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印一怔,惑然抬头望去。
但见黄衣少女身形倏起倏落,沿院墙向四下迅速察视了一圈之后,黄衣飘飘,人如穿花玄蝶,又翩翩然飞下墙头。
上官印噢得一声,恍然领悟过来。
黄衣少女笑道:“你来”手一招,领先推门进入房内。
进了卧室,黄衣少女将手中剑平放案头,顺手又将油灯剔亮了一些,然后走去床边,自行李中取出一白一黄两只小巧银瓶。
先在两只茶碗内各倒了半碗冷茶,然后又自两只银瓶中分别向两只茶碗内倾出一小撮药末,接着以手指在茶碗内约略调和了一阵。
做好这一切,又自襟前抽出一条黄色绢帕,在放过白色药末的茶碗中蘸了蘸,抽出长剑,以湿手帕用力擦了几下,跟着玉腕一翻,将擦过的地方照向上官印,抬脸含笑道:“看到没有?它是柄废剑吗?”
上官印见湿手帕擦过之处,精光闪耀,寒碧鉴人,不禁大为惊奇。
黄衣少女信手又擦了两下,脸一低,凝眸喃喃道:“求取奇缘七式事实上是这般容易,难怪他们要将这柄剑看得如此重要了!”
上官印本待上前观摩一番,闻言不由立即停步。
黄衣少女咦道:“如此好剑你不想看看?”
上官印肃容说道:“请姑娘将它恢复原来的样子吧,窥一斑而知全豹,就这样我已经很感荣幸了!”
黄衣少女凤目微滚,低头又向剑身望了一眼;轻轻一噢,抬脸凝眸好半晌,忽然幽幽一叹,默默低下头去。
王指在剑身发光处轻轻地来回抚摩了一阵,这才又用绢帕蘸了另一只茶碗里的药水,将剑身涂成原来的锈暗模样。
上官印躬身说道:“明天还要赶路,时候不早了,黄衣妹妹请休息吧。”
黄衣少女倏然抬头道:“你且慢走”手向身边的椅子一指,接道:“坐下来,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上官印不便坚持,只好走过去坐了下来。
黄衣少女也退至床边坐下,低头翻弄着那把长剑,默然良久,低声说道:“我的武功比你好,你相信吗?”
上官印微微一呆,竟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黄衣少女轻轻一叹,低声又接道:“但如果你习得奇缘七式,你就立即可以强过我了。”
上官印星目一闪,注目正容道:“你不能再往下想了!”
黄衣少女像受惊般地抬脸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上官印皱皱眉,欲言又止,他看出对方所说的全系由衷之言,一时转觉不忍起来。
黄衣少女一叹垂首道:‘堤的,你会误会的,而事实上我也是一片诚意,我有意将剑送给你,我希望你的武功比我高。”
上官印又皱皱眉道:“你明知你就是送给我,我也不会接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呢?”
黄衣少女抬脸凄然一笑,忽然凝眸问道:“知道我不肯告诉你姓名的原因吗?”
上官印正容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朋友相处,贵在知心,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处境,譬如就拿我来说,情形又何尝不是如此?”
黄衣少女哦了一声道:“你也不愿人家知道你是谁?”
上官印点点头道:“所以我说,你不必为此介意,只要我们能相互尊重,即令一辈子不知道对方姓氏又有何妨?”
黄衣少女点点头,凄然笑道:“话是很对”,目光一凝,忽然又道:“不过我且问你,你有名姓没有呢?”
上官印怔怔地道:“一个人怎会没有名姓?”
黄衣少女凄然笑道:“奇怪吗?我就没有。”
上官印一呆,黄衣少女掠掠散发,眼光望向虎空道:“我没有父母,没有名和姓,甚至传授我一身武功,从小相处在一起的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生做什么模样,有人以为我骄傲,也有人以为我故作神秘,其实,其实我又能拿什么告诉别人呢?”
上官印瞠目如痴,黄衣少女回脸又是凄然一笑道:“现在知道了我不能将这柄奇缘剑送给你的原因了吗?”
上官印低头答道:“是的,你不应该再失去这唯一的”
黄衣少女摇头道:“不,我想你可能又猜错了,一切正好相反,我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失去它了!”
上官印愕然抬头道:“为什么?”
黄衣少女凝眸应道:“用它换取另一些东西。”
上官印怔怔地道:“换取那些东西?”
黄衣少女黯然一笑道:“我自己的身世也许没有希望知道了,但我必须先弄清我师父是谁,以及他老人家不肯以真面目示我的原因!”
上官印忙道:“谁能为你解答这个呢?”
黄衣少女眸中奇光一闪道:“千面侠上官云鹏!”
上官印失声道:“你不是”意思是说:“你不是已在长安芙蓉园中见到过了吗?你当时又不知他是真是假,怎没见你有所表示呢?”
但他一想及此事又与自己父亲有关,不便将身分泄露得太早,便连忙改口接道:
“你不是已经下山一年多?难道还没寻着他老人家吗?”
黄衣少女没有觉察他言词的闪烁,摇摇头道:“不,见过一次了。”
上官印接着问道:“既然见过了,怎没有向他提及呢?”
黄衣少女苦笑道:“是的,那个机会很可惜,只缘那天迷糊仙在他身边,而这事我又不想再有别人知道。”
上官印当然已经明白,但不得不问道:“你怎知千面侠做得到的呢?”
黄衣少女追忆着道:“依我猜想,师父的武功可能在无意中被千面侠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上官印只好接道:“所以你以为千面侠能从你武功上认出你师父是谁?”
黄衣少女点点头,上官印皱眉又接道:“千面侠乃十二奇绝之一,你遇上他时,直接向他求教也就是了,又何必以剑作交换条件呢?”
言下之意是:“你这样做,对千面侠岂不是一种侮辱吗?”
黄衣少女点头道:“是的,我不应该存这样想法,不过我以为他老人家如果为我解答了这个疑难,此恩大大,这将是我所能做的惟一表示。”
上官印心头一酸,暗忖道:你也够命苦的了,你再也见不到什么‘千面恢上官云鹏”啦!
黄衣少女低声道:“现在明白了吗?”
上官印点点头,忽又问道:“这把奇缘剑如果是你师父交给你的,你又怎可随便送人呢?”
黄衣少女黯然道:“不,你不知道,他老人家赠剑时说:‘将你收留下来是个错误,传你武功更是错中之错,但人非圣贤,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枉然,剑拿去,随你怎么做吧’接着一叹住口,就什么也不再说了。”
望了上官印一眼,接着说道:“他老人家既表示我连武功都不应学,自然更不会有要我修习奇缘七式之意,如今我将剑送给人,他老人家怎会见怪?”
上官印一阵难过,喃喃说道:“但既已走上这条路,不先习成奇缘七式,实在太不应该。”
黄衣少女凄然笑道:“师父说得并没有错,我就是习成了天下无敌的武功又有什么用处呢?”
痛苦地低头低声道:“如杀人能解除寂寞,就现在的成就也已够了。”
上官印黯然片刻,忽又想到一点,忍不住抬头问道:“你既从小就跟令师在一起,怎会不知道令师生做何等模样呢?”
黄衣少女泫然低头道:“我们住在王屋山,那是一个奇妙的天然石室,中间一屏相隔,师父住后面,我住前面,武功即系由师父隔屏口授,我可以自由下山,但却不许越屏一步,也许他老人家能从里面看到我,可是我却闻声不见人”说至此处,双肩抽动,已然泣不成声。
上官印撕下一块干净的内襟,默默递了过去。
黄衣少女拭了拭眼角,悲声接道:“由于他老人家嗓音经过药物改变,我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男是女。”
上官印又怔了一下,但终于忍住没有开口。
黄衣少女止住泣声,又道:“日前在长安,我向千面侠说,我能为他们解决任何疑难,所凭恃的便是这把奇缘剑,俗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武林人物所遭遇的困扰,只要以这把奇缘剑为赏格,还愁解决不了吗?我当时想,这也是个办法,直接将剑送给千面侠的确不太好,这样我先为他尽尽心,然后再向他老人家提出请求,也就比较妥当了。”
上官印脱口道:“可惜发生了误会。”
黄衣少女点头道:“正是这样,我说:我可有个条件当时千面侠尚不怎么样,令人意外的那位一向有好好先生之称的迷糊仙却突然板下脸来,将我训了一顿。”
上官印甚为后悔地叹道:“那位迷糊仙太过分了。”
黄衣少女却摇摇头道:“不,都是怪我不会说话,怪不得他,像他们那等身分的人物,自然受不住任何要挟。”
上官印默然无语,静了片刻,毅然抬脸道:“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我们却必须勇敢掌握着,为了我,也为了你,请恕我暂时仍对你守着身世的秘密,不过我愿意和你走在一起来表示我的不得已,我们的遭遇虽不相同,但目前处境之堪哀,却无太大分别,你追究的是为何被人所遗弃,我追究的是不被遗弃的原因,去洛阳,去华山,而后跑遍天下,为两个命运相同的人,凭意志追求答复,以热血来抗议!”
黄衣少女抬起泪脸,幽幽地道:“我”
上官印星目闪光,肃容拦阻道:“你,你怎么样?别人有的,你都有,只多不少,它只是暂时被埋葬着罢了!天快亮了,回复骄傲,不许再流泪!”
黄衣少女破涕掩口道:“好神气的一副大哥派头。”
上官印微笑接道:“这就是你值得骄傲的原因!”
七月下旬,函谷关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两骑并驰如飞。
两骑一白一黄,白马上是一名黄衣少女,黄马上是一名黑衣少年。
黄衣少女一面挥鞭,一面偏脸大声笑喊道:“叫别人不许流泪,自己却一路愁眉苦脸的,我看还是让我做姐姐算了。”
黑衣少年笑了笑,随又皱起眉头道:“不是这么说,小花子人虽顽皮,却很少跟我开玩笑,他在潼关送回了马,人却没有露面,甚至一句话一个字也没留下,这里面一定有着缘故。”
黄衣少女想了想,不禁也皱起眉头道:“依你的看法呢?”黑衣少年皱眉道:
“可能临时发生了意外,来不及交代了。”
黄衣少女连连点头道:“这很可能”凤目偶盼,突然咦了一声,以马鞭向前一指,道:“那株树上一片白色是什么东西?”
黑衣少年循向谛视之下,大声道:“去了一块皮,刚削去不久,咦,上面好像有字迹,快去看看!”
双双一带马头,两骑一齐斜斜冲向道旁。
白马先到,但听黄衣少女惊呼道:“快来,丐帮暗号。”
黑衣少年飞身落马,近前一看,只见树身上树皮被割去之处,正有着一个△的记号,系以黄泥匆匆调涂而成,潦草而模糊,不禁失声道:“不好,快追!”
一跃上马,扬鞭便奔,黄衣少女纵骑赶上,大声急问道:“从前你说神童萧小弟的代号是个空心三角形,两个倒人字是表示被人追,现在三角边线画成双道,这又代表什么意思?”
黑衣少年鞭如雨下,喘喊道:“被追者危急万分”
容得一个“分”字出口,鞭挥处,马已超前驰出半箭之遥,黄衣少女怔得一怔,一声惊呼挥鞭更追。
两骑衔尾。
八蹄翻飞。
一路上,暗记愈来愈见简单潦草,临至离洛阳不远的义马亭,迎面亭柱上那个暗记竟已简约成一个弯曲的箭头,方向也突然斜斜指向北邙山区。
缰绳一勒一带,拨转马头,双双又向北邙山驰去。
不消片刻,北邙已呈眼前,上官印一声清叱,正待纵马上坡之际,黄衣少女凤目偶闪,突然高声喊叫道:“血,血,这里有血!”
上官印马缰一紧,应声自马背上飞跃而下。
两人拢近俯身一看,但见两滩血迹均约巴掌心大小,颇似有人在负伤之后,自口中喷出者。
而从殷红的血色上推断,负伤者离去,显然还没有多久时间。
上官印眼中一润,又将附近零乱的脚印察看了一番,立即比了比手势,吩咐黄衣少女将马匹赶人道旁林内。
跟着向黄衣少女一招手,返身向峰顶飞纵而上。
人及峰头,星目微扫,身形蓦地一顿。
迅速回过脸来,竖指就唇,向来路轻轻一嘘,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双肩微晃,跃身向峰左一排大树丛中飞去!
宛如一幅蓝裙下摆上的彩色镶边,几抹晚霞,静静地浮在西天。
斜阳落照下,北邙磨剑峰顶,魏宣武陵前,四名生相各异的中年乞丐,这时正各伸一掌向前,围着一名气息奄奄的少年乞儿,团团而坐。
面向东南的一名红脸丐,掌贴少年乞儿前胸“心络”。
面向东北的一名浓髭丐,掌贴少年乞儿背后“魄户”。
西南和西北向,那两名身材修长,一个眉密如刷,一个眼神如电的壮实乞丐,则分别抵掌于少年乞儿双足的“涌泉”。
四丐伸出的手臂不住颤抖,人人汗出如浆。
少年乞丐身躯微微一动,这时忽然呓语般的低声喃喃说道:“东魔西魔……他们两个……自渲关……一路追踪……直到这里……一定要逼着小爷跟他们走……经小爷一顿奚落……想不到二人竟在老羞成怒之下……居然……厚脸两个打一个……
但小爷不仅奋力支持了十多招……最后……受了伤……并仍能突围跑上了这座峰头……
嘻……四大天魔也……只……不过如此……我……我总算对得起师父……他……他老人家了。”
语音断续不能成句,说至最后,苍白的小脸上,傲然地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四丐静静聆听着,神色均显得激动异常。
直至少年乞儿说完,四丐方始一致惊觉过来;那位显属与帮龙、虎、雷、电四大护法中内堂香主的红脸龙丐,这时连忙低声喝道:“小兄弟不可多言耗神。”
少年乞儿双目缓启,眼神涣散的眸珠转了转,无力地摇头一笑,笑意未敛,唇角鲜血忽似泉水般迸涌而出,眼皮一合,人也随着侧身栽倒。
四丐颓然垂落悬空举着的手臂,虎丐头一低,黯然哑声说道:“我们四个虽然到齐,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
差不多与峰左那排巨树密叶间发出一阵轻微响动的同一刹那,宣武陵过去不远,那座磨剑峰因之得名的磨剑石后,突然有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接口道:
“诸位大可不必自急,像这种救人法,就算早来两步,我看也是一样!”
语华又是一阵干咳,干咳声中,一人自石后负手缓步踱出。
四丐一跃而起,急急循声注目望去,一名身穿灰布长袍,年约六旬出头,金鱼眼,淡黄眉,颔下长着几根山羊胡须,身躯微显臃肿的老人,正从容地踏着四方步,向这边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四丐一眼便已认出,来人正是以一套“普罗掌”绝学和抱定“利之所在,趋之若骛”主义,知名于天下的巴岭“聚宝宫”主人,“贪叟万步厌”!
贪叟干咳着走近后,一手捻着颔下那几根稀疏可数的山羊胡,一手微摆,带着鼻音淡淡地说道:“站开点,让老夫看看!”
四丐迅速地互瞥一眼,又朝地上少年乞儿的尸身望了望,终于默默地退至两边。
贪叟俯身在少年乞儿胸前摸了几把,自言自语道:“如果药不对证,所谓庸医杀人,说来也实在简单之至!”
虎丐环眼一瞪,忍不住沉下脸来责问道:“老前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贪叟不慌不忙地直起腰来,哼了一声道:“意思就是说这娃儿死得很冤枉,虽然伤他的是东西两魔,但送他命的人却是你们四位!”
虎丐脸色一变,沉声注目道:“我们四个错在什么地方?”
贪叟捻着山羊胡,干咳着缓缓说道:“此子伤在心脉被掌力震裂,如能及时调神养息不使创口恶化,本来也无甚大碍,但由于此子在伤后又经过一阵剧烈奔跑,以致创口愈裂愈大,总算此子还有几分火候,所以能够始终提住一口真气,没有立时发作,你们当时赶到,唯一的急救之法,是疾点此子周身与心脉有关的七大要穴,先将主要血脉闭住,再作缓议。”
四丐心头一震,贪叟干咳着缓缓接道:“讵知你们不此之图,反运本身真力助他活脉行血,一切正好背道而驰,你们不妨平心静气的想一想,事实是不是这样的?
似此情形,其错应归谁人?”
虎丐一咬牙,双目尽赤,突然厉声道:“既然你早就看出了我们施救的方法有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现身说话?”
贪叟脸一仰,毫不为意地道:“各人立场不同。”
虎丐目为之暴裂,厉喝道:“那就请你马上滚开。”
贪叟皱眉说:“连丐帮一名小小的护法,居然也敢跟老夫吹胡子瞪眼的,真是愈来愈不成话了!”
虎丐逼上一步喝道:“你到底滚不派?”
贪叟嘿了一声,忽然转向龙丐冷冷地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本来并不值得老夫伸手多事,但老夫知道此子近有天目神童之称,身分也是丐帮中的五结令丐,可见得萧老化子在这娃儿身上一定耗去不少心血,老夫之所以耐下性耗时间,其目的,也只不过想讨较好的价钱罢了。”
金鱼眼一滚,注目接道:“他叫老夫滚,你的意思怎么样?”
龙丐闻言,不禁一呆,贪叟侧目冷笑道:“滚就滚罢,嘿嘿,横竖这也不是一种不花本钱的交易!”脚下一动,便拟掉身离去。
龙丐眼珠转了几转,突然抱拳喊道:“前辈留步!”
贪叟偏着身躯,侧目冷笑道:“还算明白得快,怎么样?要谈谈吗?”
龙丐先朝其他三丐递了一道眼色,然后抢出一步抱拳赔笑道:“是的,是的,在下现在明白过来了!不过老前辈如以为我们这位小兄弟真的仍有再生之望,姓赵的敢请老前辈这就出手,至于老前辈有什么吩咐,只要敝帮能力所及,姓赵的与这三位兄弟斗胆,愿代我们帮主先行答应下来,到时候定当勉力报效也就是了!”
贪叟干咳着仰脸说道:“像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江湖俗套,老实说一句,老夫不感兴趣!”
虎丐环眼一翻,龙丐连忙示以怒目,一面忙又赔笑道:“老前辈别误会,我们这位小兄弟气绝已久,这实在是时间问题。”
贪叟干咳了一声道:“这个请放心,对一个真的断了气的人,大罗神仙也一样无能为力。”
四丐闻言,俱是一呆。
龙丐一定神,忙又陪笑道:“就算一息尚存,不过正如老前辈所说,他心脉已裂,血流得太多”目光一扫,愕然顿口。
贪叟淡淡地接道:“你们所疏忽了的,老夫刚才已经代劳了。”
龙丐深深嘘出一口气,躬身微显激动地低声说道:“是的,老前辈,那么您老现在吩咐罢。”
贪叟仰脸干咬了一声道:“萧老花子有套汉王酒器,听说很不错。”
四丐闻言,脸色全都为之大变,龙丐任了好半晌;这才呐呐地道:“这个,这个,老前辈能不能另外换上一样?”
贪叟摇摇头道:“你要这么说,那就算了!”
虎丐脸色一沉道:“帮主之物,谁也不敢代为做主,生死有命,算了就算了,老前辈一定坚持,丐帮的花子们感激您老一生也就是了!”
贪叟悠悠掉过脸来道:“交易不成仁义在,连萧老花子都得喊老夫一声长者,你对谁发狠?”
冷笑连连,手捻山羊胡,一脚跨过地上尸体,朝峰下走去。
峰左那排树丛间,这时又是一声微响,但被龙丐适时而发的呼喊所掩没。
龙丐是向三丐投了示意的一瞥之后,大声叫道:“万老前辈请回来,我们决定依了您了!”
虎丐双眉一皱,龙丐忙低声喝道:“我知道!”
贪叟回脸不快地道:“真的决定了吗?”手向虎丐一指,接道:“四个少一个答应也不行,他怎么说的?”
虎丐别转了脸,虎目已湿,龙丐忙躬身道:“人命要紧,财货毕竟是身外之物,老前辈请放心,他也答应了!”
贪叟哼道:“不为身外之物,活着做什么?”
一面走回来,一面自语道:“像这样拖泥带水的,依老夫惯例,本应加息一成,但想来想去你们丐帮除了那套酒器,别的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老夫想那套酒器也已不止一天,只好便宜你们了!”
话着之间,又自尸体上一脚踏过,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负手一立。
龙丐见他仰脸望天,不言不动,等了片刻,忍不住低声催促道:“老前辈,可以动手了么?”
贪叟咳了一声道:“早就可以了。”
龙丐困惑地道:“那么老前辈还等什么?”
贪叟冷冷地道:“丐帮四大护法在武林中身分不低,说出口的话,照理应该信赖得过,不过老夫有个不讨人喜欢的毛病,就是讲究现货交易,这毛病虽不好,但一时也改不过来,还望四位多多原谅。”
虎丐勃然大怒,龙丐忙侧目将他制止,一面赶紧忍气赔笑道:“帮主的东西连帮主本人平时都不带在身上,这一点老前辈谅也清楚,老前辈现在这样说,岂不是有意跟在下四个为难吗?”
贪叟干咳了一声道:“话是不错,但老夫将来向萧老花子提货时,空口说白话,似乎也不妥当。”
龙丐想了一下道:“老前辈约个时间地点,我们送去如何?”
贪叟摇摇头道:“那也太麻烦。”
龙丐又想了一下,道:“老前辈想要张字据是不是?”
贪叟干咳了一声道:“这样比较明了可靠。”
龙丐回顾茫然道:“何来纸笔呢?”
贪叟脸一偏,蓦然向峰左那排树顶高声说道:“那边黑衣娃儿身后背的不正是书箱么?借来用用!”
四丐一怔,两条人影应声穿林疾射而下。
黄衣少女空中发话道:“这老儿果然不凡!”
上官印笑答道:“算得什么?四位香主心情不同罢了!”
四丐看到黄衣少女还不怎样,及至看到上官印,不由一齐咦了一声,上官印连忙抢着笑说道:“居然碰到一个带书箱的人,四位有点奇怪是不是?”
星目迅速一溜。又接道:“在下兄妹虽与各位素昧生平,借用一下纸笔,也算不了什么,诸位快办正经事吧!”
四丐会意,顿时住口。上官印取下背后书箱,从里面拿出一支笔和一只墨盒,分别送到雷丐、电丐手中。
再度检视之下,不禁皱眉道:“纸正好用完,这怎办?”
黄衣少女从旁笑道:“不要紧,我这里有!”
上官印回头迟疑地道:“你那来的纸?别开玩笑好不好?”
黄衣少女凤目一瞪道:“谁跟你开玩笑?”足尖一踢,玉手微划,已自黄色披风下摆上撕下一角,一面递出,一面回头嫣然笑道:“你的里襟可做手帕,我的衣摆为何不能用作信笺?一人身上缺了一块布,正好相当。”
上官印脸一红,微笑未语。雷丐捧着墨盒,电丐就地挥毫,龙虎两丐则焦急望着地上的天目神童。只有一个贪叟,一双金鱼眼滚来滚去,一直在黄衣少女身后那柄长剑上不住的打转。
上官印见了,口虽不言,一双眉头却不由地又皱了起来。
黄衣少女凤目一闪,突然向贪叟笑道:“贪奴鄙奴曾为这把剑打得头破血流,结果发现剑是假的,自挨了一顿皮肉之苦,奴才的眼光也许不准,现在你这位赏鉴专家不妨再复看一遍,来,拿去!”
口中说着,已将长剑连鞘解下,双手捧着往前一送,又笑道:“你这位老人家既然喜欢做生意,只要出价公道,姑娘正少银子用,也未赏不可脱货求现,等你看了中意,我们再谈条件!”
贪叟金鱼眼一亮,忙不迭伸手接过,口中却淡淡地说道:“好剑老夫可看多了,不论什么样的剑,一到老夫手中”手指一按,剑已出鞘,底下的一句“包管能够辨别出它的源流”尚未出口,目光至处,顿然住口。
黄衣少女掩口接道:“淮南橘子淮北积,包变废铁是不是?”
贪叟沉脸道:“娃儿家,没大没小的!”趁势装作因为生气,所以看也不想再看的样子,双手一合,悻悻地将剑递了回来。
上官印轻轻嘘了一口气,黄衣少女一面接剑,一面笑道:“什么样的货色什么样的价钱,多少你也得说个数字呀!”
贪叟轻轻一咳,别过脸去向雷丐大声道:“写好没有?”
电丐将笔交给雷丐,口应一声,“好了,好了。”直起身来,将那幅墨迹未干的黄布送了过来。
贪叟接过念道:“敝帮令丐负伤北邙,蒙巴岭聚宝宫万老前辈义伸援手,方获起死回生,余等四人,事急从权,议以帮主之汉玉酒器一套相酬,以报万一,恐口说无凭,特书此券交存”念至此处,点头道:“很好,很好,事急从权应改成衷心感激,下底再加一行请帮主以余等四人信誉为重,见券交付,就十分可以了。”
语毕又将黄布递回电丐。
电丐接过,提笔添改完毕,自己先签了字,然后转送雷丐及龙虎两丐,一一签妥,这才又收回送到贪叟手中。
贪叟复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揣入怀内。
手从怀中拔出,已然拿着一只白玉细颈小瓶。
打开瓶塞,倒出瓶中仅有的一颗黄豆大小的黄色药丸,空瓶放回怀中,右掌托着那颗色泽鲜明,清香四溢的黄色药丸,恋恋地瞥了一眼,抬脸苦笑道:“下这么大的本钱的交易,还是老夫有生以来第一次,算这娃儿命大,这种大还丹,举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颗来了!”
听得大还丹三个字,四丐以及上官印,均是一震。
原来武林中有两句谚语:续命奇丸返魂散,万药之圣大还丹。
“续命奇丸”系“鬼谷先生”与“巫山神女”两师兄妹的师门秘传;“返魂散”
则为“天魔女”所独有,两者均为疗伤珍品。但据说上述两种名药虽然功效神奇,然仍较“大还丹”逊色,后者不但有起死回生之灵异,就是普通武人服下,也能陡增十年以上功力,至于“大还丹”源出何处?究竟是什么样子?却很少有人知道。
不过,前面两句谚语在武林中流传已非一日,武林中一定有“大还丹”这种圣物,却是无可怀疑的。
现在,假如贪叟之言不虚,天目神童可说是因祸得福,在这种情形之下,众人骤闻此言,其心情之激动,自可想见。
众人在一愕之下,不免都一致疑忖道:汉玉酒器固属连城之宝,而“大还丹”
也是稀世之珍呀,以贪叟之为人,他怎舍得的呢?
贪叟金鱼眼滚得一滚,立即瞧出众人心意,当下哼了一声,颇为不快地道:
“老夫名列十二奇绝,行年八十有三,嘿,嘿,就算如你们所担心的,现在字据业已到手,又何必徒费唇舌?老实说,老夫假如就这样一走了之,哼,我想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未必拦阻得住罢?”
细细想来,这话的确不错,于是龙丐连忙赔笑道:“那里,那里,前辈好说,在下诸人并无他意,前辈不要误会才好。”
贪叟又哼了一声,接道:“万般有假,活命是真功夫,老夫收藏此丹已近三十年之久,都只为年事已高,武学方面也小有成就,放眼当今武林,能伤得了老夫的人已经不多,再留着它也无大用,乐得换套酒器娱乐晚年,如有人对此丹之真伪发生怀疑,不妨早说,交易可以随时取消!”
黄衣少女自从贪叟倒出那颗黄色药丸之后,凤目微微一亮,立即对那颗药丸目不转睛凝神注视起来,柳眉时展时敛,仿佛心头有着什么心事,不胜迷惑似的,这时见贪叟得理不饶人,一再絮聒不休,不由得打鼻管里哼了一声,忿忿地道:“一颗丸药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贪叟干咳着道:“对眼红的事物说说反话乃人之常情,娃儿别怕,老夫就当没有听也就是了。”
黄衣少女冷笑道:“装听不到就是脸皮厚!”
上官印正待阻止,贪叟脸一偏,已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惜你娃儿背后背的不是真正的奇缘剑,否则,这颗大还丹便是你的了。”
脸色蓦地一沉,冷冷接道:“对晚辈的冒犯,老夫依例可以原谅三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黄衣少女凤目迅速一转,突然伸手喝道:“拿来!”
四丐大惊失色,贪叟手掌一缩,迅退数步,哈哈大笑道:“老夫的话如何?娃儿终于沉不住气了?”
上官印又惊又急,忙将身躯一偏,拦住喝道:“妹妹,你?”
黄衣少女道:“我怎么样?”上官印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黄衣少女举手将他手臂一拨:“让开,没有你的事!”
上官印俊脸铁青,手臂一闪一横,仍然阻住去路,厉声道:“这颗大还丹关系着萧小兄弟生命安危,你疯了么?”
黄衣少女道:“什么大还丹小还丹?”说着又将上官印手臂一拨,道:“我看你才疯了呢!”
及至瞥见上官印脸色很是难看,不由得就势拉住上官印手臂摇了几摇,皱眉嗔责道:“你看你气成一副什么样子?”
上官印手臂一摔,没好气地道:“谢谢你的关心!”
玉面一寒,蓦退一步,挥手哑然道:“请吧,我算认清你了!”
黄衣少女柳眉一竖,凤目连闪,忽然掩口笑道:“现在认清也不算太迟呀,人与人相处,本来就是处得愈久了解愈多,我对你感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笑说着,人又向贪叟走去,贪叟又退一步,瞪眼喝道:“站住,丫头,老夫掌力易发难收,大还丹只有一颗,到时候救得了小花子可就救不了你啦!”
黄衣少女止步笑道:“留着救你自己好了!”
贪叟金鱼眼一滚,凶光大炽,黄衣少女视如不见,偏脸向上官印嫣然一笑道:
“有你这样一个哥哥,的确令人骄傲”不容上官印有所表示,又转过脸去,再度向贪叟一伸手,沉下脸来说道:“想不到只为少说了几个字,竟引起这么大的误会,现在请万老前辈,以及所有生耳朵的人一齐听清楚:拿来,你一掌一中一的一那一张一黄一布一字一据!”
讲最后十来个字所带给众人的意外,较之刚才那一声没来由的“拿来”,可说更有过之!
四丐愕然相视,不知所以。
上官印张口欲语,剑眉微皱,忽又忍住。
贪叟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好,好”手刚探入怀中,金鱼眼一滚,却又注目说道:“只要四个花子不反对,这张字据退给谁都可以,不过你娃儿这样是什么意思呢?”
黄衣少女哼道:“还不简单,大还丹谢了。”
贪叟手向地上一指道:“这小子怎办?”
黄衣少女瞪眼道:“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
贪叟金鱼眼又是一滚,忽然问道:“难道你也有大还丹不成?”
黄衣少女冷笑道:“大还丹谁能有?谁不能有?”
贪鬼脸色遂变,一双金鱼眼却同时暴亮起来,上官印一声轻啊,星目迅闪,突然跨出一步,大笑道:“妹妹真是小心眼,人家万老前辈名列十二奇绝,乃当代奇人之一,就是说你几句,也算不了什么,萧小兄弟性命要紧,何必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报复呢?你就不想想,人家丐帮可没有得罪你呀!”
贪叟脸一偏,翻眼道:“你这娃儿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上官印先向黄衣少女笑说了一句:“就是在潼关药铺里买来的那瓶么?”然后又故意笑得打跌地转向贪叟喘喊道:“慢一点,老前辈,您叫她先治好了人再交给她字据不迟!”接着又转向黄衣少女佯怒道:“动手救人呀!”
贪叟与黄衣少女几乎同时迷惑地道:“潼关药铺买来的?”
上官印迳向黄衣少女佯怒道:“不是药铺里买来的,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我说你是中了点暑气,休息下来调调神就可以了,你偏说周身经脉有异,我就也只好说它是大还丹,以安安你的心了,哈,哈哈!”
好像忍俊不禁地又笑道:“我还以为你早扔了的,想不到你仍留在身边,居然还要在万老前辈这种大行家面前班门弄斧,有趣,有趣!”
黄衣少女柳眉一蹙,上官印立又沉下脸来道:“我想你一定对万老前辈认识得太少了,拿出来啊!”
贪叟目中光闪不定,这时注目点头道:“拿出来看看也不妨。”
黄衣少女凤目眨了眨,忽然脸色一变,向上官印瞪眼叱道:“已说过了没有你的事,你偏要多嘴!”
接着向贪叟堆笑说道:“贪叟之贪,鄙叟之鄙,天下闻名,他怕你老贪心一起,要出手抢夺,所以才这样说,别听他的!”
上官印一怔,贪叟却干咳着装作毫不为意地点点头道:“是的是的,话是人说的,事实毕竟是事实,你娃儿还算知事明理,咳咳,看看也没有什么。”
黄衣少女道:“是呀,不要脸也有个限度,不是吗?”口中说着,一只手已伸入怀中摸索起来。
上官印心头大急,黄衣少女却忽然住手偏脸扮着鬼脸道:“着急是不是?急吧,不要急死,急疯了也就可以了!”
睨视一笑,又向贪叟摇头道:“姑娘想了一想,这样的确不妥当。”
贪叟金鱼眼一暴,随又放松眼皮故作悠闲地道:“真是娃儿脾气,刚说得好好的,咳咳,有什么不妥的呢?”
黄衣少女噢了一声道:“不,不是不妥,我说错了。”
贪叟精神一振,故示慷慨地点头道:“没有关系,说错了重说,年轻人最难得的便是虚心认错。”
黄衣少女笑道:“应该要说划不来才对!”
贪叟怔了怔道:“什么划得来划不来?”
黄衣少女笑接道:“拿给老前辈看看是可以的,但请老前辈付点代价。”
上官印大笑道:“换句话说,就是来个先决条件!”
黄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同时却忍不住噗哧一声,掩口笑了起来,一面又向贪叟笑着催促道:“正是这个意思,怎么样?”
贪叟忍耐着翻眼道:“什么代价?”
黄衣少女笑道:“交回那张字据。”
上官印大声笑接道:“不但可以看,甚至连瓶奉送!”
贪叟勃然大怒,冷笑道:“原来你们还是打的这个主意?”
仍然举步,迟至天目神童身旁,俯身将那颗大还丹纳入天目神童口中,顺手解了穴道,回头喝道:“现在助他调息。”
四丐一齐上前,贪叟摆手道:“两个就行!”
电番两丐退下,由龙虎两丐上前将天目神童扶起坐好,然后一前一后,分别坐了下去。
上官印趁机使了一个眼色,黄衣少女吐了吐舌头,装作被上官印破坏了好事般的悻悻走去一边。
不消片刻,天目神童脸色逐渐红润,呼吸也变得显著而均匀起来。
贪叟向暮色中的诸人扫瞥了一眼,干咳一声道:“老夫大概可以不陪了。”灰影一闪飘然下峰而去。
上官印倾耳凝神,确定贪叟已经去远,这才向含笑走了过来的黄衣少女板脸责备道:“在这种人面前妹妹说话怎可这样不小心?”
黄衣少女不服道:“真还怕他抢夺不成?”
上官印一呆,讶道:“什么,你,你真有?”
黄衣少女迅速从怀中取出一黄色小瓶,塞到上官印手中,扮了个怪脸道:“拿去看看清楚,假如潼关那家药铺有得卖的话,不妨多买几瓶。”
上官印在掌心倒出一颗,见色泽大小以及香味均与天目神童刚才服用的那颗果然毫无二致,不由惊异地抬起脸,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黄衣少女又扮了个鬼脸道:“要不要找个人打上一掌试试?”
上官印纳丹人瓶,塞好瓶塞,一面送还,一面皱眉道:“我见你跟他噜嗦,担心的是你的剑,虽也一度想到你可能真有,却始终半信半疑,既然你有这种东西,就更不应该冒那么大的险了!”
黄衣少女仰脸黯然说道:“师父交给我时只说此丹珍贵异常,如遇意外,服用一颗即可转危为安,切记勿让他人看见并未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要不是今天遇上贪叟,我说什么也不知道它原来就是大还丹呢。”
脸一低,双泪齐流,幽怨地道:“连这个他老人家也不让我知道,看来他老人家后悔授我武功,的确不假了!”
龙虎两丐这时早已站起身来,却因不便打扰他二人谈话,与雷电两丐远远站在峰边,向峰外张望。
黄衣少女偶尔回头,一拉上官印道:“我们也过去。”
走至四丐身后,倒出五颗大还丹,递给上官印道:“师父给我时是十五颗,我一颗也没有用过,送他们一位一颗吧。”
四丐大感意外,愕然不知所措:觉得接受固不好,不接受也不好,十分为难。
上官印笑道:“这位妹妹是萧小兄弟日前新拜的义姐,四位香主毋须见外,收下也就是了。”
龙丐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四丐一致肃容躬身道:“多谢姑娘了!”
黄衣少女似乎很不好意思,赧然一笑,慌忙闪身逊嚷道:“谢他好啦,要不是他,可能早被贪叟连瓶抢跑了呢!”
上官印笑道:“你不是说不怕他抢的么?”
黄衣少女瞪眼道:“这两天你一直怪我做人不够谦虚,怎么现在自己连人家一句客气话也听不出来呢?”
上官印不觉大笑,四丐也为之莞尔。
黄衣少女柳眉一皱,忽又自语道:“一个贪叟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偏偏他忌讳特别多,白白害人家失去了一套汉玉名器。”
四丐闻言,脸色忽然大变,上官印见状吃惊道:“四位怎么样?”
龙丐瞥了其他三丐一眼,黯然低头道:“不瞒两位说,咱们帮主那套酒器已在半个月前失去,不然我们刚才也不会那样为难了。”
上官印和黄衣少女,闻言均是一怔。
上官印忙问道:“那么查出一点什么来没有呢?”
龙丐摇摇头,跟着叹道:“失落的地点是本帮洛阳分舵,帮主取出本拟宴请一名来自华山的贵客,因为过了约会时间,帮主出去查看了一下,先后不过盏茶光景,回来时即已不见。”
上官印道:“那时分舵主有那些人在?”
龙丐道:“洛阳分舵主破衣诸葛俞玉非,还有四名一结弟子。”
上官印道:“破衣诸葛俞玉非?他也是贵帮的四结高手,难道他当时也因事离开了吗?”
龙丐叹道:“可不是,他正好买酒去了。”
上官印想了一下,忽又问道:“赵堂主刚才所说的那位华山贵客,想来是华山五君子之一吧?”
龙丐道:“帮主没有说,那位贵客最后也没来,不过据在下猜想,帮主以那套酒器待客并不常见,来客身分可以还在五君子之上。”
上官印注目道:“神剑白羽灵?”
龙丐点点头道:“如从华山来,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上官印神情微微一动,欲言又止,停了停,皱眉说道:“这样说来,岂不是一点端倪也没有?”
龙丐犹豫了一下道:“事发后的第三天,贺兰人妖师兄妹忽然率众在城中出现,这似乎是个很费猜疑的巧合。”
上官印眼中一亮道:“人妖师妹,就是那个有妙手红娘之称的人怪柳闻鸾么?”
龙丐点头道:“是的。”
上官印似有所悟地抬脸道:“那么你们四位和萧小兄弟分别在各地追蹑铁戟温侯等人,就是为的这个了?”
龙丐叹道:“事无确据,也只有侧面着手了。”
黄衣少女忽然皱眉岔口道:“假如贪叟马上去找你们帮主要东西怎么办呢?”
龙丐长叹道:“就是这样说啊。”
黄衣少女凤目一闪,一扯上官印衣袖道:“走,走!”
上官印惑然道:“去哪里?”
黄衣少女道:“找妙手红娘去!”
上官印苦笑道:“找着了又怎么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偷的呢?”
黄衣少女瞪眼道:“不然找谁?”
上官印朝仍坐在地上调息的天目神童望了一眼,向龙丐道:“你们留在这里守护着他,等他将息完毕你们四位仍可按原计划办事,请萧小兄弟立即赶上贵帮主,替我带个口信,就说千面侠曾在终南附近露过面,迷糊仙古老前辈已闻讯前往,请他老人家马上也去一趟,古老前辈说有话要跟他面谈,这段时间里,我跟这位姑娘也无甚大事要做,就顺便为你们打听打听那套玉器的下落。”
说罢道声再见,便与黄衣少女连裾奔向峰下。
这时玉兔东升,已是初更光景,二人在峰下林中找着马匹,黄衣少女整了整马鞍,正待上马之际,凤目滚动,一声轻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脸大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了迷糊仙?”
上官印注目微笑道:“长安芙蓉园!”
微微一笑,又接道:“那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白天,城内上林苑酒楼上!”
黄衣少女愕然失声道:“什么?那天扮千面侠的原来是你?”
上官印微笑着纠正道:“不,扮迷糊仙的才是我,你认为是千面侠的那一位,才是迷糊仙本人。”
黄衣少女似是又恨又气又好笑的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我在上林苑酒楼上看到的那一位呢?”
上官印笑答道:“那一位便是你现在的大哥!”
黄衣少女啐了一口,蓦然张目道:“武林中只听说千面侠易容之术玄妙通神,你能扮得这么逼真,是跟谁学来的?”
上官印笑答道:“千面侠!”
黄衣少女失声一啊,瞠目不知所对。
上官印笑容一敛,缓缓放下手中马缰,肃容走了过来,站在黄衣少女面前,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脸来,平静而肃穆地注目说道:“你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吗?”
黄衣少女微感意外地道:“你想替我取一个?”
上官印点点头道:“我是这样想,但是先征求你的同意。”
黄衣少女高兴地叫道:“好呀,叫什么呢?”
上官印静静地道:“上官英!上官复姓,英秀的英。”
黄衣少女点头道:“上官这个姓很好,英字更好。错以英瑶,镂以金华,玉之所以美于他器。好。”
上官印静静接道:“不,应该这样说:德范千人,智越万众,大道之行也,与以三代之英!”
黄衣少女扮着鬼脸道:“冬烘!”
忽然咦了一声道:“你自己呢?”
上官印道:“我原来就有,我叫上官印!”
黄衣少女念道:“上官印?”
凤目闪漾,突然低呼道:“那么?”
上官印脸一仰,哑声道:“是的,英妹,自此以后,我上官印的父亲,便是英妹你义父母了。”
转过脸来勉强微笑着又接道:“英妹,这样不是很好吗?”
黄衣少女点点头,怔了片刻,忽然头一低,轻轻讶道:“不,印哥,我,我说这样不好。”
上官印微讶道:“那点不好?”
黄衣少女低声道:“古云:‘同姓’”秀靥如醉,忽然住口。
上官印先是一怔,跟着双额一热,心头像眩晕般微微一阵震荡,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凑近一步,但却别开了脸,呐呐低声道:“这是我替你取的,我,我们是义兄妹,这有什么不好呢?”
黄衣少女忽然跺足道:“好就好,尽噜嗦什么?”
伸手理了一下散发,缓缓抬起脸来又道:“义父和义母他们两位老人家现在在那里?让我先去拜见一下好吗?”
上官印心头一酸,悲忖道:“我因为已没有向你隐瞒姓氏的必要,而且一个人也不能没有名和姓,所以才这样做,但在你而言,千面侠上官云鹏已是你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我又怎能不对你实说呢?”
摇摇头,仰脸哑声应道:“到处找吧,我们要做的又有一件相同了。”
黄衣少女愕然道:“两位老人家失踪了不成?”
上官印勉强点了点头道:“我说过了,我所寻求的,便是他们两位老人家无言而去的原因何在。”
黄衣少女欲言又止,手腕一翻,突将背后长剑拉下,手腕一掷,丢去老远,悻悻地骂道:“越想越气人,还是扔了干净。”
上官印大惊,一个箭步,慌忙捡了起来,跑回茫然问道:“英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接过,手腕又是一抖,这次丢得更远,去势如虹,直飞林外,同时向上官印跺足大声道:“东西是我的,我要不要你管得着?”
上官印一头雾水,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黄衣少女已又怒声接道:“你想想看,它多气人?前几天贪奴几乎为它送了老命,贪叟刚才说我拿废铁骗他,差点忿然出手,我带着它原不过为了装装样子,不想竟因此徒招无尽烦恼,我还留着它干什么?”
意思是说:你不是说它是真的奇缘剑吗?
谁知话才说得半句,黄衣少女眼色一飞,跟着一转身躯,已向林外喝道:“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话音末了,林外人影门处,一人双手捧剑,一路哈腰而来。
人在数步之外,已然呵呵连声,不住地打躬道:“冒犯,冒犯!”
上官印闪目打量之下,但见来人身穿一件青布长袍,年约六旬上下,獐头鼠目,三角眼,锥子鼻,看人时,那双只有绿豆大小的眼珠,总是挤在眼稍一角,不过脸上笑意映着月色,看起来倒是十分亲切。
俗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真是一点不错。
来人是谁,对了!“四维山庄”主人,“鄙叟罗弃”是也!
上官印曾随他父亲在外边跑过不少路,也见过不少人,由于“千面侠”易容术已臻神入化之境,往往与人擦肩而过,也无人能够识破,是以他前此见过“贪鄙”
“两丑”一次,那是在五年之前的岳阳楼上。
那一次,两丑带着两奴,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一件什么事,同一时候,对面一张桌上,一个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执杯呢喃,好像在温习着腹中的卦文交词,算命先生背后,抱杖而立着一名年甫十一二神情似甚呆滞的破衣小童。这破衣小童和算命先生老少两人,正是上官印和他父亲“千面侠”上官云鹏!
由于上官印对两丑两奴印象特别深刻,这时目光至处,不由得暗道一声惭愧,顿然领悟过来。
鄙叟口中道着“冒犯”,一对绿豆眼左右一窜,他已将当前二人立马打量得清清楚楚,这时人向前走口中继续道:“姑娘什么事生这么大气?剑是姑娘的吗?”
眼稍又止不住溜向黄衣少女身边那匹白马。
黄衣少女装作余悸犹存,轻轻一哼,掉脸未予理睬。
上官印深知两丑为人,觉得可一而不可再,再逗下去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耍的,于是慌忙上前将剑接过,躬腰赔笑道:“是的,是的,一点小意气,没有什么,谢谢老丈啦!”
黄衣少女突又转过身来,怒声说道:“你敢把它佩在身上,我就佩服你!”
凤目微睨,佯怒接道:“只要有机会,这匹马大宛雪驹我都会卖,前天那个被两奴喊做西魔曹大爷的家伙,两只贼眼一直在它身上打转,我才犯不着为了一匹跑得快一点的马儿惹麻烦呢!”
说着凤目一碟,仿佛说:“你怕噜嗦么?我偏噜嗦给你看!”
鄙叟失声道:“大宛雪驹?那么”轻轻一咳,硬将“我果然没有走眼”咽住,呵呵道:“那么一定很名贵了?”
绿豆眼一眨,终于忍不住自语般叹道:“可惜身上不太方便。”脸一偏,笑容可掬地向黄衣少女巴结道:“姑娘想讨什么价钱?”
黄衣少女大声道:“只要有人要,出多少算多少。”
装作赌气,又向上官印瞪了一眼,眼中似在说:“急坏了没有?”
上官印大声接道:“你卖我可不卖!”眼角一飞,表示了:“懒得多事罢了,难道谁还怕了谁不成?既然这样,就请也看看我的吧!”
向前大跨一步,先故意欲言又止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抱拳躬身,不安地低声道:
“这么晚了,老丈怎么还没有安息?”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似乎颇出鄙叟意料之外,支吾了一下,拱手答道:“月色很好,随便走走,老汉就住在这附近。”
上官印暗骂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黄衣少女脸一偏,显得甚是不平地瞪眼接道:“河洛自古多才子,看人家老丈一身询询儒者之风,步月觅句,不问可知,真是少见多怪!”
上官印忍俊不禁,暗忖道:大概是只懂得“量少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类“诗句”的“诗人”吧?
鄙叟显然未听出黄衣少女话中的讽刺和刻薄,居然拱手逊让道:“不敢当,不敢当,偶尔随兴凑合凑合罢了!”
“贪叟”之与“贪奴”,“鄙叟”之与“鄙奴”,竟不啻两块翻版,黄衣少女下唇一咬,几乎笑出声来。
上官印肃然起敬地哦了一声,吸气忍笑,一本正经地又问道:“那么有个人打这里经过,老丈见到没有?”
鄙叟三角眼眨了眨道:“生做什么样子?”
上官印故意想了一下,描绘道:“金鱼眼,山羊胡子,胖胖的,身穿灰布长袍,约摸六十出头。”
故显迫切地注目又接道:“有这么个人吗?”
鄙叟三角眼一瞪,脱口说道:“问的是他?”
一声干咳,忙又改口道:“有,有,有这么个人,看见过,看见过,我看到他,他却没有注意到老汉我”说时似颇得意,笑容甫现,旋又咳了声继续道:“因为,因为那时老汉正在路旁树后看月亮。”
上官印暗暗笑骂道:“他是从月宫下来的了?”
他怕对方回过神来后识破他的心机,连忙回头向黄衣少女大声说道:“听到没有?这一来,马可更不能卖啦!”
黄衣少女冷笑道:“难道你以为还追得上吗?”
她明白上官印为了气她不过,也在耍花样,不由得有意捣乱,她想:“你要我帮腔,我就替你乱接一通,你有本事,就回给我看!”
上官印那会看不出来?当下冷冷一笑,语含双关地仰脸道:“这有什么问题?
看我的也就是了!”
鄙叟讶忖道:“好家伙,他们居然敢盯老万的梢?”
表面上却声色不露,三角眼眨了眨,故作平淡地问道:“两位小侠追赶那位老人家有什么事呢?”
上官印故作神秘地摇头含混地说道:“这个么?唔,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他的本意是想引起鄙叟对贪叟行踪的怀疑,好叫鄙叟立即转身追去,那想到黄衣少女有意兴风作浪,这时又大声插口道:“人家老丈又不是我辈武林中人,说了又有什么关系?”
跟着也语合双关地接着道:“说了不算数,如何向人家交代?”
上官印回头瞪了一眼,意思说:“当然有话说,你神气什么?”
转过脸来,向鄙叟抱拳致歉道:“小事情,小事情,只不过想向那位老人家讨几颗大还丹罢了。”
黄衣少女微微一怔,鄙叟脸色大变,失声低呼道:“什么?大还丹?他还有大还丹?”
话出口,方感失言,忙接道:“大还丹是种药吗?那么那位老人家一定深诸医理了?”
上官印忍笑点头道:“一点不错,老文猜得正对。”
鄙叟瞑目叹道:“唉唉,早晓得就好啦”眼皮一合,正好将眼中发绿的惊喜之色完全掩去。
上官印佯作不解道:“为什么呢?”
鄙叟装作凄苦之状地又叹了口气道:“老汉有个数十年的宿疾,先后不知看过多少大夫,一直没有治好,唉,不说也罢。”
上官印暗骂道:“你那毛病这辈子也治不好啦!”
鄙叟一声叹毕,摇摇头,眉蹙脸苦,好似“宿疾”又要发作,双眉微动,便拟转身离去。
上官印同情地道:“失之交臂,的确很可惜。”
鄙叟敷衍地唉得一声,身子已转,黄衣少女突然大声接道:“可惜什么?就算这位老丈当时没错过,还不是一样没有办法?”
鄙叟忍不住止步回头道:“为什么呢?”
上官印装做十分诚恳地解释道:“舍妹的意思是说那位老人家自己也剩得有限,要他送人,恐怕困难呢!”
鄙叟三角眼一眨,道:“剩多少?你们亲眼看到了么?”
上官印摇头叹道:“峰顶上有个小花子,已被什么人打得气息全无,一丹入腹,人即苏醒过来,我们那时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本想当场讨取,却怕人数太多,那位老人家可能不肯开例,所以才计划着跟踪前去,谈把握一点也没有。”
鄙叟不耐地岔口道:“不,我是说还剩多少?”
上官印用手比了比,又故意回头向黄衣少女道:“我只看到那支瓶子,你站得较近,有没有看到瓶中还剩多少?”
黄衣少女想了一下,皱眉道:“最多十来颗吧?”
鄙叟失声道:“还有十来颗?”装作懊恼不胜地摇头一叹,人已按捺不住,掉身便向林外走去。
义兄妹俩四目交投,甫于唇边涌现一丝会心微笑之际,却忽见鄙叟竟又三步做成两步地走了回来,满脸狐疑地瞥了二人一眼,干咳着注目说道:“那位老人家既肯施救于一名花子,可见心肠相当慈悲,而两位却说像老夫这样的人就是见了面也是枉然,怕不是骗老夫罢?”
老奸心想:老万如有“大还丹”,以老万之为人,就是老子要咽气也不会动心,‘丐帮”的“天目神童”凭什么?
上官印未及开口,黄衣少女已抢着说道:“老丈对酒的兴趣如何?”
鄙叟怔了怔道:“姑娘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坚持道:“你先回答了,自然告诉你。”
鄙叟勉强点了点头,黄衣少女立即转向上官印责怪道:“那就怪我们不好了,人家老丈风雅人,诗酒不分家,既然会喝酒,对两颗大还丹还有什么问题?”
鄙叟大惑,眨眼道:“这,这跟会不会喝酒有什么关系?”
黄衣少女道:“当然有关系,喝酒的人自然少不了还有几套酒器,不是吗?”
鄙叟尚未有所表示,黄衣少女又转和上官印大声接道:“你看清没有?那红脸花子交给那位老人的那套酒器是什么样子?”
“追魂丐”那套酒器,上官印再熟也没有了。
当下他佯作思索了一下,好像追忆般地眨着睫毛说道:“那位老人家检收时察看得很仔细,我记得一壶四杯全是浅紫色,壶上九龙交舞,四杯则分绘梅、兰、菊、竹,款式确很古雅,唔,唔,大概是这样的罢?”
鄙叟暗呼道:萧老花子的“九龙四雅汉玉爵”?那就怪不得!
黄衣少女点点头,忙转过脸来道:“我们不懂酒,当然没有这些玩艺儿,老丈既然是风雅之士,这些盛酒的东西一定不在少数了?”
鄙叟干咳着点头道:“不多,不多,三五套还有。”
心里却在迅忖道:“老万呀老万,数十年来,咱们一向是闻风得讯分一半,大还丹你舍不得,这套酒器总得归我老罗吧?”
黄衣少女一拍,大声道:“这不就得了吗?”
鄙叟那还有心肠再搭讪?口中支吾着,点头打拱之间,一晃眼,人已退去林外不见了。
上官印足失一点,腾身追出,隐在暗处查得鄙叟这一次确已去远,方走了回来,大笑着说道:“这老家伙一去,那个老家伙可有得受的啦!”
黄衣少女笑得前仰后合,闻言正待忍笑答腔时,背后林荫深处,突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接口沉声斥道:“什么好笑?不务正道!”
两小双双一怔,黄衣少女一声清叱,便拟扑入林中。
上官印喝道:“英妹止步!”
黄衣少女回头道:“为什么?”
上官印叹道:“去远啦!”
黄衣少女侧耳一听,默然收势,呆了好半晌,这才缓缓抬脸道:“这声音你以前听见过没有?”。
上官印摇摇头,黄衣少女凝眸喃喃道:“我也没有,声音那样冷,语气却又显得颇为亲切,就像个长辈似的。”
上官印肃容点头道:“应该是一位长辈,人家武功比我们高得太多了。”
黄衣少女喃喃自语道:“不是两丑,不是两老,也不似神。鬼、魔中的任何一位,奇、绝遁世已在一甲子之上,自然更谈不到,那么,当今武林中谁还会有这等功力呢?”
上官印神色一动,忽然走近低声道:“会是令师么?”
黄衣少女怔了一怔,旋即摇摇头,黯然瞑目道:“如果是他老人家,我还能听不出来吗?”
上官印也呆了一阵,最后低声道:“想也白想,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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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恩怨不了情 第 五 章 从 此 多 事 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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