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的双眉,陡地扬了一扬,但是他却没说什么!黄飞抱着头,团团的转起来,又道:“而且,手段又是如此之毒辣,在余老英雄和樊庄主之后,你想想,会轮到什么人?
那自然是我……我……”
何方的语调,十分缓慢,几乎每一个字之间,都拖上很长的时间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她?”
黄飞放下了双手来,道:“不是她,还会有什么人!”
何方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了,可是这时,他却慢慢向前走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黄飞忙来到了他的面前,何方摇了摇头道:“就算是她,我也没有办法,我再也不想见她了!”
黄飞陡地一震,立时冷笑道:“哼,听听这话,这话是从威震天下,仁义满胸的何大侠口中说出来的么?何大侠,你闯了祸,自己不管,遗祸别人,哼,什么大侠,我看你是卑鄙小人!”
何方怒道:“胡说,我……我……”
看何方的神情,像是想替他自己,分辩几句,但是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连连说着“我”字,再也没有法子,往下面说下去。
黄飞将手放在何方旁边的几上,俯下身来道:“何大侠,当年若不是你着了她的迷,她早已死在我们之手了,是你说的,她一定会改邪归正的!”
何方像是十分疲倦,他伸手在脸上抹着,道:“她……她不是改邪归正了……么?”
黄飞直起身子来,道:“何兄,这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何方的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来,他闭上了眼睛,在他的眼前,依稀浮起一个人影来。
那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人儿,她那种美丽,足以令得任何男人一见倾心,至少他,仁义满怀,受人崇敬的大侠何方,就是见了她就着迷的。
在江南如画原野中隐居的日子中,他何尝不想起她来?然而,每一想起她,他就会想到一阵心头被啃齿的痛苦,这个美人,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女魔头,提起紫衣魔女林紫君的名头来,谁不是恨之切骨。
然而,紫衣魔女却曾是他的妻子,这似乎是很无稽的事,他,是仁义满怀,大侠何方,而他的妻子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紫衣魔女!
他也记不起当时有多少朋友劝过他了,他自然没有听任何朋友的规劝,要不然紫衣魔女就不会是他的妻子,从此之后,他变得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但是他却不在乎,因为他有了紫衣魔女,有了对他温柔体贴的妻子,而且,他也相信他妻子信誓旦旦,说她从此改邪归正,他付出的信任,换来的是什么呢?
何方的心头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的疼痛!
他睁开了眼,他接触到的,是黄飞充满了责备之意的眼光,他也知道,黄飞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实在不愿听,可是黄飞就在他的面前,黄飞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他的耳中!
他非听不可!黄飞道:“何兄,你想想,雨花台一战,我,樊庄主,余老英雄,费了多大的心血,才将她困住,还令得她受了伤,眼看她性命难保,我们可以为江湖除害,你却赶了来!”
何方不禁急速地喘口气,黄飞说的全是事实!
黄飞又道:“我们早就知道,她恶性难改,可是你却一力担保,将她带走,何大侠,你──”
何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厉声喝道:“别说了!”何方一面叫着,一面倏地睁开眼来,这时侯自他眼中射出来的光芒,也极其骇人,但是黄飞一点也不退缩,他也同样地瞪视着何方!
黄飞后退了一步道:“何兄,这只有你可以去问她,我们怎敢见她?”
何方的身子震了一震道:“她!她在姑苏?”
黄飞点了点头道:“自然是,不然,我十万火急,派人来找你作什么?你未曾看我的信么?”
何方痛苦地摇着头道:“没有,我没有看!”
黄飞道:“只是可怜了那两个送信的人,他们家中有老有少,是我差他们上阎王路的。”
何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道:“她在那里?”何方的“她在那里”四字,简直是从齿缝中透出来的!
黄飞的声音,压得十分之低道:“圣驾南巡的事,何兄你可知道?”
何方呆一呆道:“这关圣驾南巡什么事情?”
黄飞的声音压得更低道:“圣驾是和公主一起来的!”
何方陡地叱道:“呸!你只管说这些作什么,谁管皇帝女儿是和谁一起来的,她在那里?”
黄飞道:“何兄,你别心急,听我讲下去,你就知道了,何大嫂她,就负保护公主之责!”
何方的身子突然一挺,向椅背上靠去,他身形一挺间,那张椅子就发出一阵“咯咯”
的声响来。
何方半晌不语,道:“她!她怎会去做那种事的?”
黄飞道:“听说,是镇西大将军保荐的,不知她如何识得那位大将军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方的声音有点发颤又道:“她在何处呢?”
黄飞道:“知府在圣驾南来之前,就在黄鹂坊造了一座行宫,她自然是在那行宫之中,何兄,如今她有了这样的靠山,难怪她到了不过五六天,余老英雄和樊庄主,都遭了殃,唉,不知何时轮到我了。”
何方站了起来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她!”
黄飞道:“何兄,你可得小心才好,行宫守卫重重,说不定你根本未曾见到她,就已经──”
何方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来,他的冷笑听来很自负,但也含有无可奈何的感觉,他道:“那你,也未免小觑我了,我自有办法见到她!”
何方话一讲完,身子一缩,“呼”地一声,已经倒掠而出,接着,又听得大门口“砰”地一声响,想是何方已经掠出了镖局的大门口了。
黄飞等了片刻,听不到有什么动静,又探头门外,张望了一下,才在椅上,坐了下来。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狡滑的笑容来,那笑容在渐渐扩大,但是狡猾的味儿,却也是越来越沉了。
黄鹂坊近阊门,那里本来是一个老大的花园,近大半年来,动工建了一座极其华丽的行宫。
姑苏城中的人都知道圣驾南巡,就住在行宫之中。
黄鹂坊左近的居民,也早已见惯了每天天未亮,文武百官便来列队朝见的情景,自然的早已见惯了灯火辉煌的夜景。一阵阵乐音,传了出来。
行宫的四周围全是围墙,在围墙外,每隔上五步,便是一个执着长戈大矛的武士,那些武士,全是身形高大的汉子,神威凛凛,更有一队一队的巡逻,刀出鞘,弓上弦,来回地巡逡着。
近行宫的好几条街,居民早已被赶了开去,知府本来已下令要将两条街的屋子,全都搬去,好在几个幕僚,劝他以爱民为重,这才留下了那些房子,而那两条街,入夜之后,就像鬼域一样。
普通人在那样情形下,是不会再走进这几条街来的了,但是何方拢着手,却慢慢地踱了进来。
上弦月已经升起,月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显得更加清冷,秋风从街头卷过来,何方略缩了缩头,他的身影十分硕长,在清冷的街道上缓缓地移动。
整条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看来像是幽灵一样。
他慢慢向前走着,穿过了两条小巷,到了最后一条小巷的巷口时,抬起头来,他已可以看到行宫的围墙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突然拔起,了无声息,到了一所房子的房顶之上。
一到了房顶上,他身形又立时弹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上,当他身形落在横枝上时,枯叶飘落了下来,他的身子,立时又向上弹起来。
这一次,他弹得十分高,身形几乎完全没入黑暗中。
等到又可以看到他的身形时,他已在半空之中,连翻了好几个筋斗,落进了围墙之中。
就在他掠进的围墙之外,便站着两个武士,他们好像也觉出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翻了过去。
可是,当他们抬起头来,向上看去时,何方早已进了围墙,他们两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何方一进了围墙,便背贴着墙而立,在他面前,是一个老大的园子,黑沉沉地,只有在远处,有灯光在闪耀着。何方看准了一座假山,又掠了过去,略停了一停,只见有人提着灯笼走来。
向前走来的,是四个带刀的卫士,正向着假山走来。
何方贴着假山石而立,那四人一直向前走着,一个个都在何方的身前,不到四尺处走过,但却都没有发现何方,何方等他们最后一个人,在他身而走过之际,陡地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后心。
何方的手掌,按在那人的后心上,那人身子发软,一声也出不了,便被何方,硬抓了过来。
另外那三个人,还不知道最后一个已经出了事,依然向前走着,何方等那些人渐渐走远了,才将那人的身子,转过来,令他面对着自己。
何方声音十分低沉道:“你认得我是谁么?”
那人的神色极其骇然,需知能在大内充当卫士的,也必然是武功极有造诣的人,但是却在毫无知觉的情形之下,便受制于人,如何不惊?
何方又沉声道:“我姓何,单名一个方字。”
那人的双眼,睁得老大,立时点头,表示他是认得何方的。
何方道:“公主住在何处,你带我去!”
那人一听,豆大的汗珠,立时从额上,迸将出来。何方道:“你放心,我绝不是想害公主,只不过想找一个人来谈谈,我想,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一定也会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人?”
那人汗如雨下,但是又频频点头表示他知道。
何方松开了手,那人立时喘起气来,他的声音也十分低道:“何大侠,你可是来见尊夫人的?”
何方心头,又有一阵刺痛之感,他还没有回答,便听得前面三人叫道:“丁哥儿,你在何处?”
那人忙应声道:“我忽然便急,三位请先行一步。”何方沉声道:“多谢你了。”
那人道:“何大侠名满天下,在下相助一二,正是幸事,何大侠请跟我来,有我在,到处可行。”那人转过身子,向前走去,何方紧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拨提着灯笼巡逻的人,但是看到了那人,都没有问什么,何方只是低看头走着。不一会,走进了月洞门,乃是一条老长的走廊,走廊之中,灯火通明,两旁都有人守着。
来到了走廊之前,那人略为犹豫一下,何方忙拉着他向后一闪,道:“你不便再向前去的话,只消指给我看,她在哪一间房间,就可以了。”
那人道:“就在走廊尽头,那个院子中,何大侠,你怎能通过那走廊?”
何方却淡然道:“我?我就是那样,向前走过去。”
那人一呆,还不知道何方那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间,何方却已一转身,向走廊之中走了进去。
那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逗留,立时返身奔出。
何方大模大样,走进了走廊,那条走廊,足有三五丈长,两旁有十来个武士守着,他们看到何方缓缓地走了过来,脸上都现出奇怪的神色来。
可是,一直到何方走到了一半,才有人问道:“喂,你是什么人?是谁着你到这里来的?”
那人一问,走廊中的武士,显然立时都起了疑,立时有两柄雪亮的钢刀,交叉拦在何方之前。
何方立时站走了身子,道:“在下姓何,名方。”在大内充当武士的人,本来未必个个都知道何方的名头,但是,紫衣魔女林紫君,常在公主之侧,在宫中的武士中,地位极高,那些武士,自然也都知道,林紫君曾经是大侠何方的妻子,是以一听得何方两字,人人都不禁怔了一怔。
在何方前面的两人喝道:“何大侠,这里是行宫禁地,前面是公主所住,怎容得你乱闯?”
何方缓缓地道:“我只想见一个人,请放我前去!”
那两个武士还在犹豫间,突然听得走廊那头的院子之中,传来了一个十分轻柔动听的声音,道:“列位,看我份上,放他进来,不必声张。”
一听得那声音,在何方身前的两个武士,立时垂下了手,可是何方却并不立时向前走去,只闭上眼睛,木然而立,直到那两个武士道:“何大侠请!”何方这才慢慢向前,踱了出去。
他的脚步沉重,当他向前走去之际,走廊中的那些武士,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以他的脚步盘,听来更是刺耳。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又是一扇月洞门,门后,是一个极其精致的院子。
他才在月洞门前,站了一站,便又听得那轻柔的声音,像是春风拂面一样,飘了过来,道:“来啊,已经到这里了,还不进来作什么?”
何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身形陡地拔起,当他落下来时,他已经落在一扇门前,一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门一开,他的眼前,便陡地一亮!
他绝不是第一次见到紫衣魔女林紫君,紫衣魔女会是他的妻子,他和她曾朝夕相对,三年之久,但是即使他和她朝夕相对时,他只要转一转身,再见到她,仍然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时侯,这种感觉又来了,来得如此真切,如此令他感到震撼!那间房间很大,在一张紫檀木的书案上,点着一盏琉璃的灯儿,映出来的光线很柔和。柔和的光,自侧面映着林紫君的脸,使她的脸,看来好像很朦胧,但是何方却绝不怀疑那是林紫君。他实在想立时奔过去,捧住她的脸颊,好好看一看!
他和林紫君分手已两年了,他要看看,在这两年来,林紫君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和他梦中相见的,是不是一样!
但是,他却只是凝立着不动。
林紫君也只是坐着不动,何方侧着对她,在柔和的灯光之下,何方可以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在轻轻地闪动着,以前,当他们在一起,渡过神仙般的欢乐时光之际,何方不知多少次,曾痴痴地望着林紫君的眼睛,像现在那样的神态,正是她最动人的时刻!
何方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而林紫君也在这时,缓缓地转过了头来,望定了何方。
何方的心头,突然“怦怦”跳动了起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还是那么美丽,还是令人一看到她,就有一股沉醉之感!
何方不知道别的男人看到她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他却一看到她,就有那种感觉,像是饮了陈年佳酿一样。
林紫君的身子陡地一震,但是她却立即恢复了镇定,她将手指放在唇上,低声道:
“别吵醒了公主!”
她一面说,一面轻盈地站起身来,向前缓缓走去。
她来到了一张床前,掀开罗帐,向内张望了一下,在她掀开罗帐之际,何方看到,床上睡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睡得十分沉熟,何方知道,那自然就是公主了!何方虽然技艺超群,但这时候,他的心中,仍不免起了一阵紧张之感!
这里是皇帝的行宫,不知有多少大内高手在,若是林紫君一翻脸,叫嚷了起来,那是插翅鸡飞的了!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不等林紫君转过身来,他身形一飘,已飘到了林紫君的身后,倏地一伸手,便抓住了林紫君的手腕,低声道:“我们出去说话!”林紫君仰着头道:
“何大哥,我看这事有蹊跷。”何方又重复道:“出去,我要和你好好说清楚。”林紫君苦笑着道:“何大哥,世上很少有人肯相信,一个恶人,会变成一个好人,但是我想,你总应该相信我,但是,你却一样不信我!”
何方抓住林紫君手腕的五指,在渐渐地加紧,他身形突然一闪带着林紫君,闪到了房门口之前。
他到房门前才道:“我们是怎么会分手的?”
林紫君低下了头道:“那是你以为我杀了人,就像现在,你以为我杀了余金刀和樊庄主一样!”
何方一字一顿道:“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
林紫君摇着头道:“你看错了,你虽然看到我下手杀人,但是你却不知道那是他们先要杀我!”
何方的心头,又是一阵痛楚,这几句话,正是多年之前,他和林紫君分手时,曾经说过的话。
他,大侠何方,娶了一个女魔头做妻子,他心中最恐惧的事,就是他的妻子仍是女魔头,是以当他看到妻子又在挥刀杀人之际,他心头的痛楚,实在难以形容的,他几乎没有听林紫君作什么解释,就离开了。
而如今,林紫君仍然是那样说,三年来,何方也曾不断地在想: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人家要杀她,她只是为了自卫,现在,他又宁愿相信林紫君的话了,但是余金刀和樊庄主呢?
是谁杀了余金刀和樊庄主,除了林紫君之外?
何方又沉声道:“我们出去,我要好好地问你。”林紫君皱着眉,道:“我也很想将事情说说明白,但是我不能离开这房间,我是有守卫公主之责的!”何方“嘿”地一声道:“这样看来,我倒像是调虎离山,来引你离开这间房间,不利公主的!”林紫君又叹了一声道:“何大哥,你是君子,君子可以欺其方,你哪里又知道人心的险恶了?”
何方双眼睁得老大,瞪着林紫君,林紫君也望着他。
在林紫君的眸子之中,实在看不出丝毫邪恶的光芒,但是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
何方的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道:“我告诉你,现在你有了护符,别以为真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若是你再想对黄总镖头不利的话,我也必不饶你!”
何方的那几句话,声音虽然低,但是语气却是沉重无比,他话一说完,松开了林紫君的手腕,转身拉开门,向外便走了出去,他才一跨出门口,便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背上。
那是一种极轻微的感觉,如果不是何方的武功极高,感觉极其灵敏的话,他是根本觉察不到的。
但是何方却觉察到了,他旋地身形一凝,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杀间,只听得林紫君旋地沉声喝道:“站着,别动!”紧接着,便是“嗤”地一下,金刃刺空之声,自他背后疾发而至!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以何方的武功之高,也只来得及伸手向腰际软鞭的活扣!
何方虽然未曾转过身来,但是他也可以知道,刚才的“嗤”地一声,是林紫君向自己的背后,攻出了一剑,而现在,林紫君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背心上,只要再伸前一寸,就可以刺进他的背心!
但是,林紫君却没有将剑向前刺来,只是停着。
何方凝立着不动,他又可以感到,林紫君的长剑,在渐渐缩了回去,他仍然凝立着不动!
在那片刻之前,他的心中,实是难过到极点!
他记不起是谁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那句话是话是:“女魔头总是女魔头,你是不能望她改好的!”
而现在,林紫君,她竟在他的背后出剑刺他!
何方的身子,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他听得林紫君道:“你……你转过身来看看。”
何方并没有转过身,他一提真气,向前疾凉了出去!他再也不要见到林紫君,他再也不要见到她!他知道,他如果回头看一眼的话,他就会忍不住,他一定会挥击兵刃,和林紫君动手,所以他根本不回头。在他的身形向前掠出之际,他又听得林紫君的声音中,像是充满了绝望,在低声道:“你回头看看!”
但是,何方仍然没有回头,他像是一阵轻风,掠过了那走廊,他是掠得如此之快,以至守在走廊两侧的高手,只觉得人影一晃,一阵轻风过处,根本还未曾看清发生什么事,何方便已掠过去了!
林紫君手中所握的,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长剑。
那柄长剑,极其锋锐,她刺出那剑,又缩回尺许之后,就一直挺着剑,站立着未曾动过。
何方掠走了,她仍然站着不动,灯光映着剑身,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来。但是,最令人心寒的,还是刺在她剑尖上的,那一只蝎子!
那毒蝎子足有四寸来长,剑尖虽然已刺透了它的身子,但是它充满了毒汁的尾钩,还在丑恶地扭动着,真是令人看了恶心,那毒蝎子,是刚才何方一踏出房门时,突然从上面落了下来的。
毒蝎子落在何方的背上,迅速向何方的颈部爬去。
只要毒蝎子一爬至何方的后颈后,何方就一定会被毒蝎螯中,那样的毒蝎是可以立即令人致命的。
所以,林紫君才在那刹间,什么也不及说,就刺出了一剑,她出剑是如此之快,如此之准,一剑刺透了毒蝎丑恶的身子,但剑尖削未曾沾及何方的衣服。何方如果肯回头来看一看,他就会明白一切的!但是,何方却不肯回过头来,他运回头看一看也不肯!
林紫君只感到心头一阵沉痛,她挺着剑,呆立了好一会,才跨出了房门,抬头向上看去。
毒蝎子自然不会自己掠下来的,是以她一抬起头,便冷冷地道:“哪位朋友,敢请露面!”
林紫君一出声,立时有四五个人,身形飘动,来到了她的身边,齐声道:“林姑娘,什么事?”
林紫君向他们扬了扬剑,那些高手看到了剑尖上刺着的毒蝎子,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林紫君低声道:“大家小心在意些,事情大有蹊跷,有人想对公主不利,可别出了岔子!”
那几个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是何大侠?”
林紫君立时对那人怒目而视,吓得那人连忙低下头去,林紫君缓缓地道:“绝对不会是他!”
林紫君一抖手,将那已被刺死的毒蝎子,远远地抖了开去,她一转身,就回到了房间中。
当她背对着众人之际,她心中突然一阵发酸,泪水已涌了出来,她喃喃地道:“他不信我,我……却信他!”
在她眼中饱孕泪水之际,灯光看来更模糊了。
※※※
何方掠出了走廊,掠过了后花园,在一大堆假山石前,略停了一停,然后,他窜上了假山石。
他咬着牙,他看到了林紫君,也对林紫君下了警告,可是那有什么用?如果她恶性不改的话?
何方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人用沉重的铁锤,在他的心头,重重敲击了一下一样!
那一阵发自心底深处的剧痛,令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身形一晃,便掠过了围墙,落在围墙脚下。
几乎是他双脚才一沾地,在围墙脚下,浓密的草丛中,“飕飕”两声响,两枝长剑,已疾刺而出!
何方陡地一转身,“嗤”地一声,其中一柄长剑,在他的腹际划过,将他的衣襟削下一幅来。
何方怒喝道:“什么人?”
随着他一声呼喝,草丛中人影一长,两个蒙面人长身而起,两柄长剑,又当胸刺到!
何方哼地一声,他一生为人,光明磊落,最恨人蒙面行事,是以他手腕一翻,“拍”地一声,一掌拍出,正击在其中一柄长剑的剑背之上。
他那一掌的力道甚大,击得那柄长剑,突然向旁一斜,“铮”地一声,撞在另一柄长剑之上。
而何方拍出那一掌的同时,早又一脚踹出,踢中了一人的胸口,踢得那人身形向后,倒跌了出去,“砰”地一声响,背部撞在围墙之上。
另一人急忙再回剑来刺,但是何方的身形,何等快疾,早已掠到了围墙之前,那撞在围墙上的蒙面人,仓皇一剑,向何方刺出,却又被何方一掌将剑,拍到了地上!
他一将那人的长剑拍到地上,立时探身直上,一伸手,五指如钩,已将那人胸前,牢牢抓住。
何方不知道那两个蒙面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却也知道,那决不会是行宫中的大内高手。
因为若是大内高手的话,决计用不着蒙面行事的。
是以他一抓住那人,一振手臂,立时将那人提了过来,这时,他的双眼之中,神光炯炯,令人望而生畏,只听得那人急叫道:“何大侠饶命!”
何方厉声道:“你是──”
他本来是想喝问那人是什么人,可是,他才讲了两个字,在他的背后,又是“嗤”
地一坚,一柄长剑,又已刺到,来势还十分之劲疾。
何方的身形陡地向旁一侧,那自他背后出剑的人,收不住势子,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出去。
何方仍然抓住那人的胸口,他的手向前一送,“砰”地一声,那两个蒙面人的背那相撞,何方再向前踏出一步,手向前推着,他不但抓住了一人,而且将另一人,也压得脸向了围墙,动弹不得!
那被何方抓住的人忙道:“何大侠饶命,若是吵了起来,惊动大内高手,大家都不好看。”
何方“哼”地一声,武林中人,提起大内高手,自然谁都忌惮几分的,唯独何方那样的高手,才不会将大内高手放在眼中,而事实,他也的确可以不将大内高手放在眼中,要不然,刚才他走进行宫去,一提名字,怎能通行无阻?
何方一面冷笑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何方的话才一出口,那被他抓住胸口的人道便:“我……我……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手腕突然一翻,一柄匕首,已向何方的胸前,疾刺而出,何方大怒,手掌心用力在那人的胸口,重重推了一推。
那一推之力,不但令得被他抓住胸口的那人,立时“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而且,被他压住的那人,也是口角鲜血直流,何方在一推之后,立时向后退出了一步,自然逃开了那一匕首。
可是,却也就在此际,就在他脚下的草丛之中,“飕飕飕”三下响,射出了三柄飞刀来。
那三柄飞刀,不但来势劲疾,而且在射出之前,可以说是一点预兆也没有,何方一听得暗器嘶空之声,身形便突然向上,拔了起来。
饶是他身形拔得快,但是,两柄飞刀,在他的脚底下,“飕飕”地掠了过去,另一柄飞刀,却射在他的左腿之上,何方的身子,立时堕下。
他刚一落地,草丛之中,四条黑影暴长,四个人一起向他扑了上来,那四人手中所持的,果是锋利之极的铁钩,他们也蒙着面,铁钩在黑影中闪闪生光,映着他们脸上的黑布,更是诡异。
何方一看到那四柄铁钩,便陡地怔了一怔!他腿上虽已受了伤,但还可以支持得住,然而一见那四柄铁钩,他却险些昏了过去,他认得那四柄铁钩,江湖上,使这样的铁钩,一出便是四个人的,再也没有另人,只有辽东蛇岛四凶!
而辽东蛇岛四凶,正是当年追随在紫衣魔女林紫君身边的许多邪魔外道中的四个,林紫君跟了何方之后,久已未闻他们四人的音讯了!
而如今,他们四人却突然在这里出现!何方并不是怕他们四个人,而是他由此想到,林紫君是在说谎,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正是死在她和那些邪派人物之手的。
在那刹间,何方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形容!
何方只觉全身一阵抽搐,略呆了一呆,而那四人的攻势,来得何等之快,他才一呆间,“刷”地一声,他肩头上,已被一柄利钩,划开了一道口子。
何方抬起了一脚,踢翻了一人,手在腹际一按,“铮”地一声响,他围在腹际的那一条十七节三峻软钢鞭,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嗡嗡”声,已然抖了开来,他身形一矮,一个盘旋,鞭梢已划中了两人。
另外两人一起向后退去,口中发出怪声来。
这时,只听得出墙之内,人声喧哗,火光闪耀,那分明是驻守行宫的大内高手,已经赶来了!
也就在那时,只听得草丛之中,迅速地此起彼伏,传来了七八下□哨声,声着那七八下□哨声,少说也有三五十件暗器,向何方射了过来。
何方三梭鞭在手,舞将起来,可以说是风雨不透的,但这时,他却只觉得全身软弱得异常,才一提起三峻鞭,鞭梢竟然向下软垂着,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心知不是那柄飞刀上,便是中了的那一钩上,都具有剧毒,他中毒了。
而就在他提鞭梢慢一慢之际,他身下又中了几枚暗器,只听得□哨声仍在此起彼伏,自草丛中掠出的黑影,越来越多,但是掠出的黑影,却没有一人,向他攻来,都是才一掠出,就呼啸奔走。
何方仍然站着,但是在他看来,整幅围墙,都像是在不断旋转一样,突然之间,围墙的墙头之上出现了一排灯笼,何方已无法数清那儿竟是多少灯笼,也看不清灯笼后面的是什么人。
他只看到许多雪亮的刀,雪亮的剑在闪耀着。
他也听得有人高叫道:“拿刺客!”
他觉出有很多人在向下掠来,他的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他只觉得整个大地,像是都翻了过来。
他的身子,“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而在他倒地之前的一刹间,他已觉出有七八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也听得有人叫道:“何大侠,是何大侠!”
更有人道:“是何大侠,快去请林姑娘来!”
围在他身边的来人,自然不止讲了这几句话,可是又讲了些什么,何方却听不到了,他双腿一软,“砰”地跌倒在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从那一刻起,何方像是跌进一个可怕的恶梦之中。
他梦见自己在漆黑的一团之中,竭力奔走着,但是,路途却是如此遥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到何处去,但是他却要不断地走着,他每走一步,腿就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有许多马在他的身边奔过,然而他却一匹也拉不住,他只能走着。
他的肩头和左腿上,像是火炙一样地疼痛,那种疼痛,一阵比一阵撕扯着他,令路程变得遥远。
那恶梦像是永远做不完一样,他知道是恶梦,他不会在那样漆黑的境地中行走的,他是武艺绝顶的人,也决不可能走上一步,便如许艰难。
但是不论他如何挣扎,他都无法挣脱这个梦境!他实在已挣得筋疲力尽了,然而他仍然在恶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经过了几许跋涉,他身子终于像一堆烂泥一样,倒了下来,倒在地上。
在那时候,他再第一次听到了声音。在漫长的噩梦中,一切全是无声的,但这时,他却可以听到声音了。
他听到了一阵“铮铮”的声响,不久,他的腿上和背上,又是一阵刺痛,他觉得自己全身全是湿的,好像才从水中爬上来一样,他也感到有人用又热又香的巾在替他抹着汗,他不再在黑暗中蹒跚而行!他勉力定了定神,他很快就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起了他突然中了伏,昏了过去,在那么漫长的恶梦中,他一定是昏迷不醒的,而现在,他却已醒了过来,他中了毒,他获救了!
何方不知道救他的是什么人,他想睁开眼来看一看,可是他的眼皮十分沉重,连张开来的力道都没有。他听得有一个人道:“他两处伤口的毒,已经全拔尽了,看,吸出来的血,已是红色的了!”
另一个人道:“那是什么喂毒兵刃,如此厉害?”那个人道:“也说不上来,若不是他功力过人,早已死了,现在,他是不是醒转过来,还不知道。”何方可以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无力讲话,他只觉疲倦,极度的疲倦。
在他身边又有些什么声响,他也听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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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剑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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