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孤星 第十一章 临老情怀

    
  唐剑宁心中确实不料这“百步追魂掌”的威力,竟如此强大,不由一呆,但面上的神色,却装出自然平常的样子,双目斜睨费青峰。
  费青峰吃力的低头望望衣袖,那破裂的痕迹,就好比一把尖刀,直插入他的心中。
  在场的其余两个人,都为这一下子的突变所震惊了,目瞪口张地说不出话来。
  费青峰只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心中的感觉,简直难过到了极点,终于,他抬起头来,狠声道:“好!姬老鬼的功夫都传给你了!摩云客,百步追魂,好……好……”
  剑宁不知他好些什么,但他尽力保持自己的平静,默然不发一言。
  费青峰冷冷瞧了他一眼道:“咱们——后会有期。”
  剑宁木然答道:“我等着。”
  费青峰的目光在那倒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掠过,停在那老人的面目一瞥,似乎无可奈何的回首道:“师弟,咱们没脸再留了—”
  手一挥,再不瞧唐剑宁一眼,反身而去。
  圆觉呆立了半响,他料不到师兄以一派之尊,竞栽在一个无名小伙子的手下,但这是事实,也不容他不信。终于,他也反身而去。
  唐剑宁吁了一口气,蓦然,那元觉大师怪叫一声,身形在半空一转,双手齐扬。
  剑宁怔了一怔,只闻破空之声大作,十多道白光呼啸而过。
  他到底江湖经验不够,一时竟忙了手脚,身形一顿,腾空而起。
  突然一声惨叫,剑宁如着电击,已知那地上的老人中了暗青子,他这才明白,敢情别人的暗青子,是朝那老人而发。
  不待身形下落,剑宁长啸一声,一掠而下,但这一瞬间,元觉已不见踪影。
  剑宁跑过去一探老人脉息,只见咽喉正中钉着一枚二寸的铁钉,眼见没有气了。
  他心中不由一惨,随即上升的是一腔熊熊的怒火,本来,他和这两方面,都非敌非友,也说不上应该偏袒那方,但这一下,他对峨嵋派的观点完全转变为仇恨。
  他缓缓立起身来,呆呆望着那静静地躺在地上的一老一少,忖道:“这少年临终时托我交这油包给百花谷主,唉,原本我身怀要事,威震九洲洪大凯那边的约期瞬目将至——”
  想到洪大凯,他不由停了一停,茫然有一种奋然之威,好一会才续忖道:“但,这一来,这两人都惨死当地,我——受人之托,尤其人家已然身亡,对!我不论如何,一定得完成这件事。”
  想到这里,心中有一个决定,倒反觉得泰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他想到一事:“唉呀不好—那百花谷在什么地方,我听都没有听过,这两人又都死去……”
  他到底不是笨人,灵机一动,忖道:“有了!有了!要找百花谷,只要找着那少女或那箭手,他们在襟边都挥有小小的白花,想来必都是百花谷中人了——”
  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喜,忖道:“对了,找到他们,我将这包秘密交给他们,他们带到百花谷便成了!”
  这个想法一决定,他便匆匁地掘了一个坑,正当他要将一老一少的尸身掩埋起来时,忽然左面森林中一声暴吼,霎时枝叶横飞,哗啦乱响。
  剑宁心中一惊,只见人影一掠,当头窜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身法好快,一闪便到场边。
  哗啦又是一阵暴响,森林中又纵出五六条人影,显然是追逐前面那人的。
  那人又跑了数步,忽然一转身。
  ‘嘶’一声劲响,剑宁看得清切,那人正是在道上曾见了一面的神箭手,只见他这反身一箭,动作之快,剑宁也感到钦佩不已·
  叮一声,那后面追赶的人,迎面削出一剑,想挡开那箭,那知那箭沉重无比,剑刃削在箭身上,却不能移动半分,那人狂叫一声,长箭贯脑而入。
  这一刻,那箭手已奔入广场,瞥见剑宁在场,不由一怔,猛一瞥,只见两个人卧在地上,正是一老一少。那箭手一止步,竟尔立下身来,不再奔逃。
  剑宁高声道:“朋友,快来这边………”
  那人喃哺自语道:“完了!死了!一切都完了!”
  这一刹那,后面的人已追到身后。
  那人大吼一声,双目全赤,不再前奔,反身一掌击去。
  迎面一人一闪,双手共伸,点向那箭手的双肩。
  箭手身形有若流水行云,平平稳稳地后退半丈,闪电般搭箭射出。
  迎面那人大吼一声,长剑一抡,不待长箭出弦,已一剑封到。
  那箭手只觉全身都在对方剑势笼罩之下,长箭再也发不出去。
  他万不得巳,长弓一转,一挑而出。
  拍一声,弓剑相交,那人剑走轻灵,在弓上一勒而退。
  那箭手来势一退,搭箭张弓。
  只开拍一声,那长弓已被对方剑勒了一个深痕,一拉之下,齐痕而折。
  箭手呆了一呆,那使剑的大叱一声,长剑“毒蛇出洞”,点向箭手胸口。
  箭手心中一惊,但手无寸铁,只得一挥右手,以长箭挑开那剑刃。
  “嗤”一声,想那使剑人的兵刃,是神兵利器,那一根长箭有若摧枯拉朽,当场折成两段。箭手慌忙后退,那使剑的长剑如虹,刷刷两剑,登时箭手陷入绝境。
  突然呼的一声,长空白光一闪,使剑的人只觉身前一寒,不求伤敌,先求自保,反腕一挑。
  “叮”一声,两件兵刃一触,那使剑的手上加劲,想利用利刃削断对方兵刃。
  “叮”又是一声,白光斗盛,那使剑者只觉手中一轻,低首一看,只见手中利器已成两截。
  抬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手捧一柄白光莹莹的短剑而立,他心中不由一凉,喃喃道:“白虹!白虹!”
  那箭手这一刻已奔到那一老一少的尸身边,特别在那少年身上,翻翻找找。
  剑宁知道他想寻那秘密包裹。
  那一批追逐的人由于领先者的手中剑折,都不由一怔,这时才想起任务,大吼一声,便待前冲。
  剑宁手中白虹剑由左向右,猛力一划,一道寒光应手而起。
  这一剑威力好强,那一批五六人各自感到寒光绕体而生,慌忙退了两步。
  那为首断剑者忽然沉吟一会,拱手道:“这位壮土请了——”
  剑宁一怔,呆了一呆,那人又道:“咱们是峨嵋门下………”
  剑宁回头看了看那神箭手,只见他们忙着翻找那少年的昆身,心中一动,正想告诉他那油布包已在自己身边,但转念一想,转身道:“在下早知阁下是峨嵋门下!”那人微微一笑道:“咱们几个兄弟,江湖上朋友送了一个不成空候的名号,叫作‘峨嵋七侠’………”
  剑宁心中暗暗一笑,口中却道:“久仰!久仰!”
  那人面上一红道:“咱们和这位神箭手有点梁子,阁下和他有什么交情吗?”
  剑宁摇首不语。
  那峨嵋七侠之首又道:“阁下大名尚未请教?”
  剑宁皱了皱眉,伹仍回答:“唐剑宁!”
  那人睑上浮起一阵惊疑莫名的神色,只因剑宁尚未扬名江湖,而翁白水已把雁荡山上遇到摩云客和姬文央砌磋武技的事说了出去,但眼前持有白虹剑的人却不是唐敏,这不是太稀奇的事吗?
  那人顿了顿又道:“方才这位箭手一箭射杀咱们兄弟,唐兄是见着了,是以,在下斗胆请唐兄别管这件事,让咱们和他算一算旧怨新仇——”
  他改呼剑宁为“唐兄”,剑宁心中不由失笑,慢慢道:“这个——不成!”
  那峨嵋七侠剩下的六人面色一齐一变,那七侠之首勉强笑了一笑道:“为何不成?”
  剑宁冷哼一声道:“以众凌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字字句甸有如截铁断金,那七侠之首突然面色一沉,如罩寒霜,冶冷笑道:“唐兄这等不给咱们面子吗?”
  剑宁默然不语。
  这时那箭手走上前来,一脸茫然之色,听到那七侠之首的话,不由双眉一挑,道:“在下自幼习武,一介粗人,倒也认得什么是廉耻,什么是公理——”
  峨嵋七侠知道他下面的话是什么,慌忙打断他的话头道:“怎样,你既知廉耻,却专倚仗他人之力——”
  那箭手双眉轩飞,大叱一声道:“我姓秦的什么时候倚仗过他人?这位唐兄的是好心,兄弟心领了………”
  说着便大踏步走了上去。
  峨嵋七侠心中暗喜,那姓秦的箭手走到剑宁身边,当胸一揖道:“唐兄相助之恩,秦某没齿不忘!”
  剑宁忽然一把拦住他,微笑道:“唐某是甘心相助,绝非阁下相求……”
  秦姓箭手呆了一呆,满目流露出一种感激的表情,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剑宁手中白虹神剑一挥,冷冷地对那又惊又怒的峨嵋七侠道:“来吧,划下道儿——”
  剩下来的六个人面面相观,那为首一人蓦地仰天一笑道:“——哈,姓唐的别神气活现,今日叫你试试咱们峨嵋的功夫!”
  剑宁的面上神色不动,说道:“好说,最好是——六人一齐上。”
  六侠心中同时怒火狂烧,那为首的千里独行侠叶青冷冷一哼,低声向同伴道:“姓唐的这可是自讨苦吃,咱们可不能放松分毫,全力布‘六煞阵’——”
  伙伴一起答允。
  叶青回过头来道:“姓唐的来吧。”
  剑宁一挥手中“白虹剑”,身形一幌,便窜到那峨嵋六人的圈中。
  千里独行侠叶青大吼一声,霎时兵刃之声大作,六人都施出拿手兵殁。
  这六人中倒有四人用剑,加上剑宁的白虹剑,登时剑光大盛,威力惊人。
  剑宁倒也不敢轻视这六人的剑阵,这六煞阵本是峨嵋七侠的七绝阵演变而成,但是变化却繁杂异常,阵法一推动,简直令人目乱神迷。
  剑宁只觉身前身后完全是一幕剑网,心中不由一惊,他斗然舌绽春雷,白虹力划而出。
  “嘶”一声,剑尖划过空中,剑宁已使出摩云客的绝技。
  摩云客唐敏昔年名震天下,其剑法造诣,可想而知。剑宁已尽得其真传,这一施展出来,威力也自是绝猛!
  六煞阵只觉对方的内力在这划中,尽数吐出,自己所布的圈子,无形中已被逼得扩大开来。
  等到脱离了对方的压力,六煞阵的中心,已扩成一个很大的圈儿了。剑宁何等功力,乘六人一分神之际,剑子破突弹出,已递到千里独行侠的面前。
  他深知叶青的功力为六人之冠,想破解此阵,必得先击倒叶青。
  好在叶青手中宝剑先已被剑宁用白虹削断,这时手中仅持了一柄单刀,不十分顺手。
  剑宁这一剑简直有若鬼魅,叶青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剑尖离体仅仅二寸。
  叶青登时冷汗涔涔滴下,大吼一声,手中单刀万不得已反挑而出,崩向剑宁手中宝剑。
  剑宁内力一吐,白虹剑轻轻一震,呛啷一声,那柄单刀齐腰而折。
  叶青狂吼一声,企图败中求胜,用力一拳由下而上,反击过去。
  唐剑宁长笑一声,右手剑子一封,挡过叶青的拳势,左手一吐,五指灵巧的一翻,拍地一声轻响,正确地搭在叶青腕脉上。
  叶青右手如凤,直劈而下,剑宁内力斗发,叶青只觉手腕一麻,双腕一顿,那一拳打在半空,没有落下来!
  其他五人见状,手足情深,不约而同地暴吼一声,兵器从四方递来。
  剑宁脸色忽然一变,扣住叶青的左手一松,双足连踩虚步,身形猛然后退。“六侠”不知他为何忽然放弃了这等大好的取胜机会,其中老三老四俩人虽也是一怔,但因剑宁是迎着他俩退身的,他们手中兵器便见机而动,从剑宁左右侧划出这两道长长的银弧,扑向剑宁。
  叮的一声,两支长剑在空中相遇,发出一声清脆而漫长的声音,但说来也真丢人,敢情人家姓唐的已比他们剑势还快,硬生生地从他们两支剑的空隙中挤了出去。
  六人俱各大惊,忽听到叶青身后有一人阴恻恻地干笑了一声道:“六位还不退下吗?”
  叶青脱口道:“翁师兄?——”
  那人正是翁白水,他哼哼一笑,跨前了几步道:“掌门已经走啦!今日的事就此了了。”
  叶青狠狠地瞪了伫立在一旁的神箭手一眼,彷佛是余恨未尽似地,唐剑宁心中最不喜欢这姓翁的,是以方才他一现身,剑宁便退出战斗,返身面对树林,背朝着他们。
  六人欲言又止,翁白水阴阴地道:“师父有话传下来,六个月后便有他们瞧的。”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神箭手他们听的,但却是在像告诉峨嵋六侠似地。
  神箭手目送着他们抱了一个尸体,狼狈不堪地退了去,心中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也是惨败之余的一点小小的安慰。
  他抬起头来正要向那姓唐的怪人道谢,不料眼前竟是空荡荡的一片林子,那还有那人的身影?但是那一老一少尸体身边的硬土地上,却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小油纸包。
  他默然地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两个多时辰,就在原先的那个广场上,林中忽然漱漱一响,一个文士服的年青人匆匆地从林中走了出来,他神色之间有一股愤怒之情。
  他的眼光冷冷地扫了这土场子一遍,鼻中微微一哼,右手信手一挥,在身边一株老白杨树上留下了一道寸许的深痕,他怒道:“我姓翁的今天算走了眼,那小子竟是摩云客和姬文央的传人,哼—只怕百阳朱菓便落在他身上,哼—好一个‘山一鹤’‘林钱塘’!看你冤我到几时?”
  翁白水的眼中露出慑人的光芒,千百条阴狠的主意都在他心中浮起,他顿了一顿足道:“好,你只要还护着百花谷那帮人,我六个月之内,自然叫你到峨嵋来找我。”
  其实他那知道唐剑宁只是拔刀相助,根本与百花谷无关呢?因为照常情说来,一个稍微有江湖经验的人,决不会伸手管这筹闲事,况且对方又是天下八大宗派之一的峨嵋派?但那知唐剑宁根本是个“新手”——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雏鸟”。
  X X X
  距雁荡大会已快半年了,这半年之中,武林中多各少少发生了几件大事,打破了十多年来不正常的平静。
  那是因为年青的一代长成了,是他们初入江湖掀风作浪的时候了,老一辈的,因为当年接二连三地出了几个“煞星”——姬文央,唐敏等,所以诛杀几尽,以致这十多年来,当这几个怪物先后神秘地失踪之后,武林中平静的出奇,便连费青峰也闯出了字号,成为一派之主。
  在雁荡大会,群雄仍受挫于老一辈的代表——百步追魂姬文央之后,少林和武当便又恢复了平静,那是因为两家长老都觉察到下一代的实力似不足成事,所以加紧训练。
  此外各派的人,也有就此开始在江湖上闯荡的,也有效法武当和少林的。此中第一件发生的大事,应当是威震大漠南北的后起之秀——“血印掌”葛贤宁和北五省已够得上第一家字号的“捞山一鹤”林钱塘在甘肃的兴隆山上,成吉思汗墓前,力拚了三掌,不分胜负,两人各自回山闭门苦修。
  第二件大事,应该是昆仑的左萍和峨嵋的翁白水代表两派在长江水域中吃饭的弟子,双闯长江铁船帮,和出水云龙艾锟盘高下,这件事的始末在江湖上罕为人知,只有当事的三人在洞庭湖中君山列岛的一个小岛上议决,此后双方以三峡为界,也就是四川成为两派的地盘,而三峡以下至大海,却成了铁船帮的囊中物,其实这也很公平,因为当时的局势便是这样,双方不过是对现状有所承认而已。
  第三件便是百花谷的事,但因为当时事情没闹得太大,而且百花谷又素来是神秘所在,是以只是风声大,浪却不高,大家也就不多谈了。
  但是,真正的大事却罕为人知,譬如洪大凯和温可喜不可解的世仇竞意外地解决了,而且又牵上的姬文央和百残和尚的三代恩仇,再加上常败翁也插了一腿,这是何等惊人的大事,但因为参与那次大战的人,非怪即杰,所以外界竞一点风声也没有。
  又再如唐剑宁的奇遇——四大高手联手传技以求击败四人的公敌——百残和尚。再加上唐剑宁原来便继承了摩云客的衣钵,那么环顾宇内群雄,除了天山铁氏,和百残和尚之外,唐剑宁将是尽得各怪杰的真传了,此后的武林宗主,又将注定落在一个八大宗派之外的人的身上。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默然地进行着的,也因此使剑宁得了莫大的方便,不会受到恶意的阻挠。
  X X X
  九华山虽不是国内数得出来的高峰,但自古也是一座名山,那山势虽不是高入云霄,但也是
  十分挺秀,正如唐人听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了。”
  清晨,黄金色的阳光懒洋洋地凝视着大地,照在平滑的石头上,浮起了千百道的光芒,耀人心眼。
  在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有一个万里许的大湖,湖面十分平静,在阳光普照之下,真不啻是一面绝佳的镜子。
  忽然,在湖面上,轻轻地掠过了一道绿影,呼地一声,那绿色的东西,在湖面上转了个弯,轻点湖面,猛然往上一弹,斜斜投向上方,这时正好另外有一枚绿包的东西也从上方掠过,刷地一声,两物相遇,交成了十字形,却又施施然地循来路而回。
  那绿色的东西慢慢地飞向湖边,这时有一个儒服的中年人正张开了右手往那物招着,那绿色的东西说也奇怪,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他手上。
  他笑着对身边的一个年青人道:“如何?这两片叶子是不是交成了十字形?”
  那年青人——唐剑宁眼中浮起了异然的光芒,仍有些不太相信似地问道:“您,您怎会预先知道的?”
  中年人——“威镇九州”洪大凯哈哈一笑道:“你是第一次学,自然不信,等你学了几天,就会弄清楚的,佛不是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吗?”
  剑宁从他手中取过了那两片相交的叶子,细细地观察了一遍,他发觉这两片虽是极为寻常的树叶,但叶面已不如平常了,两片各被变成了不同的角度?
便默记在心中,但脸上却掩不住一丝得色,洪大凯心中暗许他的灵敏,嘴中却道:“你可知道咱们这手功夫的来历吗?”
  剑宁摇摇头,洪大凯一拍后脑,失笑道:“我真是老的糊涂了,你怎会知道呢?”
  剑宁不料看上去极威严的“威镇九州”洪大凯,竟也是这般平易近人,动作像透了一个大孩子,心中真是好笑,他更觉得有怪,为何世人都以为他们是怪物呢?其实常败翁,姬文央,多事老人和洪大凯,都是很可以亲近的。
  洪大凯漫不经心地踢动着石块道:“几百多年前有一位了不起的豪侠叫做铁马岳多谦的,你可听说过?”
  唐剑宁道:“唐师兄曾说给我听过。”
  洪大凯点点头道:“岳氏一门抗金,一生轰轰烈烈的事迹却有不少,但生平唯一的劲敌便是一个叫做青蝠剑客的怪物。”
  唐剑宁心想天下都说你洪大凯是怪物,怎么你倒说别人是怪物来了,脱口笑道:“他有多怪?”
  洪大凯被他一问,眉头一皱道:“大初比沈老败还怪些。这是闲话,咱们别过不提。”
  这倒是个切安而且使人懂得的比例。
  洪大凯见他不再发问,便道:“青蝠后来败于岳铁马之手,八年之后,他的弟子关彤又出山单挑岳多谦的长子岳芷青,仍不能在岳家三环之下全身而退。”(事见拙作铁骑令正集及续集。)
  唐剑宁应道:“略有所闻,但是——”
  洪大凯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关彤应誓收山,永远不再踏入江湖,但对岳家三环,仍不免耿耿于心,积他一生的研究,竞意外地产生了一种与岳家三环大同小异的手法——‘摘叶飞花’。”
  唐剑宁心中猛跳,惊道:“那么?——”
  洪大凯庄重地道:“关彤便是咱们这一手的祖师爷。唉—想不到时过境迁,当年轰轰烈烈的武林七奇,江湖上都已成了遗迹,而咱们这一手,却意外地能一脉相传啦!”
  唐剑宁激动了,他响往着武林中的传奇性的故事——青蝠剑客独挑武林七奇,关彤力拚岳芷青,他意味着自己的使命重大,因为他代表了武林中最神秘的一派,而寄目于天下群豪。
  他悠然神往地脱口而出道:“关祖师爷是什么样子呢?”
  洪大凯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孩子,我怎会知道呢?”
  唐剑宁认真地道:“他一定是个好人,就像——唐师兄一样。”
  洪大凯不料剑宁的天性如此纯厚,而且几近于天真,在这一刹那间,他内心有着一股莫名的自愧,他觉得为了几人的私仇,而将这个年青的孩子坑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这是不仁道的。
  说实在的话,尽管是集他们四人的绝学,他并不认为剑宁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四人自己上手,当然另当别论,但问题是在于剑宁的天资,能否全部吸收所学,而且更要进一步地,把这截然不同的四家武功,融汇贯通才可。
  他为剑宁担心,伹势已成骑虎了,他只有尽力而为之!
  洪大凯见到剑宁一提到唐敏,双眼便红了起来,忙叉开话题道:“小老弟,你别再唐师兄长唐师兄短了,我知道你的辈份,自然不会占这个老便宜的。”
  只因唐敏是雁荡大侠之徒,辈分极高,比起姬文央来,也只是勉强低了半辈,所以洪大凯以此来取笑剑宁,剑宁被他逗得不禁嗤然地一笑道:“洪老前辈,我可不是这般意思。”
  洪大凯牵住他的手道:“我当然晓得罗,来—我们今日就此休息,明天开始练习,你得加倍努力,你可要为我及姬文央争口气,不可以输给那姓李的女娃子。”
  剑宁恍然大悟,才知道洪大凯,姬文央,温可喜和沈百波四人虽然联手对付百残和尚这个公敌,但他们四人之间却各有恩怨,现在由姬,洪两人指导自己,而李敏珊归沈,温两人教诲。常败翁最近击伤了姬文央,但在多年前也曾惨败于洪大凯之手,温可喜和洪大凯的世仇虽然解了,不过洪若水丧生于温键的手下,却是不容抹煞的事。而温家和沈百波却没有关系,同样的,洪家和姬文央也没有牵连,所以四人之中,俨然可分成两派,这由此可见,当初多事老人提议的时候,并不是乱分的,而其脑筋的精细也由此可见一般了。剑宁不由得暗暗佩服起多事老人来。
  这种分法,使得姬,洪及沈、温两方都暗存竞争之心,对唐剑宁及李敏珊自然大为有利,况且姬文央与剑宁本有了感情,而常败翁对李敏珊也不差,所以顺理成章地便使多事老人生出了这么一条妙计来。
  在学习六阳炁功的时候,剑宁因为原来内功的路子与姬文央相近,而且摩云客唐敏在他身上曾下了十年的功夫,再加上百阳朱菓的提携,所以进步的极快,但现在换了“威震九州”洪大凯的绝学,他可是吃尽苦头了。
  因为洪家的手法,上溯南宋初年的关彤,本是一条极偏的路子,和姬文央的六阳炁功一般古怪,须知雁荡心法暗与六阳炁功相合,已是极难得的凑巧之事,岂有再与洪氏心法相同的道理?
  练武的人,一若常人,是依习惯行事的,姬文央和唐敏这两股巨大的潜力,潜伏在唐剑宁的每一道神经中,根深蒂固地牢不可拔,但是,一旦要他完全舍弃前法,而采用新的路子,当然是非常吃力而且伤脑筋的事。
  “威震九州”洪大凯何等人物,也知道剑宁本身的苦处,所以并不切责他,只是缓缓地把洪氏心法灌输给他,第一步便从基本的打坐学起。
  剑宁仿佛是一个已读过大学的人,到国外去留学,只欠缺平日应用的语文,是不熟悉的,但他在国内听学的,在国外却是一般有效,因此自然只须要克服这一关便可以了。
  须知学武之道,虽然心法不同,也就是路子不同,但“气”仍是一样的,剑宁吃亏的是前后两条路完全不同,但占了便宜的是本身功力已很高,而百阳朱菓使他仍能接受更多倍的功力,他就像一个无底的水井,能接受及储藏尽可能多的水量,而姬文央他们,就好像几条巨大的水管,把大量的水灌入其中。
  剑宁进步的速度,并不慢于常人,只是不如他先前那般惊人吧了。而且,他是愈来愈快的,因为愈来他对洪氏心法愈为熟悉。
  在洪大凯的指导之下,他暂时停止了六阳炁功的练习,但姬文央的影子,却不时浮现在他的心中。
  终于,经过了一段他觉得颇为漫长的日子之后,洪大凯领着他走到了初见面时的湖边,洪大凯信手摘下了一片树叶,在手中一捏,递了给他,剑宁心头大喜,洪大凯笑道:“小老弟,你试试看。”
  剑宁暗摄心神,迅速地把全身力量贯轮在右手中指之上,他中捐和拇指一夹树叶,中指突然一弹。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那树叶的速度初始之时也是极为惊人,但迅即减弱,最后竞落在半丈外的湖面上。
  洪大凯仰面大笑,唐剑宁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坦然问道:“老前辈!我错在何处?”
  洪大凯止住了笑声,摇摇头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剑宁道:“怎么?”
  洪大凯又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没错,因为我看你心中不耐烦了,跃跃欲试,所以要你试试看,你想,树叶是柔软的东西,并不容易受力,你就是拼了一身力量,蛮干一场,它也必定飞得不远。”
  剑宁心中确是有些浮躁不安的,他讪讪地道:“我们是不是要从新开始?”
  洪大凯笑道:“哼,你又不急了吗?但我可等不及,小老弟,你第一关已通过了,换句话说,你已能把全身力道聚在一个手指上,而且此非本门心法不能达到,以后,咱们就开始第二阶段的教学。”
  剑宁笑了一笑,正要说话,洪大凯道:“你先回去,我还要在这边坐一会儿。”
  剑宁还以为是他要练功夫,便走开了,洪大凯目送着他离去,望着他那宽广朴厚的背影,心中起了莫名的忧愁。洪家卜居此山,已是三代,三代单传,目下只有洪大凯一人,但他自幼至今,心中念念不忘祖父之仇,埋头苦练绝技,以便在百年之约中一头身手,所以发誓不婚,那知到了六七十岁的年纪,虽然因他保养的好,望之犹若中年人,但要结婚也没那股兴致了,他一人凄凄凉凉地埋名于九华山中,眼看便有绝嗣之虞,天幸使他在垂老之年,收了唐剑宁这个孩子,不但洪家绝技有传,而且他一向寂寞的心海中也有了一个寄托感情的所在。
  其实“威震九州”洪大凯是一个威猛的人,脾气之古怪不下于姬文央,但是,那股虚无的父子之情,使他对剑宁的态度改换了,变得十分慈祥。
  不过,这只是机遇问题,换了另一个忠厚朴实的青年,也可能取得洪大凯寂寞老怀中的慈爱之心。
  但是,姬文央及洪大凯对于唐剑宁是不一样的,姬文央和唐剑宁的感情,是在一连串的迫害及同舟共济的情况下,培养成功的,所以是有形的,也是唐剑宁所能感受到的,而洪大凯的心情却是令唐剑宁不可捉摸的,在他心目中,还以为洪大凯一向是慈祥的,殊不知洪大凯有以他为代子的感觉。
  洪大凯的内心是处于尖锐的矛盾之中。
  祖父惨死的仇恨,在他初知人事之后,便盘旋于他的心中,甚至迫使他放弃了个人的幸福,但是,眼前的剑宁却没有理由因此而送命。
  洪大凯一向佩服唐敏的作为,这是英雄重英雄,但他却可能一手断送了唐敏唯一的传人——唐剑宁,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仇,这是何等不合理的事。
  因此,他痛苦了,他觉得愧对唐敏于地下,他怕和唐剑宁那无畏的目光相遇。于是,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平视着碧绿的湖面。一阵凉风过处,湖面上抖起了阵阵涟漪,水面开合上下之处,彷佛现出了一幅血淋的惨象——狂笑着的百残和尚右足踏在一个血渍淋漓的人的身上,那人软弱地转过头来,于是,洪大凯看到了他的面目,他是自己的“儿子”——唐剑宁
  洪大凯歇斯蒂里地狂喊了一声,一掌往百残和尚拍去,只听得隆然一声,湖面上激射而起了一个丈多高的水柱,却又迅即化成千百个小珠似地,落到了湖面之上。
  每一颗水珠都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在湖面上织成了一幅锦然的景象。
  于是,每一圈水纹的中心,都呈现出了百残和尚那残苦的笑容。洪大凯怒冲斗牛,双掌轮流拍出。
  湖面上产生了蔚为景观的景象,三两丈多高的水柱,此起彼落地跳跃着,隆然的拳风与水面相击之声。与哗然的水声,产生了一支单调而震人心怀的曲子。
  这曲子的拍节愈来愈快,水面上百残的脸容也愈来愈多,而水柱的高度也愈来愈大,而洪大凯的理智愈为丧失。
  湖上彷佛是下着倾盆大雨,洪大凯的衣衫尽湿。
  终于,在这单调的曲子中产生了杂音——
  “洪老前辈!”
  这是唐剑宁惊惶失措的呼声。
  洪大凯心头一震,停止了疯狂的动作,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右手茫然地拢着散开的头发,剑宁快步上前,扶着他慢慢地走回山居之处。
  转眼又过了几十天,剑宁着实在九华山中盘桓了许多日子,在这段时间中,他几乎是和人世隔绝的。
  生活虽是单调,但是他可不在乎,因为他的内心已完全贯注在所学之上。
  自从上次的举动失常之后,洪大凯的内心反而平静的多,他暗下了决心,决不让百残和尚占了便宜,所以除了“摘叶飞花”之外,他还加授了剑宁许多功夫。
  是一个黎明,剑宁和洪大凯照例走到湖边,洪大凯信手摘下了两片树叶,递给唐剑宁道:“小老弟,你试试看。”
  他这句话和数十天前所说的一模一样,连神情都没改变,剑宁回想到当时自己的暴燥,不禁有些讪讪。
  他接过了树叶,信手一捏,两张树叶已被他弯成了角度不同的曲面,他把其中的一枚,微吸在右掌上,右手一扬,另一枚已疾射而出。
  绿色的树叶紧贴在湖面上掠行,剑宁暗吸一口真气,右掌一吐一收,另一枚树叶也疾射而出。
  一转眼间,两片树叶不知怎地在空中各自打了个转,却整整齐齐地交成了十字形,当两叶相交之时,还发出了一声嘶嘶的声音,叶面上竞冒出了蒸气。
  剑宁用手一招,两枚叶子又落到手中,洪大凯惊道:“六阳炁功!”
  剑宁有些脸红地道:“我暗地里把六阳炁功掺入了摘叶飞花之中,老前辈——”
  洪大凯连连点头道:“六阳炁功加摘叶飞花,天下又有何人是你的对手!哼!我倒要看看百残和尚是怎样的三头六臂,哈!姓李的那个女娃儿再也比不上你,沈老败这下可要吃瘪了吧!”
  说着一顿道:“你那拮长补短的功夫练得如何啦?”
  剑宁茫然地道:“拮长补短?”
  洪大凯笑道:“该死,我忘了告诉你了,就是上个月我教你练的玩意儿。”
  剑宁怎不知“拮长补短”这门功夫?但这功夫已失传了数百年,不料自己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练成了。其实洪大凯若早讲,剑宁断不肯学,因为当初只说好学摘叶飞花,他又算不上洪氏弟子,怎能贪他其他的绝学?
  剑宁呐呐地道:“老前辈,这这——”
  洪大凯拍拍他的肩膀道:“小老弟,你是代我姓洪的去报三代之仇,你想打败仗可不成,你会了,不就是等于我会了吗?”
  唐剑宁心中仍有几分惊喜地道:“我,我已经练好了。”
  说着把眼角看向洪大凯,低下头去,洪大凯笑道:“这玩意儿可不能演给我看,以后你到江湖上找两个高手,真刀真枪来一下才行。哎!对了,你可知道这门功夫的来历?”剑宁心想表演一手,不料被洪大凯一眼看穿,倒反有些不大好意思,他窘道:“是不是当年青蝠剑客在首阳大战用过?”
  洪大凯点点头道:“便是关祖师爷也没练成,先祖当年号称神州第一高手,大家以为是以摘叶飞花为最高武技,其实仍是藉着拮长补短的功夫作底子。”
  唐剑宁心中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茫然地噢了一声,表示在听着洪大凯的话。
  洪大凯忽然扬声道:“你在此地也不会再有什么大进境,你最缺少江湖经验,我看那多事老人懂得还不少,你还是找他去学学也罢。”
  唐剑宁与洪大凯相处了多日,深知他的脾气,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用,只得默然地点点头,洪大凯也苦笑道:“小老弟,咱们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健壮的很,只要你不死,总有再见面的时候,噢,还有,如果遇见他们,代我向老友问声好,说我在九华山等大伙儿的信息,一齐去找百残老鬼算这笔账。”
  剑宁知道他是指姬文央、常败翁、温可喜及多事老人他们几个。洪大凯陪着他打点了些杂物,送他到了山口,一路上两人都是默默地奔着,这象征着两人心情的沉重。
  限看远处已有了大道及行人,他们便停下脚步来,洪大凯执着唐剑宁的双手,关切地道:“除非大家一致行动,你一个人碰上了百残老鬼,还是避开为宜,此外天下的武者只有两个人你不可惹。”
  唐剑宁道:“天山双侠?”
  洪大凯郑重地道:“在你缺少经验的时候,加上你现有的功力,还不是两个铁老鬼的对手,如果你们耗上了,你就用言语激将他,叫他来找我老洪,我包你笑不出来。”
  唐剑宁的心中十分感动,洪大凯见他的眼圈又红了,自己也忍不住要落泪,便把头转过去,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轻轻地道:“你走吧!”
  剑宁软弱地走下山坡去,他的脚步和他的心情一般沉重,洪大凯目送着他走上了大道,看到唐剑宁忽然转过身子来,依依不舍地向他挥舞着双手,他的老泪不禁夺眶而出,忽然,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在他心中掠过,他喃喃地道:“我岂能让他一个人孤行,百残老鬼可能早就在等着他!”
  他回目注视着群山,在这片地方,他曾滑磨了几十个年头,留下了多少值得回忆的往事,儿时情景,有如历历在目,已将老去的他实在不舍得再离开它,但是事实总归是事实呀!
  黄昏了,该是人们休息的时候了,夕阳躲在晚霞之中,兀自依依不舍地凝视着大地。
  一条干涸了的河床之中,乱石丛列,因为水流不断冲洗以及加压力的缘故,其中一部份的石头真是奇形怪状,大的有三两个人高,小的也有巴掌大的,一眼望去,这宽广的河床上就像是石头世界也似的。
  忽然,一条人影映在石头上,那是一个修长的身形。
  那人极为诡秘地在石头之间穿行着,突然,在一块方形巨石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呼哨,有一人发声道:“是线上的朋友,还是合字上的朋友?”
  那人道:“我是翁白水,那多事老鬼怎样啦?”
  石后绕出一人道:“翁师兄,叶大哥正在激他出来。”
  翁白水点点头,侧耳细听,果然听得叶青扯大了嗓子在吼道:“姓华的,是英雄好汉就别缩头。”
  多事老人却嘻嘻笑道:“你有本领便走进来。”
  叶青怒遗:“你总要出来的,我和你耗上了。”
  多事老人一拍巴掌道:“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叶青哼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们峨嵋派的威名不小,连大名鼎鼎的多事老人都闻风丧胆了。”
  多事老人大声道:“凭费青峰这点本领还要误人子弟,真是想来便气死人。”
  叶青怒道:“那你出来斗斗敝掌门看。”
  多事老人忽然不响了,这边翁白水不知他又在耍什么花样,他对石后那人道:“老四,我去关照叶老大一下,待会儿昆仑派的人便要到了,咱们先得把多事老鬼收拾下来,记住,除了昆仑的人,一个也别放过来。”
  那大汉道:“你放心,只要切口不对,休想过我王振这一关。”
  翁白水道:“好,如果姓艾的到了,咱们就依计行事。”
  他话声未完,人已穿入了石头堆中,转眼又失去了身影。
  那面,多事老人忽然道:“喂—现在是什么时辰啦!”
  叶青没好气地道:“是你绝命之时。”
  多事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哼!等老夫救兵到了,看你们还神气得起来?”
  翁白水此时已扑到了叶青藏身之处,他环头面前的局势,眉头一皱,叶青如释重负地道:“翁兄,那老鬼还不肯出来。”
  翁白水装出不在意地道:“他饿了三天了看他还能再撑多久?”
  他声音放得很大,存心说给多事老人听似地,果然,多事老人大叫道:“外面是那一位孙子?”
  翁白水脸浮杀气,目露凶光,狠狠地道:“华老儿,你若要活命,便说出百阳朱菓的下落来。”
  多事老人不屑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费老头那不成材的弟子,喂,咱们昨天说到哪儿啦?噢,是说到你那死鬼师父年轻时和表妹暗地来一腿的事,咦,下面才精彩呢!且说——”
  翁白水面对着一堆顽石,实在不敢踏入一步,但他那容多事老人揭发师父的隐私,尤其是当着外围弟子如叶青之类。
  他大袖一挥,一块大石随之而起,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滚过,隆隆之声竞盖过了多事老人的大嗓子,但石头一停下来,却听得各事老人尖声大声道:“都来看,都来看!”
  叶青猛喝一声道:“老鬼少吼,你想求救可是办不到。”
  多事老人却仍是自头自地怪叫道:“都来看王八打鼓呀!”
  翁白水人虽阴损,但比起多事老人还差一筹,堂堂气结,他知道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是自讨没趣,遂狠狠地对叶青道:“今夜子时以前,务必使这老鬼住口。”
  叶青为难地道:“咱们用烟薰薰他看。”
  翁白水还没接口,不料石阵里面的多事老人却道:“风向不对。”
  翁白水怒道:“不用你操心。”
  多事老人笑道:“要知道百阳朱菓的下落,只有另外找一个人想办法。”
  叶青头脑比较简单,大喜道:“谁。”
  翁白水连忙用手指点了他肩膀一下,示意他少开口,但已然来不及了,多事老人迟疑地道:“只是,他和多事老儿交情好极了,断然不肯作此等事,唉!”
  他倒长吁短叹起来,叶青迫问一句道:“你先说说那人叫什么?”
  翁白水大声道:“是华灵清不是?”
  多事老人怒道:“当然不是我自己,废话!”
  叶青反激道:“料你是瞎扯一通。”
  多事老人哼了一声道:“不愿听便罢。”
  叶青也一心想得百阳朱菓,急不择言地道:“愿听,愿听!”
  多事老人干咳了一声道:“说来话长,你们可有耐心听?”
  翁白水心中想听,但故意装出不耐烦道:“你少卖关子,说不说由你。”
  多事老人道:“算你们狠,我在里面实在内急的很,但我说出来,你便放我走,是也不是?”
  翁白水心想先唬你一下也好,便道:“翁某素来说话算话。”
  他这话等于不说,倒是叶青笨,大声道:“这次放过你也不妨,快讲呀!”
  多事老人又道:“不行,咱们先得谈清楚,要不是姬老鬼失了约,我还会告诉你吗?”
  翁白水和叶青心中同时一寒,如果姬文央赶到了,他们这趟又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多事老人哈哈一笑道:“喂,你们别怕,姬文央不过喜欢杀人而已,做人倒是极痛快,一刀下去便见分晓,决不拖泥带水,增加你们的痛苦啦!”
  叶青听得汗毛肃立,此时已觉得脖上一凉,其实是晚风拂过而已,他急吼着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多事老人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你们找不着那人可与老夫无关。”
  翁白水想倒也合理,便顿了一顿足道:“你存心拖时间是不是?这当然与你无关,有屁快放!”
  多事老人道:“年纪大了,中气不足,说话那能像你们这样快,哼!你没见过我在你们这把年纪的时候,嘿嘿……”
  翁白水知他话匣子一开,又是没完的事,说实在的,他心中有些怕姬文央的,他忙大声道:“华老儿,你再不说,我便要用烟薰了。”
  多事老人不悦道:“哼!熏熏看,我一头撞死在里面,你不但百阳朱菓找不着,而且姬老鬼不把你峨嵋山踩扁,我就不姓华!”
  他语气虽狠,但简直是在要无赖,那像个武林中享名已久的人物?翁白水不料他会说出这般话来,真是啼笑皆非。
  因为两人都不敢跨入石阵,所以多事老人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再加上谁都怕姬文央的辣手,所以多事老人简直是有恃无恐,而他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只要他不出石阵一步,两个高手虽和他只是咫尺之遥,也是拿他莫可奈何的。
  多事老人在石头中间一探头,对翁白水一咧嘴怪笑道:“姓翁的,你可去找华灵均问问看。”
  翁白水暗从囊中取出了一枚暗青子,扣在手中,他藉着黑暗,一心想除去了多事老人这扎手的人物,叶青大声道:“这华灵均可在何处?”
  多事老人把头一缩,又治失在石堆中道:“方才不是二曰为定,你们自去找,可与我无干吗?”翁白水冷道:“这厮又是谁?难道你不会捏造一个名字唬我们不成?”
  多事老人哇哇怪声道:“他是我那死鬼大哥,我为何要骗你?”
  叶青一想,多事老人叫华灵清,与那人只差了一字,心中倒信了三分,翁白水却暗暗生疑,只因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多事老人有什么兄弟,怎么凭空冒出了一个?
  他扬声道:“你若告诉我们他在何处,这回定饶了你?”
  多事老人在石堆中怪声道:“你不饶也不成,今晚昆仑的小子要来,姓艾的小家伙也要来,到时候,我不把你峨嵋的丑事一件一件给抖出来,我便不姓华。”
  这话叶青听了还罢,只因他不过是外围份子,并不知道多少机密,所以还当多事老人在胡说八道,翁白水是峨嵋未来的掌门,许多事他心中自有数目,怎么不会惊慌,但又不能放在面上,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谁说左兄要来啦,你少胡言乱语,我不中你的鬼计。”
  多事老人道:“还不是你身边那姓叶的透了口风。”
  翁白水大怒,狠狠地盯了叶青一眼,叶青大骂道:“华老儿,你别血口喷人,我可没说一个字。”
  多事老人朗声道:“哼,你那时的威风到那里去啦?你还说姓艾的今日要命丧荒滩,哦,大丈夫说话就敢当,你别怕这姓翁的,我找姬老鬼替你撑腰。”
  翁白水脸色一寒,左掌轻轻搭在叶青肩上,大声道:“华老鬼,少挑拨离间,哼!”叶青心中大喜,也朗声道:“多事老鬼,哈……”
  笑声忽然止住,他缓缓地倒了下去,脸部的肌肉扭曲成一块一块的,煞是惊人,多事老人道:“喂,你怎么不笑啦?”
  翁白水的面色冷峻之极,嘴角上却挂起了一丝残酷的微笑,他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左足微微踢动叶青的尸体,他那股神气,彷佛他方才杀的只不过是一只鸡似地。
  月色透过云层,淡淡地洒在地上。
  叶青的嘴角上,潺潺地流出了一道血流,敢情他竟是冷不防被翁白水以上乘内功震断了心脉而死。
  翁白水抬起了他的尸体,喃喃地道:“天下只有我知道百阳朱菓的下落!”
  他双手一推,叶青的尸体便稳稳飞出,拍地一声,落于乱石堆之中,他这手作得十分阴毒,因为这是多事老人所布的石阵,无人能生出生入,便是日后姬文央发现了叶青的尸体,大家也不会怪及翁白水,因为他不可能走入石阵去杀害叶青的。
  猛听得多事老人叫道:“什么人?”
  原来是受了方才拍的一声的惊动。
  这时,东北角上忽然激射起一支红色的火箭,但升到高空之后,却剥地一声,爆裂成了一幅极美的图案,翁白水一怔,脸色大变,扬声道:“多事老鬼听着,这次看在百阳朱菓的份上,饶你一遭,待我找着那华灵均便有分晓,但你以后不许再胡言乱语,听到没有。”
  多事老人的声音道:“老夫也不领你情,你也不必气势凌人,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姓翁的,总有再朝相的时候。”
  翁白水心中暗骂多事老人的机伶,原来多事老人押准翁白水此时决无心再和他料缠,所以口气也硬了起来,翁白水一顿足,狠狠地道:“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话音未完,人已急奔向东北角去,这时,传夹了多事老人的惊叫道:“哎呀!死了人啦!”
  敢情他已发现了叶青的尸体,翁白水听在耳里,但脚下却丝毫不停,转眼走得无影无踪。
  多事老人把头探出来四处一瞧,方才唏唏一笑道:“这姓叶的死得冤,我方才忘了一点,我那大哥三岁便夭折了,连我都没见着他,姓翁的怎生去找他法?呸!管他的,见鬼了,姬文央怎么还不来?”
  冷不防,背后一紧,他两脚离了地,多事老人大惊,连口道:“姬文央算不得英雄豪杰。”
  身后那人哈哈一笑道:“那你以后也不必再求我。”
  那人正是姬文央,多事老人脚落了地,瞻子也壮了,破口骂道:“你怎生晚了三个时辰,几乎害得我在小辈手中好歹断送了性命!”
  姬文央一言不发,沉默了半响,方才道:“费青峰那弟子倒是青出于蓝了,嘿!”
  多事老人心知他把一切都瞧在眼里了,他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着久别的老友,意外的,他发觉姬文央反而健壮的多,他不知是因唐剥宁助姬文央练回了六阳炁功的缘故,心中十分惊讶,但他是何许人物,尽管心思是如此,但仍嘻嘻哈哈地拍拍姬文央的肩膀道:“你倒是乌龟相——越老越健康啦!”
  姬文央脸不改色地回敬一句道:“我还是光棍一条,你倒有希望做——”
  多事老人知趣地拉了他一把,指指东北角道:“看好戏去!”
  姬文央点点头,一把提起了多事老人,大踏步地往东北角而去。
  多事老人愿着姬文央的劲道一荡,人已搭在他的背上,多事老人双手一触及姬文央的双肩,只觉触手之处,姬文央的肌肉却突然一滑一凸,发出一股异然的潜力,多事老人大出意料之外,几乎滑了下来,他叫道:“姬老鬼,你恢复啦!”
  姬文央虽背着他,但也能体会出多事老人那股惊喜交加的表情,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教他怎么向数十年生死之交的朋友解释呢?——不可一世的姬文央竞被初出茅芦的唐剑宁救了,而且在短短的时间中,练回了六阳炁功。
  他沉默了半响,忽然,他轻声道:“华老儿,那隆隆的声音是甚么?”
  多事老人此时也听到了,便撑起身子来,姬文央用手托着他的双脚,多事老人使高高地望着,无奈他半点功力没有,只见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姬文央听得其中有潺潺之声,大惊失色道:“洪水!”
  多事老人哈哈大笑道:“笑话,这三天来一点雨也没下过,几乎把老夫渴死了,那来的山洪暴发。”
  姬文央也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背着多事老人一跃而上了一块三四人高的大石,极目远望。
  这时,东北角上飞起了一支绿色的火箭,距面前约摸有半里之遥。
  四面八方,似乎不约而同地,都升起了各色的火箭,多事老人见多识广,眉头一皱道:“费青峰又在耍什么名堂?”
  姬文央仔细一看,竞都是峨嵋及昆仑两派的记号,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道:“这条河平日可曾干枯过?”
  多事老人一摆双手道:“我怎么知道?”
  姬文央道:“这几日虽不是发洪的季节,但也是风调雨顺,难道上下游竟一丝儿见不到水?”
  多事老人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姬文央放下了多事老人,一拍手掌道:“好小子,姓费的竞学起汉光武来啦!”
  多事老人也慌了起来道:“水淹昆阳?”
  姬文央又摇摇头道:“但这话可奇怪,费青峰怎算得准我们今夕在此?”
  多事老人被他一语提醒,恍然道:“他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啦!”
  姬文央这多月来不闻世事,自然有丈二和尚之感,他道:“又为的是谁?”多事老人故意摆架子道:“长江有个铁船帮——”
  姬文央急道:“你指出水云龙艾锟?”
  多事老人点点头,姬文央道:“这人端的是个汉子,我姓姬的岂容费青峰这厮猖狂。”
  多事老人忙一把抓住姬文央的袖子道:“且慢,人家正要和你算算艾季岗的一本血账呢?”
  姬文央拂然道:“艾季岗是艾季岗,与他侄儿无关!”
  多事老人大奇,他素知姬文央一生嫉恶如仇,时常剑剑斩绝,满门诛尽,所以才在武林中取得了百步追魂的名号,怎么忽然会对艾锟表示起好感来?
  其实这中间是有一个关键,因为剑宁以一个纯良的年青人,深深地打入了姬文央的生活之中,使得他的心灵,从一意孤行之中解放出来,所以会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光凭过去的姬文央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也难怪多事老人要暗暗吃惊了。
  他们也不过是三言两语,只不过是过了极短的一刹那,那轰隆隆的水声,竞飞快地推进了过来,姬文央极目一望,只见东北角上有一股洪水,有如万马奔腾地直冲了过来,洪水前面三丈处,有三五个人正舍命狂奔。
  那些人的功力虽佳,但那赛得上大自然的威力,真是岌岌可危。
  姬文央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情势,自己所居的这块大石,已是附近最高的所在,而且体积极大,也不容易随水冲走,他知道多事老人一时不会出乱子,斗然长啸一声,身形有如一缕轻烟,白石上一跃而下,奔向那些人。
  他虽是极力施展功力,真是迅如电光,极为惊人,伹他才奔到半途,便见得其中有一人称稍落后,那水势何等吓人,转眼便将那人吞了。
  姬文央脚下连连虚点,身形凌空,一连三十几步,已扑到那些人身边。
  这时有一人因功力不济,便往身旁一块中型的石上一跃,意欲闪躲一时,不料洪水的力道不下千万斛之多,那块石头绝不住冲激,宽然翻了过来,众人只听得那人惨呼一声,已然灭了顶。
  大家心中虽是惨然,但脚下可不敢停,只因人人都不能自保,同情之心已是多余,大家充满了恐惧以及逃生的意志。
  姬文央扑到了他们的身边,众人俱各一惊,不知是友是敌,只因在黑暗之中,又都是奔命之余,谁也不注意到旁人,其中一个扬声道:“谁?”
  姬文央三步两脚赶到他们身后,闷哼了一声道:“前面有块极高的大石头,咱们在那处见。”
  语声方息,洪水已涌到眼前,姬文央立定当地,右袖一挥,那水流发出了震天响地哗喇一声,竞硬生生地止住了来势。
  姬文央听得一声惊噫,有一人已转身从他身后扑来。
  他猛喝一声道:“小子别来送死—”
  他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水就下也”是物性,凭姬文央超人的功力,固然可以逼水暂退一时,但那耽得了许久,水又扑向了他来。
  月儿掩在云层由,好像畏于见到这幅惨象。
  姬文央双手合力一击,水势顿然又受阻,伹因为上流的水仍不绝地流来,所以其势愈为凶猛。
  那人抢到了姬文央身旁,顺着姬文央的节序,也不停地拍出力道。
  姬文央听得他拳风过人,也是一流的高手,心中微微一惊,他平生记忆力极佳,只要他曾遇过的人,他对人家的路数,都有个认识,他连头也不回,便知是艾锟回身来助他,心中暗许这年青人的忠厚,双手施出了十成的功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击,艾锟也提上了今身功力,发出一掌,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声道:“咱们走!”
  水流猛然倒退,但是却产生了一股涡流,因为两人的功力有了高低,所以水势退得并不自然。
  洪水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头猛兽,追在他们的身后,一步一步地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姬文央为了顾及艾锟,脚下可是放慢了些,虽然只是慢了一点,但在洪水的追逐之下,又那能略而不计?
  艾锟眼看便可以到达了那块巨石,石上的人也纷纷伸出手来抓来,但他只觉得鞋底都已湿了,此时他全身功力已提到了十成,实在不能再快一分,而水流是加速度的——愈流愈快的。
  他心头一凉,忽觉水势已涨到了脚跟,每起一步便可隐隐听到拍拍的水声,艾锟是铁船帮的首脑,当然素知水性,他知道这种一泻千里的洪水,最可怕的并不是水多广而是那股异然的冲力。
  他听得石上众人皆惊喊一声,知道洪水离他已然极近,铁船帮的人已从石上跳下来迎接他,石上只剩下一个人在大喊着:“加油!加油!小子快些!”
  他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人,正想回头看看那人到底如何了,忽觉一股异然的力道在自己的背上一托,他惊噫了一声,顺势便身爪由主地往前面扑去。
  他双足一脱离了水,心头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也减去了几分慌张,他听得背后轰然一响,脚虽不停,却回头一瞧,只见天空升起了一排一丈多高的巨浪,那神秘的怪客已大步往自己赶来。
  他自以为是迅捷无比,但却眼见得那人追上了自己,那人一拍他肩膀道:“小子,快起呀!”
  他再一瞧,原来他只顾得看那人,竟然不知自己已奔到了大石之下,他身随意动,双脚一蹬,人已上了大石,但不知那怪客竞怎能比他更快,也到了石头之上。
  艾锟脚才沾上了石头,便觉脚下轰然一动,那巨石竞摇了两下,敢情是洪水已冲到此地,真是险不间发。
  姬文央哼了一声道:“费青峰那小子似是江山不改,本性难移啦!”
  艾锟也知道洪水最猛的地方,便是这一冲激,现下难关已过,也是讨论的时候了,他听出是姬文央那威猛的声音,不禁一怔,这时目光才施施然地露了脸,却正好照在这两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的脸上。
  两人的表情都是奇特的,姬文央是异然的平静,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下,平静便是最与众不同的了。
  而艾锟的睑上,却充满了激动,惊疑和茫然。
  几个月前雁荡山上的一幕,又在他心中浮现了起来,他记得那一次姬文央是手下留情了的,但是,他能忘却叔父一门之仇吗?
  可是,这次他们中了峨嵋及昆仑之计,也全靠姬文央的搭救,否则铁船帮的精华可真要损失殆尽了,自此以后长江里面那还有他们的字号?
  恩仇相较,熟轻熟重?
  他脸色一会红一会儿白,在月光下煞是难看,多事老人怎会不知他的情状,心中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
  他忙又开众人的注意力道:“费青峰把上流先堵了起来,待咱们来时,便把洪水放了出来,
  这条计太歹毒了些,嘿嘿——”
  他这话等于是废话,因为大家谁都心中有数,这时铁船帮除艾锟之外,尚有三个人,他们却默不作声,以艾锟的脸色行事。
  多事老人心慌了,他不声不响地挨近姬文央的身体,他知道艾锟恨他更甚于姬文央,因为艾门与姬文央的血仇,可以说是他挑起的,姬文央不过代他行动吧了。
  如果姬文央是凶手,那么多事老人便是教唆的主犯!但艾锟尽管惹不起姬文央,却随时可取多事老人的生命!
  姬文央冷冷地道:“咱们先算账,还是先宰了峨嵋那几个小子?”
  这话说自姬文央之口,便是一件怪事,由此可知唐剑宁那股异然的青年朝气,对姬文央的影响是多大的了。
  多事老人暗吃一惊,但他更不知姬文央他怪傲的为人,对本已稍为孤僻的唐剑宁的影响可更大。
  便是姬文央也不自知,但无论如何,一个新的怪杰——年青一代的唐剑宁,正无声无息地在成长着。
  艾锟回过头去,望着脚下那丑陋的洪水,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情素,伹又不能在千头万绪之中寻出了一个条理来。
  铁船帮的人虽不知他们是在搞些什么名堂,但也知道姬文央是介于敌友之间的危险人物了,他们迅速地围到了艾锟的身边,静静地观察着事情的变化。
  夜本来是合人肃穆的,伹在这块大石上的人,又岂止是肃穆而已?
  于是,大石上隐然分成了两排了,姬文央和多事老人静静地坐着,多事老人的身子一半隐在姬文央的身后,姬文央却袖着双手,盘腿而坐,一付从容不迫,凛然大义的气派。
  另一方面是艾锟和他的三个手下,他们面;对着姬文央,除了艾锟是坐着的之外,另外三个却胡蹲着——这是为了跃起攻击时的方便。
  他们的脸色中,多少带着些杀伐之气——他们是年青的一代,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刃一样,光华逼露,气势凌人。
  艾锟的额上现出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他实在是难以下决定——战与和各有理由,但是一旦和姬文央为敌,他手下的人必无幸理,他踌躇了,他不能为一人之私仇而妨碍了整个团体的生存。
  他紧绷着脸,声音仿佛不是从他喉咙中出来地迈:“同舟共济!”
  那四个字是一字一字地跳出来的。
  姬文央的剑眉一轩,他那威武的目光射在艾锟身边的三人的睑上,那三人都瞪着眼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良久,他会意地道:“好!”
  艾锟痛苦地抬头注视着明月,他叔父的影子,仿佛是在天上切齿责骂着他………
  忽然,远处传来了低低的划水声。
  艾锟的三个手下,不约而同地把右手放在剑柄上,他们胡蹲在地上,彷佛一只只正出击的猛虎。
  姬文央的脸上浮起了一股冷笑,但却不知笑的是谁?
  艾锟心中暂时放下了一切杂念,他专心而默默地听着愈来愈近的船行之声。多事老人半依在姬文央的背上,他抓住了姬文央的双肩,掌上微微现出了汗痕。
  夜是愈来愈深了,船行之声也是愈来愈近了,内部的矛盾会不会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呢?…
  X X X
  水势渐渐缓了,但是水位仍高得惊人。
  黯然失色的月光下,深深的水更显得一片漆黑,令人望之而心塞,水儿彷佛如一只张开巨嘴的怪兽,正默默地等待着吞噬他的牺牲品。
  黑暗中传出了清晰而低微的划水之凿,极有节奏地响着。
  四只快船如幽灵般地在水面上前进着,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船上的人脸色之间的表情各个不同,但都有几分紧张的神态。
  翁白水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船边,左萍倚在他身边,正谨慎地注视着水面,他的目光正在搜索铁船帮徒众的下落。
  翁白水用眼角飘了左萍一眼道:“左兄,无毒不丈夫,嘿!”
  左萍本来并不愿意用此等见不得人的毒计,伹他实在也拗不过翁白水,只得闷闷不乐地道:“翁兄,咱们可以回去啦,何必——”
  翁白水一白眼道:“何必赶尽杀绝是不是?”
  左萍默然地点了点头,翁白水脸色一变,右手一扬,一枚暗器迳奔而出,只见水上浮着一物
  ,暗器击中了之后,如着败革,发出了噗地一声。
  左萍放眼一瞧,低声惊道:“是艾锟的得力助手——‘三河龙王’查仲能?”
  翁白水毫无表情地道:“哼!今天便是铁船帮冰销瓦解之时。”
  左萍低下头去,不忍见查仲能的浮尸,翁白水干笑了声道:“今儿咱们可找了个外快,那多事老儿大约也淹死在里面了。”
  左萍惊道:“多事老鬼?华老鬼——”
  翁白水洋洋自得地道:“三天之前,他闯到了这里,被叶青他们缠住了。”
  左萍哦了一声道:“那么叶兄呢?”
  翁白水便是故意引他这句话,他早心有成竹地道:“方才决堤之前,我还去那边看过,现在叶老大大约是在另一条船上也不一定,方才一阵乱,我也没注意,喂,王老四,你可瞧着叶老大没有?”
  王老四便是先前把关的王振,他一怔道:“我还以为他跟着翁兄。”
  翁白水脸色不改地道:“没有呀!”
  左萍笑道:“他知道水淹之计,决不会出漏子的。”
  他们的谈话声极低,隔了一条船便听不到了,四条船上满载了两派的弟子,谁又会注意到少了叶青这个人,翁白水还装模作样地一摆脸道:“待会儿请叶老大来找我谈谈。”
  他语声方息,忽然听得左首船上有人惊喝道:“什么人?”
  拍地一声,极为干脆地,那条船竞横裂了一个大洞,迅即缓速了下来,船上的人连连惊呼,接着,右手的船也发生了同样的怪事。
  左萍的脸色大变,因为今夜他们的作法极不名誉,翁白水事前曾保证决不让任何一个铁船帮门下逃出,决可以造成一个神秘的疑案,否则他便不会代表昆仑的水帮弟子答应翁白水的合作。
  现在分明是敌人尚有强手存在,其中最可能便是艾锟本人,这是何等糟糕的事!
  翁白水强自镇定,他正要跃过船去查看,不料王振惊叫了一声,翁白水顺眼一瞧,只见近船尾的船舷上,端端正正地现出了一只怪手。
  翁白水长剑斗然出鞘,正要一剑挥去,只觉船身一荡,他和左萍两人不约而同地施出了千斤坠的功夫,想稳住船身,不料这船却吃不清这三股力道的一绞,班剥一声,已自连腰折断。
  那怪手执着一块碎木,迅速沉下水去。
  翁白水连挥剑的机会都没有,左萍也不及收回千斤重的力道,两人都只觉得猛然一凉,水已没了顶。
  这人是谁?竞有如此高的功力!
  这问题在他们心中同时呜响着,伹他们却无心去思索,因为那黑漆搽而且冰凉的洪水,正一分一分地吞噬着他们,把他们吸向最深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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