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过午,他们进入伏牛山脉。
伏牛山在嵩县西南,峰峦起伏,森林浓郁,绵延百里,上官慕龙几经打听,方由一个中年樵夫嘴里获知南山麓住着一个生性孤独的老樵夫,心想那老樵夫也许正是“浊世樵隐”,于是与沈冰雁沿着山麓纵马驰进。
驰过十多里,遥见前面山坡树林中露出一角茅屋,两人立即勒缰下马,将马匹挂在山林边,徒步往山坡上登去。
那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前有一片小空地,堆积着两排整齐的干柴,屋后是一堵岩石,没有后门可通;上官慕龙和沈冰雁刚走近茅屋门口之际
“咻!咻!咻!咻!”
四片柴屑由茅屋中电射而出,劲道奇猛,破空生啸,对准两人直打过来。
上官慕龙“啊!”的惊叫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往旁跃开寻丈,沈冰雁亦同时斜身横飘七八尺,双双以毫厘之险避过了遽然打到的四片柴屑。
“笃!笃!笃!笃!”
四片柴屑硬生生打入距离茅屋对面两丈外的枫树身,深入寸许,利似匕首。
同时间,茅屋内透出一个冷冰冰的声调:“这是给你们的最后警告,你们再不识相,可莫怪老汉下手无情了!”
语音苍老,分明是个老人!
上官慕龙既惊且惑,失声道:“屋中是哪位前辈,为何暗箭伤人?”
屋中老人冷哼一声,缓缓道:“对待你们这些无耻鼠辈,你还希望老汉先打招呼么?”
上官慕龙情知这中间必有误会,当下抱拳一拱道:“在下上官慕龙,请问老前辈可是浊世樵隐?”
屋中老人冷然道:“这话你要问几次?”
上官慕龙诧异道:“问几次?老前辈如肯回答,在下问一次不就够了么?”
屋中老人嘿嘿笑道:“既然如此,老汉昨天已回答过你了!”
上官慕龙更加惊奇,迷惑地道:“老前华昨天回答我什么?”
屋中老人冷笑一阵,阴恻恻地道:“好吧,如果你跟妞儿睡了一觉后就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千二净,老汉再说一遍也无不可。昨天,你第一句话也是这样说:「在下上官慕龙,请问老前辈可是浊世樵隐」?”
“是的,小哥儿有何措教?”
“在下奉五味怪侠前辈之命,特来取回大千空镜!”
“好,把老毛的「香弹」拿出来!”
“对不起,毛老前辈因有急事欲赴水晶宫,临行匆促,忘记将香弹赐给在下了。”
“那很抱歉,老汉和毛扬尘讲好,凡有人来索取「大千宝镜」,如无「香弹」作信物,绝不能给!”
“于是你小子恼了,撮口发出一声长啸,立刻召来两个腰挂长剑的老家伙,你们三人合攻老汉一人,嘿嘿!幸亏老汉这些年没有把武功荒废,一顿“乱斧斩千树”总算占了上风,你们见胜不了老汉,一声暗号,顿时作鸟兽散。哼!老汉问你,你今天带了多少人来了?”
上官慕龙顿足大呼道:“原来如此,老前辈您误会啦!”
浊世樵隐冷笑道:“误会?嘿嘿,告诉你,你小子即使确是上官慕龙,如拿不出香弹,你就别想把「大千空镜」要回去!”
上官慕龙气急败坏,忙道:“老前辈请听清楚,在下是真正的上官慕龙,昨天那个确是冒牌货,他可能是「降龙圣手」派来骗取「大千宝镜」的一名部下!”
浊世樵隐冷笑道:“是么?那么把「香弹」丢过来吧!”
上官慕龙伸手入囊一摸,突然面色一阵苍白,骇然失声道:“糟糕!我的「香弹」怎么不见了?”
沈冰雁吃惊道:“啊,香弹不见了?”
上官慕龙顿足道:“是啊!那天毛老前辈入葬前,我由他囊中取出一枚香弹,后来一直放在身上,昨天晚上在石佛寺借宿时,我还拿出来看过呢!”
沈冰雁颦眉道:“不是刚才骑马入山时抖掉了?”
上官慕龙摇头道:“不会,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沈冰雁发愁道:“嗳,这可怎么办?”
茅屋中的浊世樵隐接口冷笑道:“怎么办?哼,你们别在老汉面前串戏,老汉不吃这一套,给我滚!”
上官慕龙心中焦急万分,长长一揖道;“老前辈务请相信,在下确实是上官慕龙,至于那枚香弹,可能在下昨夜睡熟时,被降龙圣手的手下偷去了!”
浊世樵隐冷冷道:“那么,老汉且问你,五味怪侠毛扬尘要你来找老汉取回「大千宝镜」,此事有几人知道?”
上官慕龙道:“只有在下四师伯醉龙及绿帽公瞿老前辈和……和这位沈姑娘三人,但这三人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浊世樵隐道:“这岂不怪哉?前月毛扬尘路过此地,他因恐「大千宝镜」带在身上有失,便把它寄存在老汉这里,这是毛扬尘临时决定之事,没有第三者知道,怎么如今居然有人知道你要来取回大千宝镜呢?”
上官慕龙紧皱剑眉道:“正是,此事教人好生不解……”
浊世樵隐沉默半晌,断然道:“总之,你是真正的上官慕龙也好,没有「香弹」,老汉绝不会把「大千宝镜」还给你,除非你去找你四师伯醉龙常乐来!”
上官慕龙听他词意坚决,知道多说无益,便点头道:“也罢,但在下未把四师伯请来之前,如有另一个「上官慕龙」持香弹前来索取大千宝镜,老前辈千万不要给他!”
浊世樵隐道:“这个当然,老汉一生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
上官慕龙朝茅屋作了一揖道:“那么,在下就此告退,改日再来拜望了!”
话说罢,转身向沈冰雁招手道:“沈姑娘,咱们走吧!”
沈冰雁薄唇一撅,满脸不高兴地向茅屋内白了一眼,便随上官慕龙向山坡下走。
“站住!”
身后传来浊世樵隐的声音。
上官慕龙回头一瞧,只见那位浊世樵隐已走出茅屋,巍立于门前。
他年逾八旬,白发苍苍,身材瘦而高,穿着一件皂布短衣,相貌平庸无奇,若非那一对眼睛精芒隐透,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一位武林隐老。
上官慕龙赶忙走回拱手道:“老前辈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浊世樵隐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精致小锦盒,扬手抛出笑道:“拿去吧!”
上官慕龙举手接住,打开锦盒一看,盒中装的正是大千宝镜,不禁惊诧道:“咦!老前辈为何又愿意给了?”
浊世樵隐微一笑道:“老汉不是说过了么?我韩尚贤一生经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你没有老毛的香弹,却不像那家伙强着要索回宝镜,可见你的确是上官慕龙无疑,所以老汉愿意还给你了!”
上官慕龙又喜又感激,当即收下宝镜长长一揖道:“幸蒙老前辈明察秋毫肯予相信,并赐还宝镜,晚辈没齿不忘!”
浊世樵隐颔首道:“不必客气,老汉差幸没把宝物误送歹徒,现在物交原主,总算已了却保管之责,你刚才说老毛已入葬,他是怎么死的?”
上官慕龙心中一酸,垂头恍然道:“毛老前辈旬前在烈山含光城,设计诱歼降龙老贼的党徒时,他自己不幸被降龙老贼打伤,因伤及要害,不治而逝!”
浊世樵隐双目一垂,长叹道:“咳,古来沙场将士,生还者能有几人?老汉早就劝他应作抽身之计,好好度个平安晚年,但他为人太过认真,其嫉恶如仇的个性始终无丝毫改变,以致有今天杀身之祸……”
上官慕龙想到五味怪侠原是与师祖三多老人同住于仙人岛,何等逍遥自在。假使自己不去仙人岛,他也不会离开仙人岛而踏入“是非”之地,更不会被降龙圣手打死,追究祸因,可谓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因此内心除了悲痛之外,更有一份莫大的歉疚,这时听了浊世樵隐之言更是惭傀得一颗头直要垂到地上。
沈冰雁看得出上官慕龙内心的痛苦,忍不住开口问道:“韩老前辈,您老认为一个入一生遁世不出,他便可保平安无事么?”
浊世樵隐一怔,答道:“当然,世道向来险复险,莫如闭门家里坐的好!”
沈冰雁浅浅一笑道:“但「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又该做何解释呢?”
浊也樵隐哑然半晌,旋即正色道:“祸从天降不是没有,但较之那些成日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老汉觉得还是闭门家里坐安全得多!”
沈冰雁偏脸脆笑道:“不见得吧?哈哈……”
浊世樵隐脸色一沉,怫然道:“哼,小姑娘因何跟老汉谈起这些道理?”
沈冰雁笑道:“没什么,您老刚才惋惜毛老前辈因不及早息影武林,以致遭到杀身之祸,但晚辈认为一个人应该对世道有个正确而积极的看法,也应该像毛老前辈一样老而弥坚,不因年迈而退缩,不为艰险而畏死,也就是说,毛老前辈不幸惨死,但他死于义行,死而无憾!”
这一席话,如果由成年人的嘴里说出,那还差不多,但它是出自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嘴里,在浊世樵除听来,实在有“阴沟里翻船”的味道,因此他大感受不了,不觉瞪眼喝道:
“呸!女娃儿涉世未深,竟敢在老汉面前大发谬论,简直是目无尊长了!”
上官慕龙也觉得沈冰雁说得太不客气,忙向她使眼色道:“沈姑娘不可无礼,快向韩老前辈道歉!”
沈冰雁朝浊世樵隐盈盈一福,含笑道:“晚辈一时失言放肆,老前辈请原谅!”
浊世樵隐面上怒容稍霁,老气横秋的点点头头道:“唔,女娃儿知罪便好,老汉也不怪你,你们去吧!”
上官慕龙随与沈冰雁向他辞别,两人走下山坡,跨上坐骑,拍马沿来路弛回,奔驰一程,回头见离茅屋已远,沈冰雁忍不住娇笑道:“慕龙哥,这位「浊世樵隐」真有意思!”
上官慕龙笑道:“是啊,他口口声声说「遁世隐居」好,可是脾气又似乎很暴躁,实在不像一位能够习惯于隐居的人!”
沈冰雁笑道:“所以,常言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果然不错!”
上官慕龙道:“但我认为他还是一位可敬佩的老人,因为他很负责!”
双骑并辔,边驰边谈论浊世樵隐,却没想到浊世樵隐已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不久,两人驰上北上官道,沈冰雁问道:“慕龙哥哥,咱们这就一直去秦皇水晶宫么?”
上官慕龙答道:“正是,现在距元宵只有六天,咱们须得加紧赶路,否则赶不上我大师伯的约会呢!”
沈冰雁掏出一方红巾拭了拭脸颊,随手把红巾丢在道上,含笑埋怨道:“这个月来,就是跟你匆匆到这里又匆匆到那里,从没好好玩过一天,真是累死人了!”
上官慕龙含歉道:“对不起,以后有空时,我带你去喜欢去的地方,让你玩个痛快!”
沈冰雁喜上眉梢,含情脉脉地瞅望他片刻,忽然控马靠近他身边,羞答答地道:“慕龙哥哥,你……诚心说一句,你真喜欢我么?”
上官慕龙颇感意外,怔然道:“当然,你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
沈冰雁低首不语,好像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忽然笑道:“你若真喜欢我,我……我可以为你而死!”
上官慕龙一愕,讶道:“为我而死?你这是什么话?”
沈冰雁娇笑道:“没什么,我是说着玩的—一看!前面有个城池,现在天已快黑,咱们不如入城去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加紧赶路如何?”
上官慕龙点头笑道:“好办法……”
两人驰入汝州城,就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安乐”客栈前下马,上官慕龙要了两间上房后,正拟更衣入浴,一个店小二拍门而入,哈腰露笑道:“客官恕小的无礼,请您到前面柜上去登记一下好么?因为本城新近规定来往行旅客人都要……”
隔房的沈冰雁听到了接口道:“你这小二怎么对待客人的,不会拿到房间来登记么?”
店小二连连哈腰陪笑道:“客官还请劳驾一次,敝栈出入的客官很多,不能把那本
”
上官慕龙不耐烦,挥手道:“走,我去登记好了!”
登记回来,上官慕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像受到了某种极大的刺激,刚巧沈冰雁走入他房中,瞧见他面色有异,不禁惊诧道:“咦,你怎么啦?”
上官慕龙摇头冷漠地道;“没什么,那……那掌柜的真混帐,他……他竟敢取笑我!”
沈冰雁蛾眉一扬,问道:“他取笑你什么?”
上官慕龙弯身脱鞋,一面说道:“他笑我没胆量……”
沈冰雁迷惑道:“什么没胆量?”
上官慕龙耸耸肩,漫声道:“他说我只要开一间上房,你不就可以跟我……哼,我真想掴他一巴掌!”
沈冰雁听了竟不生气,只是玉脸一红,低首羞笑道:“这不过是他一句玩笑话,你何苦生这么大的气?”
上官慕龙拿起准备更换的内衣,移步出房,边道:“我要去洗个澡,你回房去歇息吧!”
当他洗毕回到房内,沈冰雁已命店小二在房中备好一小桌菜,她瞧见上官慕龙入房,起身笑道:“慕龙哥哥,咱们今晚来喝一点酒!”
上官慕龙淡笑道:“酒能乱性,不喝也罢!”
沈冰雁唤道:“瞎说,稍微喝一点又有何妨?”
上官慕龙欣然入座,提壶酌酒,笑道:“好,不过我量浅易醉,而且喝醉了还会打人,你可小心一些!”
沈冰雁在他对面坐下,嘟唇撒娇道:“我不怕,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上官慕龙举杯朗笑道:“来,先干一杯!”
沈冰雁举杯相迎,笑道:“好,咱们碰一下!”“叮!”两人开始吃喝起来了。
三杯下肚,上官慕龙醉眼迷糊,起身把木凳搬到她身边坐下,右臂出如灵蛇,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咧嘴傻笑道:“嘻嘻,雁儿,你真美!”
沈冰雁轻轻打了他一下,面含赧笑道:“哼,别来这一套,听说你们男人喝了酒就不老实,果然不错!”
上官慕龙涎脸笑道:“嘻嘻,我要吻你!”
沈冰雁羞得玉脸通红,螓首低垂,扭着娇躯道:“我不,给人瞧见了多难为情……”
上官慕龙扳过她的脸庞,把自己的嘴凑上去,沈冰雁略一挣扎,随即眼睛一闭,温驯得像一只羔羊……
蓦地,沈冰雁伸手推开他,瞪眼惊诧道;“怎的,你哭了?”
上官慕龙眨眨眼,强忍住眼泪,笑道:“嗯,我想起了我师妹冯燕燕……”
沈冰雁花容一黯,嗒然道:“你想她干么?”
上官慕龙目凝虚空,郁郁道:“她待我很好,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沈冰雁噘噘唇道;“你们还没有定聘,彼此可离可散,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
上官慕龙摇头,闭目喃喃道;“我要喝酒,给我一杯!”
沈冰雁提壶酌满一杯,指尖儿轻轻在酒中一弹,然后端到上官慕龙唇边,上官慕龙慢慢啜饮而尽,晃了晃脑袋,发梦呓似的道:“雁儿你知道么?”
沈冰雁含笑问道:“我知道什么?”
上官慕龙歪头靠上她的肩膀,慢吞吞道:“你应该知道的,我……我的确很……喜欢你……”
沈冰雁眸中涌出晶莹的泪珠,情不自禁张开柔荑反抱住他,哭声道:“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呀!”
上官慕龙打了个酒呃,有气无力地道:“哈,可是……可是……”
沈冰雁抬起泪颜问道:“可是什么?”
上官慕龙苦笑道:“可是我……我很……很不了解你!”
语毕,头一歪,颓然倒入她怀中,登时昏睡过去。
沈冰雁拍拍他的面颊轻喊数声,见他已昏睡不醒,于是把他抱到床榻上,探手入他怀中摸出那只装着“大千宝镜”的小锦盒,打开看了看,然后揣入自己怀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是后花园,她仰望夜空轻吟道;“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吟声甫落,窗外突然冒起三颗人头,同时低声问道:“沈姑娘得手了么?”
这三人是两个老者一个青年,二老者乃是降龙圣手麾下“八大剑客”中的左手剑客欧阳弼和流星剑客洪风标,青年面貌颇为英俊,一身黄缎劲装,背插宝剑,只是双目眼神不正,看起来有点邪气!
黄衣青年首先抬脚跳入房,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油炸八块,一面咀嚼一面望着床上的上官慕龙,笑道:“这小子好没口福,菜都没吃上一点呢!”
左手剑客欧阳弼和流星剑客洪风标相继入房,前者走到床前,伸手在上官慕龙身上搜索了一遍,找不到要的东西,便转望沈冰雁笑问道:“沈姑娘,那面「大千宝镜」已在你身上了?”
沈冰雁点首道:“不错,已在我身上!”
黄衫青年伸手笑道:“给我收藏吧!”
沈冰雁凝眸轻注,微笑道:“给你收藏?你凭什么资格要收藏大千宝镜?”
黄衫青年碰了一鼻子灰,神色颇窘,不觉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笑道:“我是少主人,难道不行么?”」
沈冰雁冷笑道:“你是少主人不错,可是我呢?”
黄衫青年肩头又是一耸,垂盾摊手道:“沈姑娘不愿意拿出来就算了,何必说话伤和气?”
沈冰雁寒睑冷声道:“也不知是谁先伤和气,我且问你,圣手原只教你们三人暗中帮助我,并未教你们擅自行动,昨天你为何要化装上官慕龙,先赶到伏牛山去问那个“浊世樵隐」索取宝镜?”
黄衫青年讪笑道:“我以为那样可以把宝镜轻易骗到手,省得沈姑娘老跟着这个子穷泡,却没想到那老家伙辣得很!」
沈冰雁冷然道:“可是你没有想到,你那样做等于没把我放在眼里!”
黄社青年面色一凛,拱手长揖道:“区区确未想到这一点,得罪之处,谨此致歉!”
沈冰雁目露卑夷,冷“哼”一声,转向左手剑客及流星剑客二老道:“两位倘使认为「大千宝镜」放在我这里不妥当,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左手剑客欧阳弼手指昏睡床上的上官慕龙说道:“圣手曾面谕在下三人,只要「大千宝镜」抢到手,即可结果这小子的性命,不知沈姑娘知否此事?”
沈冰雁点首道:“知道,但我不想杀死他!”
黄衫青年翻腕撤出长剑,轻笑道:“沈姑娘不敢动手,让区区来好了!”
他向床榻跨上一步,举剑虚空一抡,一点寒星直奔上官慕龙的咽喉点去!
沈冰雁左腕猛扬,即时拂开他的剑势,怒叱道:“你敢!”
黄衫青年连忙收剑后退,故作失惊之态道:“啊啊,有何不对么?”
沈冰雁玉脸微赤,顾左右道:“我不要他死,圣手若怪罪下来,由我担当便了!”
黄衫青年不由冷笑道:“哦,沈姑娘莫非假戏真做爱上上官慕龙这小子了?”
沈冰雁恼羞成怒,玉掌陡扬,向他脸上打去,娇叱道:“是又怎样?”
黄衫青年不料她会动手,一时闪避不及,左颊“啪!”的挨了一掌,登时现出五条指痕,但他并不因此而勃然发怒,只举手抚了抚面颊,苦笑道:“沈姑娘好大的火气罢了,区区吃过这只鸡腿就走吧!”
一面说一面走近桌边,拿起盘中一只鸡腿,转身举起欲咬,突地左手暴出,一反手扣住沈雁冰右腕脉门。
沈冰雁花客遽变,欲待挣扎,浑身业已疲麻无力,一时惊怒交迸,瞪目尖叱道:“尹化龙你敢放肆?”
尹化龙面露惧色,“嘿嘿”冷笑道:“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区区只好向令师伪称你被上官慕龙打死了!”
说罢,右手伸入她怀中摸出装着“大千宝镜”的小锦盒,纳入自己怀里,然后转对身边的流星剑客洪风标笑道:“洪剑客,请先下手把那小子宰了!”
敢情这个“尹化龙”身份颇高,流星剑客洪风标不敢违拗,点头答应一声,拔出宝剑便向上官慕龙走过去。
沈冰雁又惊又急,拼命挣扎着,尖声道:“洪风标,你不怕死就动手好了!”
流星剑客洪风标充耳不闻,走到榻前停步,宝剑举起猛落,对准上官慕龙的脖子砍下。
“啪!”
“蓬!”
“啊哟!”
三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只见流星剑客洪风标宝剑脱手飞出,小腹挨了一脚,抱着肚子“登登登”倒退五六步,脸色苍白如纸。
上官慕龙翻身坐起,目注沈冰雁冷笑道:“沈姑娘,这也是我不了解你的另一点,你既狡诈于前,又何必怜悯于后呢?”
沈冰雁做梦也没想到上官慕龙并未被自己的药酒迷倒,这时一见他突然醒转,不禁又惊奇又羞愧,垂首掉泪不语。
只因变起仓猝,尹化龙和左手剑客欧阳弼发呆了一下之后,方才霍然而惊,尹化龙慌忙松开沈冰雁的手腕,顺势将她推开数步,同时右手撤出宝剑,猛然向上官慕龙直刺过去。就在这时,那扇原被沈冰雁推开的窗户蓦然冒起另一颗白发苍苍的老人头,来者正是浊世樵隐韩尚贤,他肩上荷着一柄长斧头,一脸冷漠之色,朝房中缓缓说道:“喟,夜未三更,人未熟睡,你们要打架,何不到外面来?”
左手剑客欧阳弼面色一变,迅即抓起桌上酒壶抖手打出,一面沉喝道:“老洪,你由房门退出!”
流星剑客洪风际小腹挨了上官慕龙一脚,受伤不轻,已无力动手,闻言急将房门打开,踉跄跑了出去。
尹化龙及左手剑客欧阳弼则乘浊世樵隐韩尚贤纵开闪避酒壶之际,双双穿窗飞出,就在花园里和浊世樵隐打了起来。
上官慕龙刚才佯装被药酒迷昏,一直闭目躺在床上,虽然各人所讲的话都句句听在耳中,却未看见「大千宝镜”已被尹化龙取去,以为还在沈冰雁身上,当下走到她面前,左手抓住她右臂膀,右手左右开弓,“劈劈拍拍”的打了她十几下耳光,怒骂道:“小贱人,还不把大千宝镜拿出来!”
沈冰雁被打得双颊红紫,嘴角流血,竟一点也没有抵抗,只哭哭啼啼道:“宝镜已被尹化龙取去,你快去抢回来吧!”
上官慕龙喝问道:“尹化龙是降龙老贼的何人?”
沈冰雁哭道:“他是降龙圣手的徒弟!”
上官慕龙忿然将她推倒地上,纵身窜出窗外,只见浊世樵隐韩尚贤正舞着一柄长斧把左手剑客欧阳弼迫得节节后退,狼狈不堪,只不见那尹化龙的踪迹,心中大惊,急问道:“韩老前辈,那穿黄衫的尹化龙哪里去了?”
浊世樵隐边打边答道:“大概溜掉了,你快找找看!”
上宜慕龙跳上一株柳树,纵目四瞩,整个花园里已无尹化龙的影子,再跳上一栋屋顶极目远眺,目力所及,亦不见一个人影,心中十分着急,连忙又向浊世樵隐大声问道:“韩老前辈,您有没有看见他往哪一方向跑去?”
浊世樵隐一柄长斧舞如狂风暴雨,一面宏声道:“没有,那小子武功并不比这小老儿强,你找他何益?”
上官慕龙顿足道:“不,他把大千宝镜抢了呀!”
浊世樵隐啊一声,手中长斧不觉一顿,左手剑客欧阳弼捉住机会,陡然一声暴喝,长剑猛挥而出,直往他双脚扫去。
他以“左手剑”而出名,剑招本极怪异,此时奋力攻出一剑,其势更是诡辣绝伦,浊世樵隐破解不及,只得仰身纵退数尺,等到他稳住脚步,长斧再度攻出时,欧阳弼已急流勇退,身如一缕轻烟窜出四丈开外了。
油世樵隐挥斧急起直追,大喝道:“鼠辈,哪里走!”
两人一逃一追,势若流星赶月,眨眼越出花园外面,消失于黑暗中。
上官慕龙本欲随之追出,急然想到也许可由沈冰雁嘴里获悉尹化龙的去向,于是飞身落地,左足一点,折身穿窜入房。
哪知视线瞥处,房中已失去沈冰雁的人影,只在那洁白的灰壁上发现她留下的两行血字……慕龙哥哥:“小妹决心去抢回大千宝镜,十日之内如不能完璧归赵,小妹只有一死以谢罪!”
字体潦草,一见即知是匆匆写就的。
上官慕龙顿时陷入一种迷茫中,内心交织着愤怒,焦急和感伤,不觉南哺自语道:“沈冰雁啊,我万想不到你也是降龙老贼的人,原来你月前在古刹里救我的性命,以及在烈山奋勇参加杀敌,都只是一种蛊惑我的手段,唉……”
这时,一个店小二来到房门外探头探脑,畏畏缩缩地道:“客官,你们刚才在……
在……”
上官慕龙十分懊恼,挥手道:“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
店小二哈腰陪笑道:“可是,我们掌柜的说:敝栈不能有……嘻嘻,若是闹出人命来可不玩的,所以敝栈不收您客官的房钱,只请您客官马上……嘻嘻马上……”
上官慕龙怒道:“马上走路,是么?”
小二连连作揖陪笑道:“情非得已,还请您客官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上官慕龙知道他们怕惹来麻烦,心想反正今晚已难入眠,不如赶一晚夜路,也许尚能凑巧在路上找到尹化龙而夺回“大千宝镜”,岂非一举两得?
他心意一决,便走去衣柜收拾包裹背上,正欲出房,蓦地由窗外投入一个白发老人,来者正是浊世樵隐,他一见上官慕龙要离栈的样子,面露愕色问道:“那面大千宝镜抢回来没有?”
上官慕龙摇头嗒然道:“没有,晚辈不知那尹化龙逃向何方,所以追也无益……”
浊世樵隐抬头张望,又问道:“那女娃儿呢?”
上官慕龙举手一指粉壁上血字,浊世樵隐读罢,不由冷笑道:“哼,她既处心积虑要谋夺大千宝镜,如今宝镜已得了手,怎么又要替你去抢回来?”
上官慕龙苦笑道:“可能她……唉!这该怎么说呢…”
浊世樵隐自然领会得他未尽之意,当下也不再追问,面呈凝重之色道:“你无论如何要在尹化龙把「大千宝镜」交给降龙圣手之前抢回来,否则两样宝物都落入了降龙圣手的手里,以后就没有一人能制服他了!”
上官慕龙点头应是,接着由嘴里吐出一粒黄豆大的东西,递还给他说道:“老前辈这颗「避毒珠」果然奇妙,晚辈衔在嘴里,刚才喝入肚中迷魂药酒竟然一点也不起作用!”
浊世樵隐接过避毒珠收下,微笑道:“你和那女娃儿相处那么久,一点也没猜疑她是女奸细么?”
上官慕龙惭愧地道:“没有,她先后救过晚辈三次,且在烈山尽力围杀他们自己的人,又会配药治愈我四师伯和程老前辈的腿伤,晚辈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是降龙圣手的女奸细!”
浊世樵隐叹道:“老夫原也不知道,只因想看看那个假冒你的那人如何向你下手,故暗中跟着你们,后来发现她把方红巾丢在道上,立时出现那个尹化龙将它捡去,唉!这是江湖上的诡计伎俩,也就是老夫要从武林中急流勇退的原因!”
说罢,荷起长斧,一脚跨过窗户,回头一笑道:“老夫只能帮助你到此为止,现在要回伏牛山去了,再见,祝你好运道!”
上官慕龙急趋窗边追问道:“请问韩老前辈,那左手剑客欧阳弼怎样了?”
浊世樵隐飘然没入花园树荫中,遥答道:“老夫不欲与人结仇,只斩他一只手指……”
余音敛处,人已似远出二十几丈外。
上官慕龙怔立片刻,随亦离开安乐客栈,连夜策骑北上。
一路上均未发现尹比龙等三人的踪迹,只在途中听到一些传言,原来不知是谁把“降龙圣手即是九龙之一”的“秘密”传开,武林中到处在议论纷纷,有人猜测降龙圣手可能是水晶宫主人秃龙严公展,更有人猜测是已失踪多年的金龙上官天容。
上官慕龙因此非常愤慨,曾在一家酒楼上掌掴了几个武林人,他明白告诉他们降龙圣手绝不是自己的爹爹。因为自己爹爹已被人害死,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元宵的清晨他由汤河乘船出海,船行顿饭工夫,终于来到了名震天下武林的秦皇岛
秃龙严公展的水晶宫所在地。
秦皇岛,世传秦始皇求仙山巡游时,曾驻骅于此而名,是一座突出海中的半岛,西舆金山嘴遥对,海岸呈弓形,广阔可避风,为一天然之良港。
上官慕龙离船踏过跳板时,岸上已有一位“师爷”装束的青袍老人带着两名劲装大汉站在那里恭候。
那青袍老人一副文儒举态,朝上官慕龙踏前两步,拱手问道:“少侠可是「金龙」之子上官慕龙?”
上官慕龙抱拳还礼道:“是的,老丈可是水晶宫之人?”
青袍老人又拱手答道:“老朽杨瑟岩,乃是水晶宫文案,奉敝宫主人之命前来迎接上官少侠入宫?”
上官慕龙谦谢道:“不敢,在下七位师伯都来了么?”
杨瑟岩应道:“除了采虹庄潘庄主未到外,其余六位都已到达了。”
上官慕龙知八师伯已发疯,故此未来赴约,当下拱手道:“那么,烦请杨先生带路!”
杨瑟岩扬手请客,然后与上官慕龙并肩同行,向前面那条整齐清洁的石级走过去。
登上石级,但见眼前一片松林夹道,景美境幽,对面是一座庞大无比的宅第,大门敞开,一眼看去,院落层层,楼阁不下百幢,黄瓦飞檐,雕梁画栋,外环一道盖瓦高墙,气派之巍峨壮观,较之将相府第毫不逊色。
上官慕龙随师爷杨瑟岩经过大门,走入中有莲花池的天井,只见迎面是一幢盘龙石柱的豪华大厅,门眉上悬挂一块横匾,雕刻著“水晶宫”三个金字,字体十分苍劲有力,似是出自名家之手。
进人大厅,便见大师伯秃龙严公展、二师伯笑龙翁笑非、三师伯睡龙董路臣、四师伯醉龙常乐、五师伯盲龙柯天雄、六师伯病龙柴亦修、七师伯文龙宫天影均已在座,后者曾被降龙圣手打伤,此刻伤势未愈,头上还包扎著一块白布。
他们七龙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个个神情严肃,默然不语。
师爷杨瑟岩把上官慕龙引人厅后,随即躬身告退,水晶宫主人秃龙严公展,一见上官慕龙来到,立刻手指一张空椅露笑道:“慕龙贤侄快入座,师伯们正等你一人呢!”
上官慕龙连忙躬身长揖道:“小侄因事到迟,请七位师伯原谅!”
秃龙严公展笑道:“贤侄勿多礼,快入座吧!”
上官慕龙哪敢与七位师伯共坐,俯首恭声道:“七位师伯在上,小侄不敢越礼,就站在这里好了。”
盲龙柯天雄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今天你是代表你爹与会,有甚么越礼不越礼,快坐下来是正经!”
上官慕龙一愕,看见各位师伯也是一脸等著自己入座的神色,只得走到七师伯文龙宫天影身左的红椅上坐下。圆桌上摆著几副杯筷,是看样子是要宴会,却尚未上酒菜。
一名服饰美丽的丫环走过来为上官慕龙倒茶之后,水晶宫主人秃头严公展随即神色一正,起立发言道:“诸位师弟,据说八师弟自遭降龙老贼毁庄之后,已因刺激过甚而发疯。
这两月来一直行踪不明,故此今日之会缺了他一人,愚兄除了对他寄予莫大的关怀之外,并向诸位师弟深致歉意,因为我这个做大师兄的虽率部赴援,结果没有帮助他一点甚么……”
语至此,目涌流光,满面愧色,似乎内心有着无穷的悲痛和惭愧。
盲龙柯天雄冷冷接口道:“大师兄不必过分自咎,小弟之凌家堡所遭受的损害并不亚于八师弟之采虹庄,但小弟并未倒下,可见八师弟实有其自我检讨的地方!”
病龙柴亦修长叹一声道:“正是,八师弟平日太过好色,以至为降龙老贼的女奸细花彩云所乘,唉……”
醉龙常乐微笑道:“食色性也,我以为好色只是一个人的弱点,并非一个人的污点,所以八师弟的下场仍值得我们同情……”
睡龙董路臣在低头打“瞌睡”,这时慢慢抬起了头,睁开一对惺忪睡眼,望向秃龙严公展问道:“大师兄发「蟠龙令」召我们来此,不是光为批评或同情八师弟的为人吧?”
秃龙严公展面呈凝重之色,沉痛地道:“当然,愚兄发出「蟠龙令」召请诸位师弟来此,乃是有一件极重大的事情要与诸位师弟会商。不过,今天在未谈到正题之前,愚兄不得不先为我个人澄清一下,因为最近有人造谣说:降龙圣手即是我们九龙之一,更有人说愚兄便是降龙圣手,理由是愚兄不应败给那个假「降龙圣手」,不知诸位师弟对此是否也存看什么疑问?”
在座各人默无一言,醉龙常乐见气氛不对,忙道:“大师兄已在「蟠龙今」上说明败给假「降龙圣手」是因先已受人暗算之故,所以小弟对此不敢存疑!”
病龙柴亦修接著点头含笑道:“是的,小弟也不敢有丝毫存疑,但不知大师兄当日受了何人的暗算?”
秃龙严公展面现愧色道;“惭愧之至,愚兄至今仍不知那发暗器者为谁,当时只隐约看见树林中有一团黑影一闪而没,好像是个残缺双腿的人,至于那种暗器尤为特别,是一支细如牛毛的毒针,打出后不带一点声响,故此愚兄不幸为其打中!”
文龙宫天影开口问道:“大师兄被打中何处?”
秃能严公展解袍裸露出上半身,转身背对诸人道:“就在这背部,离灵台穴只差一寸,诸位师弟请看吧!”
众人注目一望,果见他背上有一点瘀黑的伤痕,盲龙柯天雄眼瞎看不见,但其余五龙均是老江湖,一看便知那伤痕确是为毒针所伤的。
笑龙翁笑非一见大师兄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竟不惜当众解衣露体,不禁咧嘴哈哈笑道:“大师兄何必如此,咱们几十年的师兄弟,难道还会怀疑大师兄的话是假的么?”
睡龙董路臣慢吞吞地道:“是啊,可惜二师兄带来的那个假「降龙圣手」已在途中咬舌自杀了,否则倒可以叫他当众指认一下,看我们之中谁是降龙圣手!”
上官慕龙观察六位师伯的神色和语气,心知师伯们虽不敢相信大师伯就是降龙圣手,但也不无一点怀疑,这时听说那假“降龙圣手”已在途中自杀,不觉脱口惊呼道:“啊,那假降龙圣手自杀了?”
醉龙常乐转望他颔首道:“是的,我和你二师伯打算把他带来水晶宫让大家问问,哪知他竟乘我们睡觉时咬舌而死!”
病龙柴亦修诡笑道:“四师兄可曾告诉他要带他来水晶宫?”
醉龙常乐道:“是,其实他自己也看得出来!”
秃能严公展怎会听不出众师弟句句中都蕴藏著另一层意思,因此面色十分难看,穿上衣服之后,掉头大喝道:“来人,上酒菜!”
六个婢女应声由侧门鱼贯人厅,有的捧酒壶,有的端莱肴,动作极为熟练伶俐,把酒莱摆上桌后,一个留下酌酒,其余五人悄然而退。
秃龙严公展举杯环望众师弟强笑道:“诸位师弟,愚兄觉得降龙老贼的离间计已快成功,我们来为他手段之精绝干一杯吧!”
其中醉龙常乐为人较富感情,听了不觉面有愧色,低下头道:“大师兄刚才说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大家会商,何不说出来先让大家明白了,然后再谋一醉?”
文龙宫天影接口道:“正是,大师兄在「蟠龙令」上说,事关恩师遗命,如是会商那件事,小弟以为不应该在酒席上!”
秃龙严公展苦笑道:“师兄弟之间贵在同心无猜,我们师兄弟不幸搞到现在这个样子,再谈那件事已无意思,今天愚兄就算略尽地主之谊,请诸位师弟饮一杯水酒,余者不谈也罢!”
语毕,举杯一饮而尽,神情颇为激动。
六龙一齐将手中一杯酒喝下,笑龙翁笑非“嘻嘻”笑道:“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实说,我们师兄弟所以貌合神离,自然有许多因素,今天乘这机会,大家不妨开诚布公来谈一谈,包括如何和平相处以及如何合力对付降龙老贼!”
秃龙严公展摇摇头道:“二师弟也许很清楚,愚兄一向做事受不得打击,很容易灰心,现在我们还是谈谈吃喝玩乐的事吧!”说著面上笑靥陡升,转望醉龙常乐说道:“四师弟对吃的一道最内行,可知京中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厨师么?”
醉龙常乐一怔道:“大师兄说的可是那位御用名厨洪觉范?”
秃龙严公展点头笑道:“不错,你吃过他烧的菜没有?”
醉龙常乐摇头道:“没有,听说他最拿手的一道菜并不是甚公珍肴异味,而是一般酒楼常见的沙锅鱼头。”
秃龙严公展笑道:“正是,等下我们就可以吃到他亲手做的沙锅鱼头了!”
醉龙常乐虽觉现在座“吃”不大应该,但一听名满天下的大厨洪觉范来到水晶宫,也不禁色喜道:“啊,大师兄是怎样把他请来的?”
秃龙严公展哈哈笑道:“愚兄听说他已从皇宫退休出来,便派人聘请他来水晶宫一快朵颐,他倒很爽快,答应在此停留半月,哈哈哈……”
睡龙董路臣冷哼一声,缓缓道:“大师兄首次发出「蟠龙令」,小弟不希望只来谈论吃喝,还请言归正传如何?”
秃龙严公展笑容略敛,面含一丝冷笑道:“愚兄蒙上「降龙圣手」的嫌疑,二师弟敢与愚兄谈那种事么?”
睡龙董路臣含糊道:“无论如何,大师兄既已发出蟠龙令,就得把正题说出来,否则小弟空跑一趟没关系,若是返回摘星堡而发现全堡已被降龙老贼毁灭,那岂非天大的冤枉?”
秃龙严公展面色一沉,冷笑道:“三师弟认为愚兄在「调虎离山」么?”
睡龙董路臣摇头道:“不,大师兄别误会,小弟是说,降龙老贼眼线遍布天下,我们几个离开庄堡来到这里,他不会不知道,可能他会乘虚而入!”
在座七龙之中,笑龙的“含光城”,睡龙董路臣“摘星堡”及病龙的“弄月庄”尚未遭受降龙圣手之攻击,闻言不禁面色一变,顿时都有即刻离席回家之意。
就在此时,大厅口奔入一名水晶宫的劲装大汉,他急步走到秃龙严公展身边单膝跪下道:“启禀主人,宫外来了一人……”
秃龙严公展目光一注,沉声问道:“来了什么人?”
劲装大汉看了看在座六龙,然后靠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秃龙严公展登时神色大变,霍然起立,离座向诸龙急急道:“诸位师弟且请少坐,愚兄要出宫去迎接一位朋友!”
病龙柴亦修讶问道:“宫外来了什么人……”
秃龙严公展满脸流出严肃之色,只说了一句“待会奉告”,便匆匆出厅而去。
六龙相观不语,静寂一会之后,盲龙柯天雄打破沉寂开口道:“闲坐无聊,咱们何不猜猜看来者是谁?”
病龙柴亦修道:“瞧大师兄的那副神色,来者必是一位厉害人物!”
文龙宫天影思索道:“普天之下,有谁能使大师兄闻之动容,难道是降龙老贼不成?”
醉龙常乐道:“我猜可能是一朵云!”
笑龙翁笑非接口笑道:“对,八成是那叫花子,大师兄说,那天他身中暗器时,曾隐约看见一个「残缺双脚」的人在树林中一闪而没,哈哈,莫非大师兄指的就是他?”
上官慕龙对“一朵云”有著十二万分的好感,闻言忍不住插口道:“不可能吧?小侄总觉得那位一朵云前辈人很正派,他不会暗箭伤人!”
醉龙常乐沉吟道:“但除了他和降龙老贼二人,有谁能够伤得了大师兄呢?”
笑龙翁笑非笑道:“有!还有一人能够打伤他!”
醉龙常乐侧目惊奇道:“二师兄说的是谁?”
笑龙翁笑非摆头瞧瞧左右,然后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声道:“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其余五龙听得面色一惊,醉龙常乐沉声道:“二师兄不该老是怀疑大师兄,小弟以为在真相未明之前,咱们师兄弟不能先伤了和气!”
笑龙翁笑非冷笑道:“愚兄并非怀疑大师兄,我的意思是说:当今武林中,除了那个神秘的叫花子和降龙老贼之外,的确没有第三人能够伤得了大师兄!”
文龙宫天影道:“这么说,来者一定是一朵云了?”
笑龙翁笑非颔首道:“愚兄认为八成是他,其余二成,咱们等著瞧好了!”
大家于是默坐等候,哪知等了将近顿饭工夫,仍不见秃龙严公展回来,盲龙柯天雄已不耐久坐,便转对上官慕龙道:“慕龙贤侄,你出去看看!”
上官慕龙了解六位师伯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果随意离开大厅,这对大师伯是一种不礼貌的行动,所以五师伯要自己出去看看,当下应声站起,正待离席出厅,只见一个婢女用托盘端看一只沙锅,由侧门走了进来。
她把大沙锅轻轻放落圆桌中央,醉龙眼睛一亮,舔嘴唇笑道:“这就是洪大厨师亲手烹制的「沙锅鱼头」么?”
那婢女微福答道:“是的,洪厨师等下还要出来和诸位见见面!”
醉龙常乐大喜,忙向上官慕龙挥手催促道:“孩子,快去请你大师伯回来,告诉他我们食指大动啦!”
上官慕龙一向也是嘴馋得紧,看见美味当前,自己却要离席出去,不觉忘情地道:“大师伯未回来之前,诸师伯不会把沙锅打开吧?”
醉龙常乐道:“放心,主人未到,师伯们岂可先开动,你出去请他回来大家一道吃!”
上官慕龙这才放心,当即飞步出厅,奔出大门一看,却不见大师伯和那个“来人”的影子,心中惊诧,只得转回大厅报道;“大师伯已不在门外,不知哪里去了!”
醉龙常乐诧异道:“你有没有问问下人?”
上官慕龙摇头道:“没有,大门内外也不见一个人!”
病能柴亦修推椅而起,冷冷一笑道:“嘿,看样子有点不对了!”
睡龙董路臣双目一睁,精光暴射,凝注病龙沉声道:“六师弟勿要妄动,咱们等等看!”
他一向很少开口说话,因之每次开口说话时,就特别引人注意,也显得特别有分量,病龙柴亦修眼睛一扫其余四位师兄弟,见他们均静坐不动,只得重又入坐,强笑道:“也罢,咱们再等等看,但冷鱼头不好吃,重热则味道走样,管见以为,不如一面吃一面等候如何?”
醉龙常乐立刻点头笑道:“好!我赞成!横竖大师兄还有半个月的口福可享,咱们却是机会难再……”边说边伸手去揭锅盖。
哪知锅盖一起,六龙和上官慕龙同时骇叫一声,一齐仰身纵退,如见鬼魅一般。
沙锅鱼头么?
表也!
原来竟是一颗血淋淋功人头!
水晶有主人秃龙严公展的头颅!
他两眼暴睁,怒目而视,面肉被沙锅里的热汤“炖”得微起扭曲,颏下黑须染满血块,模样有难以形容的恐怖!
六龙和上官慕龙个个惊得面色如灰,目瞪口呆,十四只充满惊恐的眼睛紧紧盯著沙锅里的秃龙严公展的头颅,半晌说不出话来。
也许七人骇叫惊动了宫中人,那位师爷杨瑟岩由厅外匆匆奔入,面现惊异道:“诸位何事惊啊呀,那不是敝宫主人的头颅么?”
他踉跄退出厅去,一脚踏空门外石阶,登时仆前栽倒。笑龙翁笑非蓦然身形一晃,电掠出厅,探手一把将他抓起,瞪目大喝道:“快说!厨房在哪里?”
师爷杨瑟岩浑身发抖,牙齿打战,结结巴巴道:“在……在……在宫中……的的的……,
笑龙翁笑非怒骂一声,将他推入大厅,厉声道:“你主人一定是被那厨师害死,快带我们到厨房去看!”
师爷杨瑟岩诺诺连声,踉踉跄跄的奔入大厅侧门,六龙和上官慕龙随后跟入,一行人在官中转了七八个弯,来到一间窗门紧闭的大厨房前。
厨房上的烟囱还在冒烟,厨房外面则有十几个下人蹲在那里杀鸡洗菜,看清形他们还不知道主人已经死于非命。
笑龙翁笑非飞扑而上,右掌遥吐,厨房门“砰!”的一声向里面倒下,大家蜂拥而入,一看厨房中已没有那个大厨师“洪觉范”的影踪,只见到火炉旁躺著一具血流满地的断头尸体,不用说尸体正是秃龙严公展的。
这时候,那十几个原在厨房外杀鸡洗菜的下人,也围到门口探头往里面张望,他们一看到主人被人砍断头颅死在地上,都吓得失声骇叫,有的掉头便跑,有的呆住当场。
醉龙常乐转身一把抓住一个下人的手臂,怒喝道:“快说,那个由京中请来的厨师跑到哪里去了?”
那下人浑身发抖,牙齿打战,满脸惊恐地道:“小……小的不……不知道……小的没……没看见他走……走出来呀!”
“这间厨房的所有门窗为何都关闭著?”
“那大……大厨师说……说他做菜不……不放人观看……他怕我们把把……他的手艺……学了过来。”
“你主人何时进来的?”
“大约进来……一杆烟光……光景。”
“他进来之后,你们听见任何声音么?”
“没有……”
醉龙常乐正待再发问,蓦闻宫中处处喊声大起,俄顷便见数十名下人疾奔而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大叫道:“火!火!宫外来了一批敌人,他们泼油放火,把我们「水晶宫」困住了!”
众人面色大变,盲龙柯天雄厉声道:“哪里来的敌人?”
一名下人嚷道:“不知道哪里来的,他们一律脸上蒙著黑巾,约有百名之多,由南李庄绕路而来,此刻已将我们「水晶官」团团围住,离墙一丈尽成火海,出路全部断绝了!”
众人冲出厨房,跳上就近屋顶,纵目四望,果见宫外火光四起,并且似乎已有敌人冲进宫来到处放火,几处楼阁业已起火烧燃,冒起火舌和黑烟。
文龙宫天影振臂大喝道:“一定是降龙老贼来了,咱们找他拼命去啊!”
隐身疾起,领先踏屋奔向前面大厅。
笑、睡、醉、盲、病五龙随之掠起,上官慕龙紧随其后,转眼奔到大厅屋上,只见天井中有几个身着锦衣的水晶官武士倒仆血泊中,却不见一个敌人的踪影。
大门外火光冲天,绵延成一道火墙,把整个水晶宫围住,火势十分猛烈,果然已没有一条出路可逃生了。
许多水晶宫武士就像一群疯狗,手掣兵器在宫中来往奔窜,似在搜索放火的敌人,又似在寻路逃走,总而言之,名震天下武林的水晶宫此刻一片大乱。
六龙和上官慕龙亦来往奔驰于各处楼阁屋面上,眼看宫内外火势越来越猛,心中也自焦急万分,笑龙翁笑非不禁仰天狂笑道:“哈哈哈,想我们九龙称霸武林二十多年,今天竟然通通绝命于此,恩师地下有知,只怕也要摇头叹息了!”
病龙柴亦修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声道:“二师兄,何谓水晶宫?”
笑龙翁笑非一怔道:“水晶宫乃是神教所谓的「海龙王」居住之处,六师弟问此何意?”
病龙柴亦修面露精灵之色,嘿嘿笑道:“照此说来,水晶官应在陆上或是海底?”
笑龙翁笑非讶道:“自然是在海底呀!”
病龙柴亦修诡笑道:“可是大师兄的这座「水晶官」都建筑在陆地之上!”
笑龙翁笑非面容动怒问道:“六师弟可是认为这座「水晶宫」还有地下道可通?”
病龙柴亦修点头道:“不仅有地下道,可能还另有天地,否则,大师兄把这座宅第命名为「水晶官」岂非不通之至?”
笑龙翁笑非拍拿大笑道:“哈哈,不错不错,咱们快分别把秘道找出来!”
一时,七人同时飞落地上,分头觅寻“入地”之门,上官慕龙心想这座“水晶宫”果真别有天地的话,其秘道必在大师伯寝房之附近,因此揪住一名锦衣武士问道:“喂,你们主人一向睡在哪一幢楼房?”
锦衣武土遥指远处一幢精美的楼阁,慌慌张张道:“就是那幢「卧龙阁」,看见没有?”
上官慕龙点头道谢,飞步疾奔过去,临近一瞧,果见楼阁门眉上悬有「卧龙阁」一匾,阁中布置美仑美奂,但此时阁旁一扇门窗已著火在燃烧了。
“嗖!”
蓦地,一条人影在卧龙阁中一晃而没。
上官慕龙眼尖,已看清那人身著黑衣,不像水晶宫之人,登时精神一振,顿足飞扑入阁,一见那黑衣人不掣长剑,脸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眸,静立于门内一道楼梯前,面对自己凝目直规,态度十分镇静,不由为之一怔,疾忙刹住身势,戟指怒喝道:
“朋友是「黑衣百剑队」的一员吧?”
黑衣蒙面人竖指于唇,轻“嘘”一声道:“小声一点,你想不想逃出这水晶官?”声音粗中有嫩,分明是女子乔装的。
上官慕龙大为惊奇,大声道:“咦,你是谁?”
蒙面女子两眼四处乱转,看似怕人瞧见,一面低声答道:“别问我是谁,你只告诉我想不想离开这里?”
上官慕龙点头道:“当然想离开,眼下水晶宫已陷入火海中,不走等死么?”
蒙面女子立刻伸手向楼梯扶手的木条之间一按,只听“咔嚓!”一声,整座楼梯应手分为两段,下面一段往后移开五尺,楼梯下的砖地现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地道口,她当先走下,回身对上官慕龙招手道:“喂,要逃命快下来吧!”
上官慕龙摇头道:“不,我不下去!”
蒙面女子诧异道:“怎的,你情愿葬身火窟么?”
上官慕龙又摇头道:“也不,我很希望能逃出火窟,但我不能把性命寄托在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手里!”
蒙面女子凝眸道:“为何不冒险信任我一次?”
上官慕龙歉然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数日前曾上了一位姑娘的大当,险些把命丢掉,所以像目前这种情形,更不得不谨慎了!”
蒙面女子似甚著急,跳出地道道:“你要怎样方肯信任我呢?”
上官慕龙拱手道:“对不起,姑娘可否把脸上的黑巾取下,并赐告芳名来历,在下如认为可靠,自当承领盛情随姑娘下去!”
蒙面女子沉默半晌,举手由发间取将一支玉簪向他丢过去,说道:“你拿著这支玉簪,将来自会知道我是谁,但是现在,你要我表明身份恕难照办,言到于此,你要逃便逃,不逃拉倒,我去也!”
语举,返身跳入地道口,霎时不见。
上官慕龙接住玉簪,反复看了一看,看不出一点名堂,只得将之收入情怀中,举步走近了地道口,探头往下一青,只见地道口下是一条石级,下去十几级便拐向右边,因之光线幽暗,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有心下去一探究竟,又觉这蒙面姑娘来得奇突,是友是敌无从判断,何不先报知六位师伯再说,心意一决,即转出卧龙阁,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甫落,便见六龙由火焰冲天的各处院落如飞而至,醉龙常乐当先飞落卧龙阁前,开口问道:“孩子,你有发现了?”
上官慕龙便将刚才遇见蒙面女子欲引自己逃出水晶宫之事说出,然后引六位师伯走进卧龙阁楼梯下的地道口,病龙柴亦修面现疑色沉吟道:“那蒙面女子会是谁?她怎知大师兄住处的秘密布置?”
盲龙柯天雄道:“不管她是谁,我敢说她是出于好意!”
病龙柴亦修移望他讶问道:“五师兄凭什么下此断言?”
盲龙柯天雄微笑道:“很简单,眼下这座水晶宫已成一片火海,四面无路可逃,若蒙面女子要阻我们于死地,只须等着我们被火烧死便可,又何必引诱我们进入地道另费手脚,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么?”
笑龙翁笑非这:“五师弟言之有理,咱们下去看看吧!”
上官慕龙心想那蒙面女人原只要引自己一人逃出,现在自己把六位师伯喊来,如果是入地道而遭遇危险,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一念及此,立即当先往地道口跳进。
醉龙常乐似已猜到他的心意,急呼道:“孩子,由我先来!”
上官慕龙充耳不闻,疾步走下石级,走到拐弯处,探头往里面一看,见又是一段石级,于是再举步下至第二转弯处又探头一看,目光瞥处,不觉脱口惊“噫”一声,停步不前。走在他身后的六龙突然驻足,齐声问道:“孩子,你看见什么了?”
上官慕龙转身退回两步,大声道:“六位师伯快来看,这里面”
六龙未待他话完,一齐跳到转弯处,举目往里面一望,不禁亦都发出一声惊噫!
原来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片别开生面的地下庭院。
极目所至,楼阁重叠,台榭处处,建筑之精美,较之地面上的“水晶宫”更胜数倍。各处地面上均铺以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回廊曲折,栏干纵横,一尘不染,美到了极点。
自然,这一片地下宫院没有天空,但顶上却嵌着无数的各式各样的明珠和宝石,五光十色,熠熠辉映,宛如夜空中的星星,照耀得整个庭院明亮如画。
饶是六龙见闻多广,也个个看得发呆当场,止不住发出一片惊叹,盲龙柯天雄由上官慕龙口中的描画,得知眼前景象之后,露出一丝奇异的笑纹道:“果然给六弟猜着了,这才是我们大师兄真正的水晶宫!”
笑龙翁笑非轻“哼”一声道:“大师兄有这样漂亮的家,竟从未请我们来观赏一下,真是遗憾之至!”
醉能常乐伸手一拍上官慕龙的肩胛道:“孩子,你还在发甚么呆?”
上官慕龙目望前面一幢楼房,痴痴地道:“弟子刚下来时好像看见那里有个人影闪动了一下……”
醉龙常乐目光一凝,低声问道:“会不会是那个蒙面女子?”
上官慕龙摇头道:“弟子没看出来,因为那条人影是由纸窗上映出的。”
醉龙常乐沉声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病龙柴亦修急道:“且慢,小弟有个疑问!”
醉龙常乐掉头望着他问道:“大师兄自十多年前丧偶之后,据说纳了一小妾,后来把她扶为正室,现在是水晶宫的严夫人,怎么今天始终未见她的影子?”
醉龙常乐沉思道:“或许她就住在这地下庭院吧!”
病龙柴亦修道;“就算住在这里,此刻地面上已闹得不可开交,为何这地下庭院亳无动静,难道没有人下来通知不成?”
一言甫毕,忽闻对面一条曲廊上传来了一个娇嫩的少女歌声:“我的娘,缠我脚,一阵几乎痛煞我,我说给我放了罢,娘说不好找婆家,我亲娘啊娘,太守旧,缠脚之罪人人够,如今大脚千千万,哪个在家白了头……”
歌未完,人已现,原来是个小婢子,她模样长得怪讨人喜爱,但是根本没有缠小脚,却装作“缠痛”了的样子,一手插腰,一手拿著手帕,一路扭扭摆摆走过来,敢情是在学做戏哩!
病龙柴亦修一个箭步跳过去,抓住她小臂膀喝道:“小丫头,你们夫人在何处?”
小婢正低头扭得起劲,冷不防唬了一大跳,抬脸惊叫道:“啊呀,你是什么人?”
病龙柴亦修沉声说:“我是你们主人的第六师弟—一豫州弄月庄庄主!”
小婢张口一哦,眨了眨一对大眼睛,忽地偏头憨笑道“我知道啦,你是来和我们老爷开会的,是不是?”
病龙柴亦修颔首道:“正是,你们夫人此刻何在?”
小婢笑道:“我们夫人正在房中刺绣,她叫我上去看看我们老爷……”
病龙荣亦修截口道:“看你们老爷干么?”
小婢道;“我们老爷一大早上去之后就没下来过,所以我们大人叫我上去看看,你
你们七个怎么下来的?”
病龙柴亦修不答,反问道:“刚才有个蒙面女人走列这地下庭院来,你看见没有?”
小婢茫然摇头道:“什么蒙面女子?没有呀!”
病能柴亦修情知由她嘴里不能问出什么名堂,使扳转她的身子,向前推去,沉声道:
“快去请你们夫人出来,告诉她上面出了乱子了!”
小婢踉跄奔出几步,回头含嗔瞪了病龙一眼,见他脸上罩着严霜,立又害怕起来,赶忙飞步跑上曲廊,一面大叫道:“夫人!夫人!有人下来啦!”
庭院中,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声,不一会,只见一个年约三十许,容貌艳丽,冠盖盛饰的美妇率著四名小婢由曲廊里面转了过来。
她姿态雍容华贵,宛如一位相府中的贵夫人,在四名小婢的拥扶下,姗姗走到病龙等七人面前,微露惊讶问道:“七位何来?因何私入本宫宅第?”
笑龙翁笑非趋前拱手答道:“在下含光城翁笑非,请问夫人可是……”
这冠盖盛饰的美妇正是秃龙严公展的继室,她一听对方是含光城主,连忙敛衽一福道:
“原来是六位义叔,寒梅迎接来迟,望六位义叔恕罪!”
笑龙翁笑非满面凝重地道:“不敢,在下等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嫂,希望大嫂你听了勿太悲伤……”
严夫人花容微变,急问道:“甚么坏消息?”
笑龙翁笑非沉痛地道:“刚才师兄与我们会谈时,家人突报宫外来一人,大师兄即时离席出迎,不料一去许久未返,后来才发现大师兄的头颅已……已被放在沙锅里面端到大厅桌上……”
严夫人两眼大睁,骇然尖呼道:“甚么,拙夫被人杀死了?”
笑龙翁笑非点头道:“是的,下手之人分明就是那位由京中请来的大厨师洪觉范,但他大概不是真正的洪觉范其人……”
严夫人听到这里,低首一声惨呼,娇躯一软,登时昏倒于婢子们的手臂中!婢子们惊叫著,忙乱著,一时个个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又是一阵惊呼声由院中传了过来……“不好了,宫中入水啦!”
惊呼声中,一群老妈子和婢女由院中仓皇急奔而来,须臾果见各处院落泛起一片海水,而且来势极快,眨眼便泛滥盈尺。
六龙见状大惊,病龙柴亦修连忙拉住一个婢子喝问道:“快说!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出路可走?”
那婢子仿佛一语提醒,忙点点头道:“有!有……你快放开我,我带你们逃出去吧!”
于是,婢女们扶著严夫人,大家纷纷涉水奔向左边一条走廊,六龙和上官慕龙随后跟看,走过走廊,转入一间华丽客厅,几个婢子枪著把厅壁上一张山水画卷起,只见山水画后面是一道秘门,门内有石梯,笔直向上伸去。
两名婢子先把昏迷中的严夫人扶入秘道中的石梯,其余随后进人,上官慕龙跟著六位师伯登上秘道石梯,向上走了十多级,秘道转为平行,但见秘道顶上每隔十步嵌有一颗夜明珠,光芒四射,因此秘道内颇为明亮,一点也没有走入地腹中的阴森之感。
一干人向前行约一里,眼前又出现一道石梯,顶上有一石门,婢子们扶著严夫人登上石梯,其中一个上前转动石门把手,左右转动一阵,石门随之缓缓左移,一道白光投射而入,原来已走到出口之处。上官慕龙最后一个走出石门,一看竟置身于一间平常人家的房间里,心中正自惊异,忽见个渔夫打扮的老人跨入房间,满脸惊骇地问道:“夫人,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婢女顿足叫道:“老剑,你快去弄些冷水,夫人听说老爷被人杀害,昏死过去!”
被称为“老剑”的渔夫大惊道:“嘎,老爷被谁杀害了?”
笑龙翁笑非一把抓住他,沉声问道:“老剑,你是「水晶官」的人么?”
老剑敢情认识他是威名赫赫的含光城主,因此态度极是恭敬,躬身答道:“在下东海蛟龙剑光波,隶属水晶宫,专司守护秘道之职。”
笑龙翁笑非紧接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东海蛟龙剑光波道:“这里是秦皇岛的南面,距水晶官只有一里远”
笑龙翁笑非立即开身出房,睡、醉、盲、病、文五龙及上官慕龙随后冲出,奔到木屋外面一看,发现远处的水晶宫已变成一片火海,火舌直冲半空,宫外却不见一个敌人,看情形敌人已经全部撤走了。
文龙宫天影身经毁庄之害,对降龙圣手痛恨至极,当下领先纵起,朝水晶官猛扑过去,大声道:“咱们过去看个清楚,说不定敌人尚未走光……”
声未落,人已远出十几丈外,身法奇快绝伦!
上官慕龙随五龙腾身而起,六人身如飞矢,转眼奔到水晶宫外,缘着火墙飞行一遍,不见一个敌人的影子,再奔到海边上搜望,海上亦无敌船踪影,醉龙常乐怒极反笑道:“嘿!
好个降龙老贼,他的行动愈来愈神秘莫测!”
他悲痛大师兄之横遭惨死,发须无风自动,神色异常激动,双目暴射煞气凶芒,令人望而生畏。
笑、睡、盲、病、文五龙亦垂首怃然,神情十分悲忿,他们师兄弟的感情虽不算深厚,但这一次对于大师兄秃龙严公展之死,确实都有着一份真挚的悲伤和愧疚,因为正当他们在猜疑大师兄可能就是降龙圣手的时候,大师兄却已被降龙圣手杀死了,这对他们不啻是一种血淋淋的解释和讽刺。
另外,秃龙严公展是他们九龙之首,也可说是他们九龙称霸天下武林的一个领袖人物,现在这位“领袖人物”忽然倒了,所谓树倒猢狲散,他们七龙的声势必将因此一落千丈,这就是他们最感不安和愤恨的一个原因。
只有上官慕龙的悲伤最纯洁,但他内心也有一块疙瘩,他在想:假如降龙圣手真是九龙之一化身的话,如今大师伯秃龙严公展已死,其为降龙圣手嫌疑已告消失,真正的降龙圣手又是谁呢?
二师伯笑龙翁笑非么?
不,他身躯胖大,一点也不像降龙圣手。
三师伯睡龙董路臣么?
不,他虽然个性阴沉不苟言笑,但他身材又矮又瘦,也一点不像降龙圣手。
四师伯醉龙常乐么?
不,把四师伯和降龙圣手连在一起,对四师伯可谓莫大的侮辱!
五师伯盲龙柯天雄么?
他是个瞎子,怎可能化身为降龙圣手?
六师伯病龙柴亦修么?
他虽曾化装过假“降龙圣手”意图夺自己的“九龙香玉佩”,但是后来的种种迹象也可证明他绝对不是降龙圣手!
至于七师伯文龙宫天影及八师伯秀龙潘宾,更没有可以猜疑之处,只有自己的父亲
金龙上官天容—一如果他没有死而只是失踪,倒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了!
可是,妈已明白告诉自己,爹当年是被人先下毒而后打落万丈深渊而死的,现在只怕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到,要是有人怀疑爹爹即是降龙圣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上官慕龙正在想得头脑发胀,六龙已就地在海边上围成圆圈坐下,只听笑龙翁笑非长叹一声道:“诸位师弟,你们能想象出大师兄是怎样死的么?”
盲龙柯天雄紧绷着面孔说道:“大师兄原说要出宫去迎接一位朋友,可是后来却竟然死在厨房里,这的确令人想不通!”
文龙宫天影接口道:“这一点很难理解,但小弟认为那个大厨师洪觉范可能就是降龙老贼的化身,他把大师兄骗入厨房,然后出其不意把大师兄杀了!”
病龙柴亦修玲笑道:“除了降龙老贼,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杀死大师兄之人,令人不解的是:大师兄先时出宫迎接的那位「朋友」是谁?后来那位「朋友」又哪里去了?”
睡龙董路臣缓缓道:“还有一点,水晶官一向戒备森严,今天为何让敌人混上岛来放火,宫中武士竟无一人发觉呢?”
这又是一桩不可理解之谜,六龙不觉全都沉默下去,如果今天死的不是秃龙严公展,对于这一疑问,大家可能又要怀疑到秃龙的头上去,但现在大家已不敢存有这种怀疑,因为大师兄之死是大家亲自所见的事实,假使他是降龙圣手的话,他怎会傻到以死来逃脱自己的嫌疑?
六龙沉默一阵之后,笑龙翁笑非突然站起身笑道:“诸位师弟,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我们除了认栽之外,已不知如何去跟降龙老贼周旋,愚兄现在要回城去看看,说不定愚兄的含光城也已被夷为平地了!”
睡龙董路臣随之起立道:“我的「摘星堡」大概也有危险,我们订个后会之期如何?”
病龙柴亦修也担心自己弄月庄不保,便接口道:“好,我们大家先各自回家看看,然后现一起赴恒山一探!”
盲龙柯天雄讶道:“去恒山探些什么?”
笑龙翁笑非道:“此前愚兄曾由降龙老贼的部下黑衣剑手嘴里逼出点秘密,据说降龙老贼的人马平时都潜匿于恒山之中!”
盲龙柯天雄面容一动,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大家何不现在就动身前去一探?”
笑、睡、病三龙都以自己的城堡为重,因此面有犹豫之色,醉龙常乐看得出他们的心意,便开口道:“这样好了,二三师兄和六师弟回家看看也好,我就和五七师弟赴恒山一行,不管有无发现,端午之日我们在九嶷山聚会!”
笑龙翁笑非忙道:“如此甚善,为兄就此先走一步了!”说罢,抱拳一拱,纵身疾起,一掠五丈有余,朝岛西方向急飞而去。
睡、病二龙亦相继告辞离去,盲龙柯天雄听他们去远,不禁迸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说道:“哼,但愿含光城、摘星堡和弄月庄此刻都已变成一堆灰烬才好!。
醉龙常乐错愕道:“五师弟何出此言?”
盲龙柯天雄转头眨眨白果眼,冷冷道:“不如此,我们师兄弟哪有团结一致的一天?”
醉龙常乐轻叹一声,嗒然道:“走吧,咱们再去看看大嫂……”
四人回到木屋,严夫人已苏醒过来,她满脸泪水纵横,正在哀哀痛哭,瞧见醉龙等进来,立刻扑地跪下,呼天抢地道:“六位义叔一定要替我做主,可怜拙夫死得好掺呀!”
醉龙常乐连忙以目示意婢子们将她扶起,一面安慰道:“大嫂请节哀顺变,降龙老贼与我们师兄弟仇深似海,我们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的!”
盲、文二龙亦开口劝解,好不容易把她劝停哭泣,忽见那个东海蛟龙剑光波,由外面匆匆而入,大叫道:“敌人!那边有个敌人!”
醉龙常乐神色一震,急问道:“敌人在哪里?”
东海蛟龙手指屋外急道:“一个黑衣蒙面人,他由海底冒出来,此刻正向岛外逃去!”
上官慕龙忙道:“那不是敌人,她就是带我们进入地下庭院的那个蒙面女子!”
醉龙常乐喝道:“她来路不明,身份可疑,咱们追上她问一问也好!”
话声未落,人已如电纵出屋外。
盲、文二龙和上官慕龙紧跟而出,四人向前急追,转眼追出秦皇岛,却不见那蒙面女子的一点踪影,醉龙常乐颓然止步道:“罢了,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文龙宫天影道:“咱们到附近城里找找看,说不定她逃入城去了!”
盲龙柯天雄道:“真的逃入城,她只要把脸上的黑巾扯下,再换上一件衣裳,即使跟你擦身而过,你也看不出来,依我说,咱们倒不如就此赶往怛山去!”
醉龙常乐点点头,转望上官慕龙问道:“慕龙师侄,你有没有别的事?”
上官慕龙道:“有,但不去也罢……”
醉龙常乐注目道:“你原来打算去何处?”
上官慕龙道:“以前家母曾告诉瞿老前辈说,她将于清明节那天返回剑门关去,等候弟子的消息,现在距清明节只有两个月,弟子此刻前去正好,但这是弟子个人的私事,值此降龙老贼猖獗之时,弟子怎好离开师伯们返剑门关和家母相会呢?”
醉龙常乐“哦”了一声,立即正色道:“这不是私事,你应该回去!”
上官慕龙一呆道:“怎么不是私事?”
醉龙常乐道:“你父当年遇害之详细情形,至今是个谜,说不定害死你父的正是降龙老贼。如是,则你娘可能知道降龙老贼的一些来历,故此你应该回去问个明白!”
上官慕龙一想亦觉有理,于是长揖道:“既然如此,弟子就先回到剑门关走一趟,端午那天再在九嶷山与诸位师伯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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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灯 第十一章 秘宫会九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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