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逸凡一面爬行,一面打量着洞内形势,希望发现一处较为不滑之地,能借力稳住身子,调息一下再为前进,那知又深入了一二十丈远,不但毫无借力之处,而且倾斜的坡度愈来愈大,手触青苔,既滑且冷,渐渐地冻得两掌发麻,这等情形之下心中不由发起急来,却又不能不竭力苦撑,向前滑行。 
这样约莫又前进了十来丈远近,他已累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心中一急,提聚丹田的真气立时散开,两手一松,滑落的身子便如殒星下堕,耳边但听呼呼风响,速度陡然加快,心中暗道一声:“完了!”直向洞底摔去! 
在他想来,这一摔势必头破血流,当场送命不可,事却大谬不然,就在他下堕的身子快要落到地面之时,洞底突然涌起一股无形劲道,把他悬空托住,耳际并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怎生跑到我这‘炉底洞天’来?快说!” 
蒲逸凡头下脚上,悬空被人托着,心中虽想答话,却是有气无力,说不出来。 
那问话之人见他不理答言,似是觉着有气,冷笑一声道:“你不开口,我就让你吃点苦头再说!”话声一落,悬空托住的劲道立收,他头上脚下的身子,便如丸泻般地直摔下去。 
这下敢情摔得不轻,砰的一声,当下只觉得顶门如被撞击一般,头昏眼花,金星乱冒,脑际一阵震痛,立即晕厥过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他才醒过来,伸手一摸头顶,觉着并未受伤,立时放下心来,睁眼向上一看,却又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他此刻躺身之处,正是地底一座石室,而这石室距那穴口,足有三丈多高,如果不是那问话之人,发出劲道托着停顿一下,就着原来急降的势子往下直掉,纵然不被摔得脑袋开花,当场送命,只怕也要筋断骨折,非受重伤不可。此情入目以下,他又那能不暗生惊骇,吓出一身汗水! 
忽听石室一角,一声阴森森的笑道:“你大概是给人作替身来的,今生今世就别想出去!”声音凄厉尖锐,听得人毛发悚然。 
蒲逸凡站起身形,定身瞧去,只见一个上身赤裸,下身围着一件兽皮,枯瘦如柴,白发拖地的老人,站立在石壁一角。 
那老人因是背已而立,看不到他的面貌,但从他拖地的白发,及那枯瘦的身形看来,年龄约在八旬以上。 
蒲逸凡望着背已而立的老人,暗暗忖道:“此人无衣蔽体,白发垂地,不知在这洞底石室之中,度过了多少岁月……” 
只见白发老人摇了摇头,接着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凄苦,听得人鼻头发酸! 
蒲逸凡继续想到:“天下广阔,纵横万里,何处不能安身立命,此人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稳秘之事,躲在这地底石室中度过,吃喝需用不提,单是这份长年不见天日,冷落孤寂之苦,就非常人所能忍受,唉……”想到此处,也跟着轻轻一叹。 
老人听觉异常灵敏,闻声立即转过身来,瘦削蜡黄的脸上,冷得像块寒冰一样,毫无一丝表情,深陷在眶内的双目微微一睁,射出两道如刀的寒电,凝注蒲逸凡,冷冷地问道:“老夫自有老夫的伤心事,你跟着唉声叹气干什么?你莫非是看不起老夫,有心耻笑不成?”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暗道:“此人想是长年居室之中,很少与人往来,养成了冷漠孤僻的性格,这人实在太可怜,今宵既然遇上,倒不可拿话顶撞于他。” 
心念一动,当下恭声说道:“老人家年秩高望,晚辈岂敢耻笑,不过觉着老人家独居在这地底石室之中,委实……” 
老人冷笑一声,接道:“委实太可怜是不是?” 
蒲逸凡道:“老人家洞察肺腑,一语即道破了晚辈心中之意。” 
他自以为这两句恭维话,答复得十分得体,那知对方闻听之下,却全不是这回事!只见老人双目圆睁,神光暴射,怒道:“小小年纪,就会了油腔滑调,老夫平生之中,从不喜人怜悯!” 
话到此处,倏然而住,抬头看了那室顶洞口一眼,喝道:“你是不是来给别人作替身的?快说出来,要有半字虚假,小心老夫出手杀人!” 
说话之间,人已欺到蒲逸凡身前五尺之处,单掌当胸,怒目而视,大有一个答复不好,立即出手伤人之势。 
蒲逸凡见他声色俱厉,言词咄咄逼人,不觉心头火起,一面运功戒备,一面朗声答道:“误闯老人家清修洞府,这是罪有应得,老人家要怎样处置,晚辈甘心认罪,若说是给人作替身而来,晚辈实不能接受!” 
白发老人嘿嘿两声冷笑,道:“这么说来,倒是老夫错怪你了?” 
蒲逸凡道:“这个老人家请一看便知,何用晚辈解说。” 
老人似是被他这两句话说的无法回答,低头想一下,突然怪眼一翻,怒道:“既不是给人作替身,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当胸的右掌忽然一伸,直向蒲逸凡肩头抓去。 
蒲逸凡虽然早已运功戒备,而且相隔也有五六尺远,但老人出手一抓,却是奇快无比,欲闪避时,竟已不及,当下只觉肩头一麻,已被对方牢牢抓住。 
老人右手抓住他肩头,冷冷地说道:“不管你是给人作替身也好,还是自己闯来也好,既已到了这里,就别再想出去……” 
抓住他肩头忽然一松,接道:“你要想逃出去,可小心我捏碎你全身关节骨骼,要你尝试一下世上最惨酷的苦刑,让你欲生不得,求死不能,留在这里陪我一辈子。” 
这几句话,说的阴气森森,听得蒲逸凡心生寒意,暗道:“此人武功既高,性情又怪,既说叫我不存逃走之念,看来并非恐吓言词,只不知此人既然身怀绝高的武功,因何不在江湖上扬名立户,逐鹿武林霸业?为何要藏身在这无殊人间地狱的地底石室之中,甘受与世隔绝的孤寂生活?尤其不解的是:他口口声声追问自己,是否给人作替身而来……以此二事推断,其中定有重大隐情,眼下既然不能离开此地,不如索性问个清楚明白,再作计较……。” 
正在忖思之间,老人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似的,冷哼了一声道:“小娃儿,不要东想西想,老夫如不告诉你,就是用尽心血,想上一辈子,也是难以请透,这等枉费神思之事,想它作甚!”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忖道:“这话倒是不错,他如不亲口告诉于我,自难猜度得出……” 
但他乃年青好奇之人,心中已存探秘之念,就非问个清楚明白不可,但他又深知对方性情冷怪,若要正面询问,不但不会坦诚相告,只怕反而要自讨没趣,当下略一沉吟,已自打好主意,高声说道:“老人家纵然不说,晚辈也能猜个大概……” 
老人冷若寒冰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奇异的色彩,接道:“小娃儿,你如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的舌头撕掉,让你从此不能说话!” 
说到此处,音调突转温和,幽声一叹道:“不过只要猜得多少有点道理,或是有几分暗中吻合之处,老夫不但放你出去,并传你几手敢说独步天下的武功,唉……”说到“武功”二字,似是触动了伤心之处,忽然一声叹息,倏而住口不言。 
蒲逸凡早已打好主意,此刻见他说到武功之时,忽然唉声叹气,顿口不言,不由心中一动,脱口说道:“老人家既然身怀绝世武功,就该行快江湖,仗剑诛恶,为武林伸张正义,为人群安良除暴……” 
微微一顿之后,接道:“纵然心胸淡泊,看破尘事,不愿争名夺利,逐鹿江湖武林霸业,但宇内尽多名山大川,幽绝佳景,足供老人家藏踪隐迹,笑傲山林。但老人家却偏要藏身在这地底石室之中,是不是有隐情暂且不说,但这等逃避现实,大逆常理的做法,实在是辜负了习武时的师门期托,违背了练武者的初衷原意!” 
这番话讲得义正词严,充满责备之意,但老人不但不以为忤,冷无表情的脸上,却反而有些动容,当下点头,幽幽一声长叹,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作错了……” 
蒲逸凡聪明绝顶,一见老人这般情形,即知自己所言,也许就是对方伤痛之处,心知要想探询隐秘,正当其时,当下不待话完,立即插言接道:“老人家是否作错,晚辈不敢妄加评论,但老人家把一身绝世武功,大好岁月,埋藏在这地底石室之中,却是大为不智。不过老人若是与人立有信守之言,或是遭人禁闭于此,则又另当别论!……” 
忽然想起那暗中相救之人,掉转头问道:“不知老人家在这石室中究竟过了多少岁月?就是一人在此?” 
他早已存心探询对方隐秘,是以口中虽在说话,两眼却盯在老人脸上,观察变化。 
这几句话,似是问到了对方伤痛之处,老人忽然仰起头来,凝望着室顶,一片激动神色,似在嗟伤往事,又似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半晌之后,才自黯然叹道:“在此过了多少岁月,老夫已不复记忆,不过并不是一人在此……” 
话未说完,面容陡然一变,似在暗自感伤的脸色,忽的泛上怒容,喝道:“小娃儿,少在老夫面前弄鬼,分明半点也揣度不出,你偏说能猜得出大概,妄想旁敲侧击,拿话引逗老夫,让我亲口说出!……老夫何等人物,岂能上你的当。” 
话到此处,满脸怒容之中,突然掠起一抹杀机,接道:“现在废话少说,你既说能猜出个大概,就赶快讲出来听听,否则的话,老夫可要实践前言,动手割你的舌头了。” 
蒲逸凡见他声色俱厉,面露杀机,不禁心头暗生惊骇,忖道:“这人忽喜忽怒,性格叫人难以捉摸,怎生想个法子,离开此地才好。” 
他心念正在转动之间,忽又闻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来卅年呢?”此话问的大是突然,但声音却很柔和。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想道:“这人真是怪得可以,我今年未满甘岁,他却问我为什么不早来卅年,想来他必是卅年前,才来这石室人中,要是当时从旁有人责以大义,或是劝勉一番,他纵有什么伤心之事,或迫不得已之情,也会设法化解,绝不会固执己见,将卅年大好岁月,埋藏在这石室之中。……” 
心里虽是这样在想,口中却朗然答道:“这石洞深在山腹之中,而且来路又有机关埋伏,平常之人,如何能到,漫说晚辈今年还不到甘岁,就是早生上二三十年,如无事实巧合,要想来到此地,只怕是千难万难之事;再说,晚辈今宵来此,如非情势所迫,暗中有人相引,也绝难来此与老人家见面……。” 
老人似也觉出自己问得可笑,神情为之一变,但瞬息之间,又恢复了那冷如寒冰的面孔,道:“此话虽然说得不错,但与你揣度老夫之事无关,不过念在你小小年纪,便能说出这几句颇为有理的话来,老夫给你一点思考的时间……” 
说着,抬起枯瘦的右臂,突然向后面石壁上推,但闻嚓的一声,石壁现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口,耳际水声湍急,迎面繁星闪烁,现出一片天光,接道:“现下天才露晓,若在日上三竿,室中透进阳光时,你仍猜不出一点端倪,嘿嘿……下面应该怎样,老夫也不必再说了!” 
话一说完,径自转步延身,向右边石壁走去。 
蒲逸凡顺着老人走去的石壁看去,瞥见近壁处并陈着两张石榻,忽然心中一动高声说道:“何必要等到日上三竿,晚辈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老人停步转身,奇诧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既已揣度出来,你就赶快说吧!” 
蒲逸凡略一沉吟,右手指着两张并陈的石榻说道:“壁边石榻,想必是老人家睡卧之用,眼下既有两张石榻,定有一人同住,此点晚辈猜的不错吧?” 
老人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忽的凹眼一翻,怒道:“此点一目了然,而且老夫适才已经告诉过你,还用得着费神去猜么?” 
蒲逸凡道:“老人家因何藏身此间,晚辈不敢妄加推断,但那与老人家同住之人,眼下既不在此,而晚辈又是暗中有人相引而来,想那同住之人,定与此事有着重大关连!” 
老人似是不耐地说道:“空空洞洞,不着边际,全是一些废话……” 
蒲逸凡接道:“人生在世,不过百易寒暑,有生之年,谁不想生前扬名天下,死后引人追怀,老人家既然身怀绝世武功,不在江湖上争名立户,而偏要将有限的大好岁月,埋藏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自必有其情非得已之事;而那同处此间之人,亦必怀着同样心情,才会与老人家共处此地,同度这种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孤苦岁月。可是天地之下,遭遇相同的固然是有,但却没有这般巧合,绝不可能两人际遇相同,处境也相同,而又相约来到此,尝受这种无异人间地狱的生括。是以,晚辈敢于断言,老人家与那位同住之人,若非事先约好,定下共同的信守誓言,绝不会来到这地底石室之中,更绝不会在此一过就是数十易寒暑……” 
话到此处,微微一顿,神光凝视白发老人,见他听的颇为入神,又自继续说道:“老人家一再追问晚辈,是不是给人作替身而来?想必暗中引我来到此地,即是与老人家共处此间之人,如果晚辈请的不错,老人家与他一定立有誓言——两人同处此间,不论多少时日,若不引来替身,谁也不准离开此地!” 
这番揣度,言来词锋侃侃,情理兼具,虽然仍没有猜出对方为何隐身在此的事实,但却似已测中此事的部分因果,老人闻听之后,他那难见喜怒的瘦脸上,竟然浮起一片激动神色,朦胧的曙光下,隐隐可看出他闭目凝思的神情,似在缅怀往事,显得感伤和凄苦。 
蒲逸凡机灵透顶,眼见老人这等神情,既知自己衡情度理的揣测之言,可能已猜中了十之三四,心中不由一喜,立即追着问道:“晚辈胡乱揣测,不知猜的可对?老人家可否明言示下,以释晚辈疑虑。” 
老人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又似在思索一件难事,长眉忽紧忽松,脸上神情倏变,对蒲逸凡追问之言,竟似未闻一般。 
蒲逸凡目睹此情,心中暗自忖道:“此人外表看来虽然很冷,内中倒是很热,若非心胸激动,情感奔放之人,纵然触动了当年往事,也绝不会在片刻之间,伤感得神驰物外,浑然忘我,连自己所有问话,竟自一字不答,既然如此,我不如索兴拿话激他一激,看看适才衡情度理的一番揣测,猜的是否可对?” 
心念及此,不由朗声说道:“晚辈猜得对否?敬请老人家明示,真是猜的不对,那只怪我不知深浅,妄自胡说乱道,老人家尽可动手处置,晚辈决无怨言;倘若侥幸言中几分,晚辈身有要事待办,实不愿在此多留片刻……” 
忽的提高嗓子,大声接道:“老人家纵有万千之事待决,也不该在眼下这等时候,独运神思,对晚辈揣测言词,当作过耳东风,置之不理,早知如此,晚辈也不用费心推敲,凝神揣度!” 
他满以为这几句话,定可激动对方,那知老人仍自闭目凝神,充耳不闻,形同泥塑木偶一般,连眼皮也不眨动一下。 
他乃少年气盛之人,几番得不到对方回答,不觉心头火起,当下再也不顾老人是否听得了,怒声说道:“我原以为你既然身怀绝世武功,年秩又是这般高,把你当作言也必行的前辈君子,却想不到竟是心环机诈的……” 
老人突然怪眼一翻,脸上怒容立现,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平静,低声接道:“小娃儿,你不用拿话激我,老夫岂不明白你的用心……”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说道:“要在卅年前,就凭你这几句话,老夫早已把你击毙掌下了!” 
忽的叹息:“但这些年来,深藏在这与世隔绝的人间地狱之中,昔日万丈雄心,凌云壮志,已被无情的孤苦岁月,消磨得一干二净,虽然有时也会激起一点怒火,但那只是刹那之间,略一犹豫,便自风平浪静,有如不波古井,心灰意冷地忍受下来。就拿你适才对我狂妄神态,及难以入耳的几句话来说吧!乍听之下,确实恼怒已极,真想立时出手,一举把你杀死,但继而一想,却又觉得太不应该……”忽然顿口不言。 
他这番嗟叹言语,说的极其委婉,听得蒲逸凡愧意顿生,当下双手一揖,歉然说道:“晚辈出言无状,冲撞了老人家,尚望看在年轻无知的份上,大量涵恕,不过,晚辈还要追问,你们两人可是立有信守重誓,除非各自能引来替身,否则有生之年,谁也不能离开此地。” 
蒲逸凡恭声问道:“这么说来,晚辈是猜对一半了?” 
老人点头应道:“不错。” 
蒲逸凡低头略一沉思,肃容说道:“老人家有言在先,只要能猜中一部份,即可放晚辈出去,现下已然对了一半,晚辈想就此告辞。” 
他虽存有探索对方隐秘之心,但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的生死,却又牢牢记在心头,是以觉得还是离此的好。 
老人见他要离开此地,脸上立时浮起一片怅然神色,沉吟一阵,问道:“你不离开这里不行吗?” 
蒲逸凡心有所系,正声答道:“晚辈心直口快,不善花言巧语,一则此地并非晚辈久居之所,再则还有急事待办,确实非即刻离开不可!” 
老人怅然若失地说:“老夫有言在先,是不能出尔反尔,你既坚决要去,老夫不便强留,那么你就去吧!” 
蒲逸凡拱手为揖,歉然说道:“异日若有机缘,自当再来向老人家请安问好,晚辈这就告辞了!”说完,轻身向室顶洞口走去。 
但他刚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响起一声冷笑道:“要想离开此地,那有这么容易?” 
蒲逸凡不需回头,已知是老人所发,当下转过身来,只见老人神色凛然,目射凌芒地凝注自己,冷冷地说道:“你只记着我答应你离开此地,可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蒲逸凡略一寻思,答道:“老人家还说过要传我几手独步天下的武功!” 
老人冷冷一笑,沉声说道:“既然记得我说要传你武功,为什么不学就走?” 
蒲逸凡暗暗忖道:“这人既说他的武功独步天下,想来必是精奥无比,练起来一定很是困难,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学会?眼下两位老前辈生死未明,我岂可留在此地向他学习武功。”想到这里,正声说道:“非是晚辈不想学习武功,实因有急事待办,不能在此久留……” 
老人脸色一沉,冷声接道:“老夫生平之中,向来言出必践,你纵有天大的急事,也得等老夫传过你武功再走!” 
言来语气坚决,词意断然,大有非传不可之势。 
蒲逸凡道:“老人家传技厚赐,晚辈心领就是……” 
老人冷哼一声,怒道:“老夫向来说一不二,数十年都是如此,今天绝不能在你面前破例,自食前言。” 
蒲逸凡见他逼着要自己学习武功,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世上只有苦求学艺之事,那有强行传技的道理。”当下正容说道:“晚辈不学不行吗?” 
老人断喝一声,道:“你学不学我不管,但老夫却非传不可!” 
忽的遏住怒声,叹道:“小娃儿别不知好歹,想想看,这石室深在山腹之中,只有你来时那条路可通,老夫如不指点于你,那通道尽头的石门固然是无法打开,就凭你现在身具的这点能耐,只怕连室顶的洞穴也上不去!” 
此言一出,蒲逸凡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凉了半截,忖道:“这话倒是不错,果真只有来时那条路通达外面,眼下就是他放我走,也是无法出去,看来这武功倒是非学不可了。” 
沉忖未了之间,老人又已低声问道:“小娃儿想通了没有,老夫说的不错吧?” 
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动,脑际突地掠起一个念头,脱口道:“老人家要传我武功,不过是为践履前言,晚辈学习老人家的武功,也只是为情势所迫,彼此均无真心,这样不论是老人家传授也好,晚辈学习也好,俱都难有效果……” 
老人哦了一声,接道:“除此而外,你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蒲逸凡道:“晚辈之意,老人家拣那精而易习之学,传上三招两式,晚辈练起来比较容易,能在极短时间之内学会。” 
他悬念着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的生死,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腋生两翅,飞离此地,那里有心学武,故而说出此言。 
老人沉吟一阵,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老夫的武学,世所罕见,招招精深玄妙,式式奇奥无比,纵是惊才绝世之人,也难在短暂时间之中,学会一招半式!”神情冷傲,口气托大,仿佛他的武功,真的举世无双一般。 
蒲逸凡暗暗忖道:“此人不知怀有什么了不起的惊人武学,说话的口气这般狂大,我倒非看看不可。” 
他乃年青冲动之人,好奇之心特别强,当下奇心一动,立时打消了急于离开的意念,星目一轩,朗声说道:“不知老人家要传我什么武功?可否先练一遍给晚辈瞧瞧……” 
老人冷冷地接道:“老夫所会武功,博如瀚海,我不知你想学什么,叫老夫练那一项给你看,如要尽其一身所学,逐一演练起来,就是十天半月,也难一一练完。” 
说到此处,忽地仰脸望着室顶,沉吟一阵之后,又道:“你既急于离开这里,自是不愿多学,我看这样吧!不论拳剑掌招,或是近身搏击之术,以及提纵闪避之法,你自己挑选两项,老夫便择其精微,先行示范,再为传授于你。” 
蒲逸凡略一思忖,说道:“老人家既然只授两项,晚辈也不妄多求,就请老人家传我几手剑术,与闪身避敌之法吧!” 
原来就这略一思忖之间,他已打好主意,心想北岳一派,剑术独秀五岳,而师傅“护命三招”,更是闪身避敌的绝艺,是以想在这两方面比较一下,看看对方自吹自擂,究竟高明多少?故而提出单学这两项的要求。 
老人神色如电,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似的,嘴角露起一丝冷漠不屑的笑意,忽然转过身子,缓步走到壁边靠右的石榻之前,跨上石榻,仰身而卧,双眼一闭,沉沉睡去。 
蒲逸凡不知他弄的什么玄虚,不自觉跟了过去,停身在左边的石榻之前,侧目问道:“老人家不是要传我武功吗?乍的忽然睡起觉来?莫非……” 
老人睁开双目,射出两道慑人的冷电,缓缓把他全身各处,仔细的看了一阵说道:“你虽然学过武功,剑术及闪身避敌之法,也有几分火候,但可惜所学的与我要传授你的,大不想同,必须从头做起,先学本门的内功调息之法。” 
蒲逸凡不自觉地说道:“我已学过内功调息之法,现在还要从新学起……” 
老人冷冷地道:“老夫身具武功,无论拳剑掌法,或是纵跃搏击之术,均以本门内功为基础,基础不稳,许多奥妙变化,便不能心随念转,任意发挥,而且老夫的内功调息之法,又是与众不同,所以必须从头做起。” 
蒲逸凡听得不解地说道: 
“武功一道,因其师承各异,成就自然不同,或以剑术掌招取胜,或以身法灵巧见长,但内功一门,都是万法归宗,无非凝神静坐,心眼相观,灵视内空,气走心府……不知老人家所说,与此有什不同之处?” 
这时,老人本是仰卧石榻,眼望室顶,闻言挺身坐起,冷然说道:“小娃知道什么?以管窥豹,以杯测海,本门内功调息之法,岂是你说的普通方法所能比拟的?” 
忽的右手一挥,石壁上立时现出一个海碗大小的洞穴,接道:“少时洞口透进阳光之时,我再练给你看,现在我先念几句口诀你听:“七窍照日,五心向宇,外合自然,内调先天……” 
他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说道:“小娃儿,老夫所念口诀,是不是与一般内功心法不同?” 
蒲逸凡对他所念内功口决,虽然听得不明究理,但却觉出实在与众不同,正待开口相询,老人又说道:“本门内功,也极耗精力,行功一遍,足要三个时辰。” 
话到此处,双目湛然神光,在蒲逸凡脸上凝视了一阵,又道:“从你脸上神色看来,现在心绪颇不宁静,而且似是经过很多风险,体力消耗不少,眼前阳光尚未透进,你可趁这片刻余暇,就在我身边石榻之上,先行调息一下……以免我传你武功之时,心神不一,体力不续,弄的半途而废!” 
蒲逸凡暗暗想道:“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当即登上石榻,盘膝而坐,双目敛光内视,把一股清和之气,导行全身,回而复始,想借阳光透进以前的片刻时间,以师门坐功之法,将几日来饱经风险的疲惫身子,积极调息复元。 
他想的虽然不错,但几日来所历诸般事实,总是萦回心头,那灵台方寸之间,竟是安静不了。 
他心头一不宁静,体内那股清和之气,虽仍勉强运达周身,但每一例行逆转,将达“绛宫”“心府”的紧要关头,却又散而不聚,控制颇难,一时不但未能做到神与天会,排除日日积累的混浊之气,使疲劳尽复,身心舒泰,相反的只觉精力耗减,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忽听老人低声唤道:“小娃儿,好生看着,老夫这就开始了!” 
蒲逸凡正在感到心烦意乱,听得老人呼唤之言,立时睁开双眼,定神一看,不禁心头猛的一怔!暗道:“这那里是在练内功,简直是在变魔术嘛。” 
原来老人这时已仰卧石榻,两手双脚齐齐高举,掌心向上,脚底朝天,那壁间洞口透进来的一道阳光,正照射着他枯干的瘦脸,光线虽不强烈,却也撩人眼花,但他并不闭目遮日,竟自相反的双目大睁,神光暴射,活像与那照在脸上的阳光互较光芒。 
又见他嘴鼻微张,不停吸吐,奇的是一吸一吐之间,便有几团白气,入鼻进嘴,而那赤裸枯瘦的上身,也罩起一层腾腾暖雾,散发出蒸人的热气,雾中并有蜜桃大小的两点三团,隐隐现现地,来回滚动不停。 
蒲逸凡越看越奇,也越看越入神,心知那热雾中的两点玉团,分明就是老人本身凝聚的两团真气,把肌肤顶得微微隆起,在体内回流转动下,活像两个白色玉球,贴着肌肤上滚来滚去……” 
忽然间,老人高举的双腿,微微颤动之了一下,那齐腰围着的兽皮,竟自滑落到丹田以下,蒲逸凡不知又有什么变化,不禁凝神细看,只见老人微张的鼻嘴,陡然狂吸猛吐,那两团凝聚的真气,渐渐由慢转快,在胸腹双臂之间,流转数目以后,便已一上一下,一左一有,转至肚脐以下,流入任督二脉,二气归元,两相会合,再又走遍十二正经脉,纳人丹田,体外一层腾腾暖雾,也渐渐散去。 
老人这种调息内功的方法,直看得蒲逸凡大为惊异,不由暗自奇道: 
“这是什么内功,竟是如此玄妙?看那两团真气在内体流走的情形,此人功力之深,分明已达人与天合,寒暑不侵的出神入化之境,他内功既高深到这等地步,其他的武功亦必玄妙无比,……意念及此,又深悔自己适才不该说只要向他学习剑术及闪身避敌之法,要是多学几样该多好……” 
忽见老人舒背伸腿,挺身坐起,挥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水,冷冷地问道:“小娃儿,老夫这内功调息之法,你见过没有?” 
蒲逸凡道:“老人家内功精深,调息之法更是玄妙,漫说晚辈这点年纪,只怕当今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也没有几人见过!” 
他早被老人玄妙的内功,倾服得心生景慕,是以随口说出,尽是赞颂言词。 
老人似也被他赞颂得十分高兴,难见表情的脸上,忽然掠起一抹欣然的笑容,道:“老夫已数十年未履江湖,生平也没收过徒弟,更少和别人往来,本门内功调息之法,除了你和那与我同住此间之人外,倒真是没有第三人见过。” 
话到此处,忽然一正脸色,问道:“小娃儿,我刚才念过的几句口诀,你还记不记得?” 
蒲逸凡慧质神聪,记性特强,当下略一回思,答道:“晚辈记得!” 
老人将内功要诀,详加解说后,向蒲逸凡道:“那你现在就开如练吧!” 
蒲逸凡现下内功已极深厚,人又生得聪明,加以老人解说详尽,此刻更自全神贯注,是以虽是初学乍练,却也中规中矩,颇见功效,虽然起始觉着阳光耀眼,双目难睁,感到有点别扭,但一经默念日决,已自心领神会,行如其常了。 
要知武功一道,不论内外工夫,愈是高妙精奥之技,愈是难练难学,而练习时也愈费人神智,耗人精力,是以,蒲逸凡虽然先天的禀赋特佳,后天的际遇更是迥异常人,但像老人这种博深精远的内功,并又是初入门的奠基功夫,他行功一遍之后,不但足足耗去了三个时辰,人也累得筋疲力竭,汗水直流! 
但他乃生性好强之人,人虽劳累不堪,暗中仍自打起精神,脸上并未现出半点困疲容色。 
老人似也被他这神速的进境,超人的毅力,引得心生惊喜,暗暗点头,当下欣然一笑道:“小娃儿,就凭你这份坚忍的精神,老夫也要悉心教你,使你在两月之内,成为绝世高手!” 
蒲逸凡缓缓挺身坐起,跨下石榻,双膝跪地,拜了三拜,肃然说道:“老人家这么成全于我,晚辈不知要怎样报答才好?” 
老人轻叹一声,说道:“老夫年已八十,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你纵有报答之心,只怕老夫已无时日相待,唉……”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叹息,再也接不下去。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酸,凄然说道:“老人家修为精深,百病难袭,寒暑不侵,再活一二十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皱眉想了一下,接道:“晚辈三年之内,必可了却尘事,届时自当再来此地,服侍老人家,以终天年!” 
老人脸上一阵抽搐,不知是忧是喜,叹道:“小娃儿,你这番情意,老夫心领,只怕你再来之时,老夫早已魂返幽冥,只剩下一堆白骨,供人凭吊了!”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忖道:“一个身具绝顶内功之人,活上百岁,乃大为可能之事,这人虽然年已八十,以他的修为来说,纵然难活百岁,但重延寿十年,自是绝无问题,怎的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大限已快到似的,这倒是令人费解之事,我得设法问问不可。”当下说道:“老人家功参造化,精神强健,晚辈看来,纵不能寿延百岁,亦可年登九十,但老人家说来,却像寿缘将尽,大限快到似的,实令晚辈难解……” 
老人摇头接道:“小娃儿,不要说了,人生百岁,也是逃不过临头大限,死期既然难免,又何必计较迟早呢?” 
声音低沉,语意凄凉,就是雄心万丈之人,听了也会兴起哀惋之思。 
蒲逸凡至情至性,早为老人几句凄怆的话语,感染的心头泛悲,泫然欲泪,但他又不信眼前这老人,就连再活三年也不能够?当下不禁疑窦丛生,暗道:“如非他自己想死,或是遭人在他身上下了毒手……” 
想到这里,猛然记起与他同住此间之人,复又忖道:“是啦,定是那人耐不住这种长年蛰居的寂苦,毁诺背信,怕他执意不允,暗中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他乃年青冲动之人,心中疑念一动,立时脱口说道:“老人家虽然已勘破人世,早绝尘念,把生死之事,看的很是淡然,但晚辈却以为人生在世,不过百易寒暑,生固然要生的无愧天地,光明正大,死也要死得安心冥目,含笑九泉……”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老人家以绝世武功授我,虽无师徒之名,已有师徒之实,常言道,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以报,老人家对我,有如再传恩师,岂能不谋图报,是以,晚辈斗胆相问,老人家如是天不假年,自然无法可想,要是被人暗中下了毒手,但请老人家把仇人姓名见示,晚辈虽自知武功不济,但愿凭借满腔热血,一颗复仇的心,不论仇人如何厉害,也要一试敌锋……” 
他虽然怀疑对方是遭人下了毒手,并猜想暗中下手者,就是同住此地之人,但却不愿肯定说出,尤其末后几句话,更是说的既沉痛,又技巧,只听得老人长发飘动,神色激变,但闻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 
“小娃儿,不要胡乱猜测,漫说老夫没有这回事,就是果真遭人下了毒手,也不是你目前这点能耐可代为报仇的!” 
话到此处,忽然一整脸色,道:“现在我们不谈这些,倒是老夫这内功调息之法,你是否练得来?” 
蒲逸凡何等聪明,一见老人激变的神色,就知自己清中了几分,再听他忽然岔开话题,转到练武之事来,益发断定所料不差,尤知他的居心用意,是怕此刻说了出来,扰乱自己的心思,不能专心一致,全神贯注,有碍武功进境,暗道:“此人对我用心良苦,无殊师恩,武功练成之后,我得向他问明仇人,设法替他报仇雪恨不可。” 
心中这么一想,立即胸怀释然,答道:“练倒是练得来,只是晚辈资质鲁钝。恐怕难以练好!” 
老人看了蒲逸凡一眼,道:“初学乍练,能有这般功效,已是难能可贵。” 
忽然跃下石榻,向那透光的洞口走去,边走边说道:“你来了这么久,大概肚子也饿了,老夫先弄点东西来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蒲逸凡纵目环扫一周,只见这方围不及三丈的石室之内,除了两张石榻之外,别无旁物,听他说要弄东西吃,不由暗自奇道:“室中既无炊具,又无柴米等物,难道他要跑出去弄东西来不成……” 
正在他疑念之际,老人已从壁角取来一卷小指粗细的绳索,索头系有一只铁钩,只见他左手握绳,右手持钩,面对透光的洞口,振腕一抖,铁钩带起一阵风声,呼然穿洞飞出,左手握着的一卷绳索,便有如轮转似地,刹那之间,已自放尽,只存尺来长短的一截绳头,握在手中,不住颤动。 
蒲逸凡生性好奇,童心未退,虽不明白老人就凭这绳头铁钩,能弄来什么东西裹腹充饥,但却看的颇为入神,一声不吭。 
片刻之后,忽见老人欣然一笑,转脸看了蒲逸凡一眼,说道:“小娃儿运气不错,今天这尾鲜鱼,足有三斤。” 
说话之间,只见他双手并用,疾收绳索,待到绳索收尽,那铁钩上,果然是一条足足有三斤以上的生鲜活鱼。 
这一来,蒲逸凡更为惊异,暗道:“这人不但内功玄妙,钓鱼的手法也是特别,不用钓竿,不上钩饵,人不临水,仅凭绳头铁钩,竟然在片刻之间,即能钓起这大生鲜活鱼,这倒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能了!” 
当下跃下石榻,走到老人身侧,诧然问道:“老人家这钓鱼手法,真个是罕闻罕见,但不知老人家为何鱼未到手,即能辨出类别,知道大个……” 
老人从钩上取下鲜鱼,收好绳索,微笑接道:“老夫这那里是什么钩鱼手法,不过依传内力,经达绳钩,投入水中,扫刺抓来。” 
说着,将鱼递到蒲逸凡面前,又道:“你看这鱼可是自行上钩的吗?” 
蒲逸凡仔细一瞧,果见腮腹之间,有一道深深钩痕,并有血水流出,心头方自释然。正自惊异之间,老人已从榻下取出一支瓦罐,以同样手法,汲来一罐清水,只见他以指代刀,刮鳞剥皮,开肠破肚,刹那之间,已将一条生鲜活鱼,去尽皮骨,剩下净肉,分了一半,递给蒲逸凡说道:“此处没有食物,更无烟火,数十年来,仅靠这生鱼度命。” 
手持鱼肉,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道:“老夫与人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不能离此一步,自不能为了找寻食物,毁诺背信,你在此有两月时间,也不能饿腹习武,这生鱼虽然腥腻难吃,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就勉强吃点,免得挨饿吧!”话一说完,一半鱼肉,已自吃的所剩无几。 
蒲逸凡知他所言是实,伸手接过鱼肉,毅然说道:“老人家能以生鱼充饥,晚辈自也可以用此裹腹。”当下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起来。 
他初尝异味,但觉生鱼入口,奇腥攻心,难以下咽,口中正在咀嚼的生鱼,几乎也当场呕了出来。 
但他乃生性好强之人,心知此刻若不把一半生鱼吃完,不但两月时间难以度过,只怕眼下就要惹起对方的轻视,心念一转,立时屏息呼吸,咬牙吞下,但饶是如此,手中的半个鲤鱼,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才勉强吃完。 
老人见他第一次就能将一半生鱼吃完,似也颇为高兴,笑道:“我第一次吃这生鱼之时,也是跟你一样,不过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他停了一停,又道:“两月时间,转眼即逝,你虽然已有很好的武功基础,天赋亦佳,但要在短短的两月之内,把我传你的两种武功同时学好,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蒲逸凡听得呆了一呆,暗道:“这人怎么说话如此颠三倒四,自相矛盾,一下子说要在两月之内,使我成为绝世高手,现在又说两月之内,不能把武功练好……” 
正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忽见老人躬身弯腰,右手不停的在地上一阵绕身疾划,定神看去,只见老人周围一丈方圆之内,已多了九个碗口大小的圆圈。 
蒲逸凡看了大为不解,正待开口相询,老人业已站起身形,炯炯神光,逼视在他的脸上,问道:“我刚才教你的内功调息之法,你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蒲逸凡道:“老人家这等举世罕见的武功,晚辈岂能知晓……” 
老人接口说道:“看来其中的奥妙,你也是理解不出了?” 
蒲逸凡微一沉忖,答道:“老人家绝世神功,精深奥博,晚辈虽然练过一遍,却不解其中玄妙,敬祈老人家明言教我,以开茅塞!” 
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如不亲口说出,你自然是不会知道,这叫‘七五玄功’,所谓‘七五’者,即是指开头两句‘七窍照日,五心向宇’的口诀而言。末后两句‘外合自然,内调先天’,便是要在练习之时,吹取自然之气,调和体内的先天元气,里应外合,相辅相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像一般内功,单凭修为,一旦鏖战太久,消耗过甚,纵不当场虚脱,也难即时调息复元……” 
蒲逸凡忽然想起他练功示范之时,滚动在他体内的两团真气,插口问道:“老人家这‘七五玄功’,真个是独步天下,罕闻罕见之学,但晚辈甚不明白的是,适才老人家行功之时,内体阴阳二气,全身游走,不知有何妙用?” 
老人哈哈笑道:“本门‘七五玄功’妙就妙在这里,在临阵对敌之时,只要先将功力行开,便可提集阴阳二气,周身滚动,不管对方是兵刃掌劲,力道只一近身,即自生反应凝聚在受袭部位,反震伤敌……” 
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动,接道:“老人家修为精深,可以提阴阳二气,反震伤敌,但晚辈入门初学,功力有限,只怕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吧?” 
老人摇头说道:“你现在已有深厚的内功基础,改习我这‘七五玄功’,自然事半功倍,两月之后,伤敌虽然不足,护身却是有余!”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低头对那划在地上的九个圆圈望了一阵,说道:“老夫现在就传你闪身避敌的身法,你先过来看看清楚,问问明白,不要和方才学习内功,连名称也不知道,妙用也不晓得,就糊里糊涂地学了起来。” 
蒲逸凡听得脸上一热,讪然走到老人身侧,仔细一瞧,只见九个海碗大小的圆圈,分布在地上一丈方圆以内,间隔相等,距离一样,暗含九宫之位,忖道:“只要稍通易理之人,即能通晓九宫变化,难道这也有什么玄机奥妙不成?” 
他心中虽是这般在想,口中却问道:“看这九个圆圈的位置,暗含九宫之位,不知老人家是否要教我九宫移位的遁形身法?” 
老人笑道:“不错,老夫划在地上的九个圆圈,正是九宫,但却不是九宫移位,而是‘九宫隐迹’。” 
说着人已站立在靠边的两个圆圈之上,又道:“你既能认出九宫,想必亦了解九宫移位的变化,老夫走两步给你瞧瞧,看是否与九宫移位相同?”话一说完,立即在那九个圆圈之上,纵跃游走起来。 
蒲逸凡有心看他究竟与九宫移位有什么不同,自是凝神注目,细心观看,只见老人拖地的长发,飘散飞腾,身体有如电闪雷奔一般,踏着九宫之位,不停地飞绕,看的人眼花缭乱,不觉一皱眉头,心中暗自说道:“这等盘旋飞转,乱杂无章的跳来蹦去,不知奥妙在哪里?只要是轻功高强之人,那个不会……” 
正自心念转动之间,忽见老人疾转如轮的身子,倏然停住,问道:“你看出来了没有?” 
蒲逸凡道:“老人家这身法,虽然与九宫移位不同,但晚辈却看不出有何奥妙之处?”他心直口快,心中怎样想法,口中便毫不隐瞒的说了出来。 
老人忽的昂首望着室顶,沉思了一阵,问道:“你看着我身上的什么部位?” 
蒲逸凡道:“老人家既然要传我闪身避敌的身法,我当然是看老人家身法的变换了。” 
老人忽然一沉脸色,冷然说道:“看你长像倒很聪明,却想不到是这样笨法,想想看,如是在对敌之时,被人看出身子转动方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那还算什么身法!” 
蒲逸凡被他冷言冷语反问的怔了一怔,暗道:“不错,若是身子未动,先被敌人看出方位,无异先输敌人一着,这身法还有什么玄妙的。”当下略一沉吟,问道:“那要瞧老人家什么地方?” 
老人笑道:“你既知道九宫移位,就应该要看我的脚步移动才对。”说完,又自绕步游走起来。 
蒲逸凡一经提醒,灵台立明,心神专注以下,果见老人举足落步的姿势,确实与九宫移位不同,每一移步,身体必先摇动两下,而且或前或后,忽左忽右地无一雷同,有如风摆残荷,柳絮飘舞,使人难以看出他的进退,俄须之间,已把九个宫位走完。 
老人停下身来,说道:“小娃儿,时日无多,寸阴似金,现在就开始练习,在你步法稍为熟练之后,我再传你剑法……”话未说完,忽的咳了两声,似因劳思所致,径自轻身跨上石榻,仰卧调息起来。 
蒲逸凡一旁凝神注视,全部心神早为老人“九宫隐迹”的玄妙身法所夺,一见老人要他开始练习,再也不说什么,立时依照胸中所记,模仿老人的摇身移步之法,在九宫方位之上,激走起来。 
他在看老人游走之时,虽然觉出不易,但尚可看的清清楚楚,那知自己一走,立时感到繁杂异常,不是出步不对,就是姿势变样,走了二三十遍,竟无一步走的和老人一样,这才体会到“九宫隐迹”身法,原来是一门博大深奥,蕴蓄玄机的武功,不禁又急又气。 
但他乃心志坚毅之人,此刻虽已累得浑身是汗心中也自急气交迸,但却并不灰心,知道这种玄妙武功,纵是才华绝世之人,也不能一学就会,意念这么一转,索性停下身来,盘坐地上,闭目运气调息起来。 
行功一周,心神顿觉宁静平和,缓缓站起身子,重又开始仿效游走身法,这一次,他已智珠在握,果然觉到走对了两步,又再练习不停,如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六七次之后,人虽累得精疲力竭,但已被他走对了一半。 
老人虽坐在石榻上调息,但对练功的情形,却是十分注意,眼见他这种坚忍不拔的学习精神,以及他进步神速的颖悟才智,心中似是十高兴,忽然朗声一阵大笑。 
这时,蒲逸凡正在运功调息,听得老人大笑之声,忙起身问道:“晚辈天性愚鲁,练来一无是处,倒教老人家见笑了!”他以为老人笑他练的不对,故而有此一问。 
老人笑道:“练的对与不对,老夫岂能取笑于你……” 
忽的一整脸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可知老夫是谁么?” 
蒲逸凡讷讷地说道:“晚辈蒲逸凡,请问老人家怎样称呼?” 
老人犹豫一阵,叹声说道:“老夫与人立下重誓,有生之日,不再向人称名道姓,你现在问我,教老夫实在难以答复!” 
蒲逸凡想了一下,问道:“不知老人家因了何事,与何人立下这等重誓?……” 
老人接道:“就是与老夫同住此间之人!” 
蒲逸凡道:“此人既已背信他去,誓约早就毁弃,老人家就是告诉晚辈,也算不得自食诺言!” 
老人略一沉吟,摇头说道:“宁可让他背弃誓约,老夫绝不能不遵信守。” 
话至此处,脸上忽然露一片乞求之色,看了蒲逸凡一眼,又道:“不过只要你答应代我了却这桩心愿,老夫纵然把姓名告诉你,也就不算毁约背信之人了。 
蒲逸凡道:“老人家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晚辈力之所及,虽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老人郑重地说道:“老夫要你替我杀个人,你可愿意?”炯炯神光,逼视在蒲逸凡脸上,等侍答复。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凛,暗道:“此人武功这般高强,他要追杀之人,想必不是庸手,自己能否办到暂且不说,但如要杀的是正人侠士,我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答应他,非得问问清楚不可,当下肃容答道: 
“老人家要杀的人,如是罪大恶极的盗匪,晚辈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亦必代为了却心愿,但若仅凭老人家一己恩怨,杀害的是正人侠士,则请恕晚辈不能从命!”义正词严,语意断然,一股英风豪气,溢于言表。 
老人道:“此人虽非正人侠士,但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与老夫纵有恩怨过节,却也罪不致死,可是此人却非杀不可!” 
蒲逸凡奇道:“既非罪大恶极,与老人家又无生死仇怨,老人家为何一定要追杀此人,实教晚辈不解!” 
老人长眉微皱,闭目沉思一阵,忽然掉转话头,问道:“以你一身武功看来,令师想必亦是当今高人,不知你在师门之时,除了练功而外,闲来可曾听师长讲过什么武林轶闻没有?” 
蒲逸凡不知他问话的用意,略一沉吟,答道:“前辈侠士的英烈事迹,倒是听师长们讲过许多,但晚辈记性太差,如今能记下来的,却是少之又少,不知老人家问的是那一件?” 
老人似在沉思往事,半晌之后,才睁目问道:“你可曾听过南奇、北怪这两个人?” 
蒲逸凡低头想了一下问道:“老人家所问,可是指卅年前,天南侠隐寇公奇,与那江北怪叟上官池,在天山绝顶比武论技,争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号之事么!” 
老人点头说道:“不错,两人在天山绝顶较技之事你既知道,看来其间的经过详情,你师长们也一定告诉你了?” 
蒲逸凡道:“据家师说,两人一个雄踞江北,一个领袖天南,在当时江湖上,两人武功之高,声誉之隆,无出其右,但因两人同是一方雄主,谁也不愿让步,隐隐形成了南北峙立之局,后来不知何人从中挑拨,唆使两人约地较技,夺取武功第一名号,风声一出,许多幸灾乐祸之人,向双方推波助澜,促成其事,未较技之先,嵩山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无我大师,因见两人俱是一代人杰,修为不易,实本悲天悯人之心,从中调解,劝两人以大江为界,各据一方,互不侵犯,据说南奇当时已经接受无我大师的意见,但北怪却是坚持不允,调解不成,终于约定在天山绝顶,比武较技。” 
他不知比武经过,故而倏然住口…… 
老人似是听的津津有味,见他忽然住口不言,问道:“比武的经过情形怎样?” 
蒲逸凡道:“晚辈所知,仅止于此!”忽然灵机一动,接着问道:“老人家既知南奇北怪,想必亦知道两人比武经过了?” 
老人慨然接道:“老夫岂止知道经过情形,并亲身参与其事。”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先师在讲这事之时,曾说除了南奇北怪双方当事人外,只有无我大师在一旁见证,再无别人参与,此人既知经过情形,又说亲身参与其事,莫非就是南奇北怪之一不成?”心念一动,当下问道: 
“老人家既知比武经过,又曾亲身参与其事,如果晚辈请的不错,想必老人家就是两人其中之一了,但不知结果如何,不知能否见示?” 
老人忽的叹息一声,道:“你猜的不错,老夫正是寇公奇……” 
他顿了一顿之后,又道:“北怪武功高强,乃老夫半生之中,所遇唯一敌手,我俩打了三天三夜,其间拳术、掌法、兵刃,拼搏了五千多招,未能分出高下,后来我俩又互较内功,僵持了半日,结果还是不分胜败;无我大师因见我俩那样对耗下去,双方势必力尽而亡,故在紧要之时,好言相谏,劝我俩停手息争,当时我们也觉得拼斗时间太久,体力消耗过甚,便同时答应下来。” 
蒲逸凡道:“那末后来呢?” 
老人道:“后来无我大师仍劝我俩维持他的原议,互以大江为界,各据一方……” 
蒲逸凡改口接道:“三天三夜拼搏下来,北怪既然无法胜得寇前辈,想必接受了无我大师的意见!” 
寇公奇慨叹一声,道:“要是他接受了无我大师的劝解,老夫也不会将卅年大好岁月,埋藏在这石室中了!” 
蒲逸凡忿然说道:“武功既不能胜人,又不肯听旁人劝解,这等行径,那是一方雄主气概……”忽然“哦”了一声,接道:“怎么,难道老前辈说与人立下重誓,就是北怪不成?” 
寇公奇点头叹道:“不错,此人天性好胜,孤僻怪异,眼见武功不能胜我,便又另生诡谋,同我打赌后半生岁月,断绝人间烟火,永远隔离天日,问我敢是不敢?当时气愤头上,也未深思熟虑,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两人相偕别过无我大师,离开天山,遍历宇内,到处寻找隐迹之所,结果找到荆襄地面,寻着这座石室,合力加以辟修,并在入口之处,立下石门机关,以防外人闯入。” 
说到此处,倏然而住,抬头望着室顶,一脸沉痛神伤之色,沉吟良久,才感叹地说道:“唉!岁月不居,流光如驶,想不到在此一住就是卅寒暑!” 
忽然一整脸色,继续说道:“此人不但孤僻怪异,而且生性凶暴,卅年来,仍未稍改习性,如今被禁而出,便不啻蛟龙归海,猛虎入山,加以卅年来对我的怀怨积忿,定然株连江南武林,杀机一起,势必不可收拾,故而老朽想借你手,把此人除去!” 
蒲逸凡沉忖一阵,朗然说道:“杀一人而救众生,乃大仁大勇之事,纵然断颈溅血,也是在所不惜,但此人武功这等高强,晚辈力量有限,纵是舍命以赴,只怕也难以搏杀此人!” 
寇公奇摇头说道:“这事老朽早已想到,尽可放心!” 
蒲逸凡暗自奇道:“此人卅年前,武功就与你不相上下,卅年后的现在,修为与时俱增,不知又精进了多少……” 
寇公奇神光如电,一眼即看透了他的心思,正容说道:“老朽既然要你杀他,自要教你杀他的本领!” 
蒲逸凡不解地问道:“老前辈既有胜他之能,为何在天山较技之时,不将此人降服?此事实今晚辈不解……” 
寇公奇接道:“卅年前,老朽确然无能胜他,但现在我参透了“七五玄功”,胜他已不是难事了!” 
蒲逸凡仍自不解地说道:“武功一道,修为与时俱增,老前辈虽然参悟了“七五玄功”,焉知北怪在这卅年中,又没悟出什么独门功夫……”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再说,既令七五玄功能以胜他,但老前辈数十年修为,功力精纯;而晚辈练习仅仅两月,所得有限,若要用来致胜,只怕火候不够,仍是难以办到!” 
寇公奇哈哈笑道:“老朽大半生参研武事,此点何尝没有想到,要知七五玄功,乃一奇奥精妙的至高内功,你虽因功力,火候有限,克敌固然不足,但防身自是有余,与人对敌,已立于不败之地,我再传你几招剑法,辅以你本身原有的武功,配合运用,就是一等一的好手,保险你能把他斗败!” 
蒲逸凡虽然仍自有些将信将疑,但看他说的语气肯定,神色庄重,再也不好深询,乃道:“老辈既如此说,晚辈在这两月中,定当竭尽智力,用心练习,学成之后,追杀北怪,以报老前辈传武大恩!” 
寇公奇见他已经答应,高兴非常,腊黄瘦削的枯脸之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蒲逸凡见他不再说话,立即转过身子,缓步走到九个宫位之上,重又开始练习。他深知要在短短的两月之中,一面修习“七五玄功”,一面演练“九宫隐迹”的奇奥身法,还要腾出部份时间来学习剑术,时限紧促,寸阴似金,若不痛下苦功,用心习练,只怕难以学会。 
心中这么一想,益感时光宝贵,不逞稍懈,立时凝神静思,按照胸中所记,在九个官位之上,一遍三遍地游走练习起来,直到精疲力尽之时,才自停下身来,闭目调息……。 
待他消耗的体力调息复元,准备再次练习之时,睁眼一看,只见室内的光线,业已由亮转暗,逐渐黑暗下来。 
但闻一阵鼻鼾之声振耳,定神瞧去,只见寇公奇仰卧石榻之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再看地上所划的九个宫位;已是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室内既无灯烛,也无油灯火炬之属,所有光线,全靠壁间两个洞穴透射进来的天光,现在逐渐黑暗下来,想是天将人夜,不到明晨,再也无法演练“九宫隐迹”的奇奥身法;不到明天阳光照进室内之时,也无法练习“七五玄功”,马上即要来临的,将是漫漫长夜,寇公奇虽同处一室之中,但看他鼾声大作的熟睡情形,不知要多久才能醒来,他感到孤独,也感到寂寞,闭目一想,一幕幕往事,便不期而然地涌上了心头。 
他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师妹,也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白头丐仙与沧海笠翁,更想起了几日来所历的诸般风险,还有那为他丧生顷命的蓬壶禅师,师叔五华神医李子丹。这些人都对他有莫大的恩惠,……万千往事,纷至杳来。 
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如潮……。 
突然间,室内吹进来一股冷风,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紊乱的神智,随之顿然一清。暗想自己落到眼下这等地步,完全是身怀“玄机遗谱”所引起,没有“玄机遗谱”,爹爹、恩师,绝不会遭人毒手;没有“玄机遗谱”,自己也绝不会在天寒岁暮之时,来到这荆襄地面,引起一场武林风波……心念及此,真想将“玄机遣谱”一把撕毁,免得流落世上,引起你争我夺,造成杀劫。但一想到此书乃爹爹。师父以命换来,自己一身血海深仇靠它昭雪之时,却又不禁把它从怀中掏了出来,双手捧着看起来。 
现下室内虽然昏暗异常,但在目光超异常人的蒲逸凡看来,却仍是瞧的清清楚楚。 
他两手捧着“玄机遗谱”,不知是心绪不宁,还是兴奋过度?只见他两手抖颤,两眼发直,一脸奇异神色,汗水涔涔而下。 
在他想来,此书既然能引得这许多武林高人为它拼命丧生,上面所载,定是入眼便知的各种奇妙武功,只须看上一眼,或是记下几句,就可心领神会,那知待他一页页看完后,却又不不禁为因它而死的人抱曲,叫冤…… 
原来此书除了封面“玄机遗谱”四个章草大字,可以认识之外,内页全是甲骨文字,和一些颠三倒四的数字,他虽是文武兼修之人,可是凝神瞧了半天,却是看得寞明其妙,一字也不懂。 
百看不明之下,不由暗暗忖道:“此书既无普通文字注记,又无图形可资推敲,自己纵然一卷在手,也是等于废物一样……” 
正自沉忖之间,耳际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这等千古奇书,恐怕你难解其中妙用吧?”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竟然没有发觉,当下不禁打了几个冷战,暗道:“此人要是存心夺书,骤下杀手,自己就是有十条命,只怕早已完了!” 
转头看去,只见寇公奇一双神目,射出冷电般的光彩,凝注着“玄机遗谱”一瞬也不瞬。 
蒲逸凡目睹斯情,暗暗忖道:“听他适才说话的语气和现下注目而视的神情,似是解得书上文词,我何不将此书赠给他,一者酬他传授武功之思,再者免得带在身上,招来杀身之祸,同时向他请教一番,看这书上有没有速成的武功,求他指点于我,学成之后,赶快离开此地,这等一举三得之事,何乐不为?” 
他天性爽直,心中想到就做,当下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老前辈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想必识得书上文词,了解其中炒谛,晚辈才学浅陋,若然据为已有,难免明珠蒙尘,作践天物,如果老前辈不弃,晚辈谨以此书相赠,聊表一点心意……” 
寇公奇摇头接道:“老朽行将就木,纵然参造此书全部武功,又有何用,再说,这等前人遗书,万众属目,你得来非易,如果老朽推断不错,此书当是你尊长们的生命代价,是以,你虽存心相赠,老朽亦万难接受!” 
蒲逸凡暗道:“这人倒真是个正人君子,人家千方百计想都想不到手,我一片诚心赠他,他却反而不要。” 
但愈是如此,却愈坚定他送书之心,当下略一思忖,朗声说道:“老前辈既然谦辞不受,晚辈自不便相强,不过此书留在身边,晚辈也无能保得住它,与其因而招来杀身之祸,倒不如把它毁去……” 
话未说完,两手突然用力一拉,但听“嘶”的一声,已从中撕成了两半,只剩下装订之处,尚有分许连着,还未完全断去。 
寇公奇似未防他有此一着,神色陡然一变,右手疾伸,将书抢过手来,沉声说道:“老朽不要此书,乃是一片诚心,但这等千古奇书,岂可把它毁掉……” 
他微微—顿之后,正客接道:“你既然怕它招灾引祸,老朽暂时代你保管好了,等我仔细瞧瞧,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武功,指点你学上一项两项,到你认为已有保它的能耐之时,老朽再行还你,你看如何?” 
他这种处置,听得蒲逸凡颇为感动,当下双膝一跪,拜伏说道:“老前辈如此成全晚辈,不知要怎样报答才好?” 
寇公奇道:“报答大可不必,只要你离此之后,尽快找到北怪,把他杀掉,免得我昔年的属下友好,遭受杀身惨祸,老朽就心满意足了。” 
蒲逸凡肃容说道:“晚辈若有负老前辈期托之言,此生不得好死!”慷慨激昂,语气悲壮。 
他这两句无异宣誓之言,听得寇公奇耸然动容,长发颤动,当下目射精光,正声说道:“只要有此存心,何必立下这等重誓,但凭这两句话,老朽也要教你称心如愿!” 
这时,室内光线已完全隐去,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但寇公奇一双神目,却是有若朗星,射出冷电似的光芒,凝注在手持“玄机遗谱”上,看的十分入神! 
蒲逸凡缓缓站起身子,眼见寇公奇这等神情,暗暗忖道:“一个身具上乘内功之人,黑夜辨物,倒不是什么难事,但也只能看清有形物体,此老目放精光,凝注“玄机遗稻”,莫非他已练成夜眼,竟能在这漆黑如墨之时,认出平整无痕的字迹不成……” 
正自心念思忖之间,忽听寇公奇一声朗笑道:“先前我倒真有些担心,你不能在两月时限之中,分习几项武功,同时学好,但现在我看这“玄机遗谱”上,居然有一套速成的剑法,以你的天赋,只要三日工夫,便可练成。” 
话到此处,忽然长叹一声道:“北怪用尽心机,把你引来此地,并在临去之时趁我不防,暗下毒手,使我不能追踪于他。妄想离此之后,纵横江湖,独霸武林,以遂他那天下第一的夙愿,却想不到天网恢恢,你竟然怀有“玄机遗谱”,成了他追魂夺命的无常,看来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蒲逸凡听他说上面有一套速成的剑法,只需三日就可练成,心中非常高兴,正待开口问话,寇公奇又说道: 
“老朽所练‘七五玄功’吸‘九宫隐迹’身法,虽不如‘玄机遗谱’所载精奥,但亦系当今罕闻罕见之学,你仍照旧习练下去,在这两月之中,只留下最后三天时间,学习‘玄机遣谱’上的剑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蒲逸凡何等玲珑,听话辨意,已知他明着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暗中却是那“玄机遗谱”上的内功身法太玄妙,两月时限无法练成,而他所练的“七五玄功”与“九宫隐迹”身法,又已窥得门径,舍近求远,势必徒劳无功……心念及此,不由肃然说道:“一切全凭老前辈作主,晚辈毫无意见。” 
洞内无寒暑,时光逐云飞,两月时间,匆匆即过,这两月时间虽然很短,但在蒲逸凡生命的旅程上,却不啻渡过了崎岖难行的山径,踏上了平坦的康庄大道,换过了风雪交加的寒冷日子,走进了风和日丽的晴天。 
两月来,他不但武功有了极大的进步,即阅历经验方面,已在练功之暇,从寇公奇的口中,增长了不少见识,要知一个行走江湖之人,本身武功固然重要,经验阅历亦是不可缺少…… 
这天,已是两月期满的最后一天,石壁上洞穴透进来两道和熙的阳光,照着腊黄枯瘦的寇公奇,也照着英气蓬勃的蒲逸凡,两人都似知道离别在即,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半晌之后,寇公奇从石榻之下,取出来一把三尺左右的长剑,递给蒲逸凡说道:“这是老朽昔年之物,已三十多年未曾动用,你抽出来看看,如果还能使用,你今天把它带走,就算你我遇合一场的纪念!” 
两月相处,蒲逸凡已摸透了他的癖性,知他出口之言,自己不可拂过,当下双手接过,右手一按机簧,“喀喳”一声,长剑出鞘,但见一泓秋水,银光耀眼,随手一挥,剑气森森,夺目生寒,不禁脱口叫道:“好剑!” 
寇公奇目睹宝剑,脸上掠起一片黯然神色,叹道:“此剑三十多年没有使用,想不到还是这般锐利,看来又不知多少邪魔宵小,应劫伏诛了!” 
蒲逸凡道:“此剑乃老前辈所用之物,晚辈只在搏杀北怪时,一试锋锐,此外绝不用它多杀一人!” 
忽然低头看了剑身一眼,问道:“此剑如此锋利,想必出自巧匠之手,不知叫什么名字……” 
寇公奇接道:“此剑乃老朽初人江湖之时,当时一位造剑名家所赠,据他说:此剑虽不是前古仙兵,但却是百年寒铁,费了三年工夫冶炼而成,洞金穿石,削铁如泥,锋锐之利,无殊前古神物,只是这剑的名字太不好听……” 
他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说道:“名字就在剑柄上,你自己看吧!” 
蒲逸凡还剑人鞘,低头一看,只见剑柄之上,刻著“孤剑”两个小字,不禁眉头一皱,暗道:“这样一把好剑,不知为什么要取如此难听的名字?” 
寇公奇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叹一声道: 
“老朽父母早亡,兄弟夭折,昔年虽然雄踞岭南,有过不少属下,友好,但却没有一个门徒,无依无靠,孤苦伶丁,长年随身的,只有此剑,故而替它取了这个虽然不雅,但却切合实际的名字!” 
蒲逸凡听的“哦”了一声,忖道:“这名字倒是取的不错,我爹爹、我师父、师叔,都遭了毒手,师妹、沧海笠翁、白头丐仙,凡是与我有过关连之人不是生死未卜,就是下落不明,举世之上,虽有千千万万之人,自己却无异是孤身一个,如今他把这柄‘孤剑’赠我使用,真倒是名符其实了……” 
忽听寇公奇长长叹息一声,道:“小娃儿,不要东想西想,趁这片刻光阴,再把身法剑术配合起来,习练一遍看看。” 
蒲逸凡知道他明着是要自己练习武功,暗里却是要考验两个月来的进境,并知这遍练完之后,即要离开此地,一时离愁别绪,油然从胸中涌起,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无法启口,当下拔出孤剑,默然走到了九宫位上。 
要知这“九宫隐迹”身法,乃寇公奇昔年独步江湖的绝艺,他所习练剑术,又是“玄机遗谱”上的奇学,两般武林绝技配合起来,自有不同凡响的威势,如今宝刀在手,更自威势倍增,玄妙无比。 
只见他脚踏九宫,身子有如凤舞柳絮,忽前忽后,时右时左,倏慢倏快,似徐似疾,使人看不清他的进退,分不出他的动向;而手中剑势,更似游龙绕空,长虹经天,朵朵剑花,芒芒剑气,宛如寒天飞雪,又似风飘杨花,看得人冷电夺目,耀眼生寒。 
寇公奇一旁凝神注视,目不稍瞬,直到他练完收势,才自暗声赞道:“两月时光,即有如此成就,看来老朽的心愿,他定可替我了结了!” 
蒲逸凡停身收势,还剑人鞘,面不改色,气不稍喘,神情肃然地说道:“晚辈天质鲁钝,练来一无是处,倒令老前辈失望了!” 
寇公奇道:“小娃儿不必相谦,短短两月,能有如此成就……”话到此处,突然一顿,脸上掠起一片黯然神色,接道:“两月时限,今已届满,老朽所授武功,你已窥得堂奥,尔后行止怎样,该你自己决定了!” 
蒲逸凡听话辨意,已知他在催促自己离开此地,不禁界头一酸,凄然欲泪!暗想两月以来,虽然过的是与世隔绝的孤苦日子,吃的是难以下咽的作呕鱼腥,但在武功方面,却获得了梦寐难求的代价,这代价,并系着他的复仇大事,这代价,令他毕生难忘,但这代价,却是寇公奇一手所赐予。 
他本至情至性之人,心中这么一想,不由思绪如潮,神情木然,呆呆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寇公奇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怀中掏出那几乎成了两半的“玄机遗谱”,庄容说道:“以你现下身具的武功,保有此书,大概已无问题,老朽要它无用,你拿去吧!” 
蒲逸凡目注“玄机遗谱”正待伸手接过,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现在虽已具有此书之能,但对书上文字,却是一字不识,带在身边,形同废物,不如暂时放在这里出去找些笔墨来,请他用普通文字,再抄一册,他得原书,我拿副本……”心念及此,躬身说道:“此书晚辈一字不识,要它无用……” 
寇公奇何等阅历,只听话头,就知他下面要说什么,当下不待话完,接口说道:“这样也好,此书暂放我处,待你追杀北怪,你自己尘间事了之后,你若有心再见老朽一面,到时带点笔墨纸张来,我用普通文字,替你抄写一本,顺便狗尾续貂,将老朽几项武功,一齐附上,你看如何?” 
蒲逸凡恭身说道:“老前辈设想细密,顾虑周详……” 
寇公奇仰首望着室顶洞口,接道: 
“两月时限已届,老朽不再留你,此室只有你来时那条市道可通外面,现下你仍由此洞出去,在走近石门之时,门左靠壁之处,有一圆形小孔,内有索练一条,只需两指用力一拉,石门即开。” 
忽然低下头来,两道精光,凝注在菏逸凡脸上,凄然一叹,又道:“现下时已不早,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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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剑 第八章 九宫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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