”
  “要不然这萧震怎么东家不挑,西家不拣,偏偏选中了这一家。”
  “这家就卖东坡肉?”
  “正是。”
  “糟了,该不会都卖光了。”娄大钊大声道:“咱们赶快。”
  “要进去?”
  “不进去,来做什么?”娄大钊昂然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可不愿意做饿死鬼。”
  “好。”很有种,丁开笑笑道:“记住,摆出娄大爷的架子来。”
  “咱知道。”娄大钊点头。
  丁开面带微笑,大步向前走去,然后身子一转,昂然进入酒店。
  娄大钊整了整衣衫,也跟着大摇大摆跨步而入。
  这家酒店虽然不大,倒也放了七八张白木桌子,正中一席首位端坐一人。
  此人年约五十开外,一袭紫袍,面色红润有光,唇蓄短髭,双目中精光炯炯,神态不怒而威。
  瞧这气派,此人必是萧震。
  左首一个打横,是个瘦精精的中年人,面色惨白阴沉,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
  右首也坐着一个人,赫然正是萧临风。
  他显然经过一番梳洗,也换上了衣衫,只不过是袭粗布蓝衫,远不及那袭锦袍华丽高贵。
  也许临时不及添装,只好装就了。
  萧震身后,环立着四名家将,四人形貌不一,体形各异,其中两上显得十分魁梧威猛,另外两个则是短小精悍,一副好勇斗狠的样子。
  但他显然已经知道,萧临风必然在坐。
  娄大钊亦步亦趋,也学着丁开的样儿,但却学不会那种冷然的神色,他表现的是粗暴如杰骜,—坐下来就叫酒叫菜,拍桌瞪眼,嗓门奇大。
  也许在他心目中,娄大爷就是这样当的,架子就是这样摆的。 当然,第—道莱就是东坡肉。
  萧临风呆了一呆,他绝没料到这两个人居然敢直闯进来,居然还敢装腔作势。
  难道这两人不知座中是谁?不对,门外的车辕分明插着一面青龙牙旗。
  于是他伸出指头,在面前的酒碗里蘸了蘸,然后在白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丁开。
  萧震点了点头。
  左首那个中年汉子斜睨了一眼,那张惨白阴沉的脸忽然转青,愤然站了起来。
  “坐下。”萧震轻轻说了一声。
  那汉子只好坐下,但那张脸儿乎已变成靓蓝。
  酒来了,肉来了,娄大钊一口酒,一口肉,吃得眉飞色舞,满嘴油腻。
  看来他是豁出去了。
  丁开反不如他,他吃肉,喝酒,但吃得很斯文,好像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他眼睛没瞧,耳朵却在听,而且随时随地都在提神戒备,以防突然而来的致命一击。
  他不能像娄大钊一样浑浑噩噩,虽然面前有酒有肉,但他知道,这是最险恶的时刻。
  真会有这种事发生吗?凭鼎鼎大名的萧震,虎踞江南,声威远播,当然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但丁开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在那座巨石林立的石阵中,他就遭受过萧临风偷偷摸摸的一剑。
  所以他此刻功力弥漫周身,无法饮食。
  娄大钊却像吃了定心丸,三大碗肉,两壶酒,唏哩哗啦片刻之间一扫而光。
  “痛快,痛快。”他摸站肚皮,大笑道:“今朝有肉今朝吃,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架?”丁开故意问了一句。
  “打!”娄大钊答得很快。
  看来他还没醉,至少是酒醉心明,喝这两壶酒就是为了壮胆。
  到底有没有架打呢?丁开故意这么一问,显然是在观望风色,先摆出不怕打架的姿态,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果然,反应有了。
  “伙计,萧震忽然道:“那边两位的帐,老夫这里一起会了。”
  这可大出意外,萧震居然如此大方。
  “你会帐?”娄大钊掉过头来,笑道:“早知你要请客,咱就该放量一醉。”
  他已越来越大胆了。
  放眼江湖,敢于在萧震面前直称一句“你”字的人几乎没有,就算牧马山庄的赵九爷,虽然背里咬牙切齿,见面之时总少不了一句萧兄,这娄大钊算的老几,居然敢放言无忌。
  萧震后面的四名家将八只眼睛一齐投了过来,有如八柄利刃。
  那个面色惨白阴沉的中年汉子,更是怒不可遏。
  只是萧临风脸色如常,没有任何表情,在他爹面前像个乖儿子。
  也许父子之间,心意相通,想法也都一样。
  “放量一醉能值几何,区区几壶酒老夫还请得起。”萧震哈哈一笑:“只是此刻不宜多饮”。
  “为什么?”娄大钊目反问。
  “这个何须夫多说。”萧震神色平和,笑道:“清醒一点总是好的。”
  “好?”娄大钊道;“怎么好?”
  “至少可以看得清楚,那把刀是怎样劈来的,那杆枪是怎样刺来的,那支箭是怎样射来的,那把斧头是怎样砍来的。”
  “还有一柄剑对不对?”娄大钊发觉对方居然没有提到剑。
  他记得很牢,对方有柄威震江湖的剑。
  “哈哈……”萧震干笑了一声:“请别误会,老夫绝无恶意。”
  “那是什么意思?”
  “老夫是说这条路并不太平。”
  “不太平?”
  “若是老夫猜得不错。”萧震反问道;“两位可是在追踪白门柳氏?”
  “这个……”娄大钊不敢贸然作答,掉过头去望了望丁开。
  “正是……”丁开承认。
  “既然如此,老夫不妨说个大概。”
  萧震道:“那白门柳氏一向溷迹江湖,烟视媚行,利用色相,结交了不少江湖好手,其中一位,甚至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之人,俩位在强敌当前之下,岂可酗酒贪杯。”
  这赫赫有名之人,无疑就是指的赵九尊。
  那劈来的一刀,当然是指赵九尊的刀。
  “承蒙指点。”丁开冷然一笑:“依在下猜想,尊驾好像也在追踪白夫人。”
  “不错。”萧震也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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