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风豪 第十八章 似恩似仇 强中有强
拂晓,峨嵋群小已在湘川边境的武陵山中,这里重峦叠嶂,林木森森,不见天日。
突然,从迎面削壁之上,响起一声长啸,花起等人似惊弓之鸟,骇然变色。只见削壁上缓缓飞落一条人影,那身影接近地面,一个“飞鹰坠云”飘然落地。花起定睛望去,正是那途中伸手解救的疤面老者,一颗悬着的心才宽了下来。
花起迎着那老人走去,一揖到地谢道:“途中蒙老前辈援手解救之恩,请受晚辈一拜!”
老者寒着一张脸,略一摆手道:“毋须多礼,目前风声已然散开,此处距峨嵋山不下千里,只凭你们恐不能保全双剑,黑白两道的高手必然四下阻击!”
花起面色微变道:“只要一人川境,敝派同门遍布全省,必不坐视……”
老者沉声道:“如此峨嵋精英定丧失大半,我因尚有一事待办,不然也可与你等同行!”
花起道:“请老前辈作主!”
老者略一沉吟道:“最好双剑不露,用布来裹,你们密集而行,如遇阻截,立时将布囊藏于草中,藉词推托,对方不见双剑,定然不会出手!”
花起面现为难之色道:“此举似嫌有损本门威望!”老者目光一沉,面寒似水,仰天哈哈大笑,声震回山。
花起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古怪老者为什么而笑?
申首跨前一步,道:“请问老前辈为何发笑?”
老者笑声一止,冷冷答道:“我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说人,不过依我之见,贵派声誉威望非但大不如前,而且一落千丈,黑白两道虽势若水火,积不相容,却各有其章法规条,经纬显明有别,近来贵派所为,黑白两道均所不齿,怎有威望可言……”
峨嵋群小个个面红耳赤,敢怒而不敢言。
老者接道:“我明告你等,参与劫夺双剑的黑白两道人物,均是时下武功卓绝的能手,一出手即狠毒无比,你等恃强抵敌,徒遭横死之祸,听与不听,言尽至此。”
申首道:“在下等亦非懦弱之辈,况双剑合璧,威力奇大!”
老者双目一瞪道:“劫夺之人岂会让你双剑合璧,尤其暗箭伤人,防不胜防,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一试,你们剑未出鞘,已被我夺走!”
申首摇头道:“老前辈虽然武功卓绝,但也太轻视晚辈了!”
老者眼皮微扬,冷笑道:“口说无用,试后方知!”
申首心中正不服,向花起示一眼色,道:“恕晚辈得罪了!”身子一挫,右臂向肩头挽剑出鞘。
老者冷笑一声,疾如飘风,左手向申首挽剑的右手的腕脉扣去。来势极快,申首竟躲不开,只觉腕脉上一麻,背上“太阿”剑已被摘去,面色大变。
在一旁的花起和申首同一时刻挽剑,他见老者左手两指点向申首腕脉,不禁一怔,老者右掌一翻,按向自己右手。只觉有巨大的引力将自己牵了过去,还没醒悟过来,猛感腕脉一麻,“灵兔”剑立波夺出手外。
老者陡然仰面大笑,笑声中疾飘后跃,面色一沉,冷冷说道:“未及一合,双剑已失,还说什么双剑合璧,威力奇大?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你们之有双剑无异于钝刀顽铁耳!”
话落,两手疾扬,双剑划空缓缓向花起、申首掷去,大喝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等谨记斯言,可免杀身之祸!”然后如流星而去。
花起、申首接过双剑,老者已消失在层峦浓雾之中,不禁黯然相视,笑了笑,一顿足率众疾奔而去。
四川境内多山,花起等人出得武陵山脉,进入川东,赶过丰都,又进入山境,深入一片黑暗的山林之中。林外月挂朗空,风动林啸,山径寂静,一片凄迷。
正南方的山谷中忽现出六七条人影,身法迅捷,倏忽之间,已到了林外。
这六七人除了一个宽肩蜂腰、英气逼人的少年外,其余都是白须苍苍、身穿灰色憎袍、手执禅杖的老和尚。
那少年是苏雨山的妻弟,被收作少林寺俗家弟子的傅红,身背一对判官笔,目光向林内瞥了一眼,道:“诸位师叔,根据丐帮门下眼线所报,峨嵋群小择途此径,此刻定在林内,何不绕过林内迎头截击!”
这六个和尚分别是法一、法能、法云、法祥、法慧、法明,都是少林高僧。
法一颔首道:“你所料不差,双剑决不能沦入峨嵋之手,否则势必助长其凶焰,荼毒武林!”大袖一扬,向一旁疾掠而去,傅红与诸僧紧随其后。
花起等人只在林内飞奔,四下不时传来声声猿啼枭鸣,平添了一份阴森恐怖的气氛,邱元忽出声道:“林中有人来了!”
花起一听抬眼望去,只见来路上现出一条人影,急掠而来,急将双剑置于道旁一株大树下的草丛中,向外一闪,迎上前去,大喝道:“什么人?”
那疾掠而来的人闻声道:“是花师弟么?我找你们好苦!”
来人是玉萧侠士葛昌秀,他仍是潇洒不群,脸上仍留有紫红斑影,无法复原。
花起诧道:“葛师兄从何得知小弟择此径入川?”
葛昌秀道:“你等得手之后,风声传播甚速,一举一动无不落在黑白两道人物眼目中、我也是传闻你们必择此径,是以能够在此迎着你们!”
申首面色大变道:“师兄可探明他们动手的地点?”
葛昌秀摇头道:“谁知道咧,去途虽险阻重重,但师尊必不坐视。”说着目注花起道:“双剑呢?”
花起转身一个燕子三抄水,跃到藏剑树下,捧起双剑纵回。
葛昌秀见状,不解道:“花师弟,你有双剑不用,反倒匿藏树下却是为何?”
花起便将途中所遇一一告知,并说明如非师尊昔年故友面相甚丑的老前辈相助,双剑必不能保全。接着又将这位老前辈严嘱最好不露双剑之事说出,而且这位老人家武功旷绝,一出手即将双剑夺去,并说参与夺剑之人武功俱非易与,自己等人武功不济,若恃仗双剑之力反遭杀身之祸。
葛昌秀垂目思忖,却想不出这位面有刀疤的怪老人是谁,但出手相助,夺剑又掷还,无疑是掌门师尊昔年的故友,嘱咐之言必非无的放矢,遂点点头道:“这位老前辈既作此言,我等还是遵他之言去做,师弟,你拿双剑来与我一瞧。”
花起双手捧出,葛昌秀正要伸手接过,忽听道旁微风飘来一声低沉的枭笑,不由心神一凛,低喝道:“我们走!”
峨嵋诸人应声迅疾如电掠去。
一迈出林外,只见十数丈外的山地中,一列站着六僧一俗。
葛昌秀惊道:“不好,少林亦参与夺剑。”
花起置身同行之中,忙将双剑藏好。
忽听少林六僧中传来一声宏亮的佛号道:“前面可是峨嵋诸位施主么?”
葛昌秀朗声答道:“正是,敝派与贵门自来两不相犯,汝等此来可是误听传言。”说着冷笑道:“看来少林的高僧,也不过尔尔。”
傅红一听大怒,上下打量了葛昌秀两眼,冷笑道:“你就是葛昌秀么?如非你当年一厢情愿,无耻歪缠,怎会遭苏大侠惩治,事后非但毫不悔悟,反倒煽惑栖云、金顶两位秃驴倒行逆施,与天下武林为敌,你诚为罪恶魁首,还有脸说话吗?”
葛昌秀被骂得一脸通红,眉宇间泛出一片浓重杀机,一抢玉萧,只见一蓬红雨脱手飞出。
傅红身子一闪,飞快地拔出一对判官笔,迎攻而上。
葛昌秀重返峨嵋,勤练武艺,已不是当年吴下阿蒙可比,二十七式“九音红萧”招法已臻神化,抡动之间,夹着一片罡气,红影漫天,疾诡无比。
傅红使用的判官笔招本是当年武林的神笔周旗成名的绝招,再加以苏雨山悉心教诲,五年前已自不凡,如今又以少林绝艺心法使之,更是奇奥绝伦。
两人一交上手,即如狂风骤雨,招术辛辣,式式不离对方要穴。
只见两人兔起鹤落,锐风劲啸,舍死忘生,一时拼得难分难解。
这时,法一低声喊了一声佛号,慢步向花起身前缓缓走去。
花起—见,蓄势抬掌,目光注定法一。
法一含笑道:“花施主,何必伤了两派和气,双剑是当年苏大侠之物,老纳师侄傅红为苏大侠内弟,理该代为取回,请施主赏老纳一个薄面,将双剑见赐,免动干戈。”
花起还未答话,邱元已起了歹毒之意,眯着一双小眼睛,凶芒毕露,趁法一的话音未落,打出一蓬“九子母连环”的毒弹。那蓬毒弹似一片水珠般向法一当头而去。
法一大喝一声道:“好孽障”,拂袖卷出一片劲风,那些毒弹经劲风一撞,脆破中裂,都一分为九,数目反而增多,漫天风云似地,那毒雾飞散开来,竟是无色无味。
法一是位高僧,武林名宿,他见邱元抖出一片霏雾,知道能使人在不知不觉中遭到暗算,暗道:“阿弥陀佛,老纳要开杀戒了,此人不除,势将贻患武林。”待出右掌,疾向邱元劈去。他劈出的掌力极强,劲风如涛,直撞过去。
邱元横掌一接,被震得右臂酥麻,气血狂翻,慌忙后跃。
法一已动杀机,怎会让他进出手外,掌力未竞,踏步抢攻,掌又复出。五指一晃,一把已扣住邱元右臂的肘骨上,暗念了一声佛号,翻腕一拧,只听邱元一声惨叫,一条手臂活生生被拧断。邱元走了几步,仍强自屹立,狞笑道:“秃驴,邱某虽被你断除一臂,可是你们也活不了七日之久……”
突然,只听那边葛昌秀惨叫一声,峨嵋诸人大惊,定睛望去,但见葛昌秀一手护胸,脸色惨白,汗珠涔涔落下,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显得惨白无神。
原来傅红虽气忿葛昌秀为祸首,但如没栖云、金顶两秃驴的骄纵,也不致于落得这般局面,所以有三分宽让,动起手来犹存仁慈之念。可是,见邱元打出毒弹,被法一拧断手臂,口吐真情,说出法一等在不知不觉中已中了毒,不禁杀机陡起,判官笔突地一变,疾如电奔攻出,两指一按右笔柄头卡簧,笔头内藏“二十四双”问心针应手打出。
他打出问心针时机极准,左笔逼得葛昌秀的玉萧望外一闪,胸前空门大露,此际,向心针电旋疾射而出。
葛昌秀一时无法问避,立被射中十数针,幸得他事先知暗器歹毒无比,及时封闭心脉大穴,虽然如此,针毒已速窜四肢,奇寒难禁,蹬蹬倒退几步,冷汗如雨。
此刻,傅红冷笑道:“邱元老贼,你也别得意,非但葛昌秀活不出三月,你等亦休想逃出。”
这话一出,峨嵋群小立被镇住,花起、申首私下暗语道:“我看,不如取出双剑一拼,纵然不胜,我俩未必不能进出。”
花起忙道:“首弟不可莽撞,邱元之语极不可靠,少林六僧功力精深,他那毒弹未必使六僧吸入,何况双剑取出岂非不打自招。”立时朝傅红合拳一礼,道;“这是一件误会,请问阁下找我等所为何故?”
傅红冷冷一笑道:“实不相瞒,为着‘灵兔、太阿’双剑而来。”
花起叹息一声道:“可知传言之误实在害人不浅,在下等哪有什么‘灵兔、太阿’双剑,阁下请不要受惑词挑拨,轻起蚌鹤之争,徒遂他人之愿,如不信,请阁下察视我等究竟有无携带双剑?”
傅红一怔,沉声应道:“这个是必然之事,你就不说,我也要搜觅……”
花起不禁打了个冷颤,暗道:“莫非他知我将双剑藏匿吗?”
只见傅红接着说道:“不过,先要令邱元交出解药来,否则,葛昌秀休想活命,你别妄想我六位师叔身患剧毒就功夫丧失,七日之内亦可让你等葬身此处。”
花起一听,望了六僧一眼,见六憎神色安详,没有异状,知所言不虚,自己此时此刻也未便树此强敌,一心保全双剑返回峨嵋,遂目注邱元道:“邱老师。”下面的话虽然不说,邱元已知花起命自己取出解药,他已把断臂上的穴道封闭,敷药止血,一听狞声笑道:“那么你也要交出解药来。”
傅红眼里神光逼人,大喝道:“给你脸不要,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说时一步步迈向邱元身前。
邱元把心一横,宁死也不愿束手受辱,疾抬右掌往面门按去。
傅红手快眼快,右笔一伸,迅疾如电点在邱元肘节上。
邱元哼了一声,右臂似软蛇般垂下来,如珠鲜血涓涓而下。
傅红眼望花起沉声道:“解药取不取出,悉凭阁下之意。”
花起暗暗切齿道:“日后我不把你等削为寸死难消心头之恨。”闷声不答,举步向邱元走去,傅红跃后五尺。
花起低声与邱元说道:“邱老师,你那解药身藏何处?
今日之仇,在下定必日后代报,此刻也毋需急在一时。”
邱元苦笑道:“就在囊中红色小瓶中,服下三粒立解。”
花起伸手在邱元囊中取出红色小瓶,递与傅红手中道:“三粒药丸服下立时解毒。”
傅红伸手接过,倒出二十一颗药丸,分与六僧与自己服下。
须臾,法一向傅红示意毒性已解,傅红心下大宽,缓步向峨嵋群小走去,目光流转,注视群小的肩头,果然并无双剑。
博红细心观察视周围二十方丈之地,寸草分上也不放过。
花起担心,其他人也不禁脸色微变。
眼看傅红转向藏剑之处走去,峨嵋诸人都象一张拉满了弦的弩弓,几乎裂断,花起蓄势待发,只要傅红一伸手,即抢攻近朴而上。
但见傅红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向藏剑草丛中望了两眼,又看别处。
这一来,花起想道:“难道他没看出草丛中藏有双剑吗?不,双剑体积甚大,哪有瞧不出之事?莫非他故作未见之状,然后自称误听传说,致歉后容我等离去,他仍可从容取出双剑,如此少林亦可免贻人话柄?……”想到这里,他心里焦急,因自己未承认得手双剑,何能赖着不离开。
他这里惊慌焦急,已被少林六僧看见,六僧起了疑心,法本大师朗声问道:“傅红师侄,找出双剑不曾?”
傅红高声答道:“不曾。”
照理说来,花起的心情应宽,但却不然,花起反而猛然一惊,暗道:“不好,定是暗中被人偷去。”
他心头似有万把钢刀划着,双剑如若失去,百死也无极于万一。
法一朗声道:“江湖传言看来真是空穴来风,这场误会令老僧深疚谢过,诸位施主请动身吧。”
花起很为难,若不动身定被对方起疑,走又放心不下双剑。他又不能不走,只得抱拳一拱道:“青山不改,但愿日后相见有期。”说后身如离弦之矢,跃到邱元身前,道:“邱老师尚可行动自如吧?”
邱元冷笑道:“百足之蚕,虽死不僵,何况老朽还留得气在,跟着行走还不致成问题。”
花起挥手,峨嵋诸人疾奔而去。
法一看着傅红道:“你真个未见双剑?”
傅红道:“禀师叔,实是未见。”
法一一怔,望了五僧一眼,道:“此真令人扑朔迷离,看花起等人神色不安,目光闪烁,分明心虚。”
傅红道:“小侄也有此感,无奈找不出真凭实据,莫非其中另有蹊跷不成?”
六僧与傅红立时再搜寻,仍是不见双剑踪迹。
法一叹息一声道:“世事有定,莫可强求,双剑如落金顶之手,如虎添翼,武林苍生何辜,受此荼毒。”
法本道:“师兄徒作此悲天悯人之语做甚,此事只有尽其在我,我等不如暗中跟蹑他们,探明真伪再作计议。”
法一点点头,和众僧傅红疾奔而去。
过了一会儿,林中突然跃出一双人影,迅速掠过适才藏剑之处。来人正是花起、申首,他们两人率众人绕过山嘴后,即绕回林中。待六僧、傅红空手离去,立时掠出,花起向申首道:“我看双剑只怕早已失去,我不堪受此打击,首弟,你去瞧吧。”
申首望了花起一眼,向藏剑之处跃落,弯腰探臂拨开杂草。
果然,双剑已不翼而飞,申首顿被泼了一身冷水,手足冰冷,愕然发怔……
花起见状,四肢也激动颤抖,眼中一阵阵发黑。
山风劲吹,吹着两人衣袂飘飞,瑟瑟出声。
两人象泥塑木雕一般,久久不动。
月色西斜,夜鸟不时发出刺耳的怪叫。忽然,申首高呼一声道:“在这里。”
花起一跃而去,忙道:“在哪儿?”
原来树根下有一洞穴,被杂草遮掩,花起藏剑的地方,地势倾斜,双剑竟顺着倾势滑下洞穴,只露出寸许布囊,因树挡住月色,如不极为留心,实难察觉洞中有物。
花起如负重释,长吁了一口气,伸手将两个布囊抽出,与申首疾离而去。
朝阳正上,在川南崎岖的山道上不时有武林人物疾奔如飞,都是为了双剑而来。
花起等人避道而行,异常隐秘。原来,他们由涪陵渡过长江,由合川横穿嘉陵江,循支流而行。
此处景色极佳,水流澄碧,群秀竟秀,青林垂影。
他们力求隐秘,行程迟缓。所走之处,都是小道僻径,人烟全无。
花起等人心情沉重如石,风吹草动,也为之忡忡不安。他们正展开轻功疾走,忽见峰下谷中现出一点火花。
申首讶然低声道:“谷中必有人家,不然哪来火花。”
花起门声不答,下得岭来,只见黑黝黝茂林中隐现出一角庙墙,立时止步,四面后望,申首等人也都赶到,遂道:“火光想是由此深山荒庙映出,有火必有僧侣在。”
忽然有人出声惊呼道:“怎么环龙周未见。”
花起的目光巡视了一遍,独缺环龙周一人,不由面色一变,道:“环龙周何时不见的?”
申首剑眉一皱,说刚才在岭上还紧随小弟身后,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岂非怪事。
花起睑色一变,低喝道:“我等又被钉上了。毛病必出在这古庙中,环龙周无论如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万一吐出隐秘,将为本门带来无穷大患。”说时身子凌空拔起,向古庙而去。
大家为防花起有失,急急尾随而去。
这座深山古庙不算很小,红墙之内殿角高耸,花起翻入墙内,只见殿宇巍峨,却是年久失修,有些已坍塌,殿阶前古木森森,草蔓杂生。
大殿中吊着一盏油灯,火焰甚旺,花起一步踏入,抬眼望去,殿内并无一人,帷幕挂起,中坐一尊半人多高的佛像,灯光映照之下,看得十分逼真。
峨嵋寺院林立,佛像极多,花起从未见过这种佛像塑形,头顶两条戒疤显明,还蓄有半分长的头发,貌相狞恶,双目低垂,两道浓眉紧紧压在眼上,衣摺竟与真的一般,暗暗忖道:“这是什么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目光又向两旁走廊巡视,只见十八罗汉塑像又与别处不同,非但形貌迥异,而且姿势特别,手执雪亮的兵刃。
花起暗暗纳罕,回望申首等人,申首等见状脸上都显出惊诧之容。
蓦地,神案下一声呻吟飘送入耳,使人不禁毛骨耸然,花起听得真切,那是环龙周的声音,不由脸色大变,忙喝道:“退。”
“退”字方才出口,石旁廊下已传来一声怪笑道:“哪有见佛不拜之理。”
十八罗汉身子一动,如鬼魅飘风,一列横身,阻住峨嵋诸人。
原来,十八罗汉竟为真人所扮,无疑堂中那座佛像也是真人。
峨嵋等人不禁大惊,欲退无路,只好各据方位严阵以待,只苦了葛昌秀、邱元两人,他们站在峨嵋诸人的中心,葛昌秀此时差不多功力全失,连防身的功力都无,空摆着个架式装模做样而已。
只见帷幕座上那具佛像缓缓站了起来,飘然而下,喉中发出一声冰寒澈骨的冷笑。
花起状着胆子问:“你是何人?拦着在下意欲何为?”
那僧人浓眉微挑,目中射出两道如电精芒,狞笑一声道:“佛爷是何人你不必问,只须解下你身后的双剑,便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花起在他说话时,暗中已解开剑囊,待他话声一落,“灵兔”已脱路而出,一道雪亮剑芒映得全殿一明。
此剑虽是膺品,但却是精钢合缅铁锻铸而成,光华正而不邪,一望之下,任是武林名宿,也要瞒过。
花起冷笑道:“宝剑在此,只问你的武功能受此春秋神物吗?”
僧人狂笑道:“如今你等已成网中之鱼,佛爷不耐烦多耗工夫。”
帷幕中又飘出一声冷笑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秃驴,你不耐烦,我又何尝不如此?”
话声中,一条白色人影疾掠而出,落在神案之前。
凶僧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秀士,俊秀的脸上罩着一层阴冷狠煞之气,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由鼻中哼了一声道:“在佛爷面前也敢发狂,小子,你也是送上门来自找死路。”
那白衣秀士冷冷说道:“真的么?哼,我看未必,青门十九凶之名吓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
峨嵋诸人一听得青门十九凶之名不禁大惊,十九凶二十年前乃是横行江湖黑道的大帮派,下手狠毒,武林为之侧目,其后突然销声匿迹,不想竟在此地遇上,但听那白衣秀士又道:“想不到你飞天神龙龚翔居然落发为僧,可是你那形象犹在,即使烧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来。”
龚翔暗中吃了一掠,忖道:“看来这小子必非易与不辈,既知自己威名,尚敢硬向自己伸手,定是隐世多年的老鬼门下。”想时却不动神色,仰天哈哈大笑道:“小子倒是眼力奇高,不错,佛爷就是当年飞天神龙龚翔,既知佛爷之名,当知佛爷手下从无侥幸之人。”
白衣秀士不屑一笑道:“飞天神龙在我雪山门下却不值一提。”
龚翔面色一变,冷笑道:“无怪你如此狂傲,原来是雪山人魔门下,如佛爷猜得不错,便是雪山人魔唯一衣钵传人李如渊了。”
李如渊傲然一笑。
龚翔心计最是党毒,面色立趋缓和,大笑道:“久闻雪山人魔名列环宇三绝,武学已臻神化,门下必定青出于蓝,佛爷不妨做下顺水人情,让你先行出手,佛爷也可瞻仰一下雪山绝学,只要你能取走双剑,佛爷决不阻拦。”
李如渊一生之中只折在苏雨山手中一次,气傲心高,目空一切,微微一笑道:“好。”然后身子瞬间即至。
花起早已蓄势待发,李如渊一动,身子一斜闪,花起顺势攻出一招“惊天长虹”。
这式剑招乃峨嵋绝招天道八剑之一,那剑如寒光透出万朵金星,袭向李如渊全身要害。
李如渊自恃武功绝伦,但亦不能不对“太阿”剑有所畏惧,倏地沉腕,移形换位,再度抢攻出手,身法变幻莫测。
花起的剑招也玄奥无比,一剑未完一剑又出,他那剑势宛如长江大海,滔滔不绝,兼有雄厉玄诡之长。
峨嵋毕竟是名门正派,武学根基谨严,花起每招每式都是奇绝,无懈可击,只见殿中寒风怒卷,啸风雷动。
李如渊对“太阿”剑心存畏惧,掌指不敢轻按剑锋,却出手迅如飞电,逐渐增加“震山气功”绝艺,欲待花起力竭神疲时才乘虚抢剑。
花起早看出李如渊心意,只要李如渊一招大意,立即尽力施为,令李如渊伤在天道八剑之下。
凶憎飞天神龙龚翔站在殿角冷眼旁观,他乃黑道巨头,目光锐利,一望而知双方均隐藏了几手杀着,不禁微微冷笑,只待两人杀招一出,真力也耗损殆尽,自己则不费吹灰之力可得双剑。
突然,只见李如渊身子一仰,平卧而下,脚跟支地,身子飞快绝伦地贴地面一旋,身形猛起,已到了花起身侧。
这种灵奇身法确是诡奥,见所未见,龚翔看得真切不由心神一凛。
花起以为自己的剑势玄妙,俟李如渊欺至身旁始才惊觉,此时换式出剑已是不及,百忙中倏出奇想,缩臂回肘横撞出去。
李如渊也不想他有此一招,立遭对方撞击肩部,但花起手中的“大阿”剑也被他夺出手外。
然而,李如渊却被花起回肘一撞,震得右臂酥麻,气血翻腾,波及手指,握剑不住,脱手飞出。
花起痛心“太阿剑”之失,急怒交加,挽出“灵兔”,碧光闪闪,倏忽之间已出三招追击李如渊。
这时殿角观战之飞天神龙龚翔见状,不禁喜出望外,一式潜龙飞天,纵身拔起,五指急张向“太阿”剑抓去。
哪知手指刚触及剑柄,猛感背上一阵奇痛,哎呀一声,身如断了的风筝般急沉而下,“太阿”掉落地下。
横阻在殿门的十八凶见状大惊失色,却同感背上起了一阵刺骨奇痛,宛如蛇噬一般,功力也似散失,面色惨白,呻吟出声。
峨嵋等人也是一样,背上都感噬痛刺骨,遍体灼热奇寒,动弹不得。
这时,李如渊与花起倾力狠拼,打得难解难分。
蓦地,两人各各哼了一声,身子一分,面显痛苦之色,“灵兔”剑亦脱手坠地。
龚翔心知遭了暗算,却不知中了什么歹毒暗器,同时发现各人与自己一样,暗中大骇,强忍住痛苦,目中凶光流射。目光及处,一眼看出申首肩上搭着两只八九寸长的巨蝎,灰白间花,色彩丑恶已极,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这巨蝎分明是经人豢养。无疑,每人背上都有。这时,内厢殿角阴暗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冷笑,慢步走出一个瘦骨嶙峋身量极高的老人,两眼深陷,吐着两道蓝光,一件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
李如渊道:“下流老鬼,用出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
那高瘦老人冷冷笑道:“老夫见不得人?你那宝贝师父比老夫更差,自己龟缩在雪山之中不出,命你出来观望风色,岂知如此更有损于他环宇三绝之名……”
李如渊道:“你是谁?”
瘦高老人望了他一眼,冷冷答道:“你那宝贝师父总该与你说起老夫形貌,他难道就未与你说过么?”
李如渊不禁一怔,只见老人阴阴一笑道:“环宇三绝除了你那宝贝师父雪山人魔和十方阎罗邱道岭外还有何人?”
飞天神龙蓦地想起一个隐名多年的盖世魔头,不禁大惊失色道:“阁下莫非是天蝎宫主吴峰么?”
高瘦老人哈哈一笑道:“亏你还记得老夫姓名……”说着语音一冷,沉声道:“老夫这天蝎一出,除非老夫逼他们飞返,不吮得血枯髓干不会自动飞回,也罢,老夫看在两柄宝剑份上……”
语音未了,忽听殿外夜风送来一阵阴沉语声道:“你也别穷凶极恶,自鸣得意,你那宝贝女儿及徒弟已被老夫制住。”
天蝎宫主神色大变,身子掠至“灵兔”剑处,伸手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潜力由殿外袭向天蝎宫主手腕,只见人影一闪,掠入一个蒙面黑衣老人。
天蝎宫主被殿外袭来的力量逼得臂腕一斜,“灵兔”剑已落在蒙面黑衣人手上。
蒙面黑衣人身法如电,悬空一弹一翻,落在“太阿”剑旁,两柄宝剑都被他取得,冷冷道:“吴峰,你大概有点痛心疾首吧,见机的话,速召回天蝎,尚有商量余地,不然你那宝贝女儿难保性命。”
天蝎官主面色狞恶道:“原来是你。”
蒙面老人道:“不错,是我,要知我邱道岭不出手则罢,一出手比你更为狠毒,迷魂勾命,魂归地府,十方阎罗也由此得名。”
天蝎宫主目光怨毒,冷笑道:“你无故与我作对,为了何故?”
“还不是为了双剑,说得清楚一点,无非意图武林霸业,江湖称尊,你那心意未尝不是如此,滔滔武林,霸主谁属,凭才智武功而定,驱使毒物,难道不怕人家齿冷么?”
天蝎宫主沉声道:“不管你说什么,先解决眼前之事,如今双剑已得,你还安心怎地?”
邱道岭冷冷一笑道:“你痛心那宝贝女儿是么?说实在话,我你为人心性均所深知,谁也不能信任谁。”
天蝎宫主暗道:“邱道岭心机最多,能使人不知不觉中坠其术中,我不如明问他的用意,避免上当。”遂冷冷说道:“邱道岭,何不打开窗户说亮话?”
邱道岭道:“吴峰,想不到你变得光棍起来了,好吧,我实话实说,武林霸业难险重重,非由某一人之力所能,何不由环宇三绝联手。”
吴峰暗呈一怔,道:“就算我能勉力,还有雪山老鬼呢。”
邱道岭道:“就在你。”
吴峰暗道:“好厉害的老鬼,日后如不令你受尽我折磨,难消此恨。”想时目光落在李如渊的身上。望了一眼,对邱道岭道;“还是一句老话,先放了小女与拙徒再说不迟,乘人于危,我吴峰岂是摇尾乞怜之人。”
邱道岭道:“好,你我一同前往。”在花起身后摘下两柄剑囊,望了背上的巨蝎一眼,又纵出殿外。
吴峰紧随邱道岭身后,转眼无踪。
荒庙之东,堑壁悬崖,林木茂密,形势险绝,悬崖之上站着三男一女。
冷月横空,四外似披上一层薄雾,越发凄迷动人。
三男都是三十二三、面目阴冷的中年人,惟有那女的年方花信,长得清丽脱俗。
只听少女曼怨一声,长叹道:“我爹看来尚未悔悟,再出武林行恶,带着蝎子无疑是想害人,可怜我娘白白死了。”
一人低声答道:“只有师妹你敢说话,如我等腹诽师尊,那刑罚就是铁石人儿也难禁受,以后师妹千万别说了。说实在话,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岁月,如不做下一番轰轰烈烈事业岂不虚度此生。”
少女冷笑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等难道都不知道吗?”
那人笑道:“难怪师尊说师妹好做迂腐之言,妇人之仁必难成大事。”
少女伸手掠了鬓边乱丝,哼了一声道:“什么大事,无非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为天下正派人物所不齿。”
其余两人只冷着一张脸,不闻不答。
说话那人摇了摇头,叹息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别说吧。咦,师尊怎的还不见回转,不知双剑到手了未?
以师尊盖世武功,劫取双剑易如反掌,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
一声冷笑,从不远处飘送人耳,猛感一片奇寒的山风,扑身而来。
不知怎的,四人都感手足不能动弹,心知中了暗算,不禁大惊,抬眼望去,只见一条黑影缓缓走来,耳目口鼻都被黑布蒙住,宛如山魈鬼魅。
那人立身丈外,阴阴一笑道:“你师父已来涉足武林,此次现身西川,决非无因,不纯为双剑而来,还有别的动机吗?”
一人冷笑道:“我等只奉命同行,不知其他,你我无怨无仇,暗算偷袭,有失前辈高人身份,稍时家师转回,必难逃公道。”
蒙面人笑道:“令师昔年两手血腥,被他暗杀之武林高人不知多少,暗算偷袭是从他开始的,老夫东施效颦也不为过,你等权在此委屈一时,待老夫见过令师再说。”说时目光注视少女两眼道:“你就是吴峰之女吗?好,好。”说时,人已凌空腾起,似一片风中落叶般飘下万丈悬崖,隐入荒庙中。
少女的目光疑视着三人的脸,樱唇动了两动,欲言又止,忽然幽幽一叹,淌下两行泪水。
左边一个汉子叹了一声道:“师妹,你哭什么,这老鬼稍时自有他的报应。”
少女轻轻摇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轰轰烈烈的事业吗?妄逞狠毒,只求博得一时之名誉。”这时,一条黑影掠至,只一捞,挟着少女遁空而去,去势如风,眨眼隐入森林之中。
少女被那人掠去,耳边风声呼呼,先是一惊,又觉出身子在男子怀中,不禁又羞又怒,欲待挣扎,无奈先已被人制住,动弹不得,出声叱道:“还不赶快放下姑娘,你要怎地?”
那人朗声答道:“姑娘别急,在下实无恶意,你中了十方阎罗邱道岭阴风制穴手法,如不及时解开救治,日后必受遗毒之害。”说时已经站定,在一块山石上,放下少女。
少女抬眼一望,见是一位潇洒俊逸的美少年,脸一红把目光转向别处。只听少年道:“姑娘,方才你与三位师兄所说之话,在下听得一清二楚,足见姑娘心地善良,出污泥而不染,稍时邱道岭必向令尊以姑娘要挟,所以在下才救出姑娘,让邱道岭无所施技,令尊也可从容对敌。”
少女幽幽一叹道:“你知我爹是什么人?”
少年微笑答道:“令尊天蝎宫主吴峰,环宇三绝,无人不知。”
少女叹息道:“可惜你的心用错了,我爹极毒极险,杀人无算,不如让邱道岭挟制他,也可减少些许嚣张之气,不然不知多少人要受他茶毒,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怎可贬损他老人家。”
少年微微一笑,道:“姑娘说话不无道理,可是姑娘你知道你若一旦受邱道岭挟制,能忍受失却清白凌辱之苦吗?”
少女不禁心头泛起一阵寒意,道:“难道是真的?”
少年正色道:“在下怎会骗你。”
少女凄然道:“尊驾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岳洋,姑娘呢?”
“我叫吴秀云。”
岳洋趁着吴秀云说话时,右掌按向吴秀云头顶的百会穴。
吴秀云只觉一阵阳和之气由顶门缓缓透人,气流雷宫紫府,运行百穴,舒泰无比,有顷,四肢立感微能动弹。
岳洋撤去右掌道:“姑娘,你现在可导气叶纳,务使真气运用自如,不生梗阻,才可行走,稍时邱道岭与分尊必四出搜寻姑娘下落,姑娘切勿出声相引。”
吴秀云点点头,闭目睹运真气。
岳洋背手站立,仰面夜空,只见圆月吐辉,星斗满天,山风送涛,一片凄迷景色,不禁泛起黯然叹息。盖多林已持双剑返回螺旋谷中,不知贺束兰他们现下如何了?
此时,相思无限,欲诉无语,忍不住有一种无限惆怅之感。回想往事,历历如画,万里萍踪,倍尝酸辛,只觉任重道远,师恩未报,大仇未雪,不觉泪水盈眶,眼前景物一片模糊。
蓦地,只听两声刺耳的怪啸划空而来,岳洋陡地一惊,从沉思中醒过来。
他俩藏身之处异常隐秘,在一山凹中,林木环绕荫蔽,不怕为双凶找到。
吴秀云摇头嫣然一笑道:“我全好啦!刚才两声啸言其中之一似为我爹所发,我意欲窥探他老人家与邱老魔意向。”
岳洋暗叹一声道:“姑娘,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吴秀云凄然一笑道:“我如不在我爹身边,不知我爹要做下多少大孽。”
岳洋道:“这样说来,姑娘倒有把握制止令尊倒行逆施了。”
吴秀云一怔,摇头说道:“我并无此把握,我爹极畏惧我娘,他老人家做坏事必须偷偷摸摸的,自我娘死后如释重负,直似离笼之鸟,从此无人管束。”
岳洋微笑道:“如此,姑娘是无办法了。”
吴秀云道:“有我在旁规劝,聊胜于无。”
岳洋道:“姑娘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在下不敢谬问。姑娘,在下之意请姑娘暂避一时,待在下略施小计,使令尊回头相善。”
吴秀云眉一扬,道:“是么?”
岳洋点头道:“在下向无虚言。”
刺耳的怪啸又起,声回山谷,岳洋伸手一把抓住吴秀兰皓腕,道:“你我同去瞧瞧。”随之身子一振,带起吴秀兰星奔而去.
在一块突出的悬崖上,疾风般落下两条人影,正是天蝎宫主吴峰与蒙面通体墨黑的十方阎罗邱道岭。
吴峰向十方阎罗邱道岭冷笑一声,眼中凶光逼射,杀机顿生,道:“老贼,小女为何不见,分明是你捣的鬼,须知你与我齐名,武功亦不见得稍逊,今日你若不交出小女来,准有你的苦头吃。”
邱道岭心里暗暗叫苦,答道:“你那女儿被人掠去,干邱某何事?”
吴峰阴阴地一笑,道:“如非你无耻暗算,小女怎能无还手之力任人掠去,你借词推托,强词在理,当真欺人太甚。”说着,抢步攻出两掌,掌出风生,一挥之间顿起漫天掌影,威猛之至。
十方阎罗早有准备,防他翻脸不认人,左手抱着两柄宝剑,右臂伸出,单掌应敌。
这两人都是凶名久著,武功卓绝。两人相搏卷起一片风沙,月色茫茫之下,简直分不出孰此孰彼。
岳洋和吴秀云就在五丈外一丛棘莽内窥视,那两人虽招式奇快,但岳洋目力极好,瞧得异常真切,一招一式,都暗孕无数巧妙的变化,融合了天下武学的奇招。岳洋默记体会,不禁瞧得出神。
吴秀云看了心头很焦急,唯恐其父不敌那十方阎罗邱道岭,眼眸中流露出焦灼之色。
突然,两个人身子一分,相对站在丈外,风沙渐息,只见邱道岭背上搭着一只巨蝎。
吴峰咧着嘴阴阴地一笑,道:“邱老鬼,虽然你及时封住穴道,周身坚如精钢,但蝎毒无比,暗存于经络之内。
乘时而动,只一不慎,立即渗入,这就够你受用的了。”
邱道岭沉声道:“吴老儿,你也别自呜得意,邱某二十四双夺魂针钉入你二十四处穴道,已随经血攻入内腑,你如不信,不妨运气即知。”
天蝎宫主吴峰一怔,露出不相信之色,却又不能不信,暗运真气搜索体内有无异状。吴峰面色大变,露出狠毒目光,逼射着邱道岭蒙面纱巾上,似两道寒电悸人心神。
吴秀云低声道:“不好,我爹真个中了夺魂针,怎么是好。”
岳洋低声劝慰道:“姑娘别慌,两雄相拼,哪有如此轻易受害,下面必还有文章。”
只见邱道岭笑罢,厉声道:“吴老儿,你上当了,你不运气搜索还不碍事,如今夺魂针已攻入体内,须知夺魂针是邱某独门暗器,极厉害,越是功力高的人受害越深。”他得意之极,对背上的巨蝎不以为意。
吴峰忽然冷声道:“邱道岭,别妄想吴某会向你摇尾乞怜,大不了两败俱伤,可惜你忘了最要紧之事。”
十方阎罗邱道岭一怔,道:“老夫忘怀何事?”
吴峰笑道:“如今你是武林中的大孽,意图霸尊江湖,不料你壮志未酬,竟为吴某所制,看你有何颜面去见同道,吴某与你不同,虽死犹荣,受尽万千同道的敬仰。”
邱道岭一听不禁心神激荡,如波涛翻涌不可遏止,暗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霸业未竟,就此树一强敌,实在是划不来之举,不过断言邱某就为巨蝎所制却也不见得。”
思忖之间,略为踌躇。
吴峰似洞察邱道岭的用心,突撮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啸音。
邱道岭猛感后胸命门穴起了一阵痉挛的剧痛,痛入骨髓,禁不住低低哼了一声,躯体微微振撼。
吴峰狞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被我天蝎所制,要知天蝎的尾钩锐利如精钢寒铁,其尾无比剧毒,一经注入人体后,百药无效,缓缓蚀骨腐肠而死,非需吴某独门解药无可施治。”说罢仰天发出震天狂笑。
十方阎罗邱道岭的面目被玄巾蒙住,不能看见他惊恐之色,但从脚尖不停地转动,可知其内心不宁之极。良久,邱道岭才轻笑一声道:“邱某早说过你我两人合则有利,分则不利,今晚之事传扬开去,不见得与你面上增添什么光彩。”
吴峰脸上泛出一丝得意的阴笑道:“形势如此,也由不得你见风使舵,也罢,吴某现有三个条件,接纳与否,悉凭于你。”
邱道岭暗中皱了皱眉道:“吴兄有什么条件,你已说将出来,待邱某斟酌。”
吴峰冷笑道:“第一个条件,小女失踪,因你而起,限三月之内,你须探尽小女下落,无恙救出,否则莫怪吴某无情。”
邱道岭大感为难,却在心里另有打算,三月期内足可做出不少惊天动地、骇震武林之举,那时,吴峰陷溺已深,再想拔腿已来不及了,遂才连声应诺。
吴峰又道:“第二,事无大小,须经吴某同意才能行动。”
邱道岭笑道:“这本是邱某心意,何劳你亲自烦问。”
吴峰沉声道:“事成之后,你我分掌武林,非经两人同意,令出无效。”
邱道岭苦笑道:“件件依从,吴兄没有话说了吧?”
吴峰冷哼一声,迈步走向邱道岭身后,右手五指迅速抓下巨蝎,左掌微扬,笑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你我之间谁也不能信任谁,吴某虽将天蝎抓下,却在你后胸命门穴上针了一针蝎尾针。”
邱道岭知道他必暗中做了手脚,不由将吴峰恨入骨髓,却只得故作大方,微笑道:“吴兄,你别忘了二十四根夺魂针,为何你我不能坦诚相与,共图大事。”
吴峰哈哈大笑道:“人贵有自知自明,你号称环宇一绝,不但内外武功均臻绝顶,心术方面更是狠毒机诈绝伦,才有此誉,你表面虽说此大方话,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用心置吴某于万劫不复之地。”
邱道岭强作干笑道:“哪有此理,此时强辩无用,日久见人心,吴兄到时就知。”
吴峰流声道:“这样就好,你得手两柄剑,先分一柄给我。”
邱道岭毫不迟疑,分出一柄“太阿”剑交与吴峰。
吴峰接剑在手,两指一拢剑上哑簧,正欲掣剑出鞘察视,忽听远处飘送过来一声响亮的佛号。
两人不禁一怔,抬眼望去,是一个须眉皓白的僧人疾掠而来。
那僧人止步在两丈开外,目视着两人手中的两柄剑上,合掌稽首道:“敢问两位檀越掌中宝剑来历。”
吴峰目光炯炯,沉声道:“你是何寺之僧?”
老僧合掌道:“老衲乃少林法本。”
吴峰冷笑道:“一双利剑可是从少林窃取来的?”
法本道:“老衲不敢说此话,物各有主,故而请示来历。”
吴峰望了邱道岭一眼,道:“武林传说,少林诸僧恃技凌人,好管闲事,今日一见果然。”说时已掣剑出鞘,挥剑攻出,剑势随手展开,奇袭法本周身的要害重穴。
法本也不知这两人就是十方阎罗邱道岭和天蝎宫主吴峰,不然他怎敢贸然前来,吴峰突然袭击,剑势迅疾如电,不禁大惊,一声“阿弥陀佛”,两掌分推出少林绝学无相金钢掌。阴柔劲力一挡吴峰剑势,虽被逼开尺外,但剑势依然四下袭来,绵绵不绝。
吴峰内家剑学已臻化境,手法极快,剑势变幻无穷,掌中的“太阿”剑一弹一震,变幻成千百条剑影,流转飞动,圈住法本的身形。
法本不愧为少林高僧,老练沉着,将少林绝学“无相金刚掌”一招一招施展开来,心内却忖思这两个怪人来历?又渐渐认定吴峰掌中之物不是太阿剑。
一霎那间,十几招过去,吴峰手法突变,法本只觉有力不从心之感,掌法渐是散漫。
吴峰向邱道岭道:“你看我此剑法比峨嵋两种镇山绝学‘七巧迷魂’、‘真进八剑’如何9”
邱道岭道:“大巫见小巫,云泥霄壤之别。”
吴峰狂笑一声,剑法益发加紧,大喝道:“法本,你还不束手就戳!”
法本头上冒出巨大汗珠,默不出声,用心化解来剑掌招。
吴峰正在得意顺手之际,忽觉一片无形潜力紧吸自己的剑势,不禁诧异,大喝一声,真力贯注在剑身之中,疾挥而出。
那片阻力突然消失,但法本却猛弹出剑势之外,向十几丈外激射而去。
法本象是被一种外力推出,不象本身所为,吴峰不由一愣,法本已不见,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吴峰剑势一收,空中突飘下一张白纸,不由面色一变,纵身一跃,一把抓下,只见白纸上书写两行字迹:
“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自有能人磨,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吴峰二人看着字迹,心头同时冒上一股寒意,作声不得。
这情形太奇突,几乎将吴峰、邱道岭一双盖世的妖邪困惑住。
还是邱道岭机灵,忽冷笑道:“附近必有高手隐藏,你我之事谅已为他所见,快搜!”
吴峰知邱道岭判断无误,双双分朴而去。
过了一会儿,邱道岭扑入岳洋、吴秀云藏身之处,鼻中忽嗅得一种淡淡脂粉香味,心内不由一怔,暗道:“隐藏在此的竞是一妇人吗?”
吴峰也搜寻到这里,见邱道岭站着不动,情知有异,道:“邱兄,可是有所发现?”
邱道岭点头道:“此人已去,空气中遗留一种脂粉香味,看来必是一大流之辈。”
吴峰也嗅得缕缕脂粉香味,面色一变,大喝道:“这是吴某小女使用的脂粉香味,掳她之人也同在此,谅离去不久,你我追去。”邱道岭明知追不上,而且不知去向,但不忍违抗吴峰,便腾空而去。
在一处洞穴中,岳洋和吴秀云都在里边,吴秀云平卧地上,昏睡不醒。
岳洋身前点着一堆火,火光熊熊,映得洞里光亮异常。他蹲在火前,一手加添柴枝,一面想着方才之事。
原来,吴峰与邱道岭两人拼搏时,姑娘屡欲跃出相助其父,被岳洋阻止。当那两人都被对方所伤,吴秀云一动,便欲加入争斗,岳洋有防,眼疾手快,两指虚空一点姑娘的腰眼,姑娘只觉腰眼一热一痛,身才离地,便头晕目眩,坠落地下。岳洋伸手扶住,把她放倒地上,自己继续窥视两人争斗,最后听得两人合手,共图霸业,但邱道岭身边又多一眼中钉,行起事难免碍手碍脚,如若乘间挑拨,必然引起一场火拼。
只见吴峰索得“太阿”剑后拔剑出鞘,少林法本不期撞来,竟然动手相搏。他目睹吴峰精奥奇绝的剑招,与伽叶剑法及恩师玄天七星剑法相较,并不逊色,大为惊骇。
他观察吴峰剑招,不由得出一结论,即是一半火侯,一半实学,丝毫勉强不得。吴峰数十年修为,这套剑法一式之微都精练异常,似天织绵帛严谨无隙可寻。他见法本陷入危境,险象环生,怎能见死不救,暗中两掌分施而出,右掌展出“弥勒神功”吸字诀,一吐一引,逼向吴峰凌厉的剑势。另一手掌展出弹字诀,推向法本,他用出十成功力,哪知右掌竟吸不住吴峰的剑势,刻不容缓,不能使法本有性命之危,左掌立即尽力施力,将法本弹出圈外,自己则提起吴秀云迅速离开,翻过两座山峰,发现—个隐秘的洞穴,深藏在水帘飞瀑之内。
他将吴秀云放平之后,捡来一束干柴树皮,亮开火招子,燃起一堆火,就在火前沉思。
他想起智狐常柏呈的话,武林之间,最是云谲波诡,有很多事井非全仗卓绝武功可操胜算,须机智权谋并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几月经历,果然不假。今晚所见尤可证明。以环宇三绝的登峰造极的武功,还须依仗诡毒心术互相克制,不由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慨。他又想到,吴秀云醒来后如何解释,如何巧布离间之计,使吴峰与邱道岭自相火拼,甚至使峨嵋诸人与邱道岭互相猜忌,各不相容。忽然想到:“我不妨暂返螺旋谷中,问计于常柏呈,较为万全。”
他伸出手点向吴秀云,姑娘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卧在一山洞中,身旁不远生着一堆火,岳洋蹲在火旁沉思,诧异道:哦怎会在此处?”
岳洋一听,“啊”了一声,道:“姑娘到底是醒过来了,真险。”
吴秀云眼中露出惊异之色,道:“我怎么了?”
岳洋道:“姑娘前受十方阎罗邱道岭制穴,伤势并未全愈,突运真气,立即发作,如非在下紧急施救,只怕姑娘已遭不测了。”
吴秀云将信将疑,一挑双眉道:“这又要感谢你了,我爹呢?”
“他与十方阎罗邱道岭两败俱伤,后又暂时说和,各奔前途。”
吴秀云道:“我爹从未作事半途而废,你是存心欺骗我,你莫非是另有存心不成?”
岳洋脸上一红,正色道:“姑娘何出此言,请从此别!”
立即转身欲向洞外走去。
吴秀云娇叱道:“且慢。”
岳洋回过身来问道:“姑娘还有何话说?”
吴秀云道:“非是我所疑你言不实,怎奈事实不可无疑,方才我欲窜出相助我爹,分明你不愿我现身,猝施暗算,哼,你还以为我不知道?”
岳洋很尴尬,正色道:“姑娘一口咬定,在下分说亦是徒然,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吴秀云冷笑道:“你能走么?”手一伸,五指如电,向岳洋“肩井”穴抓去,手法奇快无比。
岳洋脚步一错,让开姑娘来势,反身如离弦之箭穿出洞外。
他穿出飞瀑水帘,刚站在乱石上,姑娘疾如影子般随形跟至,面罩浓霜,忿然抢攻出手。
男女之间的心情微妙之极,吴秀云对岳洋有说不出的感觉,是爱、是恨,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岳洋举动可疑,言语闪烁,似不利他们父女两人,尤其是岳洋对她自己若即若离,最伤她的心。
此刻,岳洋施展“玄天七星步”闪避,毫不还手,井正色道:“姑娘难道不嫌此举咄咄逼人,是非不分吗?”
吴秀云铁青着脸,一语不发,掌势凌厉,如骤雨怒潮,招招不离重害要穴。
岳洋按耐不住,右掌一式“分叶摘桃”拨开姑娘攻来双掌,迎胸欺入,正要到胸前之际,忽地一沉一翻,一把扣住了姑娘“腕脉”穴。
吴秀云只觉遍体酥麻,真力逆攻,不由“嗯”了一声。
眼里顿时流露出怨愤悸惊之色。
岳洋扣住了吴秀云的腕脉穴,不由失悔自己轻率粗鲁,真是打蛇不死反成仇,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如放手抽身远走,少女心窄,必引起轩然大彼,全盘计策定荡然而废,再图补救已嫌太迟,倘然挟持吴秀云返回螺旋谷中,千里长途,一路上非但多有不便,而且极易遭歹人之毒手。
他脑中想着,不由生起快刀斩乱麻之决心,暗道:“成大事者不计小节,何能畏首畏尾,自乱脚步。”遂五指一带,姑娘一个娇躯不由自主地倾入他的怀中,左手点了她的三处穴道。
吴秀云只觉全身不能动弹,岳洋此种举动使她魂飞天外,花容失色,颤声道:“你要……做……做什么?”
岳洋微微一笑,将姑娘一挟,返身又进入洞穴。
他将吴秀云仰睡在地上,火堆即将熄灭,又添些柴技,重新燃起熊熊火焰.
吴秀云惊得失神,只见岳洋看着她,面现神秘笑容,点点头道:“在下并非圣贤,姑娘绝世姿容,令在下神魂颤抖,每欲染指,均强行抑制,如今在下已想透,人生几何,当及时行乐,美色当前.怎能不取,何迂腐之极,姑娘,恕在下非礼了。”说着五指缓缓落向她的胸前,欲撕开胸衣。
吴秀云见岳样眼中充满贪婪的欲焰,使她身心振憾着,如遇蛇蝎,骂道:“你这人面兽心……”眼里流出两行泪珠。
岳洋道:“姑娘,此时骂有何用?可惜姑娘冰清玉洁,转眼即是白璧沾污。”
吴秀云悲声哭泣,凄楚动人。
用洋落下的手势一止,道:“姑娘可是嫌在下不配吗?”
吴秀云两眼红肿,尖声骂道:“姑娘就是身化厉鬼也不饶你。”
岳洋笑笑,灵机一动,两指向姑娘三处穴道点去,矮身一闪,拣出洞外,扑向那座荒寺而去。
寺内静寂无人,峨嵋群小、青门十九凶已杏无踪迹,立即纵身出寺。奔行约摸半个时辰,渐现平野,稻浪翠碧。
询问田间老农,离这三里地就是集镇,岳洋又疾奔而去。
不久,岳洋置身于集镇中,走进一家客栈,店主迎入送茶倒水,殷勤备至。
他知道这类车、船、店、脚、牙这等人物最可利用,遂即和颜一笑道:“店家,你倒和气得很。”
店小二馅笑道:“客官说得那里话来,做我们这行买卖的,不和气岂不是鬼也不愿上门。”
岳洋道:“这话不错,有道是和气生财。”说着伸手取出一绽五两许纹银,递与店主,又道:“替我叫数味精致菜肴,及最上大曲,多余的就赏给你吧。”
店小二眉开眼笑,暗暗连声而退。
岳洋不待店小二退出门外,又唤住店主,眉梢皱了皱,道:“尚须相烦一事,不知你能否办到?”
店主道:“只要小的力所能及,无有不能办到。”
岳洋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意欲在此购买一些药材,准备运往荆州,相烦你代我觅一套骡车,唯须买断。”
店主笑道:“只道是什么大事?骡车多的是,只要客官能出价银……”随即诧异道:“客官自己驾车吗?”
岳洋含笑点了点头,店主当即哈腰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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