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剑飞霜 第十六章 魅 影

  这位最后出现的人原来是“心池圣女”,但见她身穿一袭黄色布衫,装束非道非尼。头上终起高譬,淡朴无华。但这等装扮却丝毫无损她天生的国色天香,依然容光照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高华气度,令人不敬仰视。
  皇甫维一心一意要求见她,但这刻圣女现身之后,他却反而有点紧张起来。表面上他冷静如恒,朗声道:“我知道你要夺回圣剑,所以不曾带来!”
  圣女面包似是稍觉宽慰,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不错,你不配用我的剑,假如你带在身上,我见到就要收回!”
  皇甫线微微一笑,傲然道:“我来此之前曾经考虑过此事,假如那柄圣剑在公平交手之下被你夺回,我也心甘情愿认输。但以今日的情势,却生怕在未曾见到你之前,就被别的人以多为胜抢去那刻,所以不肯带在身上,假如你有意取回圣剑,同时胆敢面对普天之下唯一赢得你的人的话,那就请在下午未时正移驾城北许氏花园!”
  圣女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那对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中没有令人心寒的杀气,可是却生像能够透视别人深心中的秘密。皇甫维突然感到对方似是已经窥破自己说谎,因此他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中,其实暗暗提心吊胆。
  四周之人听知皇甫维居然是来邀圣女赴约,不啻是天下武林中正邪两派分出高下决定存亡的关键。这一来人人都噤声屏息,不敢插嘴。
  心池圣女平和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一皇三公都将在场,是也不是?”
  皇甫维游目瞥视铁剑公子尹世泽及鬼医向公度他们一眼,只见他们都装出十分冷漠之色,显然在这等情势之下,他们纵然是“三公”的内线,得知“三公”曾经对付义父之事,却也不敢拆穿自己的诳语。当下点点头,道:“不错,你可以把此地所有的人带去!”
  心池圣女忖思一下,道:“你回去告诉皇甫孤,就说我今午末时孤身赴约!回去吧!”
  皇甫维忽然暗暗一怔,原来他察觉心池圣女好像含有深意地向他微笑一下。
  鬼医向公度阴阴接口道:“皇甫维,你几时见到三公?”
  皇甫维深知这话不能随便回答,不好就得露出马脚,心念一转,突然低嘿一声,一掌向山精关炎生拍去。
  他出手迅疾异常,事先又没有警告,这一掌威力非同小可。山精关炎生蓦地拳打掌劈,封开他的掌招,跟着急如星火般移形换位,斜斜闪开数尺。这山精关炎生反应之快,功力之强,竟一如皇甫维心中猜度。
  向公度忽地欺身发招,运掌如风,一连攻了三招。皇甫维双掌忽拂忽劈,虽是把他的攻势化解,却感到鬼医向公度一身功力比以前更为精纯,竟吃他迫退两步。
  铁剑公子尹世泽长剑在手,突然乘隙抢攻,一出手就是连环五剑。
  皇甫维暗暗出了一身冷汗,要知他的一身武学传自“一皇”,除了功力深厚,招数神奇之外,还有一点好处就是“遇强越强”,也就是说对方越发厉害,他的手法招数中的奥妙变化更能发挥,外人看来便变成“遇强越强,遇弱不弱”了。
  但目下那铁剑公子尹世泽的剑上奇招却是得自心池圣女,正好克制住皇甫维的武功,是以皇甫维一旦失了机先,便险象环生,动辄有杀身之危。
  这时心池圣女及吴家二老、静虚子、飞羽真人等正在谈论,虽然也知道这边在动手,但都没有工夫瞧看,再说谁也想不到皇甫维一着失机,便即这等危急。
  鬼医向公度和假扮山精关炎生的“无意大师”迅速地交换一下眼色,无意大师祝声道:
  “目下情势混乱,尚待澄清,向兄以为如何?”
  向公度点点头,突然发掌向尹世泽后背劈去,他这一掌威胁多于伤人之心,是以掌力猛烈惊人,其实并非真正杀手。
  铁剑公子尹世泽想不到鬼医向公度由背后突袭,疾忙收剑护身。皇甫维找到机会,双掌连摔拂出,错眼之间,他的人已走出重围。
  尹世泽怒视向公度道:“你这厮如此反复,究竟是什么用意?”
  鬼医向公度冷哼一声,道:“圣女她老人家尚须此人回报一皇,尊驾一旦杀死他,这干系哪一个承担、’
  尹世泽大怒道:“自然有本公子承担,我看你分明有意找碴,嘿,看剑!”手中长剑一挥,刷刷连攻数招。
  他的剑术非同小可,鬼医向公度赤手空拳,实在不易对付,是以阻遏不住开头的锋锐,双掌急急封拆,脚下却步步后退。山精关炎生忽然劈空一拳击出,拳力如山。猛袭尹世泽。
  那尹世泽随意发出一剑破解,哪知此人拳力奇重,手中长剑一震,差一点儿吃他的拳力荡开,心中大凛。鬼医向公度得此一拳之助,已撤出圈外。
  皇甫维看得一清二楚,迅速忖道:“这山精关炎生武功之强,出人意料之外,我曾经猜想他是别人假扮,现在看来决不会错!不过另有一事令人大感迷惑,那就是我原本认为鬼医向公度是三公内线,但尹世泽居然对他施展煞手毒着,却又好像猜错了……”
  他转念之际,心池圣女已栅珊走起来,平和地道:“皇甫维,你回去告诉令尊,我准时孤身赴约。”
  皇甫维眼看着她的面容,再听着她的声音,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微妙奇异的感情,他暗自忖道:“幸好这场约会不是真的,否则我真不忍让她冒险圣女的两道澄澈明亮的眼光好像一直透视到他深心之处,突然间美丽的面上掠过一丝飘忽的笑意,跟着优美地挥手道:“你赶紧回去,时间无多,好自为之……”
  她这几句话倒像是临别赠言,把所有的人包括皇甫维在内都听得莫名其妙。皇甫维不暇多想,向她拱手行了一礼,便施施然从大门走出去。
  出了大门之后,唯恐后面有人跟来,以及碰上回来的娄真人和大力神翁唐世一,便立刻纵火巷子内,凭着熟悉地形,左一转,有一转,又打人家店铺后门钻出大街上。
  最后,走到那家寄封的茶叶铺子,取回琴匣,便坐在店中等候末时来临。对此事他有两个假想,一是三公可能冲着“圣女”而到许氏花园去,一是三公仍然留在船中。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上一试,纵然可能和三公正面对垒而有杀身之危,他也得冒险试图去救那玄衣仙子冷清影脱身。
  他尽管心中思潮澎湃起伏,情绪紧张,但他天生城府深沉,表面上不露一点神色。
  到了未时,皇甫维霍地起身,挟住琴区向江边走去,不一会已到了码头上。
  他在远处时已盯住码头上的三公手下,一共是三人,一个红衣,一个银衣和一个黑衣的劲装大汉,
  那三人发现他出现并且似是向码头走来时,都露出讶骇之色,匆匆忙忙交换意见。
  皇甫维仗着“天视地听”之术,不仅远远就瞧得见他们的表情,而且也能听到他们商议的话。
  因此,他走到码头上时,已经胸有成竹,转眼一瞥,那三名劲装大汉均已隐身在人群后或船舶之间。当下毫不迟疑,迅疾奔上“三公”雇用的双桅大船上。
  船上前舱紧紧闭着,他一掌推环,踏入舱中,突然一阵强劲掌力从侧面袭到。皇甫维运起‘血功”护体,竟不闪进,右手一招“击鼓催花”,猛可拂去,但听一声惨哼,那人应手飞开,撞在舱壁然后坠跌舱权之上,皇甫维转眼一看,却是个黑衣劲装大汉,此刻已闭气昏绝。
  他迅速一瞥,只见角落中有个巨大的木箱,侧耳一听,似乎听到痛苦呻吟之声。
  这时船上陡然微微震动,皇甫维衡度当前形势,疾忙从琴匣中取出圣剑,插在背上,一面掣剑出鞘,一面把琴匣丢落江中。
  这时舱门外已出现一个红衣大汉,皇甫维冷笑一声,掣剑迅扑。白虹乍现,挟着强烈的震慑人心的破空声电射而去。
  那红衣大汉身形急退,手中飞起一道光华,以攻代守,疾取皇甫维腕臂脉穴。
  这时因舱门狭窄,皇甫维只能进退而不能横移,是以无法施展出更奇奥的招术反击敌人,只好一挫剑势。那红衣大汉退到船头,和另外的两人会会。这红衣大汉出手进退之间,功力甚强,显然是太阳谷中高手之一。
  皇甫维深知这三人联手之际,别具一种威力,决无法在短促时间之内把他们解决。这一来问题就大了,只因目下已是未时,三公等人马上就会回来,对方只要能支持数十招,自己这一次不但救不了冷清影,连自身也陷在罗网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出手舍命进攻,十招之内,如若不能取胜,就飘然远扬。不过,这样一来三公势必请到他是为了营救冷清影而来,必将她立刻处死无疑!
  他想到这后顾之忧,心中不觉无心交战,一时委决不下是否先求保存自身?抑是用尽全力营救冷清影,宁可为她被三公杀死。
  忽然间船身微晃,只见这船缓缓离开码头,原来船缆已断。先前替皇甫维查探三公下落的船娘一面急速地收起小刀,一面用力所部推出去。这时人多杂乱,因此这船娘的举动竟没有人瞧见。
  皇甫维心中大喜,单足站在船边,伸出另一只脚点隔邻的船身,手中圣剑仍然吞吐刺击,使那三人不敢妄行离开原来位置。
  转眼间这艘双桅船已经飘出外面,顺流东去,越淌越远,一会儿工夫就离开江岸数丈之遥。
  皇甫维定一定心神,运足功力,挥剑凶猛进攻。他的剑术及内家真力传自“一皇”,正好是三公他们的克星,加上他手中圣剑锋利无匹,这一阵猛攻,只把那三人迫得步步后退,个个耗力极多,口中微闻喘息之声。
  皇甫维力攻数招,因那三人的武功路子各有所长,恰好能够自然配合,威力增加了许多倍,是以再也攻不进去。他游目回顾,只见目下已处身在茫茫大江之中,离早先那码头已经甚远。江面上波涛渐大,船身因之而微微摇晃不定。
  突然间一个灵感掠过脑际,不觉仰天冷笑数声,手中剑招立时弛缓下来。
  那三人不晓得他有什么主意,虽见他剑法松懈,却不敢大意反攻。陡闻皇甫维大喝一声,双脚在船上一顿。只见那船尾登时翘起半空,船头则直向江水中沉下去。
  这一着那三人的确梦想不到,他们都不谙水性,这时生恐那船沉下水中,个个都低头分心查看。
  皇甫维手中圣剑光华大盛,电射向红衣大汉。森森剑气刚刚袭到对方身上,剑锋陡然转向,急取银衣大汉和黑衣大汉两人。
  那三人慌忙挥动兵刃封架,但一则失去机先,二则三人一齐出手,未能前后呼应。但见白光电扫过处,“哈呛”连声,长短四件兵刃削断了两双。
  这时船尾巴向江面猛落,船头急速地向上冒。那三入兵刃被削断已是一惊,加上船头突翘,正是惊上加惊,皇甫维趁他们心神散乱之际,手中圣到使出奇奥招数,刷刷刷一连数剑,那三人惨叫连声,先后翻落江中。
  这艘双桅船船身相当长,因此船尾拍在江面时,力量甚巨,但听“砰”地一声大响,船尾一大截已经散裂。
  皇甫维用尽全身功力,陡然觉得胸中一阵心闷,双腿一软,差点跌在船板上。他索性坐下来喘息了一阵,才勉力起身,摇摇晃晃地钻入舱中。
  这时船身已侧得十分厉害,但那木箱居然还钉在原位,并不滑动。他扶着舱壁走到那口巨大的木箱边,提口气道:“清影,你能够开口说话么?”
  箱中只传出痛苦呻吟声,皇甫维心知不妙,奋起气力,扯掉锁扣,然后用力掀开箱盖。
  一望之下,不觉惊得楞住。
  但见箱中四方八面都镶有利刃,如犬牙交错,冷清影娇躯屈曲在利刃空隙中,简直不能稍稍移动。身上有几处已被刮刀尖锋刺入肉中,渗出鲜血。
  他疾挥圣剑,轻巧地削断那些利刃,一手把她提出箱外,丢下圣剑,右掌运足纯阳真力,在她后背心“将台穴”上连击三掌,跟着吻在她樱唇之上,迅速把真元之气度入地腹中。
  冷清影神智未失,眼中闪过感激欣慰的光芒,然后徐徐阖住。这时她反而感到浑身疼痛发作,额上沁出阵阵冷汗。过了一阵,皇甫维度给她的真元之气渐生奇效。她先是感到丹田处一股热气升上来,跟着已能驾驭本身真气,徐徐运遍全身经脉。于是身上的痛苦受时减去大半。
  皇甫维把她放下,自家跌坐船板上,长长舒口气,道:“你好生调息一下,我也歇一歇……”他话声中显得相当衰弱。冷清影突然睁眼,急急道:“你怎么啦?可是受伤了么?”她说话时,已见到皇甫维面色十分苍白,因而更加焦急起来。
  皇甫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真元耗损过多,暂时感到有点乏力,你快照顾自己,我坐一坐就行了!”
  冷清影移到他身油.把一把他的脉息,骇然道:“你内伤很严重,我看不是自己运功疗治就能奏效,怎么办呢?”她一急之下,竟然掉下泪珠来。
  皇甫维心中一阵感动,忖道:“她刚才那样受苦,也不流泪,从这种小地方可见得她对我的关切之深!我虽是为了救她以致几次运力过度,触发了未愈的内伤,却极为值得……”
  他听冷清影又道:“公子你的伤势,除非找到那几种珍贵灵药炼成灵丹才医得好,短期内能够不恶化已经不容易!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皇甫维道:“你冷静一点,目前当急之务,倒是如何逃脱出三公的追踪为要……”
  突然不远处传来桨奖拨水之声,皇甫维面色一沉,道:‘俄想一定是三公追了上来!”
  冷清影忽地倒在他怀中,咽声道:“都是我这个不祥人拖累公子你……”皇甫维温柔地抚摸她的面庞,道:“谁叫我自己愿意呢?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正好是少林无意大师用迷药暗算我,我让舒情抱上床之后,她一出去,我就钻入床底。你和她进来之后,让你发现我把迷药倒在痰盂内,那时你自言自语说要和我斗一斗心机,我觉得很有趣,因此对你的印象特别深刻……”
  冷清影听他说起旧事,不觉破涕为笑,但马上又垂泪道:“他们的船快要追到了,真想不到我们的结局如斯,天啊!要是我能够和你一齐浪迹江湖,哪怕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但那时才死,便感到此生再无遗憾……”
  他抬起圣剑,毅然道:“清影,你把窗子打开!”
  冷清影举手推开窗门,只见一艘单桅小船已靠贴在这只破船上。
  皇甫维一眼望去,只见那小船上一个妙龄船娘,满面急迫的神气向这边张望。他登时大喜过望,赶快扬声叫唤,同时步出舱外。冷清影也跟着他出去,问道:“公子你认识她么?
  她船上会不会藏着敌人?”
  那船娘也面露喜色,连忙把小船移到这边,皇甫维拉了冷清影过去。那船娘立时摇船驶开,一面道:“我见到大少爷在船上和他们打起来,记起大少爷说过只要那几个老的不在,你就不怕他们。那时我恐怕那几个老人忽然回来,所以想了一阵,暗暗找把刀子割断船缆,把船推开。之后我在码头上看了一会,那几个老人还未回来,而大少爷的船又流开老远,已经看不见,才赶快摇船追过来瞧瞧!想不到大少爷真的了不起,竟把那三个凶恶的大汉都打落江中……”
  皇甫维向她道谢之后,便将前因后果告知冷清影。冷清影道:“真想河到,我们的救星竟是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女孩子,世事的奇妙实在出入意料之外。目下这船娘决不可再回到那码头上生活,我会替她安排一下,叫她一生都不愁生活,也不须再过这水上生涯!”
  她说得快极,宛如珠走五盘,这一番话只不过如常人一句话的时间便已说完,偏是字字清晰,叫人役有一点遗漏。那船娘诧异得连船也忘了摇,怔怔地瞧住她。
  冷清影想了一想,便让她立刻靠岸,给她一张面额甚巨的银票,着她回去后立刻和家人移居到别的地方去!
  这里她和皇甫维上岸后立刻赶到杭州。夕阳西下,杭州城热闹非凡。为了行动方便,冷清影已扮成书生摸样。两人如同赶考的公子,在宝龙客栈前停下步子,住了进去。
  用过晚饭,天色已黑,冷清影道:“皇甫公子,我们累了一天,今晚得好好睡上一觉。”
  皇甫维一笑,道:“可惜的是,店家只剩这一套客房……姑娘,我俩之间用不用画出一条线,作为不可逾越的边界?”
  冷清影听此,脸上一红,向前走了一步,站在皇甫维身前,声道:“你说呢?”
  冷清影出言柔和至极,吐气如兰,阵阵幽香扑来,令皇甫维一阵心醉。
  突地,皇甫维伸出双臂,一把抱住冷清影,道:“我说这样……好吗?”
  言毕,双手上移,轻轻捧住冷清影观颊,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冷清影低柔的语音又响在耳畔,道:“公子,你曾经爱过很多人吗?”
  一听此言,皇甫维冷静下来,双手僵住,肃色道:“……不错,我喜欢你们姐妹三个。
  尽管你们是三公派来使用美人计的,但我真心爱上了你们。无论是红衣女子,还是银衣女子,还是你玄衣姑娘,我都爱,难道我太放荡……”
  皇甫维言此,跌坐在床头。
  冷清影轻轻上前,声道:“公子,这些我早知道,你以为我生气了吗?”
  皇甫维摇摇头:“你没有生气?清影,你知道你有多美吗?我不知为什么,我见了你就着了迷!”
  “多谢公子夸奖。”
  “你真的不认为我放荡?”
  “你认为我有心媚惑你吗?”
  皇甫维一怔,伸手抓住了冷秋影的玉腕,道:“我认为你在媚惑我,所以我就有理由对你非礼……怎么样?”
  冷清影笑而不答,一双星眸慢慢闭上了。
  皇甫维见此,热火重又升起,挥袖将烛火熄灭,顺势抱过冷清影,一阵狂乱的亲吻,口中喃喃道:“你真美,你真美,我要娶你为妻,永不变心……”
  两人云欢雨乐,同枕一夜。
  第二日早晨,很晚才起床。他们二人用罢早餐,一起离开杭州向富春进发时,皇甫维经她精细化装之下,已变成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商人。冷清影自家易钗而奔,摇身变为一个小男孩。因地体型娇小,所以乔装成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之后,谁也瞧不出破绽。
  两人雇辆大车,第二天才到达富春,故意投宿在靠近心池圣女所居的道观附近,冷清影出去打听了半日,回来对皇甫维道:“那儿一个武林人都没有,你也知我识得天下武林各派人物的记认,因此如果有武林人出入的话,绝无可能一个都瞧不出来,以我看法,八成圣女已不住在那道观之中!”
  皇甫维歇了一会,才把心中着急之故告诉冷清影。冷清影道:“公子你急也没用,试想天下何等广大,如果没有线索,我们到何处追踪?”
  皇甫维沉思片刻,决然道:“到太阳谷、冷月山庄和天星坞三处地方去!我还有万一之想,就是我义父被幽禁在上述三个地方之一,因此这次前往,最好能够把他救出。但就算义父不在那儿,我也可设法盗取灵药医治内伤,再替义父和吕东青兄报仇!”
  冷清影惊道:“但公子体内伤未愈,我也元气未复,此行不必碰上那三个老的,单单那些留守老巢的好手们就足以杀死我们俩,我看最好暂时不要冒这个杀身之险为上!”
  皇甫维心中一阵激动,慨然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义父英雄一世,最后却被昔年旧属所害,定然死不瞑目,这种奇辱深仇一刻也不能忍耐,我们现在就起程向太阳谷赶去,成败利钝,非所计也!”
  冷清影见他这样,深知如果不采取行动,皇甫维可能活活急风,只好收拾衣服,和他一道动身前赴太阳谷。
  这时富春城中当具已没有别的武林人。由心池圣女率领的十余位武林高手已经商议妥当,发动全力先搜捕皇甫维,由他身上目可追出“一皇”的下落。因此富春城内看上去平静无事,但在富着周围二百里之内,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皇甫维在罗网中出现,圣女立时可率几名高手赶到,亲自出手擒捕。
  三公方面自发现玄衣仙子冷清影被救,另外二女也失踪之后,这三个老魔头深惧“一皇”突然出现,都一齐退出富春,却由冷月神狐谷云飞独力调遣兵将,搜查三女下落。铁剑公子尹世泽因钟情银衣仙子佟秀,故此也参加搜索三女的行列。
  在那座废宅中,“一星”皇甫孤独住在空中盘坐榻上,静坐中忽然听见异响,立刻睁眼叫吕东青过来。吕东青奉命走出,纵上高处查看一阵,便见到几条人影奇快地纵人此毛,当下连忙去向皇甫孤报告。
  “一皇”极快思忖一下,沉声道:“我猜一定是舒涛他们派人前来,他们自己暂时也许不敢来,但如果久候不见手下回去,亦可能亲来查看!目下只有用速战速决之法,或可化解此危!你不要熄掉灯火,可去站在门下,耳中小心听着我的指示!”
  江南孤客吕东青立刻纵出门外廊上,转瞬之间,五条人影迅若飘风奔到廊上。这五人个个手持单刀长剑之类,劲装疾服,身法迅疾矫健。只看得吕东青心中大大发急,忖道:“皇甫大爷武功已失,今晚如果让对方其中一个冲入房中,就不得了!”
  那五个劲装大汉没有一人说话,陡然分出两名,各持单刀,凶猛向吕东青扑去!
  他转念之际,已电急撤出独门兵器两尺长的金笛,运足内家真力,先发制人,一招“雁冲残雪”,金笛幻出七八道金蛇,迎击来敌,那两人单刀方起,修然斜闪开去。另外两个劲装大汉从侧面疾冲上来。这两人一个使刀,一个用剑,出手招数凶猛异常。
  吕东青点开一个敌人手中长剑,跟着金笛一沉,“铬”地一声,巧妙绝伦地横敲在另一敌人单刀之上。
  这一次后果完全相反,那个劲装大汉身形仍然向他冲来,但手中单刀“忽”地一声飞上半天,最妙的地方是那劲装大汉单刀出手后的一刹那间,仍然未曾发觉手中单刀业已脱手飞出。直到运力变化进击之际,忽觉手中空空如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江南孤客吕东青这一招得自“一皇”传授,这一次尚是首次使用出来与敌争锋,方一出手便一如所愿地接连击中敌人兵器,不禁大喜。
  那五个汉子中还有一个未曾动手,此时看出便宜,急扑上来,利剑一挥,疾戮而至。
  吕东青撞开敌人之后,心神立刻镇定下来,不过对方这一下急袭招数奇诡,出手迅快,确实难以招架。但他又明白万万不能闪开,以致吃对方乘隙冲入房去。百般无奈中只好用出换命手法,不管对方这一剑,手中金笛迎面扫去。
  吕东青念头尚未转动,耳中忽闻“一皇”苍劲的声音简短有力地道:“推窗望月……”
  吕东青如斯响应,手中金笛紧地从身前划起,果然用出一招“推窗望月”,耳中又听到“一皇”道:‘仙人指路!”
  但见那支金笛上划之势未完,突然向前急点。这两招原是平凡不过的普通招数,可是由于第一招未曾用尽,即变化为第二招,相接起来,倒变成一招奇奥毒辣手法。那劲装大汉刚刚感到惊煌,对方金笛已点在他胸前要穴之上,登时退开翻身栽倒。
  但见他一支金笛忽上忽下,或攻或守,招式虽是平凡无奇,但经他连贯使出来,却奥妙无穷,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那四名劲装大汉虽然猛烈,却被逼得难越雷池一步。
  “一皇”的声音继续说道:“龙门三击浪……打……”这个“打”字传入吕东青耳中之际,时间恰好是他使出“龙门三击浪”连环三招时的第二招。吕东青谨记着“一皇”之言,一听到打字,右掌蓦地发出,向左前方劈去。
  这一掌蓄势已久,功力十足,掌势凌厉之极。就在他左掌劈出之时,其中一个劲装大汉墓地从左前掩扑,恰好迎上他的凌厉沉雄掌力,正正印在胸前,登时惨叫一声,飞开寻丈,尸横就地。
  转眼间“一皇”又在招数名称之后加个“打”字,吕东青左手铁掌疾吐,“砰”地一声,又是一个大汉应掌倒毙。
  房中忽然传来异响,似是窗户被人劈开之声,同时之间“一皇”的话声突然中断。
  吕东青何等老练,已知道事情不妙,一定是另有敌人击破后窗进房。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回身入房,那两名大汉见他面上变色,登时勇气大振,刀剑齐施,凶猛进搏。
  房中的“一皇”此时双目炯炯,望住床前一个劲装大汉。此人乃是刚刚击碎窗门纵进房内,手中持着一支长剑。“一皇”面色冷峻,凛然道:“你就是佟雷的手下?”邵劲装大汉本来气势汹汹,可是见到这个老人冷峻的神情,突然间心中一凛,脚步顿时空住,口中也不由自主地应道:“小的正是冷月山庄之人!”
  “一皇”接着道:“想来你已知道老夫是什么人了?”那劲装大汉应一声“是”。“一皇”冷冷道:“你既知老夫是谁,居然尚敢闯入来,足见胆勇过人。老夫不觉生出爱惜之念……”
  他的话声一顿,那劲装大汉听了这话,登时双眉舒展,“一皇”却已接住说道:“因此,老夫给你一个机会,使你立刻出去将外面剩下的两人杀死,老夫传你上乘武功,三年之内,就足以横行天下!”
  一皇话中之意简单地说,就是以武功换取自己性命,但他偏生说得十分矜待,口气也冷峻得很,完全没有一点乞求的意味,那劲装大汉念头一转,道:“只怕小的武功未曾学会,先得尝受冷月山庄的诸般苦刑!……”健腕一振,长剑举了起来。
  “一皇”皇甫孤突然倒转脸向门外望去,只见吕东青情势危急,堪塔就要伤在那两个劲装大汉天星坞联手绝招之下。情知那江南孤客吕东青一是由于房中发生之事而分散了心神,二是星公冷央的联手绝招确实神鬼莫测,厉害异常。
  他一眼瞥去,立刻朗声道:“横扫千军,化为白云出岫……”吕东青应声疾施这两招,登时把两名敌人迫开七八步远。
  “一皇”刚刚喝出第二招,床前的劲装大汉手起剑落,直戮心窝,一皇瞧也不瞧,左手一拨,恰恰推在剑上,把长剑推歪尺许。剑锋刷的从他右肩旁滑过。但见他右手忽然握拳击去。对方疾忙缩臂,但他不缩还可,这一缩回去,恰好就被“一皇”有拳击中手腕。手中长剑登时脱手飞开寻丈。
  那劲装大汉到底心怯“一皇”之名,心惊则气浮。脚下因而飘摇不稳,急忙退时,脚步踉跄有如被人猛力推中,一直退到另一边墙角才算站住。这汉子因手中之剑已飞坠另一边,是以急忙游目回顾,见到墙根有个木柄铁槌,连忙抄在手中。
  “一皇”冷冷笑道:“老夫武功已失,你还怕什么?”
  那劲装大汉定一定神,道:“你一定是双脚不便走动,所以要骗我走近去!”
  皇甫孤傲然道:“老夫是什么人物,焉能用诡计对付无名小卒!”
  那大汉运聚真力在铁槌上,道:“你以为我不敢杀死你!”
  皇甫孤哼了一声,道:“你的资质禀赋都好,可惜过早破了童身,元阳难补。将来想与舒涛他们抗衡,只怕有心无力……”他虽是答非所问,却已透露了一点他何以后来不肯传那大汉武功的原因。
  那大汉健腕一沉,铁槌迎头击下。但他有过一次教训,这一击不敢用出全力,只使出三成其力,以便余劲雄厚,可以随时变化。
  皇甫抓不闪不避,生似决定死在槌下。但铁极临头之际,他又忽然侧开头颅,上身向前微俯。
  那铁槌落势绝快,“砰”地一声已击在他头后“大推穴”上。
  这‘大椎穴”属督脉死穴,犯者必死。那大汉铁出上虽然仅用上三成真力,但只要是血肉之躯谁也禁受不起,何况正是击在死穴之上?
  劲装大汉一击得手,立刻退开数尺,只见“一皇”并不立刻毙命,突然抬头吐出一口鲜血。
  那大汉见他竟未立刻倒毙,这是从来未有之事,心中大为凛骏,疾欺数步,手起糙落,又向他头颅砸下。
  铁槌临头之际,“一皇”皇甫孤忽地又是一侧,“砰”他一响,这回被铁槌击在肩上的“秉风穴”上。那“秉风穴”属人身足厥阴肝经,力量劲足的话,击中也是立刻毙命的要穴。
  皇甫孤上身摇晃一下,竟不倒下。那劲装大汉凶野之性大发,手中铁槌横击直砸,乱下如雨。
  片刻之间,皇甫孤身上已中了十余相,宛如打铁一般,但闻砰砰澎澎之声。
  房中那个持槌大汉一连猛砸二十来槌,下下都击在“一皇”皇甫孤身上。把皇甫孤打得上半身摇摇摆摆,宛如狂风中的枯树,欲倒末倒。
  但最奇的是他竟没有一极能够击中皇甫孤的头颅,这劲装大汉见“一皇”坚韧无比,怎样也打不倒他,槌势突然一停,转眼向那边墙角的长剑望去。
  “一直”皇甫孤上半身仍然摇摇晃晃,忽然深深吸气,“丝丝”作响。
  那劲装大汉忽然一惊,转回头瞧看。
  皇甫孤蓦地抬头挺腰,动作十分缓慢,可是双目仍能转动,眼光迟慢地停在那劲装大汉的面上。
  劲装大汉有如碰上鬼魅一般惊悸起来,不知不觉退了两步。要知他亲手运槌一连十几次击中“一皇”身上的要害死穴,绝无可能还不毙命。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大反常情,叫人如何能不惊悸胆怯?
  “一皇”皇甫孤定睛看他一阵,又深深呼吸几下,忽然开口说话,道:“我答应传你武功……”口气仍然十分冷峻,绝无乞求的意味。
  那劲装大汉心中悸怯忽然消失,辞笑一声道:“今日我不杀你,异口定必死在你手下,武功我不学啦!”
  这劲装大汉话声一顿,已转身扔槌拾创,疾然扑到床边,运足真力电急向一直咽喉刺去。
  “一皇”皇甫孤蓦地双目一瞬,威光四射。那长剑刚刚递到胸前,只见他右掌一翻,闪电般劈出去。
  那劲装大汉武功本来甚为高强,但这刻明明见到对方掌势劈到,居然无法变招封架或者闪避。登时胸口间挨了一掌,身形震开六七尺远,剑飞人坠,“砰”地一响,倒毙地上。
  皇甫孤转目向房门外望去,突然喝声“打”字。江南孤客吕东青左掌倏然劈出,但他左手已伤,动作不灵,去势慢而无力。
  那劲装大汉却被变化招数,刀尖疾僚对方左臂。皇甫孤朗朗道:“夜战八方……”
  吕东青如言施为,手中金笛使出刀法中的“夜战八方”之式,“怦”地一声,正正击中那劲装大汉的左颈之上。宛如与不会武功之人搏斗一般,简直没有受到阻架。
  这一笛把那劲装大汉扫出七八尺之远,昏时毙命,吕东青长长透口气眼见尸横遍地,没有一个人活命,随即放心地步入房中,
  皇甫孤精神里舒,生似全然无事,吕东青一面撕下衣襟包扎左手伤势一面还:“大爷你没事么?”
  皇甫孤道:“暂时没事,这一趟是祸是福还说不定。死的那厮天资甚佳;每一槌上的力造变化微妙,这等手法非天生异禀之人,练上一辈子也不行。所以我后来回心转意,要造就一个人才。可惜这厮已慑于舒涛三人威毒,未敢叛变他们!这厮对我尚有一点恩德,所以我才肯回心转意……”
  吕东青听得糊里湖涂,道:“那厮罪该万死,小的看见刚才的情形,当真肝胆欲碎,怎的他对大爷你尚有恩惠可言?”
  皇甫孤笑一下,道:“昔年我服过圣女的毒药,又被她以禁脉闭穴无上手法,使我此生无法凝聚真气,武功全失。谁知那厮的铁槌一下击中我背上“大推穴’时,本以为此穴乃人身要害,我无气功护体,必死无疑。但那一槌击中之际,陡然穴道大通,真气自行运布其下,抵消了他致命的力量。此后他每一锤击中我的大穴要害时,都解开禁制,全身真气逐渐接通。但另有七八相不是击中要害,却反自震伤内脏,因此我说祸福未定……”
  吕东青听了这番话,真是闻所未闻,不觉呆住,过了片刻才道:“不知祸是怎样?”
  皇甫孤道:“目下我全身经脉初通,表面上看来毫无异状,但其实真元已竭。再加新受内伤,大约片刻之后,便陷于昏迷不醒之境。那时你每日在早晨寅时,中午午时,晚上酉时为我按摩奇经八脉,每次一个时辰,如果熬得过去,就死不了啦!”
  吕东青聂喏一下,但终于没有说出话来。皇甫维道:“你大概想问问我生死之间各占机会若干而不好出口,但有些事事先我一定要告诉你,关于我是生是死,机会各半。我为了要多留一点生机,须及早收摄真元,提早昏死。你可立即背我到那座屋子去……”
  吕东有情知情势甚急,早一点办好此事,“一皇”就多一分生机。不暇再说,背起皇甫孤越屋而去。
  到达那座空屋之后,且喜一路均无可疑之处,吕东青把一是放在榻上.皇甫孤缓缓道:
  “生死有命,如果我长眠不醒,可告维儿节哀顺变。并代我传你本门心法……”
  吕东青连忙道:“大爷这些话小的自会转告公子,你老放心好了!”他唯恐他多说几句话,就断送几分生机,所以一心一意只望他赶快收敛真元。
  一皇突然无限感慨地叹口气,道:“舒涛他们跟随我大半生,但事实证明他们个个怀着忒心,而你不过是维儿的好朋友,但比起他们的薄情寡义相去如同霄壤,看来正邪的分野,最后的分界就在此处了。你记着一句话,那就是今晚我口授的招数,连贯运用时,变化奇奥。你可细细体味,如果能够参透,你在武功上无异迈进一步,再见了!”
  他嘴巴一闭,随即阖目僵卧。但见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十分苍白,呼吸衰微下去,几乎有出没进。
  江南孤客吕东青惆然望着这个僵卧如死的老人,脑海中不禁想起他往昔叱咤风云,威镇天下,竟是何等豪雄威风,如今却宛如风中残烛,生命之火摇摇欲灭!
  他望了一阵,在黑暗中走出户外,纵身跃上屋顶,四面巡视一匝。刚刚回转来时,忽见左近数丈处有夜行人影子一闪。吕东青大吃一惊,连忙躲起来。
  但见那夜行人一闪即逝,他略略松一口气,但他历经无数江湖风很,经验丰富,这刻仍不移动,过了一阵,四下仍无动静,心想那夜行人可能没有瞧见自己,绝不会是出乎意料外的高明任务,居然潜匿声息隐在一旁窥看。当下正要起身,忽然一道人影突然闪现。他暗暗叫一声“惭愧”,便仍旧匿伏不动。
  过了许久,那道人影早已消失,他看看的确不会潜匿在附近,这才回到房中。
  翌日,吕东青依“一皇”的话,早上寅时为他按摩一次,午时一次,晚上酉时一次。在没事做之时,他就潜心思索一是那晚口授应敌的招数中的奥妙。
  这样过了几日,皇甫孤情形依旧,不好不坏。但他却略有所得,不过有几招老是连贯不起来,尤其是左掌蓄势忽然发出伤敌的绝着,总是参详不出其中道理。
  他白天去买过一次东西,夜间匿居室中,不声不响,更不点灯。到这日半夜时分,突然听到有夜行人在屋上踏瓦驰过的声息。他起先还不在意,后来发觉那夜行人似乎在左近搜查似的,几次去而复回,速度也不快。
  吕东青大感震凛,悄悄移到房门边,从缝隙中望出去。不久,就见到一条人影疾闪过去,这人影好生眼熟,寻思一下,随即想起正是第一天晚上所见的夜行人。
  这时吕东青才晓得,那天夜里这夜行人并非没有瞧见自己,可能是没有时间和不曾动念要查出自己是谁。今晚忽然复现,分明是有心搜索。不过有一点他想不透的,那便是这夜行人身法迅速轻灵,照理说脚下不应带出这么重的声息。假如他是故意放重脚步,那么用意何在?
  那夜行人的声息消失了好一会,忽又在近处传过来,转瞬之间,一条人影纵落在院子之中。
  吕东青把准备好的汗巾往头上一蒙,倏然开门纵跃出去,一招“单掌开碑”,急袭敌人。
  那夜行人落地现身,居然也是用青巾蒙住头脸,身材较常人矮小。此时一掌横撩,化解敌招,手法功力都极为高明。吕东青疾地撤招纵起,越墙而去,那夜行人也展开身形急急追赶!
  黑夜中但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向东面驰去。
  江南孤客吕东青急走之意,正是要引那不知来历的夜行人远离空宅,以免动手时惊动“一皇”。他纵落一块空地之中,突然止步转身,那夜行人飕一声落在他前面数尺之处,向他虎视眈眈。
  吕东青心中七上八下,十分忧虑此人乃是三公手下之人,双方沉默相对,大约互望了一盏茶之久,吕东奇才哑着嗓子道:“阁下追逐不舍,敢问因何原由?”
  那夜行人眼睛眨一眨,也哑着声音道:“尊驾何故如丧家之狗,漏网之鱼,愿先闻其故!”
  吕东青大为温怒,冷哼一声,道:“大爷是存心先看看你还有没有同伴,特意走上一程!”
  那蒙面夜行人哑声道:“原来如此,我没有同伴,尊驾大可放心。只不知尊驾故意改变嗓音是何原故?”
  吕东青冷冷道:“你呢?你先说!”
  那夜行人缓缓道:“我目下遍地仇敌,所以不得不然,你莫非也因此故?”
  吕东青点点头,那夜人接着又道:“这就难了,我们之中势必谁也不肯先露出面目来历……”
  吕东青仰天打个哈哈,笑声中尽是讥俏之意,接着道:“以我看来,你无事生非才是真的,刚才的话,只怕是欺人之言!”
  他话声一顿,又继续道:“试想你如果真是遍地仇敌,又如何敢这等大胆,极力诱我现身?”
  那夜行人道:“这话有道理,但我另有苦衷……”
  吕东青嘿嘿冷笑道:“大爷可不是初出茅庐之辈,谁信你这套鬼话?”
  他言语间虽是咄咄相侵,但那夜行人居然恶气吞声,并不发怒向他动手。吕东奇突然迅跨数步,欺到对方面前,。右掌急袭过去。口中大喝道:“好小子,真的没有同伴么?”这一喝显然是在情急之下,是以竟没有掩饰本来的声音。
  他一拳手法奇诡,威力之大,无与伦比。那夜行人双手齐出,左掌疾劈敌臂脉穴,右手攻他腰助。这一招攻手兼备,快速毒辣,显然不是腐手。
  但吕东青劈去的一掌部位怪绝,那夜行人才一发招,便感到无法封架得住,疾忙后退。
  吕东青原式不动,脚下迅急迫袭。那夜行人一直疾退了两文七八尺之远,不但没有摆脱敌人掌势,反而更加危急。吕东青运足真力,希望立毙对方于掌下,是以连面上的汗巾忽然掉落也不加理会。
  那夜行人极为危急之际,蓦地叫道:“吕兄是我啊……”叫声中,吕东青的手掌已印上他的胸前,触手但觉一片软绵,微具弹力。同时由于他的声音竟是女性口音,因此立时知道手掌所触之处,正是这女子胸前双峰。
  吕东青掌势急快,撤得更快,猛可又缩回手,尚幸掌力未曾吐出。
  饶是这样,那夜行人仍然跌跌撞撞迟开四五步,才站得稳脚步。她透一口大气,掀起蒙面青巾,道:“我是杜筠,吕兄,你差点一掌把我打死啦……”
  吕东青顿时十分不好意思,歉然道:“对不起,在下如果早知是杜姑娘.决不敢如此放肆……”
  杜筠面上泛起红晕,幸而时在黑夜,看不清楚。她立刻转换这个令人难堪的话题,道:
  “吕兄,我和皇甫公子约好半夜在城隍庙相见,可是他一直都不来,连今夜已经好几晚了!
  幸好今晚碰上你,我开始还疑惑是他……”
  吕东青咬咬牙,道:“快走,我出来的地方还有人!就是皇甫大爷,他目下业已陷入昏迷中达九日之久,如果被人碰触或者大声惊动,就可能长眠不醒!”
  杜筠目瞪口呆,凝瞧住他。吕东青道:“你不会把此事外泄吧?”她摇摇头,道:“皇甫大爷武功盖绝人安,怎会落得这多田地?”
  吕东青道:“此事一言难尽,日后再告诉你,我正需要帮手,小心照顾他老人家,只要捱得过这几日,生死凶吉就可决定!”
  两人先后跃起,越屋走瓦,不久工夫,使奔近那座空屋。忽见那座废宅墙头处一条人影卓立,吕东青据可停步,左手疾出,五指如约抓住杜筠右臂脉穴之上。
  他沉声狠狠地道:“你说没有同伴?哼,哼,我先把你碎尸万段,剥皮抽筋……”
  辣水仙杜宪脉穴被制,连声音也发不出,软软倚倒在他身上。吕东喜怒火中烧,心念一转,沉声道:“我先挖掉你这贱人的眼睛,教你一辈子受尽痛苦……”
  话声中举起右手,食中两指贯足真力,缓缓向她双眼移去。杜筠有口难言,只好闭起眼睛,等候挖国惨祸。
  卓立在那边墙头的人突然扬声叫道:“是什么人?”口音甚为稳熟。
  吕东青两指微微一顿,念头电转,陡然记起此人口音,正是神算公子屠元庭手下三雄之一的追魂爪金旭。因此更加确定他们是杜筠的同伙。
  但他确定之后,反而遇抑怒火,没有立即把她的双睛挖出来。
  那边的追魂爪金池忽然搜寻过来,吕东青眼睛一眨,随手点住杜筠穴道,将她扶起,趁那金旭目光被屋脊这断之际,修然贴着墙壁转入一条巷子之内。
  他久走江湖,自然识得港综匿影之法。只见他一直冒行鹤伏,紧贴着巷墙奔开老远,方始停步。
  四下已没有丝毫异声,他贴嘴在杜筠耳边道:“我解开你穴道时,你不得发出叫声,否则我就一掌击毙你,听清楚没有?”
  说罢,左手贴在她后背心,右手替她拍开穴道。
  杜筠本想透口大气,可是记得吕东青说过只要嘴唇一动,就发出内家真力,因此大气也不敢透,缓缓抬起右手,摇了一摇。
  吕东青沉声怒道:“这时候你还取支吾,难道以为我吕东青不敢下手取你性命?我再问你一次,一共有多少人?你再回答不知!我就取你性命!”
  杜筠面目间流露出十分焦急的神情,但她的嘴唇当真不敢动弹一下。于是,只好缓慢地抬起右手,遥遥指一下嘴巴!
  吕东青恨声道:“你还说只有你一个人?”
  杜筠大吃一惊,怕他立下毒手,连忙摇头摆手,又指一指嘴巴。这一捆手指近了一点,因此吕东青才知道她指的是嘴巴。
  他凝目寻思一下,道:“你是表示要说话?”
  她连忙点头,吕东青沉声道:“记住我随时可制你死命之事,说吧!”
  杜筠透口大气,低声道:“吕兄请相信我。他们实在不是和我同路来的!”
  吕东青道:“胡说八道,那厮是追魂爪金旭,你以为我不晓得?”
  杜筠道:“吕兄求采你相信我的活.真的不是一齐来的!这事真冤死我啦,而且万一我们在此纠缠不清,以致误了皇甫大爷一命,将来怎生能和皇甫公子见面?”
  她提起皇甫维,吕东青便有点回心转意,只因他最是清楚不过这杜筠暗暗恋上皇甫维之事。再者,一皇的处境也令他感到惊心动的起来。
  附近忽然传来衣襟拂风之声,吕东青不知不觉把她推一下,一齐贴在墙边。这时辣水仙杜筠已脱出他手掌的威胁,吕东青江然发觉,正想赶紧扣她手臂脉穴。忽又传来脚尖擦过墙顶的声音,就在极近之处,因此他无法发动,只能紧贴墙上。
  过了一会,杜筠轻轻道:“你看,我没有打诳吧?”
  吕东青道:“真是万分抱歉,以后再向你赔罪。目不必须即速解决问题。请你从正面过去,引开他们的注意,我从后窗潜入房中瞧瞧,如果皇甫大爷已经遭遇不测的话,说不得今晚非跟他们拼命不可!”
  辣水仙杜筠领命急急奔去,吕东青小心翼翼地向空屋潜行而去。耳中忽然听到那神算公子屠元庭的声音道:“表妹,是我……”
  吕东奇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只因他深知屠元庭这一类人都不大讲究道义恩怨。因此杜筠极可能忽然告他此事,并且集合众人杀死自己。而神算公子屠元庭一旦取得“一皇”人头,自然轰动天下武林,同时心池圣女也得全力保护他。
  尽管提心吊胆,但他终于潜入空宅之内,而且到达那个房间的后窗。
  忽听杜筠的声音,就在房间前面的院子里升起来,道:“哟,表哥你们都在这儿,有什么事呀?”
  这时,又听到金旭,易恒及邵一峰等人向她问安的声音,于是神算公子后元庭所带的人数已可确定。他暗中盘算一下,以屠元庭等四人再加上杜筠,若然合力围攻之势一成,那时自己就算想逃命也不易办到。
  他正想潜入房中,却听到那些人已相继进房,同时点亮灯火。吕东青急急卧倒在窗下,不敢偷窥,免得吃他们察觉,局势无可收拾。
  屠元庭缓缓道:“表妹可认得此人是谁?”
  杜筠向床上望去,只见那老人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平卧在床上,显然离死不远。
  她心中已知道,是以感到这位老人极像皇甫维。当下放作讶色,道:“你不晓得这人是谁么?”
  屠元庭连忙道:“原来表妹认得此人,他是谁?”
  后窗下的吕东青几乎跃起未破窗冲入去,而他打定主意第一个要杀死的就是杜筠。
  却听让范道:“这就奇了,你如果不认得此人,怎会带我进来?我就是奇怪你怎会不认得此人而闯入他的居室?”
  屠元庭道:“这样说来,表妹你是不认得此人是谁?”
  她点点头,忽然道:“表哥你最近都在什么地方?”
  屠元庭阴阴一笑,道:“我一直跟着五岳长老。我想他们一定会找到皇甫维下落,因而我也可以看住你!”
  杜筠嗯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屠元庭道:“表妹何以急于离开此地?”
  杜筠淡淡道:“这儿既非你的居所,岂是可以久留此地?”屠元庭点点头,道:“表妹的话很有道理。”他突然神色一冷,接着道:“但你的同伴呢?此人也许是你同伴吧?”
  杜筠内心一震,但表面上神色不变,微微一晒,道:“表哥你号称神算公子,这就是你的神机妙算么?”
  屠元庭凝目向床上老人望去,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缓缓向床边走去。
  杜筠心中紧张万分,她素知屠元庭为人智计出众,兼且心黑手辣。为了要试验此中真情,很可能突下毒手,将那“一皇”皇甫孤震死。
  但她又不能露出丝毫形迹,以致不但让他查出“一皇”底细,兼且于大局无补。因此她极力遏抑住内心紧张的情绪。
  神算公子屠元庭走到床边,阴冷地道:“此人丰颧广颐,气宇不凡。虽生重病昏迷之中,仍有一钟渊亭岳峙的风度,相信绝不是普通的人……”
  辣水仙杜筠默默不语,连荣爪金池忽然接口道:“这个老头不管是谁,但目下既然病势沉重,公子何不动他一指之力,叫他早点脱离苦海?也可算是一件功德!”
  神算公子屠元庭缓缓道:“这话颇有道理……”目光突然迅速转到杜筠面上,接着道:
  “表妹反对此意么?”
  辣水仙杜筠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日见那屠元庭已经运聚真力,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心中的焦急,真不是笔墨言语所能形容。
  屠元庭冷冷道:“表妹既不反对,那我就下手啦。”杜筠突然冷笑一声,忽然向房门冲去,右手一招“大鹏展翅”,疾袭邵一峰。左手握拳迅劈易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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