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维正惑然道:“那么……”
老人接着道:“师父当时除了口渴,心头亦感烦热难受,这是酒后自然的现象。所以,师父当时一方面想喝茶,一方面也想凉快一下,于是便从书斋中,抱着一双拖鞋,信步渡了出来。”辛维正不禁暗道一声糟,他猜想一定是师父酒后神志不清,于无意中闯去内院重地,才惹来一场不白之冤。
老人顿了顿说:“那时已是午夜之后,月明露重,晴空万里无云,堡里堡外,静悄悄一片。一阵阵夜风吹来,凉浸肌肤,爽透心脾,使人烦可顿消。
“为师的因酒意业已完全消退,不愿再劳师动众,扰人清梦,故乃院中小立片刻后,便即反身回房。
“不料就在这时候,为师的偶尔回顾,忽然瞥及一条银灰色的身形,有如一丝轻烟,于西北花墙上,一闪而逝!
“哦?”
“按堡中的规定,非遇外敌入侵,值更之人,一律不许蹿高纵低。因此,为师目击之下,立知有异。”
辛维正说:“快追啊!”
“当然了!师父为把握时机计,心中思付着,人已循踪追去。”
“结果”
老人接着说:“那人之身手,虽尚不足与为师的相提并论,然已非堡中那些管事们所能望其项背。尤其是那人一身夜行装,几与月光同色,换了别人,一不留意,随时都有失去敌踪之可能。
‘这时,师父心中不禁涌起两点疑问:即此人何以能对堡内形势如此熟悉?以及此人此番侵入内堡之目的何在?
“因为整座金汤堡,系按阴阳八卦之理构筑,其中生克之妙,虽堡中管事,亦非人人所能尽知。再说,以你大师伯,与师父我两人当时在武林中之声望,纵使三王复生,可说都不敢如此放肆!
“因此,师父当时,迅即得到结论,此人之所以熟悉堡内形势,定系获得堡内人之指点!
“那么剩下来的一个问题便是;此人深夜入堡之目的何在?
“依师父当时的一身成就,如果稍稍发挥,并不难赶上前去,将来敌制服,但师父因考虑到堡中有人勾通外敌之严重性,为一查究竟起见,不愿打草惊蛇,故一路跟过去,始终不动声色,想看看那厮到底要做什么!
“果然,那厮身形如风,左飘右闪,脚下所踩方位,毫无差错。“越过三进大厅之后,那厮身形一折,竟然直奔内院,内院成品字形,分左右中,三坐院落,乃你三位师伯母居住之处,那厮奔进之唇,毫不迟疑,足尖一点,如飞燕穿帘般,径向右首那座红楼中射去!”
辛维正听至此处,不禁一呆道:“那……座红楼……的楼窗难道没有关闭?”
老人深深一叹,低沉地道:“是的,孩子。”
辛维正怀疑地道:“这跟师父的事何干?”
老人仰脸闭目,久久不语。似是在追忆往事,也像在尽力平抑着心中一股无名的激动之气。
辛维正低声问道:“以后呢?”
老人悠悠睁目,乏力地道:“师父当……当时……只知道一件事,那是一个男人……一个野男人……因为他绝不是你的大师伯!”
辛维正拉起老人双手,轻轻摇撼着道:“是的,师父,维正知道,维正是问以后以后呢?”
“以后么?”
“是的,师父,以后呢?”
“以后”老人苦笑了一下,喃喃重复道:“以后还有什么呢?以后,你大师伯突然回来了,而师父却无力地痴坐在楼下院中,一排盆花的阴影之后!”
辛维正失声叫道:“结果便因此引起了大师伯的疑心?”
老人摇头道:“不,他只问师父深更夜半,怎会跑到内院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宵小?”
辛维正忘情大叫道:“快,快告诉他呀!那人恐怕还在里面吧?”
老人点头道:“你大师伯乃一堡之主,穿堂入室,并不需要向谁先打招呼,连为师的都未发觉他进来,那厮自然更是措手不及!”
辛维正着急道:“那么师父到底说出实情没有?”
老人头一摇道:‘没有!”
辛维正大为泄气,双手一松,连连摇头。
老人自语般接着道:“师父什么也没有说。不,应该说成,从那一刻开始,师父就没有再开口过,直到师父离堡为止!”
辛维正似乎有点气愤道:“师父为什么不开口?”
老人缓缓抬起头来道:“你师父开口说什么?孩子。”
辛维正大声说道:“告诉他,你刚才看到了些什么啊!”
老人平静地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大师伯获悉实情之后,将会怎样做?”
辛维正恨声道:“充其量,奸夫与淫妇,一刀一个,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这样做,显然是你所能想象的极限,不过,就为师的所知,他必然还会多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杀尽后院内眷,夷平金汤堡,然后自拍天灵盖!”
辛维正一呆,半晌无言。
老人轻轻一叹,弱声道:“孩子,现在该明白师父当时为什么有口难言了吧?”
辛维正低头拭着眼角道:“师父,您也未免大自苦了!”
老人仰脸望天,苦笑道:“谁叫我们名列金榜,两子齐名?而又不幸谊属同门师兄弟呢?这样做,两子之中,到底能留下了完整的一个啊”
辛维正听了,又是一阵心酸。
山风习习。
凉意渐生。
辛维正回头望向老人道:“师父不冷吧?”
老人拍拍身上那件新皮衣道:“有了这个,如果还喊冷,说得过去吗?”
辛维正笑了笑,正待再说什么时,忽然间,笑容一敛,怒意突然满布眉宇。老人忙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辛维正双目光闪,沉声说道:“您既说大师怕他是个好人那末,他为什么最后还要将您一身武功废去?”
老人异常惊讶道:“谁说师父这一身功力是你大师伯废去的?”
辛维正猛然一呆道:“那末……”
老人默默良久,方始缓缓说道:“那是事发之次日,为师的一时不察,误吃了大厨房送来的一盘早点,等到发觉有异,业已无能为力……”
辛维正双拳紧握,睚呲欲裂道:“一定又是那个残人!”
老人苦笑道:“那还会有别人吗?贱人之用心,本来想灭口,没想到为师的根基深厚,居然死里逃生,活下一命!”
辛维亚道:“此事发生之后,您便离开了金汤堡?”
老人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又道:“贱人是三房中的那一个?”
老人道:“第三房,黄氏,紫凤那丫头的生母,也就是煞相雷定远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辛维正听了,又是一呆。如说那个心同蛇竭的女人,是第三房大人,以及她就是煞相的小姨,都不使人意料的,莫过于那女人竟是金紫风的亲娘!
老人微微一笑道:“紫风那丫头,如今出落得很可爱了吧?”
辛维正脸一红,忙道:“师父不要”
老人似乎没有听到,仰睑回忆着道:“师父离开金汤堡,先后将近十年了,记得师父离堡时,那丫头才不过五六岁光景,日子过得好快!”
李维正忽然说道:“师父刚才怎么说?当年起因于中毒?”
老人抬脸注目道:“怎样?”
辛维正忙说道:“四川唐家的唐丹,据说无毒不解,维正这三颗唐丹,师父马上服一颗试试看!”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不要糟蹋灵丹了!”
辛维正愕然道:“为什么?”
老人苦笑道:“不为什么。只是时间上迟了十年而已!”
辛维正一时无语。
老人接着说道:“紫凤那丫头,就是脾气像她老子,论模样倒蛮秀气的,你们之间,看似投缘,将来可不必因为……”
辛维正以拳击石,怒声道:“不!”
老人一怔道:“不什么?”
辛维正恨恨说道:“过两天,维正一定找大师怕将这件事说说清楚!”
老人悠悠抬头道:“你以为这就是师父吃尽千辛万苦,将你们教养成人,并授以一身武功的最终目的么?”
辛维正痛苦地绞着手指头,低下头去道:“师父不说,维正如何知道?”
老人缓缓说道:“师父当年的想法假使跟今天一样,也许当年就没有勇气收下你们师兄弟三个了。”
辛维亚愕然道:“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说,师父当年收下你们,全为了一时恶气难平,如今细细想来实在愚不可及……”
辛维正有点着急道:“请您老人家说得明白些好不好?”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要明白,只须一句话便可说完:就是当日那名淫徒,根本没有查出之可能!”
辛维正微怔道:“为什么?”
老人苦笑着道:“以师父之能,以及阅人之广,识人之多当时都未能认出那人之来路,事隔这么多年,你们能去那里找?”
辛维正摇摇头道:“不关于这一点,维正倒是相信古人两句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师父您,能以带疾之躯活到今天,并教出三个像样的徒弟,便是一大明证!”
老人笑了一下道:“你们都很像样吗?真是一点都不脸红!”
辛维正超然一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说有什么关系,说正经的,您老吩咐吧!那人万一找着了,您老准备如何处置?”
老人平静地道:“剐出心肝来,交给师父下酒!”
辛维正注目道:“仍然不让大师伯知道?”
老人点头道:“当然。”
辛维正又道:“那个黄氏淫妇也就这样不问不管!”
老人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叹了口气道:“太便宜那残人了!”
老人苦笑笑道:“这是她的福气呀!谁教她能够嫁得这么一个好丈夫,并有着像为师的这样一个小叔呢。”
辛维正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期期然说道:“有一件事……维正……不知道该不该问?”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刚才怎么说,这里没有外人是吗?”
辛维正眨着眼皮道:“记得师父刚才好像这么说过,那人之身手,虽不足与师父相提并论,然绝非堡中那些管事们所能望其项背。所谓管事们,显然不包括总管在内,师父能不能告诉维正那位钱总管,当夜人在何处?”
老人答道:“一直未离你大师伯身边一步!”
辛维亚轻轻一啊,显得甚是失望。
老人又道:“他跟你大师伯,系一同出门,一同返堡,此人最大之优点便是生平不好女色!”
辛维正接着问道:“那位煞相呢?”
老人摇摇头道:“可能不大!”
幸维正追问道:“何以见得?”
老人微微一笑道:“将来见到此人,你就知道。”
辛维正不无怀疑道:“那位煞相之子,维正曾经见过两次,虽说不上如何英俊潇洒,长得倒还满端正的嘛!”
老人摇头道:“那孩子不是雷定远亲生的。”
辛维正微感意外道:“螟岭?”
老人点头道:“是的,此一秘密,一向很少有人知道,甚至那孩子自己,说不定至今都仍在鼓中……”
辛维正道:“这样说来煞相雷定远没有亲生子女了?”
老人点头道:“是的,据说原因是,这位煞相,在年轻时,因慕武心切,为求功力激进,曾误服了某种毒草,致损及部分内脏,最后,武功虽然练成了,却因此断绝传宗之望。”
辛维正低头想了片刻,忽然抬脸问道:“依师父看来,以正儿目前这点成就,将来万一跟那人遇上,会不会是那人之敌手?”
老人断然摇头道:“不是!”
辛维正呆了呆道:“那么……您……叫……正儿怎么办?”
老人蔼然注目道:“孩子,你还记不记得,师父过去在传授你各种武功时,经常会有什么现象发生?”
辛维正思索了一下道:“师父经常会在讲授时,忽然叹上一口气,意味素然的说,好啦,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下去吧!”
老人点一点头,注目又道:“你当时有何感想?”
辛维正道:“正儿认为师父体弱多病,也许在精力方面有所不支。”
老人摇头道:“非也。”
辛维正微愕道:“那么何故?”
老人自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塞到爱徒手中,微笑着说道:“自己看吧!”
辛维正目光一扫扉页,惑然喃喃道:“‘六甲灵飞’?”
老人缓缓接下去道:“如今,有很多事,已毋须再掩瞒于你了。过去的‘三王’,大家都知道是:‘拳王’胡奕中、‘刀王’霍天风、‘剑王’水知远。其实,当年武林中,应该是‘四王’才对!”
“还有那一王?”
“掌王华泉星!”
“这位掌王是何许人?”
“他便是你们的师祖!”
辛维正猛然一呆,张目道:“那么,后来武林中,为什么只知道有拳、刀、剑等三王,而无人提及正儿这位师祖?”
老人指那本小册子道:“关键便在这套掌法上!”
辛维正眨着眼皮道:“师父意思是说……”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道:“在三王未被尊为三王之前,他们与你师相,本属故交,四人经常在一起作酒文之会,言谈之中,自不免涉及各人之武功,经过彼此间一再切磋互较,最后发觉,三王在拳、刀、剑方面,毫无暇疵,而你师祖的一套六甲灵飞掌,却有着无可否认的欠缺,你师祖惭恿之余.便隐来岳阳王塘湖即如今之金汤堡闭门谢客,潜心苦研,冀图有所补救。可是,终他老人家有生之年,仍未能将这套掌法弥补至完美境界。
老人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否则,师父与你大师伯,在今天的五爵中,虽不敢奢望‘公候’,至少列名‘伯’字爵,当无问题!”
辛维正对小册子约略翻动了几页,抬头讶然道:“这套掌法,维正以前没有学过啊!”
老人点点头道:“这便是师父以前每每叹气灰心的原因,因为师父时常这样想:要是能将你师祖这套掌法,精研发扬,使臻完美境地,再转而授于你们几个,也许更容易达成师父的那一份心愿……。”
辛维亚大感意外道:“如此说来,我们师兄弟三个,在这以前,都没有学到真正的本门武功了?”
老人微微仰起面孔道:“这是你师祖的遗训;这套六甲灵飞掌,如不能在师父与你大师伯手中达于大成,即不许再传第三代弟子!”
辛维丘兴奋地道:“如今……”
老人点点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师父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师父的功劳,还是你这孩子的造化?”
山中岁月,有事即长,无事即短。转眼之间,七天过去。
在这七天中,辛维正每天去后山勤练那套六甲灵飞掌,小灵猿唐志中则在前山茅舍里陪伴着老人,由老人为他讲述一些江湖往事,以及名门各派武学之精要;结果,辛维正一套掌法练成,小灵猿亦获进益不少。
到了第八天上午,经老人面试满意,老人便催促爱徒下山,辛维正违拗不过,只好答应以后每隔半年返省一次,然后带着小灵猿,与老人黯然挥泪而别。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距离君山之会,只剩下十多天了。
由萍乡到岳阳,不过三天路程,三天后,两人到达岳阳,开始商量下一步之行止。
小灵猿献计说:“最好两人互相调换一下,身份和任务,由辛维正扮成他的模样,前往华容,去会那位什么穆三奇;他则改扮成另一副面目,留在岳阳,暗中注意金汤堡中,那位黄氏夫人的动静,这样实行起来,大家都比较方便,也容易收到效果。
辛维正本来亦有此意,现经小灵猿主动提出,两人想法,可谓不谋而合,于是便照这样决定下来!
次日,辛维正易好面容,穿起小灵猿常穿的那身衣服,渡江西上,向华容进发。当天黄昏时分,进入县城。
他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歇下,在伙计送上茶水时,他向那伙计问道:“由这儿去水云庄,怎么个走法?”
伙计为之一愣道:“水云庄?”
辛维正忙道:“是的,风水的水,浮云的云,村庄的庄。”
伙计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辛维正怀疑这伙计也许见闻不够,乃吩咐他再去向别的伙计打听。结果,竟没有一个伙计能够回答出来,人人都说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绝对没有这样一个所在!
辛维正十分纳罕。他知道,小灵猿不会骗他;同时,他也知道,小灵猿亦无受骗之可能。
那么这个水云庄,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饭后,辛维正信步上街,又问了几个人,仍然毫无结果。他烦躁之下,真想连夜再赶回岳阳去。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所谓水云庄,会不会是一个很陈旧古老的地名呢?
譬如就说这座华容县城吧!汉称愿陵,晋日安南。直到隋唐之际,才改名华容;且一度更为容城。试问,今天华容城中人民,又有几个人能知道,这里曾被人喊过“陵”或“安南”!
所以,他认为要解答这个问题,该找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请教。
当天时间已经不早,他决定休息一宵再说。回到客栈门口,偶尔抬头,却忽然感觉情形似乎有点不对。
客栈门口,一边挑着一盏油纸灯笼,灯笼上分别漆有“见安”两个仿宋黑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这家客栈,本来就叫“见安客栈”问题是门媚正中,多出来的那盏灯笼,看起来实在有点古里古怪!
那也是一盏形式相近的桐油皮纸灯笼。
只是,上面没有“见安”两个字,却多了五条长短粗细不一的“红杠”;极似在糊制时,一时不小心,给泼了几滴米漆,漆汁因受热下淌所造成一般!
灯笼业者,真的会以这样一盏灯笼,拿出来销售于人?而居然也会有人买?当然不会!
辛维亚端详再端详,终于看出一点眉目来了。
什么?一只血手!
好不可怕的标志!辛维正不动声色缓缓踱进栈门,一名伙计迎上来,十分不安地道:
“真是对不起得很……”
辛维正谈谈问道“什么事?”
那伙计搓手道:“替客官换了一个房间。”
辛维亚眨眼道:“为什么?”
那伙计赔笑道:“刚才来了一批客人,要包租整座后院,我们东家不得已,所以……只好……还望客官多多海涵!”
辛维正信口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竟要包下整座后院?”
伙计压低嗓门道:“这个数儿,只多不少!”
五指一伸,随又收了回去;似乎有点得意!
“五位?”
“五十!”
“那我现在住哪一间?”
“就是过去的那间耳房,这间耳房,原来是我们陈师爷住的,干净的很,客官大可放心!”
辛维正缓缓说道:“我是无所谓……”
伙计大喜拱手道:“客宫多担待,客官多担待,房里已经收拾停当,如果还见缺什么,客官您只管吩咐便是!”
辛维亚顿了顿,接着道:“这儿,我尚是初来,很想各处见识一番,回来时,说不一定要很晚,不知门户方面,是否方便?”
伙计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连忙说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们这里,差不多都是通宵不关门,客官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辛维正点点头,又复转身出栈。
同一时候,客栈后院,通往前厅的中门紧闭着,北厢堂室中,黑压压的,挤满一屋子人。
一张临时设置的供桌,放在屋子中央。
供桌上摆满三牲、纸马、清果等祭品。
在供桌四角,分别挑着一盏油纸灯笼,每盏灯笼上,均漆有一只色泽鲜明的‘血手’。
灯笼里面,火头在微微闪晃伸缩,因而使得那只朱漆血手看上去也好像在不住地伸张抓放……
一名长衣中年人,面对供桌,正在行着跪拜大礼;满屋里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中年人拜毕起立,转过身来,目光一扫,沉声道:“申堂主何在?”
前排左首,一名虬髯老人,应声躬身道:“本堂在此!”
中年人沉声接道:“前报讯息确实否?”
申堂主垂手恭答道:“确实无误!本堂曾亲见那老鬼,带着五六分酒意,独自走下岳阳楼;经命孙大成跟踪结果,最后发现,那老鬼在走进郊外那座百珍果园后,即未再见现身,足证那老鬼必为该园之看守人无疑!”
中年人目光一转寒着面孔道:“尤堂主听清没有?”
右首一名鼻如鹰啄的壮汉宏声应道:“听清了!只待掌门人一声令下,本堂职司所在,自当立即带人去将那老贼擒交掌门人发落!”
中年人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前排正中,忽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道:“有一件事,尚望掌门人三思。”
中年人拜见发话者是一名枯瘦老者,顿时缓下脸色,和悦地问道:“郑老护法有何高见?”
枯瘦老人缓缓说道:“应天无常郭七绝那老贼,说来虽属本门之生仇死敌,但是,老贼如今既已投身金汤堡,即不啻霹雳门下一员部属,如本门径人百珍园中拿人,就江猢禁忌而言,似尚不无考虑余地……”
中年人怔了一怔,旋即面现怒容道:“碍着这层关系,我顺天血手门,容忍了这么多年的一笔血海深仇,难道就此放过不成?”
枯瘦老人平静地道:“请掌门人暂息雷霆,老朽的意思,并非此仇不报,而是手段方面,再加商榷!”
中年人面色稍露道:“依郑老看法,又该如何?”
枯瘦老人缓缓接着道:“首先,请恕老朽冒昧直言,那老贼非等闲之辈可比,如今若仅尤堂主带人前往,无论明攻暗取,要想得手,只怕很难。”
中年人微微动容,点头道:“这倒是……”
枯瘦老人继续说道:“此番乃我顺天血手门,与应天无常清结血债,非他死,即我亡,良机不再,实毋须讲究江湖小节,只问如何才能达到目的,所以,依老朽之意,尤堂主仍可带人前去,不过,作用将不在拿人,而是实行诱敌,设法先将那老贼引离岳阳地面,然后来个十面埋伏,一鼓擒下!”
辛维正轻巧如燕,翩然下屋;由栈后绕了一圈,再从客钱大门走了进来。
他关上房门,剔亮灯头,提笔写了一封信,密密封好,最后,他不免沉吟起来。
“找谁送去老儿那里呢?”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一声有了,脸上同时露出欣然的笑意,吹熄了灯火,怡然登床。
第二天,他跑到东街的镇湘嫖局,交出一只礼盒,付了二十两纹银,镖局答应在日落之前,以快马送达百珍园!
辛维正了却一桩心思,转身又向城中关帝庙门前走去。
他听栈中伙计说,关帝庙前,有片草地,每届秋冬之际,便有城中一些老人,聚集那里,谈古说今,暴日取暖,借以消遣。
辛维正来到庙前,果然看到五六个老人,正分别捧着茶壶烟台.席地而坐,相互闲谈。
他走上前去,向其中一名老人施了一礼道:“请问这位老丈,要去水云庄,应该如何走法?”
那老人放下烟台,抬头道:“什么庄?”
辛维正逐字重复了一遍,那老人皱了皱眉头,转过脸上,向另外那几名老人问道:“你们听说过这个庄子没有?”
辛维正甚感失望,照这情形看来,这一着无疑又是徒劳!
那些老人,一个接着一个摇头。
最后,一个老人自语般喃喃道:“这个只怕得去请教我们那位万事通才行。”
辛维正一时没有听清,忙问道:“那位万先生住在哪里?”
众老人一齐哈哈大笑,先前的那个老人返身一指,笑着说道:“就在这庙里!”
另外一位老人敛笑庄重道:“马老,别开人家娃儿的玩笑了!”
辛维正听得一头雾水道:“究竟……”
那老人接着解释道:“他是这里的一个庙祝,所谓万事通,不过由于他年轻时,在外面多跑了几个地方,多些见识,大家送了他这么一个浑号,其实,连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晓得何处有个水云庄,你去问他,他又哪里知道?”
辛维正想想也有道理,不过仍然接口道:“只几步路,白走一趟也无妨。”
说着,便向庙中走了进去。庙里香火很冷落,几个顽童在天井里抛铜钱,西厢走廊上,一个老太婆在扫地,正殿上散坐着五六个人,有老有少,衣着都很破旧,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喝茶聊天。
这些人里面,哪一个是那位庙祝万事通呢?
辛维正后悔没有将姓氏问问清楚,劈头就提人家浑号,该多不好意思。
他这巡着,进退两难。而大殿上那些人,看到他走进来丝毫不以为意,这样一来,更增加了他开口的困难。
即于此际他忽然瞥及二门后面,有个四旬上下的汉子,正在清除地上杂物,认为机不可失,乃急忙走过去,拱拱手道:“请问这里有位……”
那汉子直起腰来,眨着眼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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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侯将相录 第二十章 因由从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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