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第五章

  朱宗潜查看过这座顶穿墙坏的大殿之内,当真全无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便不禁有点相信当真如此。因为此处已经十分荒僻隐密。若有歹人使用此处,决不会这等小心不留丝毫痕迹。
  他忖思一下,便从偏殿廊间向后面走去。一道木门挡住去路,朱宗潜抬脚踢去,砰的大响一声,门板飞开老远,四分五裂,敢情早已朽坏。
  这一下声响应,当能惊动其中的人,所以他提聚起全身功力,暗加戒备。
  但见此处乃是一座宽大深邃的禅院,在这露天院子当中,有一堆白骨,叠成一座宝塔,高达一丈以上,最上面摆着五个骷髅头骨,个个对着朱宗潜,好像都瞪大双眼监视他举动。
  朱宗潜虽然一身是胆,豪气过人,但这刻见了这许多枯骨以及骷髅等情状,也不由得被这等可怖气氛所迫,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心中尽避感到可怕,双眼仍然小心地查看四下动静,及见实在没有别的朕兆,暗念说不定这一坐人骨塔乃是前人所为,距今已久,所以此处的确没有活人在暗中窥伺。当下移目到那座人骨搭上细加观察,顿时发觉塔顶的五个骷髅顶骨都呈现裂纹,可见得这可能就是他们致命的伤势。
  他默默忖道:“武林当中以掌力擅长的家派不少,像这等击裂敌人头盖骨的劲道,虽是极雄浑强猛,却不难办到。然而这五具头骨可见的裂痕,完全一式一样,可知这必定是一种特别功夫,是以每次毙敌伤人总是一样,全无差错。”
  此念一生,不由得联想到这个出手之人,必是个凶恶残酷之辈,登时激起侠义之心,热血沸腾,恨不得这个凶手立即出现,好让他替这许多被害之人报复。自然他不会胡乱攻杀对方,总须弄明白对方是善是恶,才能出手。因为有些侠义之士被迫之下,也不能不大施屠杀的手段,正如自己也是这等情形,碰上了黑龙寨那些凶手们,便不得不大开杀戒一般。
  他侠义之心一起,那阵可怕之感,完全消失无踪。当下举步踏入这座神院之内,蓦然间头顶“呱”的一声,凄厉刺耳。朱宗潜如若不是热血填膺而极欲痛惩凶手,仍是当初得见这座人骨塔之时,那般心存畏怖之念的话,凭这一声凄厉怪叫,就可以骇破了他的胆子。然而这刻他却冷静如常,抬头一望,但见一头乌鸦迅快地掠过头顶,落在对面屋顶。它滑过空气之时,可以瞧出躯体比常鸦巨大得多。
  朱宗潜皱一皱眉头,心想此鸦如此巨大,是必有异,说不定有人豢养的,若然猜得不错,则它的主人也快要出现了。
  此念一生,计上心头,立即装出受惊过度的样子,举手按在胸口,脚下蹬蹬蹬连退好多步,直到背脊靠贴墙壁才停住。这时那头巨鸦已经被檐瓦隔阻,互相瞧不见。朱宗潜定睛向空中望去,果然又是“呱”的怪叫一声,那头巨鸦掠过院子,落向对面的屋顶。它的动作极像是在监视朱宗潜一般,这更使朱宗潜增加信心,认为推测不错。
  人鸦对望了好一会,数丈外的廊上传来“独”的一声,似是极坚实沉重的木头撞击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紧接看又是“独”的一声,然后第三声第四声继续的响,竟是向这禅院移来。这情形却似是一个怪物,正缓缓的沿着长廊走来,说它是怪物之故,便是因为人类走路时,决计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对面屋顶上的巨鸦,又凄厉的呱然一啼,朱宗潜目不转眼地向通往长廊的破门望去,静静的等候着。
  这阵惊心动魄的“独独”声越行越近,终於在廊门出现了一个人的形像。但见此人身披黑袍,身材中等,满头黄发宛如枯草,乱糟糟一团长在头顶,全不梳理,与他那质料极佳而又干净的黑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黄发黑袍的人长相甚是凶暴,两道黄眉又浓又密,压倒眼睛上面,狮鼻阔嘴,发散出满面戾气。
  朱宗潜一瞧来者不是鬼而是人,虽是长相暴戾可怕,却已大为放心。
  目光往下一溜,敢情这个黄发凶汉,脚下蹬一双厚达半尺的木屐,不过这双木屐是上大下尖,点地之处,仅有拇指那么粗,是以瞧起来还不算笨重。
  这个怪异凶恶之人,好像没有兵器在身,朱宗潜暗中估量得出,这恶汉若是脱下那双尖底木屐,便变成粗重的矮个子了。这个推测,本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对方的高矮与目前情况全无关连。他只不过想到这恶汉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矮短,而特别制造这双木屐,若是如此,则他又何必弄得这么古怪,教人一望而知?
  那恶汉冷冷地望看他,突然举起左手,掌心向天,姿势甚是古怪。
  朱宗潜方自疑惑,却见黑影一闪,那只巨大的乌鸦已经落在他的掌心,“呱”的一叫,声音凄厉刺耳。
  朱宗潜身子靠墙,好像他双腿发软,不得不借重墙壁支持一般。其实已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那黄发怪人说道:“炼过武功之人,果然胆子大得多了,以前试过几次,乡下人误闯此寺,都活活的骇死了,哈哈!”
  他的话声干涩刺耳,与他的形貌一样不讨人喜欢。而这话的内容,更是残酷可怕,令人激起反感。朱宗潜缓缓道:“那些乡下人都骇死了么?”
  黄发怪人道:“当然都死啦!这可大大的便宜了阿黑,直吃了许多天都未曾把人肉吃完。”
  他用空着的右手指一指鼻子,又道:“我是屈罗,外号拘魂阴曹。阿黑便是勾魂使者,有些人管它叫做黑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朱宗潜没有回答,还反问道:。
  “这座人骨塔上面的骷髅头骨,都是你下的手是不是?”
  屈罗怪笑道:“可惜不是我下的手,若然我的功夫已达到这一步,我就用不着躲在这等鬼地方捱日子了。”
  朱宗潜讶道:“原来那是很高深的功夫?”
  屈罗不知他乃是设法诈出他的底细,立刻说道:“当然啦,这是天下间第一等厉害功力。叫做『摧心裂骨手』,像我师兄炼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任何人只要被他掌力击中,不论伤在那一处部位,都是心脉震断,热血上冲把头骨冲裂而死。我只要有一日炼到这等地步,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实在没有听说过“拘魂阴曹屈罗”之名,所以全然猜测不出他的来历。当下故作骜讶而又不大相信的样子,道:“真有这么厉害,我可从来没听过。只不知令师兄是谁?想必是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屈罗傲然道:“当然啦!他的名字一说出来,天下无人不知。”
  若论心机智计,朱宗潜当真是年青一代之中,罕有伦比的健者。那拘魂阴曹屈罗,虽然年岁比他大一倍都不止,亦曾行走江湖多年,但天份有限,斗起智来,却远非朱宗潜之敌。
  朱宗潜听他如此夸耀他的师兄,心想:我若能够从他口中多摸出一点底细,自然是上上之策,当下说道:“我虽然一直都家居不出,可是也不完全是孤陋寡闻。然而我却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擅长这等『摧心裂骨手』的,你别是在骗我?”
  屈罗放声大笑,但见他一头乱糟糟的黄发,随着笑声无风自动,忽竖忽伏。朱宗潜暗暗大吃一惊,寻思着:此人竟是内外兼修之士,气功极是高明,已经达到贯注毛发的境地。如若炼到所有头发一齐起伏的话,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了!顿时间对他言中提及的师兄更生凛戒之心,因为显然他师兄武功比他更高一筹。
  他那刺耳的怪笑停歇之后,方始说道:“我师兄虽是炼成了这天下无敌的『摧心裂骨手』,但他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什么事都自然有人替他去办。”
  他的话声突然停止,眼中射出凶光,向朱宗潜注视了一会,又道:“奇怪,我今日为何变成老太婆那般嘴碎呢?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何故来到此地?”
  朱宗潜心想已是动手的时候了,当即暗暗提聚功力,口中胡诌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说时,离开墙壁向对方走去。
  屈罗一怔,道:“什么事?”
  朱宗潜道:“我想拜你师兄门下学艺,可使得么?”
  屈罗又是一怔,却凝目认真地寻思。此时朱宗潜已迫到一丈之内,正是拔剑偷袭的绝佳机会。但他眼见对方竟然很认真的考虑这话,不由得感到自己这等用心太卑鄙了,便决意放过这个机会。
  那屈罗考虑了好一会工夫,才道:“你的胆力根骨都很不错,我师兄说不定愿意收录你。我可以向他说一说,不过你先得替我办一件事。”
  朱宗潜触动了好奇心,问道:“什么事?”
  屈罗面上又泛出凶光杀气,说道:“我急须一个女子助我炼功,你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朱宗潜听道:“我?怎么做呢?”
  屈罗道:“前两日我派人抓了两个人回来,一男一女,现下囚禁在里面两个地牢内。男的无关重要,不过是准备过几日拿来试验我的功夫,瞧瞧他的头骨裂成什么样子。但这个女的却大关重要,须得她肯与我合作,才能着手修炼。”
  朱宗潜已听得怒火填胸,但仍然忍住不发,道:“我那有法子使她愿意帮你呢?”
  屈罗怪笑道:“其实这事很简单,不过坏就坏在我的样子长得太凶恶,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骇得魂不附体,根本无法跟她说话。而你却长得英俊漂亮,待你出面哄骗她,定必成功。”
  朱宗潜本是借说话迫近对方,以便出手一击之际,可望刺杀对方。却万万想不到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内容新鲜古怪。
  当下问道:“假使她真的肯了,便如何做法?”
  屈罗道:“容易之至,你去哄得她答应帮助你的话,只须背贴背打坐就行啦!到时咱们暗中一调换,她当然不会晓得。”
  朱宗潜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话大有漏洞呢!”
  屈罗瞠目道:“什么漏洞?”
  朱宗潜道:“莫说凭你的功夫气力,可以迫得她这么做,即使是我这个远比不上你的人,也能迫她听话。”
  屈罗道:“你说得有埋,但我和她背贴背而坐之后,我一运功,她便会生出忽寒忽热的感觉。其时她要须全心全意帮我抵抗这种奇怪的现象。
  如是她心中不帮我,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这门功夫在这一关上,倒是很奇怪,任何人炼到此处,势要被迫舍去强暴之法,以求得对方合作。我猜他此举,定是借重对方阴柔气质,助他冲破这一关,才能修炼更高一层的功夫。嘿!嘿!像他这等凶恶横暴之人,我焉能当真助他?不过那女子不知是谁?他既是说一男一女同时送来的,会不会就是李兄和褚王钏姑娘?这么一想,浑身热血立时沸腾奔流。勉力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道:“好,但这件事办得成功的话,你一定要帮我拜在你师兄门下,学学功夫。”
  屈罗大为高兴,裂唇而笑,露出两排又尖又黄的牙齿,看起来好像是吃人肉多了以致如此尖锐。他左手向空中一堆,掌心上的巨鸦就扑翅飞起,盘旋空际。
  他举步向长廊走去,足下的尖底木屐,又发出“独独”之声。但见他每一跨步,就出去了六七尺远,是以“独独”之声不密,而实在移动得迅速无比。
  朱宗潜跑步追去,口中叫道:“我跟不上啦!”
  屈罗却没有理他,也不缓下速度,片刻间已走完这条相当长的走廊,转入一座大殿前面的空地。在空地的东南角上,有一口水井,石砌的井栏,高达胸际。他一直走到井旁,道:
  “下去吧!”
  朱宗潜双手一按井栏石墙,矫健地翻上去。探头往井底一望,但见此井深达三丈有馀,底下甚是黑暗,却仍然瞧得出是口枯井。不过常人的目力决瞧不出这是枯井。因此他怀疑地道:“这口井又大又深,若是跳了下去,底下的水不够深,说不定会碰在水底的石头上。”
  屈罗伸手抓住他手臂,怪笑一声,突然向井内冲去,两人顿时一齐急堕下去。那屈罗先踏到井底,手掌一使劲,一股力道托住朱宗潜全身,顿时抵消了他急堕之势。而朱宗潜手臂被抓住之处,所受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别处重些。这时朱宗潜不由得对这个恶汉的武功,重予评价,同时又想起他的师兄,比他更是高明,无疑已是当世间武林高手中的高手了。两人身在井底,可就很容易瞧出,这下面敢情甚是宽阔,原来是上窄下宽的一口古井。在一侧的墙上有道矮窄门户,门内甚是黑暗,全无所见。
  屈罗至此压低语声,道:“从这道门进去,便是一条狭窄甬道,彼端并无出路,但在这条甬道中,却有两间石室,建造得坚牢无比。那一男一女,,分别囚禁其中。”
  朱宗潜盘算一下,问道:“我怎么下手呢?”
  屈罗道:“总之,你想法子骗得那个女孩子答应就行啦!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到时却须得使她面向内,我方可以溜进去代替你。此事办得成功,你要学到绝艺之举,包在我身上,假使你不想吃苦练武,则我可以送你一大笔银子,终身吃用不尽。”
  朱宗潜点点头,便向那道窄门走去。那条甬道之内,又黑暗又潮湿。
  虽是如此,他的夜眼仍然瞧得清清楚楚,这是因为他至今尚是童身之故。
  但他却伸出双手,摸索而行,两丈之内,故意碰撞了几次。
  他一声也不哼,因为屈罗警告他不可说话。又走了丈许,屈罗拉住他。微响一声,墙上透出光线,原来是一道铁门上的小洞透出来的。
  朱宗潜向小洞内望入去,只见这间石室内,比甬道光亮得多,一个女子背向门而坐,地上了一层干草。他虽是瞧不见她的面貌,可是从她的衣着装扮中,即可以瞧出,她不是普通村女。他顿时大感紧张,忖道:“她会不会就是褚姑娘?”
  他瞧了好一阵,那女子始终没有回过头来。这时已感觉到屈罗悄悄从背后经过,改站在他左方数尺之处。他没有理会,暗自想道:“不管这位姑娘是谁,但既是被屈罗掳来,总须救她出去。待我把他引出外面井底宽阔之处,便下手把他除去。”
  当下转眼向屈罗望去,伸手拉拉他,自己便先向出口走去。屈罗紧紧跟随,到了窄门之时,朱宗潜正弯腰出去,突然间腰间一麻,已被屈罗抓住三处穴道。
  他发出怪笑之声,推他出去,道:“好小子,屈二爷差点儿阴沟里翻船,原来你武功不错,却一直深藏不露,几乎栽啦!”
  朱宗潜没有做声,屈罗把他一推,蹬蹬蹬连奔几步,几乎仆跌在地。
  屈罗厉声道:“有话就说,不然二爷就要下手了。”原来他点的穴只封闭对方武功,却仍能走动和说话。
  朱宗潜缓缓转过身子,道:“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你如何窥出我的破绽?”
  屈罗道:“我如果不告诉你,只怕你死不瞑目。那就是我换过位置之时,分明不曾让你知道。但你一转头便对正我移到的地方。由此可知不但炼就上乘武功,感觉敏锐无比,当时不须回头,就已晓得我移动,同时又炼有夜眼,才能见到我。”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忽听上面有人叫道:“三爷,三节。”
  屈罗大声道:“什么事?”
  朱宗潜讶然忖道:“他自称二爷,为何又变成了三爷?”
  本来在称呼上这等小小不同之处,谁也不会注意,可是朱宗潜机智过人,心细如发,不但十分注意,而且晓得关键重大,不比等闲。
  井外之人说道:“有个老和尚潜入本寺,五爷正以大阵围困住他。”
  屈罗讶道:“那老秃驴是什么家数来历?”
  井上之人应道:“是少林寺的,自称一影。”
  屈罗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连少林寺一影老秃的名声也不知道,他是武林中老一辈的高手。老五的分大阵可困得住他?”
  井上之人道:“小人见陋寡闻,罪该万死。五爷目下已占上风,不过五爷非亲自出手不可。”
  屈罗哼一声,道:“眼下还有多少人空着?”
  井上之人道:“只有小人一个。”
  屈罗喝道:“蠢材,快去寺外巡逻,瞧瞧敌人还有援兵没有?行动隐密些,若有丝毫大意,定被敌人杀死。”
  井上之人应声奔去,朱宗潜忖道:“此人外貌虽是暴戾粗野,但调度有方,颇得缓急先后之宜。”当下瞪眼望着他,看他如何摆布自己。
  现在他已晓得对方虽是自称“二爷”,但在黑龙寨中却坐起第三把交椅。因为他们对话中提及“分大阵”,所以不问而知。至於他们口中的五爷,必是那“丹青客井温”无疑。
  屈罗一言不发,凶睛瞪着对方,口中尖啸一声,眨眼间一股劲风从天而降,原来是那头巨大乌鸦,这刻又停在他左手掌心之上。
  屈罗冷冷道:“如此讲来,你也是少林门下弟子?”
  朱宗潜摇头道:“不是,我若能拜列少林门下,何须托你荐入你师兄门下?”
  屈罗道:“不管你是那一派出身,但今日注定得死在我这黑使者尖喙之下。”
  朱宗潜应声道:“这也未必。”拔出芙蓉剑,黑暗中闪出一道淡红光华。
  屈罗怪笑道:“凭你一点微未道行,也敢瞧不起黑使者?嘿!嘿!在它尖啄利爪之下丧生的高手,已不知凡几,它吃的人心比你吃的馒头还多。”
  朱宗潜一听这等凶残恶毒的话,便不由得怒火上冲,仰天冷笑道:“叫它来吧,我就不信邪。”
  屈罗口中低喝一声,掌心一吐,那头巨鸦突然间像流矢一般向他激射而至。
  这一刹那间,朱宗潜已戚到那鸦嘴破风之声极为锐利,比之暗器还要急快得多。当即施出内家上乘心法“移形换位”的功夫,身子也是快到极点地移开数尺。
  巨鸦呼一声掠过,“砰”地一响,已射中石壁。黑暗中但见火星溅射,一如钢铁之物击在石上溅出火花似的。由此可见得乌鸦的尖喙何等坚硬尖利。它虽是如此猛烈地碰在石壁上,却振翅便起,竟不昏眩跌落地上。
  屈罗厉声道:“原来你这,已自行冲开了穴道。”
  朱宗潜长剑微竖,指住那头巨鸦,冷冷道:“你自家分明不曾闭住我的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有机会出手抵抗呢!”
  事实上朱宗潜却是凭藉那一口“玄关锁”之内的真气,冲开了穴道禁制。要知任何高手点穴,都无法闭得住对方的“玄关锁”,虽说这并不是没有法子可以应付,但若在不知内情之人,决计不会另用特别手法对付。
  朱宗潜机智百出,长於应变,这刻特地这样说法,以淆惑对方视听。
  屈罗果然一怔,朱宗潜岂肯放过这个机会,脚尖挑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呼”的一声向屈罗激射过去。同时之间剑光暴涨,化作一道淡红色的光虹,电掣芒飞直向空中的巨鸦射去。
  屈罗方自闪身避开石块急袭,已见剑光电射巨鸦,心中大震,但此时想发令指示那“黑使者”已来不及了,恨得他怒吼一声。
  吼声震耳中,那巨鸦已被剑光卷住一绞,“呱”的一声惨啼过处,毛飞血溅,顿时分作两截,掉在井底。这一头啄杀过不知多少武林之豪的“黑使者”,就此死於朱宗潜剑下。剑光处,朱宗潜落在另一边的墙下。
  屈罗虽是怒火攻心,但他深知那黑使者乃是异种恶鸟,不但飞行快速灵动,而且羽毛坚韧,寻常刀剑难以毁伤。加上喙爪坚如精钢,实在比武林高手也要难惹。目下却在指顾间死在对方剑下,可知此人剑术通神,功力极高。是以他忿而不乱,伸手入袍取出兵器,却是一柄缅刀,精光闪闪。
  朱宗潜朗声大笑道:“屈老三、你的师兄就是活骷髅宋炎么?”
  屈罗粗壮的身躯在黑袍内渐渐涨大,敢情正在运聚一种极霸道的外门功夫,口中应道:
  “笑话,宋老二的一身能耐远比不上我。”
  朱宗潜道:“这就是了,宋炎似是以诡谋见长,武功并无惊人之处。
  那么是那黑龙头炼成了摧心裂骨功了?”
  屈罗粗厉地道:“也不是龙头大哥,你打听这事又有何用?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井。”
  朱宗潜固然一心想探出多少端倪,可是又发觉这屈罗竟肯对答不休,实是不合情埋,大有拖延时间之意。不过据他所知,黑龙寨其馀的人,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可知拖延之意,不是等候援兵无疑。
  他这一犯疑,便运足目力向对方望去,登时发觉对方的黑袍微微震汤,心中立即雪亮。
  沉声说道:“你小心了。”提剑举步走过去。
  两下相距两丈有多,朱宗潜步伐不缓不急,发出“哧哧”之声。
  他发动之时,那屈罗运聚功力,恰好只差那么一线,就到了十足火候。本来以两丈之隔,还有相当时间让他使用。然而朱宗潜那沉稳坚强的步伐声,发出一种莫可抵御的威势气派,迫得屈罗不得不立即摆出架式门户,硬是须得放弃把那门奇功运聚到十足火候之境。
  朱宗潜迫到五尺左右之处,便停下脚步,这刻他也十分惊佩对方那种无懈可击的深藏固守之势。他发觉对方一刀在手之后,神态大变,从凶横暴戾变为深沉冰冷。这等修养之功,非同小可,决计不能轻敌躁进。
  两人各持刀剑对峙不动,过了片刻,双方都晓得在气势上无法分出高下,非肉搏拚斗不可。
  朱宗潜雄心陡奋,朗笑声中,一剑刺去。这一剑招数,虽是平凡,但内力深厚,剑气锐利之极。屈罗不敢闪开,免得陷入被动之势。当下一抖健腕,刀光如雪,施出一招“盘剑眺月”,封架敌剑。刀剑相触,发出“锵”的一声,极为响亮。
  双方都发觉对方腕力极强,内功深厚。朱宗潜还不怎样,屈罗却大为惊凛,迅快忖道:
  “此子年纪极轻,居然会有这等造诣,特别是气势雄迈,胆力盖世,假以时日,定是难以匹敌的高手了。今日若不能除去此子,说不定将来会死在他剑下。”
  凶心一起,挥刀凶猛反击。但见他那柄缅刀上下飞旋,芒飞电掣,毒辣无比,眨眼间,已连攻了十二三招。而其中奋不顾身,亡命进击的招数,竟占了六招之多。
  这一路刀法,既凶毒而又奇奥之极,朱宗潜的芙蓉剑竭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护住全身,脚下不由得被迫退了寻丈之远。若是旁的高手,到了这等境地,势要连气都喘不过来,内力因之大为削减。但朱宗潜一口气透过玄关锁,顿时恢复如常,怒叱一声,挺剑反攻。
  但见他施出一路深奥剑法,气势森严高峻,大有真气凌霜,高风跨俗之概。五招之内,就抢夺回主动之势,接着剑剑迫攻,芙蓉剑化为一片淡红色的光网,把敌人裹在当中。
  那屈罗此时虽还守得住,可是他心中的震凛,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一则对方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像刚才自己全力迫攻了十馀招的形势之下,他居然用不着缓一口气,就可以运剑反击。二则对方这一路剑法,忽而高远峭拔,清气盘旋,忽而精壮顿挫,动摇人心。自己已说得上是识尽天下各派剑法之人,却从未见过这一门高妙剑法,不知是何来历?
  因此之故,他的凶心更炽,但斗志却大为衰退。朱宗潜的上乘剑法,本来就含蕴得有比斗意志的妙用,这时顿生感应,芙蓉剑更使得精奇奥妙,如翻轮转,如风雨横至,已是抢制了先手。
  屈罗步步后退,转眼间已退到壁下,不能再退,但对方的芙蓉剑仍然像电闪云飘,狂风骤雨般攻到。他身子一阵急颤,突然间在剑影刀光之中,踢出一脚。
  朱宗潜瞧也不瞧,左手剑诀迅疾划落去。这一招纵然不能划伤敌脚。
  也能封闭住他的脚势。那知指尖到处,竟划在一件极为坚硬的物体上。这一瞬间他已记起乃是那双半尺有馀的木屐,心中一动,芙蓉剑施出一招“风雨不透”,淡红剑光绕身而生,迅即退开七、八尺之远。当他疾退之时,屈罗左掌正是欲拍未拍,掌心呈现出半边黑半边白的古怪颜色。
  朱宗潜一力面运集气功护身,另一方面潜心驭剑,准备作最凌厉的一击。对於敌人掌上的古怪颜色全不动心,直如视若无睹。
  屈罗见他气势坚凝精炼,竟然无懈可击,虽是在敌对局势之中,仍然生出佩服之心。原来他左掌上发动了“摧心裂骨功”,虽然这一门功夫极为霸道厉害,但掌上半边黑半边白的颜色,却含有震慑敌人之妙用。那知对方全不动心,可见得此人自信之强,意志之坚,已是当世罕见的了。说得迟,那时快,屈罗口中怪啸一声,左掌连拍三记,顿时风转飙翻,响起一阵“洪洪”之声。
  朱宗潜已感到三股寒冷的潜劲一齐袭到,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心中已掠过三个念头。一是这魔头的独门奇功,果真极为厉害。二是大凡任何奇异功夫,如若分开使用,力量必弱,还不如一掌拍出之后,源源催动内力,继续迫去有效得多。既是如此,他何故把同一功夫,分为三掌拍出?三是对方这一击,如若不是用足全力,会不会别有阴谋诡计?
  这三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脑海时,手中芙蓉剑已施出一招“碧海屠龙”,光华电闪,破去这三股劲道。可是长剑刺劈之际,微感迟滞,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得心应手。
  屈罗见他仗剑破去自己的奇功艺,又厉啸一声,一掌拍去。
  这回掌力破空之声,劲烈震耳,威势远强於早先的三掌。
  朱宗潜自然而然地运输全力,贯注剑上,一招“千霞吐锋”,长剑一颤,洒出一片寒光,严密封闭敌人掌力,但觉全不费力。此时一件物体挟着万钧潜力,激射而至,到他发觉之际,已离他不及五尺。朱宗潜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动,长剑化为“东山云隔”之式,电急劈落。“锵”然一响,那宗物体被他劈落尘埃,原来是屈罗脚下穿看的一只尖底高屐。
  这只尖底高屐,敢情是钢铁打制,仅仅在底下镶上一节坚木,故此踏在石上之时,发出木石相击之声。因而份量之沉,天下间没有一件暗器可与伦比。同时又是以脚力踢出,自然又比手掷,劲强得多。
  朱宗潜虽是一剑劈落了钢屐,可是自家已被屐上的劲道,反震得热血沸腾,真气波动。
  手腕也感到麻木,若是此时敌人挥刀进击,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他真料想不到这粗暴的屈罗,居然炼就这等奇诡凶毒的武功手法,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但他坚毅无比的意志,一如先前,并未因这种突变而受挫。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上,他已找出负隅再拚之法。但见他身形一动,唰地跃到那道窄门之前,毫不迟疑地倒退入去。这时长剑已换到左手,以免手腕麻木,影响运剑。
  屈罗为之一怔,奔前数步,穿回那只钢屐,黄眉紧紧皱起,心想这硬挡了我一屐,仍然能够迅快纵跃,可见得并未受到内伤,这便不能硬攻进去了。
  朱宗潜退入门内黑暗的甬道中时,但觉脑际一阵昏眩,迫不得已,靠在墙上闭目调息。
  幸而这只是用力过度的现象,刹时已经复元。
  他睁眼向外面望去,但见井底空荡荡的,阒无人影,心中不禁叫一声“谢天谢地”,暗念这魔头若不是离开此井,而是硬闯入来的话,定可趁自己昏眩之际得手。现在虽然仍旧感到气浮心促,绝对不能施展全力,但总还有一拚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调元运息,一心一意贯注在这件事上,其他的事完全暂时抛开。果然很快就恢复了八九功力,已堪再度出手决一死战。这才寻思道:“那屈罗何以突然退走?啊!是了,他此举也是反客为主之计。这刻他在上面等候我出去,正如扼守着凶险关隘,自然我大为吃亏。哎!不好了,他若是派人投火入井的话,我纵然不烧死,也得闷死在这条甬道之中。”
  一念及此,立刻举步奔出井底空阔之处,仰头大喝道:“屈罗,你可在上面?”
  井栏上露出一颗人头,俯视下来,正是屈罗,他狞声怪笑道:“老子在此。”
  朱宗潜道:“你可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屈罗嘿嘿而笑,道:“你已是中之鳖,网中之鱼,我何必跟你拚命?”朱宗潜怒骂连声,屈罗只是冷笑,并不受激回扑下来。朱宗潜心中大是惊凛,忖道:“这不独性情暴戾残酷,而且甚是狡诈,竟不受激,这一点真是可怕。但他为何尚不发动火攻?啊!我明白了,这是因为他的手下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而他必须紧紧守住井口,亦不能离开,所以他一时尚无法发动火攻。既是如此,我一则须得使他不能分身,去对付一影大师。二则还须趁此一线之机,找出脱困之法。”
  要知此井高度,三丈有馀,虽然在离井口丈半之处的墙上,有几块突出的石头,可供换脚借力之用。但敌人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已掌握了七八分胜算,加以武功高强毒辣,定能一招之间,就重创了自己,此所以他完全打消硬冲出井的打算。
  他一转身,又闪入甬道之处,由於此井上窄下宽,所以他随便靠贴在任何一处墙下,井上面的人都无法瞧得见。再加上井底较黑,因而上面的人,必须一直望看井底动静,才不致被底下之人,冷不防跃逃出井。
  朱宗潜看准这一点,迅即奔到第一间地牢门外。伸手扭下门上的钢锁,推开这道铁门。
  门声甚是刺耳,但里面那个女子动也不动。朱宗潜真怀疑她已经是僵死之人,忙举步走入去。
  到了切近,却已看出她背部微微随呼吸起伏,这才大为放心。当即迅快地绕到她面前,定睛望去,但见这个少女约有十八九岁,瓜子形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两颗眼珠宛如宝石一般,闪耀出光芒,使人感到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眼睛一转,瞧了朱宗潜一眼,目光极为冷漠,衬上她素白色的衣裳,彷佛是冰雪雕琢成的美女一般。朱宗潜暗暗惊讶於这个美女的清冷高华气质,但他此刻不暇多想,匆匆道:“姑娘若是能够走动的话,便须准备离开此地。不过在下未曾打开出路以前,姑娘最好别离开比室。”
  那白衣美女道:“说了等於没说。”口气冰冷,词意尖刻。加上她的服饰神情,果然配合得极妙,道道地地是个冰雪般的美人。
  朱宗潜一怔下,懒得多说,举步出去。那白衣美女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她背后停下来,应道:“在下朱宗潜。”
  那白衣美女歇了一下,才又道:“你竟不问问我?”
  朱宗潜没奈何,只好说道:“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美女道:“我的姓名不能告诉你。”
  朱宗潜心中微有怒意,暗想你这不是故意跟我夹缠捣蛋么?目下时间宝贵,岂能如此浪费?
  却听白衣美女又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住在什么地方,以及我的外号。”
  她竟不一迳说出,分明等朱宗潜发问。他本待不理,但突然灵机一动,忖道:“大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必有诡谲用心。她如此拖延我的时间,莫非她本是屈罗之人,因此,我若是答应了哄她帮助我炼功,而届时屈罗却不跟我调换,便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总之他疑心一起,便反倒不肯走开,道:“那么请问姑娘芳居何处?”
  她简洁地答道:“冰宫。”
  朱宗潜心中骂一声“鬼话”,即又说道:“那么姑娘外号呢?”
  她道:“雪女。”
  朱宗潜又暗骂一声“鬼话”,口中却念道:“冰宫雪女……原来这就是姑娘的居处和外号了。”
  自称冰宫雪女的少女道:“两个嘴巴子暂且记在账上。”声音冰冷如故。
  朱宗潜一时摸不着头脑,同时想到假如它是屈罗同党,便不须怕他火攻。当下绕回她面前,道:“什么账上?”
  冰宫雪女道:“凡是有人说出冰宫雪女这四个字,就罚一个嘴巴子,你连说两次,该打两记。”
  朱宗潜重重地哦了一声,表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原来如此,那就记在账上吧!在下可要失陪了。”他气极之下,仍然不愿对一个女流说出难听的话。也懒得跟她过不去,只好作走开的打算。
  那知白影一闪,那冰宫雪女竟然拦住门口。她本是打坐姿势,但却不须作势运力,一下子退飞到丈许远的门口站定,这等上乘腾挪功夫,实是罕见罕闻。
  朱宗潜面色一沉,道:“姑娘可是打算不让在下出去?”
  冰宫雪女那对宝石似的眼珠一转,大眼睛连眨几下,神情在冰冷中又极是迷人,她道:
  “简直多此一问,难道我恭送你出去不成?”
  朱宗潜手中长剑迅即归鞘,凛然道:“很好,在下倒要瞧瞧姑娘怎生拦阻我出去?”
  由於这冰宫雪女竟炼得有极上乘内家身法,朱宗潜更确认她乃是屈罗的同路人,否则焉肯任人囚禁?当下敌意激增,举步走去。
  他步伐中的节奏,自有一种极坚强不可阻遏的气势,转眼间已追到五尺以内。
  冰宫雪女大眼睛中,掠过惊疑之色,竟忘了出手迎击。朱宗潜一下子就连跨两步,这时两人相距只有三尺不到,而她仍然垂手俏立。
  朱宗潜那只伸出的右掌,已离对方胸口,不过是半尺之隔,稍一推出,便可以击中她胸前要害。然而尽避他气势咄咄迫人,纵然是天下间最凶恶的人,也休想阻止他前进之势,可是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既是全无防御,他反而不便遽下毒手,更不便硬挤出去,以致碰触着她的身体。
  他骤然凝身止步,道:“你为何不动手?”
  冰宫雪女似是没想到他竟表现得如此生气,愣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的,实是忘了出手。”
  朱宗潜见她说得真诚,忿怒略消。原来他被她这等无赖手段,阻止了前进之势,觉得极不光明公平,是以生气。他又问道:“你因何事忘了出手?”
  冰宫雪女道:“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在步伐之间,生出一种莫可抗御的威势,所以十分诧异,这可是专门炼出来的功夫吗?”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没有炼过这等功夫,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冰宫雪女道:“可惜什么?”
  朱宗潜说道:“像你这样高华绝俗的少女,竟与屈罗同流合污,宁不可惜?”
  她泛起惊讶之客,道:“谁告诉你的?”
  朱宗潜道:“没有人告诉我。”
  冰宫雪女道:“原来是你猜想的,我记得你自家也说过要拜那的师兄为师的话,以前你们又如何相识的?”
  朱宗潜冷冷道:“我们在外面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她点点头,说道:“我炼就『心视神听』的神通,你们最初落到井底时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他叫你哄骗我答应帮你炼功,到时由他暗暗调换。然后又说拜师学艺之事,包在他身上,或者送你一大笔银子,对不对?当时你若是假装到底,那就好啦:我定可以从他运行内功之时,查出他到底出身於何门何派?或者由此可以推测出,那神的『黑龙头』是谁?”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雪白的面庞上微微泛现红晕。但朱宗潜却觉得反而不好看,因为她的语气、声调、神态以及服饰等,都有一种冰冷的味道,须得配衬上雪白无血色的面庞才恰到好处,才有美得使人不敢迫视之感。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淡淡一笑,道:“黑龙头与他的武功来历,恐怕没有什么关连,不过目下还不敢确定。姑娘既然同是屈罗的对头,那就让我出去如何?”
  她摇头道:“不行,你还欠我两记耳光。”
  朱宗潜顿时怒意又生,道:“姑娘若然真的不是那屈罗同党,而这刻我们又不是处身这等绝地的话,你爱怎样开玩笑都行,但目下情势甚是凶险危急。”
  冰宫雪女道:“有什么凶险?”
  朱宗潜道:“此地出路只有一条,假设敌人用火攻之法,纵然不被烧死,也得被浓烟薰死。”
  冰宫雪女道:“火又不会转弯,你躲在此处就行了,浓1烟也薰不着你。”
  朱宗潜摇头道:“人家除非不用火攻之法,否则定有布置,绝不是这么一条甬道和石室阻隔得住的。”
  冰官雪女道:“你倒是说说看,何以晓得他们定用火政之计?他又没告诉过你。”
  朱宗潜道:“只因当时我们交手,他明明占了上风,一竟不迫攻入甬道而跃离此井,守在上面。可见得定有毒辣稳妥之法,然则除了火攻或水淹之外,尚有何法?”
  她点头道:“有理,但为何不说水淹而认定火攻?”
  朱宗潜道:“水淹之法,收效慢而设备难,这等地底甬道绝难建造得不透水,而武功高明之士随随便便也可以泡个三五天不死,是以此计困难太多,不如火政简单。例如此地虽是曲折,但只须造一条油管把这条甬道及石室都过,又从这透气窗户丢些点着火的易燃之物,转眼之间,成了一片火海,武功再高也罩不住。”
  冰宫雪女听了这等分析,不能不信。当下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出去吧!”
  她退出甬道外,让出通路。
  朱宗潜踏出门外,迳向右转。
  冰宫雪女道:“走错了,那不是出路。”
  他头也不回,举步奔去,一面说道:“我知道………”
  猛可香风拂鼻而过,眼前白影一闪,她已拦住他去路。
  朱宗潜只好煞住前冲之势,否则就得碰上她。
  当下不悦地哼一声,道:“姑娘又有什么花样?”
  冰宫雪女也冷冷的道:“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简直是自寻死路。”
  朱宗潜心想我已经对你容忍了多次,礼数十足。如若不是看你是个少女,早就痛骂一顿了。於是没好气地道:“想杀死我的人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一个你。不过眼下危机一触即发,姑娘若不作同舟共济的打算,只怕到头来连你也活不成。”
  她冷笑道:“我就是不怕火攻,你在这边跑,到底想干什么?”
  朱宗潜道:“我要救人呀!”
  说时,一掌推去,掌力山涌而出,但见她一身白衣拂拂劲飞。他迅即改直推为横发,掌势往左方一带,自家即往右边冲去。
  冰宫雪女身形一旋,化解了他这股内劲,同时往后退飞,仍拦在他面前。
  她露了这么一手,朱宗潜暗暗惊凛,忖道:“她不独轻功超卓一时,连内功造诣亦深不可测。我虽然不必怕她,可是她若肯跟我合作,定可立时击溃了屈罗他们无疑。”
  当下不怒反笑,道:“姑娘好高明的武功,在下非向姑娘请教请教不可了。”
  冰宫雪女那对清澈的大眼睛中,掠过欢喜之色,但迅即冰冷如故,道:“很好,我们当然要较量一次:”
  她喜欢的是朱宗潜称赞她功夫高明,而奇怪的是她的大眼睛所表露的悲喜之情,比之别人用整个面庞来表露,还要清晰明白。
  朱宗潜道:“那么我们到外面宽阔之处动手,但我想先瞧瞧这儿被囚之人,到底是生是死?”
  她道:“你真琐碎罗苏,这些小事也要费心去管。”
  但说话之时,即侧身让出通路。
  朱宗潜一面走过去,一面凛然道:“事关一个人的生死,怎可说是小事?”
  这时两人恰好交错而过,他竟可嗅到她身上清冷而淡淡的香气,同时又感到她身上好像有点寒意迫人。
  冰宫雪女却感到他身上的热力,顿时好像常人被极冷的风吹掠之时,缩一缩身躯。她自觉甚是不解,忖道:“我虽是没有向男人投怀送抱的经验,不过也不是没有碰触过男人,有时在热闹的街上,有时为势所迫,例如这一回我故意被黑龙寨之人擒住送到此地,其间会被几个男人抱来抱去。但全然没有半点奇怪的感觉。眼下这个年青人竟不要碰到我,就已有一股使我微感颤栗的热力袭到,实在甚是奇怪。”
  她寻思之际,朱宗潜已走到第二间地牢的铁门外,掀起门上小洞的盖板,向内望去。但见一个人站在石室当中,此时因听到声响而转身向铁门瞧望。
  这人年约四旬上下,相貌在平凡中露出精悍神情。他身上血迹斑斑,最少有三处地方受伤,幸好都是伤在肩腿等不要紧的部位,而他也利用自己的衣服撕成布带裹扎好,行动隐隐有穴道被制之象。
  朱宗潜立刻扭掉锁头,推开铁门。道:“兄台如何称呼?可是被黑龙寨之人掳劫至此?”
  那人惊讶地望住朱宗潜,只点点头。朱宗潜说出自己姓名,又道:“眼下那屈罗守住井口,咱们可不容易闯得出去,但总须试上一试。你如尚能行动,那就走吧!”
  他见对方不立刻说出姓名,便不再追问,迅即退出。
  那中年人默然跟出甬道,跟着朱宗潜背影而去,一会儿已钻出窄门。这时他才见到冰宫雪女在场,不禁眉头一皱,即悄然站在门边。
  朱宗潜向冰宫雪女道:“咱们现在就较量吧:”
  她道:“很好,用不用兵器?”
  朱宗潜怀疑地望着她,道:“你的兵器在那儿?”
  她从左手衣袖之内,摸出一把五寸长的连鞘小剑,宛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剑柄只能用食拇两指捏着。因此此剑纵是锋利无匹,但如此细小,也没有甚用处。
  她道:“他们没想到我的防身之宝,竟绑在左臂上。”
  说时,已注意到对方忍住笑容的表情,便又道:“你莫看轻了此剑,这本是冰宫镇库之宝,名为『冷剑』,具有诸般不可思议之力。但若是普通的人,莫说是使用此剑,其实连碰一碰也受不了。”
  她突然发觉那中年人露出奇异的神情,便又随口问道:“你听说过了,是不是!”
  那中年人摇摇头,还未开口,冰宫雪女已道:“这等异宝,世上没有别人得知,你不知道方合道理。”
  她转面向朱宗潜望去,又道:“我的冷剑,不但奇寒难当,而且能在不知不觉间,削弱了对手的功力,这一点你可得当心。”
  朱宗潜方自一笑,那中年人已走到他身边,悄声道:“朱大侠,万万不可与她动手。”
  朱宗潜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只打算跟她较量身手,并无动刀拚斗之意。”
  冰宫雪女相隔虽远,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冷冷道:“怎样较量法?”
  朱宗潜道:“我们一齐想法子冲出此井,彼此间不得拦阻,但如若敌人被其中一人缠住而另一人趁机冲得出去,也算是赢了。”
  那中年人听了这个办法,心中大为佩服。顿时对这个俊美少年的智慧,重新估计。
  冰宫雪女仰头寻思,没有立刻回答。朱宗潜一瞧她未同意,急忙动脑筋设法补救。他果是才智过人之士,心念一转,计上心头,又道:“但这一关只是初次小胜,还未算得全胜。”
  她略感兴趣地道:“如何方是全胜?”
  朱宗潜道:“既然有一人冲得上,自然另一人也上得去。而这个后上之人,不见得当真武功不及另一人,所以还有一个扳回平手的机会,那就是谁能杀死屈罗,又算赢了一个回合。”
  冰宫雪女那双大眼睛中掠过轻视之色,却没说出来,只道:“就是这样了么?”
  朱宗潜道:“在下奉劝姑娘一声,那就是这屈罗武功极强,不比等闲,姑娘莫要瞧不起他,以致失手被他所伤。”
  冰宫雪女淡淡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干。”
  朱宗潜老大不是味道,心想我这是一片好意,你自骄自大,而吃了亏可就活该了。
  那中年人突然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她当真有把握杀得死屈罗。”
  朱宗潜这才恍然,暗念这位中年人,想必知道冰宫雪女的武功来历,才会这么说法。也就怪不得她,不杀死屈罗当作一回事了。
  他的脑筋极快,霎时又想出一计,大声道:“任何一人虽是连赢两关,但还有第三关才是全胜的关键。”
  冰宫雪女冷冷道:“你说吧!”
  朱宗潜道:“这第三关就是限期查明黑龙头是谁,公诸武林,若能做到这一点,方算全胜。姑娘敢不敢答应下来?”
  冰宫雪女眼中,这时才露出真感兴趣之色,道:“很好,这是当世间一件大密,就这么办。”
  她那两颗宝石也似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一下,又道:“我也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全胜的一方便是主子,可以任意奴役对方,终身不改。其他的枝节问题,等上去再说。”
  上面突然传来屈罗森厉刺耳的怪笑声,接着一点红光迅疾飞坠下来,这一点红光离井尚有四五尺时,已化作一团烈火,朱宗潜和那中年人都为之大惊失色,晓得这一定是极为厉害的火器,人力决计无法抵御。
  人人皆知道一团烈火碰着地面时,定要发出极猛烈的爆炸。朱宗潜猿臂一伸,快如电光石火,勾住那中年人,横移丈许,竟到了那冰宫雪女身前。
  这时的形势是,朱宗潜在最外面,中年人夹在当中,冰宫雪女最内。这一来倘若爆炸的威力,不能透过失宗潜的血肉之躯的话,他后面的两人自然可以无恙,最多受一点炙烤以及震汤的损伤而已。
  但听“隆隆”响声起处,火四射,整个数丈方圆的井底,都弥漫着火舌烟。但那阵隆隆响声,却一如闷雷似的,彷佛在极远之处传来,并不震耳惊心。
  朱宗潜左掌拍出一股掌力,右手长剑划个大圈,剑上潜力山涌。就凭这两种劲道把漫空溅射的火迫住。
  他连连催动掌力和剑影,迫住烈火光,可是炙热之感,仍然从四方八面袭到,满井火焰,仍然久久不熄。
  那中年人已热出一身大汗,微微发出呻吟之声。但他却晓得如若不是身后有一团冷气透过来,驱散了十之六七的热力,这刻非成了焦炭不可。
  朱宗潜虽是内功深厚,“玄关锁”业已打通,但他首当其冲,不但遍体大汗,面上更是汗水直流,几乎把眼睛也淹没了。
  正当此时,冰宫雪女闪身出来,扬手发出一楼白气,射入熊熊烈火之中。
  她才一出手,朱宗潜已顿感热度大减,而刹时间白雾腾蒸,气温立即转热为寒,那么浩大乱窜的火焰,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那阵蒸腾而起的白雾,也一晃消灭。
  井底完全恢复原状,既不热,又不冷。刚才的一幕虽然惊险百出,可是其实为时甚短,而冰宫雪女出手后,一切变化更为神速,迅即全部消失。
  朱宗潜喘一口气,便毕剑向井口指去,两眼询问似地望住冰宫雪女。
  原来他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去追究冰宫雪女以什么手法,破去对方火器的威力,便即邀她践履前约,各自设法冲出井外。
  冰宫雪女那对大眼睛中,掠过佩服的神情,旋即点头,双足一顿,身形向上疾升。
  她轻功极为佳妙,姿势甚美,凌空而起之际,宛如仙女蹈虚驭气,向天飞升,景象大堪入画。
  朱宗潜亦不怠慢,跟着向上疾窜,但他到底迟了一步,当他在半途的突出砖头上垫脚借力时,冰宫雪女已经出了井外,似乎没有敌人阻截了。
  他跟着跃出了井,放眼一瞥,四下寂然无人。冰宫雪女淡道:“那见机逃跑啦!”
  朱宗潜把井架辘轳上的吊索抛落井底,一面回头向她说:“这话未必尽然,假如咱们来得及躲在一旁的话,那不久就会来此探视。”
  他脑筋极是灵活,霎时已推测出那屈罗定因那宗火器威力甚大,须得燃烧好一会工夫,所以他暂时走开,到时才回来查看结果,故而有此一说。
  井底的中年人把吊索缚在腰间,朱宗潜双手交替收索,眨眼间就把他吊出井外。冰宫雪女道:“那就试一试看你的推测对不对?”说罢便隐匿在数丈外的树丛后。
  朱宗潜和那中年人则躲到另一边五丈远处的一堵残垣后面,他低声说出自己推测之言,同时请教这中年人的称呼。那中年人道:“在下李通天,本来单名一个杰字,但因为在下强记博闻,足迹历遍天下,大凡有关武林的轶事闻,无有不知,所以后来大家都改叫在下为李通天,真名反而无人知道了。关於恩公推测那屈罗定会去而复转一事,定亦不讹。只因他施放的火器,名为『阎王火』,在武林中极为着名。出手时虽只是一弹之微,却能化田三四丈方圆的火云,在火云圈内的人畜,都难逃化作飞灰之厄。此火约莫燃烧一炷香之久,是以屈罗放心离开,待一炷香以后,才回来查看情形。”
  他一口说出那歹恶火器的名称和威力,果然很有点“通天晓”的谱儿。朱宗潜问道:
  “这阎王火可是屈罗师门传绝技?”
  李通天摇摇头,道:“不是,在下对这种火器再度出现,也甚感讶骇。这阎王火原是火器名家祝融派的高手徐炎精心独创的无上火器,自从徐炎二十年前失踪之后,这等火器已绝迹人寰,万万想不到今日复见於这座废寺之中。”
  朱宗潜露出喜色,道:“有了这条线索,似乎就较易查出屈罗的底细,从而也可查出黑龙头的来历。”他心中本来有一条线索,那便是当初从屈罗自称“二爷”,而他的手下却称他“三爷”,从这等不同的称谓中,当时他突然联想到康神农、计多端他们身上。那康神农曾说他共有三个徒弟,计多端排行第三,老大、老二是谁,不肯透露,只说老大极为险诈狡谲,更在计多端之上,老二凶狡不及其他二人,但较为暴戾。
  因此他觉得这个屈罗很像是计多端的二师兄,但现在既然有别的证据,他便不要胡乱猜想了。.李通天说道:“祝融派人数有限,在下都很清楚,屈罗他决计跟祝融派攀扯不上关系。只不过由於这『阎王火』的出现,或可揭开徐炎失踪之谜。”
  这件事到此又告搁浅,朱宗潜想起一影大师正被分大阵所困,此阵又走出武功甚强的丹青客井温亲自率战。威力自然极大。目下连屈罗也去了,教人更为耽心。他决定必须去瞧瞧形势,便把此意向李通天说出。
  李通天大喜道:“敢情少林寺高手一影大师也到了此地,今日这一批黑龙寨恶徒,定然难逃公道了。恩公放心在这儿等候,一影大师纵然不能尽诛这些恶徒,但少林寺罗汉阵天下无双,黑龙寨的分大阵,决计加害他不得。”
  朱宗潜沉吟未信,李通天肃然道:“这等生死大事,何等重要,在下岂敢信口乱说。恩公如若放心不下,即管前往一瞧就晓得了。”
  正在说时,一阵“独独”之声,传入他们耳际。两人连忙停口外窥。但见屈罗缓步而来,速度却极快,脚步每一落地,便发出木石相击的“独独”之声。
  那屈罗越过廊阶,踏入空旷宽阔的院中,直向斜对面角落中的石井走去。
  李通天忽然悄声道:“那冰宫雪女乃是……”
  他才说了几个字,朱宗潜已摇手阻止他说下去。
  屈罗居然警觉地向他们藏身之处,望了一眼,其实在他那木底钢机屐敲地“独独”声中,本来极难查听得到这等悄语之声,况且相距又尚有四五丈之远。
  他眨眼之间,已走到井首下视。井底既无声息,能够瞧见的地方又很有限。大家都暗想这屈罗定要跃落井内查看。
  谁知道他瞧了一阵,便仰天冷笑,好像已发现了什么线索一般。
  朱宗潜生怕冰宫雪女再抢了先手,更不迟疑,身子一耸,轻飘飘越过短垣,落在院中。
  当他飞跃出去之际,趁势已掣出长剑。
  屈罗怪笑一声,道:“好小子,当真有一套,连那阎王火也没烧死你。”
  朱宗潜提聚起全身功力,挺剑迫去,口中道:“你为何不敢入些查看?”
  屈罗道:“笑话,老子还会胆怯不成?我一瞧就知道你已经逃了出来,何须入井查看?”
  朱宗潜讶道:“你竟如此机警么?在下倒是失敬了,请问你如何查知在下已经逃出井外?”
  屈罗怪笑道:“简单得很,想我那宗火器何等厉害?莫说是能燃烧一炷香之久,即使是一晃即灭,这刻井底也应该尚有热气冒上来。可是目下却毫无热气,可知你竟有克制阎王火的手段。”
  朱宗潜道:“承教了,这道理果然十分高妙。在下还想请教阁下的武功!”说时,大步迫去,气势坚强威凛,使人一望而知,绝难逃过这一场决斗。
  这拘魂阴曹屈罗,原想略为拖延一下,找机会扑到短垣后面,瞧瞧还有什么人?但朱宗潜的来势如此威强,迫得他不敢作别的打算,连忙运功准备。
  他们已曾激斗过一场,对於敌手的功力深浅,都略知梗概,是以双方固然均不敢轻敌躁进,但亦不须再事试探,多费时间。朱宗潜一直欺近敌人,芙蓉剑起处,袭取敌人胸前要害屈罗的缅刀迅即劈出,“呛”地一响,人影连闪,原来他们在这霎忽间,已各自施展极迅快的手法,抢踏了六七处方位之多。
  但见剑气刀光,然又起,如芒飞电掣,飙翻轮转,不论是远攻近拒,无一不是极凶险的招数手法。
  那冰宫雪女,不知何时已现身站在战圈外丈许之处观战,她这刻眼见他们果然武功精妙高强,这才微微动容。最使她感到不解的是,这两人都使出极为凶毒险恶的招数拚斗,屈罗的武功乃是这等路子,尚不足异。但朱宗潜明明是上乘内家剑法,居然亦走上这等路子,便令人大惑不解了。她方一转念间,屈罗已落在下风,被对方剑光冲得连退数步。
  按理说,朱宗潜既是把敌人迫得阵脚已乱,便应以上乘剑法遥罩远攻,只须制住机先,便即有必胜之利而无反败之祸。谁知朱宗潜如影随形般疾迫上去,依然使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手法,继续激斗。
  此举固然可以加速击溃敌人,但却不免有两败俱伤,或是同归於尽之险。明智之士,断不肯这么做的,冰宫雪女越看越奇,一飘身落在屈罗背后,挥袖拂去。
  屈罗陡感劲风袭脑,心知若被这股力道击中,非死不可,赶紧一招“雷风相薄”,刀势横劈,身形左旋,堪堪避过脑后的衣袖。但朱宗潜的芙蓉剑,又已挟着锐烈劈风之声击到,屈罗脚步未稳,难以封架,当即又疾旋出数尺外。此时冰宫雪女欺近发招,迫得他亡命般向空门翻旋出去。
  这等局势,维持了好一会,而屈罗还没法子拆解,远远望去,就像那朱宗潜和冰宫雪女在玩一个巨大的陀螺一般。
  冰宫雪女格格笑道:“好玩得很。”
  她第一次发出开心的笑声,但依然含蕴得一般冰冷的味道。
  朱宗潜听了这种笑声,虽是感到不大舒服,但这刻当然不会评论及此,大声说道:“姑娘小心,这脚底那双高屐,乃是钢铁之质,沉重无比。”
  她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你奋不顾身地使出强攻肉搏的打法,敢情定迫他施展不出足下双屐。”
  他们说话之时,手上依然寻暇蹈隙地进攻不休,因此屈罗毫无逃出这等危局的希望。
  冰宫雪女又道:“但我偏要试一试他这对钢屐,有什么出奇的能耐,你且退下。”话声中双袖齐出,一袖攻敌,一袖却向芙蓉剑上搭落。
  她这一双衣袖挥拂之际,远达四五尺,舒卷自如,宛如两朵白云一般。但袖上寒气潜劲,却沉重如山,朱宗潜可真不敢被她的衣袖卷住长剑,迫不得已,只好跃开三步。
  屈罗得此一缓之势,闪出六步之外,这时才算是停止了那种旋转式的闪避。但他已深知这个白衣美女武功奇高,不但全然不在朱宗潜之下,最可怕的是她的出手路数,好像克制得住自己的武功。因此他身形甫定,旋即跨步后退。
  冰宫雪女在六尺外,步步跟进,冷冷道:“我等着瞧你的钢屐绝艺呢!”
  屈罗陡然咆哮一声,身形微耸,双脚交互踢出,快如闪电。但听一片呼呼之声激响,两只钢屐几乎同时激射出去。只见冰宫雪女双袖连拂,涌出七八朵白云,恰好卷住那一双钢屐。她的手法虽是高妙无匹,居然卷得住双屐,但钢屐上的力道凌厉之极,竟把她震得连退五步。朱宗潜牢牢记住打赌之约,岂肯坐视她杀死屈罗,赶紧挥剑急扑,一溜剑光电射而去,却落了空。原来屈罗一见双屐绝技被破,便知那白衣美女敢情是对头克星,加上一个剑术无双更是受不了,是以一转身跃入井内,原来他七闪八退之下,已到了离井不远之处。
  冰宫雪女跃到井边,井口那道围墙高达胸口,她俯首向井底望去,瞧不见敌人影子。
  朱宗潜却大步绕井而行,这口井位处院角,但院墙已崩坍,丈许外一棵古树浓荫覆地,他抬头四下打量,发现那株古树的横枝,离井最近的亦在半丈左右的上空,无怪在井底望上来之时,因视线为井口所限,只能笔直的望上天空,故此瞧不见树枝。
  他瞧了一会,心中已有了计较。冰宫雪女恰於此时转眼望他,道:“你先输了一场,这留给你吧!”
  朱宗潜微微一笑,很有把握地道:“在下倒是要多谢姑娘啦!”
  接着压低声音,问道:“姑娘身边定必带得有小镜子,请借我一用。”
  冰宫雪女果然探手入怀,取出一枚圆形小镜交给他。
  朱宗潜提一口丹田之气,朗声说道:“姑娘既是说过把这交给在下,你反正闲着无事,何不到那边瞧瞧热闹?”
  她讶道:“什么热闹?”
  朱宗潜道:“听说黑龙寨的五当家丹青客井温,率众摆设下分大阵,正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
  冰宫雪女道:“这热闹值得一看,可是我又怕走开了,你一个人收拾不下那个凶人。”
  由於朱宗潜从丹田迫出话声,甚是响亮,所以她也不知不觉提高了话声。井底之人,莫说是耳目聪明的屈罗,即使是常人,也听得见这番对话。
  朱宗潜傲然一笑,道:“姓屈的今天若能逃得过在下之剑,在下还能往江湖闯名立万?
  姑娘放心去吧,我担保你回来之时,见到屈罗的体。”
  冰宫雪女见他说得十分自信,而且并非使诈语哄骗屈罗出井之意,大为奇怪。当下道:
  “好,我便等着瞧你的手段。”
  说罢,向大殿那边奔去。她奔出六七丈远,朱宗潜大声叫道:“他们的分大阵不比等闲,姑娘最好不要出手,免得失陷在阵中。”
  她冷冷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虽是相隔数丈,但话声传入耳中,依然强劲清晰。
  朱宗潜自个儿泛起微笑,迅即跃上横枝,把小圆镜安放在枝杈间,随即落地,抬头向圆镜望去,感到尚未妥善,便又跃起,修正镜面的角度。他很快就弄妥了,便捡了一只钢屐在手,站在镜子下面。
  这时他双眼离镜子只有六尺左右,镜面离井口约九尺,因此他能够从小镜中瞧见井口内四五尺深的地方。他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镜子,右手已提聚起功力,朗声大喝道:“屈罗,目下只有我一个人在此,而且离井口尚有六七尺之遥,你敢不敢上来?”
  这时屈罗已跃到离地丈半高井壁上,足蹈突出的砖头,凝身不动。他距井口只有丈许,一跃可出。听得此言,忖道:“这小子若是在井边俯首监视,我自然出不去。现下他不但不守在井口,还退开六七尺,我怕他什么?”
  当下提一口真气,猛可向上一窜,身形如闪电般向上疾飞。谁知头颅才出得井口围墙之外,一阵劲强无比的风力已罩住自己,压得呼吸皆闭。倒像是自己伸头向一宗袭到的物事碰上去一般,这等互撞之势自然极为迅急,连头还来不及转动,脑际轰地大震,如被迅雷劈中,顿时失去知觉。
  井底传上来“砰匐”一响,乃是屈罗的身躯摔地之声。朱宗潜跃到井边向下观看,昏黑的井底躺着个凶暴的屈罗,四肢瘫开。左边面庞染满鲜血,那是因为他左脑被钢屐击裂流血之故。
  他瞧了一下,断定此人已活不成。这才迅速跃到垣后,向李通天道:“屈罗已经身亡,在下须得赶紧到那边瞧瞧一影大师的情形,你且在此处躲一躲如何?
  李通天只听到响声,竟不料他举手间,就诛除了那个凶名极着的魔头,心中大为惊服。
  这刻不宜多问,便道:“在下暂时藏匿不动便是。”
  朱宗潜拨头奔去,穿过一座大殿,前面是一重禅院,阗静无人。当下又越过禅院,但见一座宽大的露天院落,蓬蒿丛生。在这院子的西北角上,一群人围住一个布袍老僧。他们都静默地站着不动,可是这一群黑衣大汉个个长刀挺举,杀气森森,团团围住布衣老僧,分明是大战一触即发光景,只不知他们何以老是不动手?
  那布衣老僧正是少林一影大师,他手中的方便铲横持胸际,面色甚是凝重。
  朱宗潜一望之下,已瞧出包围一影大师的黑衣大汉,共有十五个,加上一个文士装束的丹青客井温,手持长剑,乃是全阵的枢钮。
  此外,冰宫雪女站在西首的墙顶,居高临下,白衣飘举,非常注意地观看底下这一群人。
  丹青客井温,突然向左方跨出一步,一影大师也极快踏前一步,铲势向外推出两尺。那十五名黑衣大汉,通通移宫换位,人影乱闪。可是霎时间全部停止,恢复了早先那等对峙的局面。
  朱宗潜通晓阵法之学,是以瞧出一影大师脚步所踏之处,正是全阵变化时露出的空门,加上他武功精妙,手中方便铲遥遥罩住全阵之首的井温,倘若井温强行发动阵法,第一个丧命的就将是他本人。此所以一影大师只须踏出一步,这分大阵立刻就被迫停顿下来。
  这种情势,看来僵持已久,那一群黑衣大汉们,个个泛起暴躁不耐烦之色。
  井温也心下焦躁之极,一则他极尽阵法变化之能事,而仍然无法摆脱敌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禁制。二则墙头上的白衣美女,亦令他甚感惶惑不安。
  正当他目射凶光,意欲拚死发动攻势之时,忽到一阵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正是那白衣美女所发。她道:“那个老和尚正是要激起你的凶性,使你无法自恃而胡乱出手。这.是佛门驱迫阴魔反噬敌人的大法,你枉为一阵主脑,竟然毫无所觉,真是愚蠢得可笑!”
  丹青客井温心头一震,朗声道:“谢谢姑娘指教。”当即收摄心神,躁烦之态尽消。这一来,一影大师便落在不利的处境。只因他虽是察看出敌阵变化时的空门,可是想破阵而出,谈何容易?
  朱宗潜发出一阵朗朗大笑,声音响亮之极,道:“大师何不试用左虚右实前三后二之诀,破阵杀敌。”
  朱宗潜笑声一发,丹青客井温首先面色一变,及至听得他道破了破阵的诀,虽说尚能变化阵势,使此诀失效,但对方又何尝不能再出言指破?
  一影大师诵一声佛号,清越震耳,但见他方便铲疾挥,竟在同时之间连发两招,分击左右两侧的黑衣大汉。他果然是如言使用“左虚右实”之诀,铲势过处,左方的人秋毫无损,右方的黑衣大汉,却被他一铲扫中,仆地不起,竟已气绝毙命,其馀之人,却还能滚跃起身。
  老和尚脚下迅迈三步,方便铲疾扫出去,威猛如奔雷掣电,又有一名黑衣大汉应铲而飞,撞翻了两人。这一来,不待一影大师再依诀破阵,其阵已乱。
  丹青客井温早在一影大师发出第一招时,疾退出阵,此时已跃过院墙,发出一阵尖锐的铜哨声。院中这一群黑衣大汉,个个作鸟兽散,分头逃窜。
  朱宗潜杀机盈胸,长啸一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淡红长虹,卷落院中,芒飞电掣中,两个黑衣大汉溅血倒地。
  另一方面,一影大师也挥铲砸死两人。
  那些黑衣大汉们个个亡命奔窜,只听井温的语声远远传来,道:“朱宗潜休得猖狂,本寨把你列为第一号敌人,在未杀死你之前,本寨暂时停止一切活动,你可要小心了。”
  说到末后,声音渐渐模糊,当必远在数十丈以外。朱宗潜长啸一声,算是回答。
  院中已有六具体,朱宗潜把体踢到一角。抬头望去,但见冰宫雪女仍然屹立墙头,白衣在风中飘举,自有一种冷艳意态,使人不能迫视。
  朱宗潜心中实在不悦之极,粗涩地道:“你到底是帮那一边的?”
  冰宫雪女冷冷道:“你管不着,屈罗是逃跑了?”
  朱宗潜心想,这等性情古怪举动莫测的女孩子,还是少理她为妙,於是收回目光,向一影大师道:“久仰大师英名,今日有幸拜睹,果然高绝一时,晚辈佩服无已。”
  一影大师知他想掩饰彼此间的关系,当下道:“施主过誉不敢当,老衲今晨已听得施主声名震动武林,当真是鹰扬豹变的名家高手,今日得晤,总是前缘。”
  一阵寒风吹掠起他们的衣袂,但见冰宫雪女已落在他们之间。她冷冷道:“朱宗潜,你师父是谁?”
  朱宗潜这刻才转眼望她,眉宇间威四射,朗声道:“在下虽是自命为磊落之士,但平生却有两件事不能告人,一是家师名讳,二是本人身世。”
  他迫前两步,离对方只有三尺之隔,又道:“但在下敢说平生行事,善恶分明,於敌友之间,更宛如泾渭之判然有别,不似姑娘的忽友忽敌,使人厌恶。”他一直迫视着对方两只大眼睛,丝毫不肯放松。
  冰宫雪女似是被他咄咄迫人的态度,压迫得无法反抗,不知不觉退了两步,旋即讶然忖道:“从来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受得住我的瞪视,但他却反而瞪得我受不了,这是何故?”
  她这么一想,怒气陡生,宝石似的眼珠,射出冰冷无情的光芒。但见她衣袖扬处,化作一朵白云拂去,口中道:“你这是自己我死!”
  朱宗滔左掌疾劈,一股劲道凌厉涌出,朗声道:“那也不见得。”
  他掌力到处,对方衣袖幻化的白云,大半边软软垂下,但尚有小半朵迎面拂到。
  旁观的一影大师,大吃一惊,心想这白衣少女武功之高,难道竟还远在自己数十载修为之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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