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绮闻言,脸上一红,正要答话,忽听岳雯、灵姑惊诧之声。众人回望,只见全岭已被烟光笼罩,看不出商、朱二人所在。空中五鹤重又现形,各在云层里疾飞盘旋,绕着岭头往复回翔,哀鸣不已,呜声听去和人语一般,甚是凄厉。众人已知五鹤俱是朱缺门人幻化。灵姑见南绮被乃姊数说,讪讪地不好意思,笑道:“此鹤既是妖徒幻化,我们将它除去不好么?”石玉珠道:“终南三煞门下颇多异术,稍失机宜,纵然当时杀死,元神逃走,为害更烈。何况他与别的异派妖邪不同,平日也和正教一样积修善功,叛师为恶的只有朱缺一人,他那五个徒弟受师禁制,化形羽族,想已受了不少苦处。如若不问情由,一体杀戮,他们为人善恶也难分别。还是听凭商老前辈一人主持为是。”
正谈说间,岳雯忽然失惊道:“这老怪物真个机诈百出,仍然被他化形遁走了。”
众人闻声注视,只见一股白气正由岭头彩雾迷茫中激射而起,其长经天,晃眼白虹贯日般射向遥天空际。紧跟着下面商祝也由雾影中飞起,周身紫气围绕,手下托着一个形如日轮的法宝,射出万道红光,势绝迅速,比起白气还要稍快,意似发觉敌人乘虚逃走,待要追去。同时空中盘飞的五只大仙鹤也各齐声哀鸣,两翼一束,银丸飞坠般落将下来,挡住商祝去路。商祝方喝:“尔等急速躲开,免得送死。”双方都是势疾如电,声才出口,手上日轮红光照处,当头一鹤一阵青烟冒过,已然化为灰烬。跟着二、三两鹤也是才飞到,又经日轮红光一照,各化两缕残烟而灭。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情景不过一瞬间事,商祝本是向上激射而起,见五鹤迎面飞拦,话未说完,便葬送三个。好似有些心软,忙把日轮宝光一敛,待要闪开后面残余二鹤。那紫气红光紧随白气之后,原是衔接一起,这宝光略收,微一停顿之间,白、紫二气相接处好似匹练中断。这头紫气还待上升追逐,那白气已似惊虹电掣般曳向天边,连第二眼都未看清便没了踪影,快到无法形容。连秦、岳、石三人得道多年,久经大敌之士,都觉生平所见各派有形遁光飞剑,从无一个有此迅速,俱都惊讶不置。
残存二鹤见同伴惨死,一点不以为意,仍朝商祝身前飞去,鸣声介于人鸟之间,听去益发哀切。商祝见白气遁走,似知追赶不上,大喝:“无知蠢业障,还不快去那旁峰下等我。”二鹤将头连点,哀鸣了两声,径直往众人存身的孤峰上面飞来,只不近前,在峰顶上飞落,延颈望着隔岭商祝低鸣,意似死里逃生,互相哀庆。
裘元、南绮、灵姑都是年轻喜事,见二鹤高逾常鹤二倍,雪羽修翎,长颈钢喙,丹顶映日,目射金光,顾盼神骏,十分威猛,尽管悲鸣如诉,一点不显萎惫,不由心中喜爱。又看出二鹤已为商祝所收,静俟后命,不会有失,俱欲蜇近观看探询。石、秦二人连忙拦住,低语道:“他们道行颇深,休看此时失势,依然轻视不得。他们既不肯近前,心中难保不无愧忿,稍一不慎,便树日后强敌。等见商老前辈,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吧。”说时,二鹤侧看众人两眼,又低叫了两声,忽然一跃近前,俯首低鸣。众人先听呜声似人,远听只觉凄楚,鹤鸣又急,听不真切。及至走近相对,鸣声又缓,细心听去,分明与人语差不多少,只尖音多些罢了。因知是人幻化,各有很深道行,不敢轻视。石玉珠先道:“劫数前定,二位道友不必悲苦,令师叔事完定有安排。彼此素昧平生,道友姓名来历可能见告么?”二鹤口吐人言,说了自己的经历遭遇。
原来他们同门师兄弟五人,个个宿孽深重,一学道便误入旁门。早年遇劫本该惨死,被现在的师父朱缺救去,几经哀求,始蒙收录。拜师之时,朱缺原与约定:一旦为徒,凡百皆须听命,日后纵令披毛戴角,赴汤蹈火,俱都不能少违。起初十年尚是人体,每日从师学道,一切由心,毫无拘束,为拜门后最安乐的光阴。
这日朱缺忽从北海擒来五只仙鹤,说五人修为日浅,不配做他徒弟,五鹤俱有千年以上道行,擒时元丹毫未损伤,命将本身躯壳舍去,附身为鹤,借它原有道力元丹,转过一劫,便可白得千年修炼之功,五人入门时早有誓约,朱缺平日虽极随便,但是言出法随,心肠又狠,稍有支吾,便生奇祸,除了唯唯听命,更无话说。事在半月以后,当时本可乘隙逃走。一则怯于严威,不敢离开;一则又知本门中人必须受过兵解,或在禽畜道中转上一劫,才能有大成就,何况朱缺也允异日许其复体为人:于是安安心心静俟施为。谁知朱缺性情乖僻,无论甚事,想到便要尝试,因游北海,看见五鹤神骏可爱,已成仙禽,立意收带回山。偏偏那五鹤不肯驯伏,一时触怒,乘鹤主人未在,强擒了来。
因知鹤恋故主,决不归顺,忽想起洞中五人正可化身,不特五鹤可得,异日用处甚多,并与道号符合。只顾逞那私心,并无丝毫师徒情分。五人等到化形为鹤,才看出乃师心意,虽然不免难过,终因不遇朱缺,也许早化异物,现在除却每年有四十九日炼法之期受点苦难外,平日无甚苦处,年时一久,也就相安,仍然效忠,并无怨望。
直到适才商祝痛骂朱缺,历数其罪状,五人才知师父凶残阴毒,不特将人化鹤全出私心,并连入门以前所遭劫难,也全是他诡计造成。正在空中相顾悲鸣间,忽听朱缺也在下面运用玄功,暗传心语,说商祝所说全是假话,因和他有仇,存心离间,实则想将他师徒一网打尽,自为宗主。此时合沙奇书被商祝得去,如若反唇相讥,口一出声,心神稍懈,便为所乘。如他一死,五鹤也必被商祝真火炼成灰烬。并说:“商祝手上持有一件形如日轮的宝物,是我克星。少时我如不敌,元神舍身逃遁,你们可挨次近前去夺那朱轮。能得手更好,即便为日轮所伤,你五人原体尚在洞底石穴密藏,立可复体为人,至多减却一点道力,并无大害。”五鹤也是平日受制,信服太甚,又以为乃师从无虚言。
心想为鹤已久,难得有此良机。认作因祸得福,信以为真。果然朱缺元神一逃,就立即拼死上前,结果头前三鹤相继为日轮所化,形神俱灭,后二鹤才知受愚。无如去势太急,收势逃遁万来不及,自分必死。幸蒙师叔商祝开恩,在危机一发之间,将宝光收敛,才得苟延残喘。但他们见朱缺已然乘机逃去,如知他们归顺师叔,必然恨极,吉凶祸福尚还未定,因而仍然十分害怕。
二鹤刚刚说完,隔岭烟气已敛,只剩一片紫光笼罩岭上。商祝忽然飞到,对岳雯道:
“多蒙诸位道友借我奇书,得脱苦难。虽然一时心软,为救二鹤,被他遁走元神,日后尚须多费手脚,但他所盗先师先天五行真气业被我收去大半,后又仗着合沙灵符妙法与本门真火将他烧死。此后纵想寻仇为害,他那元神背上仍负有先师遗留的千万斤重禁制,日受苦难,也无法肆其凶焰了。”随将合沙奇书连玉匣递与岳雯转交南绮,嘱令好好收存,丝毫不可大意,落在外人手内关系非小。
岳雯接书,笑对南绮道:“此书实是关系重大,师妹和裘师弟此时在外行道,用它不着,带在身边易启异派妖邪觊觎,虽说不怕,终费手脚。不如由我送到青城由朱师叔收存,异日回山再行习练。尊意如何?”舜华在旁,忙抢口道:“我正为此担心,如此甚好。”南绮梯云链已先取回,闻言一想,朱缺元神尚在,带书上路反多操心。只没见过,意欲看上两眼,再交岳雯带走。秦紫玲道:“二妹既不带它,最好连这一看都无须吧?”南绮、裘元俱都好奇,话未说完,裘元已先从岳雯手里接过,和南绮一同观看。
见那合沙奇书并非寻常椿叶,而是玉叶金章,宝光隐隐,共总薄薄七篇,满是古篆文和符篆。裘元虽认不出,南绮从小就随父母多参秘芨,能辨别古字,知道古篆文是符篆的注解口诀,再一细心参详,竟悟出了两道伏魔符篆,默记在心,好不欢喜,满拟此书不用师传便可参悟,不料只上来那两篇领会,余者百思不得其解。
南绮正想借词和岳、秦诸人商议将书暂留身旁,日后自送回山,商祝忽然微笑道:
“现时能解此书的并无多人。头两章只要学过天府符篆的俱能领悟,底下却极深,休说不识,便识也须另加苦功勤习始能应用。承你借书之德,虽说因人成事,不是你安心践约,总由你才得解。我生平无德不报,必定约地传授,无须由岳道友带返青城了。此书最干各派妖邪魔怪之忌,带在身旁,他们定必千方百计齐来攘夺,不得不休。那前两章符咒你虽能领悟,也还有好些未尽之处,用起来能发而不能收,容易生事。隔岭地火被朱缺勾动,内中已藏有石油,全岭已熔,早应爆发。因恐多害生灵造孽,我已行法禁制,静俟它大都压归地肺,再将余火残烟连同地火烧熔的浆汁宣泄出来,免使为害。火须缓缓压束,尚有一些时候耽搁。今与你们相遇,又承借书之惠,总算有缘。这头两章符篆学虽较易,均有伏魔驱邪威力,于修道人防身御害有好些妙用。我意欲对在场诸人,连阿莽姊弟也一齐传授,你们心意如何?”南绮见心事被他道破,自己虽说能够解释,用时是否灵效尚不可知,闻言大喜,立即应诺,众人俱称谢。
二鹤也鸣语相求。商祝笑道:“你两个此时正好代我在空中巡视,没有复体为人,还学它不得,异日随我回山,自有道理。”二鹤本来不知本身吉凶,神态忧疑,闻允带他们回山,知已转祸为福,不禁大喜,刚刚振翅欲飞,重又停歇。商祝笑道:“你们怕那孽师来害你们么?休说有我在此,他不会自来送死,且他此时自顾尚且不暇,怎会再来?你们只须防别人,稍有警兆,立即报知。这不过是聊备万一,谅外人也无此胆子。
急速去吧。”二鹤方始喜应升空而去。
商祝随令众人并立为一行,自在众人身后立定,将手一扬,先发出五股白气升向上空,再分五面直射下来,恰似五根白柱,将众人围在中间。跟着飞出一片黄光,大约三丈,高悬众人面前。最后才把合沙奇书要过,将手一指,玉叶上面的符篆便放大了数十倍,在黄光上现将出来,晶芒四射,奇光耀眼。商祝解说完了用法,然后挨次传授。众人一一精悉领悟,方始收去。也无变故发生,空中二鹤才飞下。
商祝道:“岭腹真火已然还入地肺,只是地底石土俱已熔化。且喜来得正是时候,这厮虽是情急暴怒,心中仍有顾忌,发动也迟,没被闯出大祸,所以还可收拾。此间向无人迹,兽类也还不多,总算幸事。不过余势强烈,不是寻常,发动后地震山崩,数百里内地域俱要撼动,人立稍近,必为沸石烈焰所伤。你们虽然不怕,终以谨慎为是。况且此峰相隔甚近,恐要崩倒。可速离开此地,同去西面高山顶上遥望好了。”众人闻言应诺,带了阿莽姊弟二人,同驾遁光,往西面大山顶上飞去。山岭相隔几有三十来里,幸亏众人多为慧眼,便胜男、阿莽也是极强目力,岭前地势又复平旷,看得甚是真切。
阿莽因昨晚一闹,众人烤鹿也未吃成,行时将鹿肉、用具一齐带去,就地觅柴支架,意欲请众再吃。南绮笑道:“你没听商老人说,岭火一泄,附近数百里内都震动么?相隔这么近,怎吃得成?我们这几人,便不能辟谷的也都能耐几天饥,不吃无妨。你二人如饿,我先送你们回去好了。”胜男答说:“无须,我姊弟也能三五天不吃东西。既嫌这里不好,事完回洞再吃也是一样。”
说时忽听咝咝之声起自前岭,尖锐刺耳。众人知已发动,定睛往前一看,只见商祝骑在一只鹤背上,凌空下视,那岭已被紫光包没。先是岭头上突起一股浓烟,其疾如箭,直冲霄汉。冒了一阵,烟中忽冒火花。商祝便由空中射下一道黄光,罩在岭头上面。火烟被黄光一压,愈发激怒,咝咝之声更烈,不能上冲,便往四外横溢。火穴也逐渐溃决,地底轰轰隆隆之声宛如万雷怒号,山岳崩颓,众人立身的高山也随着震撼动荡,大有塌陷之势,商祝神情也似有点忙乱,不似先前安详。
南绮恐万一地震山崩,骤出不意,胜男姊弟不及携带,受了伤害,忙将胜男姊弟唤在身旁,暗中戒备。秦紫玲笑道:“南妹不必担心,商道长既命在此,决无妨害。终南三煞中只他性最仁慈,以他法力,本可从容应付,只因朱缺勾动地火为时已久,全岭山石泥土俱都熔成沸浆,加以石油引燃,势极强烈。他见本山虽然无人,禽兽生物仍是不少,意欲缓缓宣泄,使众生物警觉逃走,免得骤然暴发,不可收拾。看这形势,岭腹蕴藏石油、石炭必然众多,经此长时,除表面一片看去无异外,里面已成了一个极大的火窟。这一强加镇压,蓄势越难宣泄。幸有合沙灵符之力,真火已然引入地肺,否则这千百里内全成火海,大灾已成,休说商道长不能善后,便各位师长一齐驾临,也不能遏止了。”
紫玲说到这里,偶望前面,忽然失惊道:“看商道长神态颇慌,事出预料,必有原因。终南三煞平日颇多仇敌,莫非有人暗中作梗?此事关系非小,岳道友可同我前去助此老一臂,免致债事吧。”南绮闻言技痒,也要随往。裘元方欲开口,南绮苯视了一眼道:“你代我保住胜男姊弟,我一会就来,你去则甚?”舜华本想连南绮都不令去,三人已经飞走,只得罢了。
这时岭头火穴已陷有两三亩大小,浓烟如墨,成一大幢耸立岭上,中杂熊熊烈火,往上直冲。黄光压在上面,起初高仅两丈,后来火焰势子越盛,商祝不敢过于紧逼,稍一放松,黄光立被冲高了二三十丈,声势益发浩大。等再强力下压,已是难制,一任商祝运用玄功奋力施为,也只勉强遏制,不使再住上升,不能降低。远望过去,直似一根金顶黑身的撑天火柱。火头吃黄光一盖,浓烟便向四外横溢,油烟之味,奇臭难闻。火星溅向林木草树上面,立即引燃发火。幸是商祝处处留意戒备,一见火起,立用禁法止熄,才未引起野烧。虽似昙花一现,随起随灭,无如左近多是丰林茂草,火烟中含有很多石油,沾着一点便燃,此灭彼起,层出不穷。
商祝八方兼顾,本就有些手忙脚乱,猛听岭后砰的一声,连忙飞身查看时,岭后山脚下又陷了一个大洞,四五股灰白色的火气咝咝怒啸,正往上空激射,离穴三五丈,迎风化为火焰。岭上原有紫光封禁,只留岭脊一个人口往外宣泄。火势本应向上,怎会由地底旁行,再行破土而出?商祝一见,便知来了强敌暗算,尚幸岭后一带石土深厚,那火只是对头暗中行法,由地底穿通,勾引而来,不如正面猛烈,又系初发,还可勉力堵住。忙即运用五行真气,手扬处,一团碗大黄气飞射下去,落在新焰火口以内,立即暴长丈许,将口堵住,虽未爆发,因是事出仓猝,急于应变,心神一分,晃眼工夫,正穴火柱又将压顶黄光冲上去二十多丈。只有头上浓烟还是黑色,下余四五十丈已全变为烈火。环着火口的山石泥土早已熔化成浆,仗着紫光强禁,虽未溃裂,无如里外交熔,仅剩薄薄一层岭皮,稍有缝隙,或是行法人一个主持不住,立成滔天巨祸。似此全神贯注犹恐照顾不周,哪里禁得起岭后又有溃洞。
商祝见正穴火势渐难遏制,火口已开,如再用合沙灵符之力将其封闭,火由地行,由远而近逐渐燃烧,千百里内悉成火海,其害更烈。火中杂有地肺余火和无量数的石油,不是寻常法术和水所能熄灭,偏偏这时又有敌人在侧隐形发难,不能分神搜索,好生痛恨愁急。正在偷空暗查敌人踪迹,岳雯、秦紫玲、虞南绮三人已相继飞来。商祝性情孤做,初见众人,虽觉个个仙根道器,因系初会,不知深浅,又以前辈自居,本无求助之念。及见三人飞到,忽想道:“峨眉、青城两派正当昌明之际,久闻门下弟子多半法力高强。现当危急之际,命他们抵御仇敌,以便全神顾火,岂不是好?”
岳、秦、虞三人先因高岭阻隔,只见商祝神情慌乱,别的俱未看出。及至飞临正穴上空,秦紫玲首先发觉那新火口,益发料定有人暗算。留神四顾,见相隔五里有一个十丈高下土坡,林木甚是茂盛。这时环岭百十里内黑烟飞扬,当顶一片红光上烛,天已成了暗赤颜色。四外云岚杂沓,姻雾迷漫,狂风大作,沙飞石走,都是一派阴煞气象,那土坡看去本无异状。紫玲本就心细有识见,近年与齐灵云、周轻云在紫云宫海底宫阙勤谨修为,道法大进。又练成一双慧眼,见坡上黑烟笼罩和别的树林一样,已将放过,忽然一辨风向,看出坡上烟雾乍看似随山风升沉浮动,但是上密下疏,略散即聚,景物也较旁处隐晦,颇似有人主持神气。情知有异,且不说破,暗朝岳雯、南绮递一眼色,抢先说道:“想不到火势如此之大,现在全山火烟笼罩,少时火口一大,不知有多少生物遭殃。我意欲乘灾未成以前,与岳师兄和南妹环山巡行一周,助商老前辈将那与人无害的生物移向远处避难,免被波及如何?”岳雯、南绮料有原因,同声应诺。商祝见紫玲使眼色,也知必有所见,便道:“这样也好。只是环岭地方甚大,野兽惯在隐处潜伏,不知死活,务要小心,莫使遗漏,”紫玲道声领命,便招岳雯、南绮二人近前,并肩向空飞起。土坡本在岭后东北角上,紫玲却先往南角上飞去。
自来乌鲁虫介等生物多半能知天时,长于趋避。近岭一带鸟兽本就不多,当昨晚朱缺行法勾动地火之时,早都警觉惊走,及至商祝开了火口,火势越来越大,地底震动之声越猛,除了虫蚁等小生物无法逃远外,凡是能飞能走的生物,受不住那火烟熏的,全都逃窜出百余里外,一个也看不见。
南绮虽料紫玲有为而发,但声东击西一层还不知悉。见黑烟滚滚,热雾滔滔,潮涌一般顺风飞去,前途尽是烟雾弥漫,又热又臭,笑道:“大姊,前面烟雾这么浓厚,鸟兽之类不热死也呛死,我看未必有甚生物呢。气味难闻,换个方向吧。”紫玲乘机答道:
“生物虽知趋避,惊窜之中易为烟雾所迷,或是误入死地逃不出去,既打算积点功德,自然由烟厚之处起始,再环绕回来,方兔遗漏。你嫌烟臭,由我用弥尘幡同飞就无妨了。”随说随将弥尘幡取出,令二人贴身并立,一幢彩云簇拥三人同飞,端的星飞电掣,神速已极,晃眼便是百十里外。再由东南绕向东北,仍不直飞土坡,故意由斜刺里越过。
等已过去里许,倏地折回,直往坡上树林中扑去。
那林中潜伏的敌人名叫畅吉,与终南三煞师徒积仇甚深,独自一人隐居本山多年,今早偶从崆峒访友回来,老远望见朱缺御风遁走,全岭俱是彩烟笼罩,耳听地底风雷之声,知火山行即爆发,连忙隐身近前窥探。看出商、朱二仇同门火并,不禁又惊又恨。
知道仇人厉害,难于取胜,岭上神光笼罩,无法破坏,立即想好计策,暗下毒手:用法宝由坡前开通几处地道,通向岭腹,将火引出爆发,以分商祝心神,乘其手忙心乱,几面不能兼顾之际,邪法、异宝一齐施为。因火势太猛,开穴时若稍一不慎,不特易被敌人发觉,自身还难免波及,遂先把穴道开至与火邻近之处,再退回去行法,一一穿通。
谁知商祝近年被困恶鬼峡,每日苦炼,也大为精进。适才又将朱缺盗取师父的五行真气夺回多半,法力越发高强。畅吉把火穴才一开通,便被真气堵住。畅吉嫌这样开法火力大小,正在另打主意,忽见敌人的三个同党飞到,畅吉妖法虽非寻常,只因强敌当前,昔年屡遭挫败,如惊弓之鸟,行事过于审慎,以为自己隐迹缜密,敌人难于窥探,想看清敌人虚实再举。同时又来了一个望门投止的密友,互叙别况;因此慢了一步。
畅吉先见紫玲等三人御遁飞行,还有轻敌之念。嗣见三人施展弥尘幡,方知并非易与,当紫玲等绕飞而至,畅吉也颇戒备。及至彩云飞过,好似并未被发觉,心正一宽,不料目光一瞬,三人倏地飞临,同时雷火剑光迎头打下,疾若雷电,畅吉任是神通广大,也难躲闪。还算那新来同党吃过紫玲苦头,认得弥尘幡,深知厉害,一见彩幢飞到,势绝神速,一面让畅吉留心,一面暗中戒备,忙把手中玉钵往上一托,飞出一片血光紫焰,将三人剑光抵住,才未受伤。
紫玲只知妖人藏身浓雾之中,因没看出真实所在,才将雷火剑光一齐夹攻。畅吉骤出不意,无法施为,被紫玲一雷先将妖雾震散。妖党为要抵御飞剑,又将钵中血光飞起,益发被三人看清地方。紫玲、岳雯各将雷火连珠一般朝当中打去,三道剑光更是惊虹飞舞,上前夹攻。畅吉已为三人先声所夺,再见这等情势,误认机密既泄,商祝也必发现自己,事完必来夹攻,心中发狠,把牙一错,手一扬,飞起三道碧油油的光华,将三人飞剑敌住。跟着一声长啸,和那同党收转妖钵。恰值岳、秦二人雷火打下,霹雳连声,只见满地碧萤流走,晃眼消灭,再找妖人已不见踪迹。空中三道碧光已被剑光绕住,只一绞,也化为万点碧萤,随风消散,直似洒了半天星雨。
南绮笑道:“这两妖人怎如此不济?”紫玲虽不认得畅吉,却认得那同党正是新从自己手下漏网的黑神女宋香儿,知道难犹未已,便道:“南妹,你莫轻视妖人。只因迅雷不及掩耳,才使其挫败。但我一时疏忽,见他飞剑放出,大有一拼之势,没料到他会舍剑地遁。便那女妖人都是劲敌,妖道更是一身邪气,我想他们决不会就此甘休。妖妇为困舍妹,曾在我手下漏网,既来投这妖道,必然比她还强。商道长正在紧急之际,莫要被他们做了手脚,商道长未必受害,贻祸生灵却不在小呢。”
话还未毕,南绮忽然惊呼:“大姊,还不赶快回去,火山要爆发了。”紫玲抬头一看,只见来路岭脚下又陷出三个新火穴,浓烟烈焰,泉涌一般,突突上升。商祝已不知何往。地底风火之声密如擂鼓。喊声:“不好!”不顾再往下说,忙招岳雯、南绮二人,同驾弥尘幡电驰赶去。还未到达,首先发现妖妇宋香儿,正与商祝新收的另一只仙鹤在岭侧危崖之后恶斗。那鹤口喷一条白气,周身也有白气围绕,已吃妖妇一道黑光困住,苦命相持,大有不支之势。岳雯听紫玲一说妖妇姓名,便知她是九烈神君爱宠,有名的淫毒凶妖,心甚痛恶,惟恐又被漏网。忙道:“秦师妹急速去助商道长,待我诛此妖孽。”随说,手一指,一道金光直朝妖妇射去。紫玲知道岳雯法力高强,口应一声,独自越过火穴,往岭脊前面飞去。南绮生性疾恶,没等发话,早将飞剑放出。
黑神女宋香儿原是奉畅吉之命,仗着身有避火之物,前来放火。并由畅吉去斗商祝,好使他不暇兼顾,宋香儿才开了三穴,便吃仙鹤挡住,瞥见云幢追来。虽然尝过紫玲厉害,一则仇恨太深,一则又恃善于逃遁隐形之术,仍想把祸闯了再走,南绮飞剑出手,连忙迎敌,紫玲忽又飞走。心方一喜,岳雯金光已如匹练横空飞至。岳雯为人最是谦逊,从不显露锋芒。适才初会妖妇时,因有紫玲、南绮同往,知道足可应付,一面随众将昔年初学道时防身飞剑放出,一面观察动静。这时因是痛恨妖妇,决计除她,一上手便将峨眉开府以后师传金鳞剑放将出去。此剑乃昔年连山大师降魔之宝,经岳雯师父嵩山二老之一追云叟白谷逸在月儿岛火海之中取出,重经师徒二人玄功祭炼,神妙无穷,威力至大,与正派诸长老的仙剑几乎不相上下,妖妇如何能是敌手,一见便自心惊。无如先放火时被那仙鹤装作空中飞过,为火烟熏迷,突然坠落,一到了妖妇身侧,冷不防爪喙齐施,又喷了一口真气,三下里夹攻。如非妖妇应变神速,长于闪避,立即遁开,几乎为鹤所伤毙命。就这样。还中了一爪,左肩也被真气所伤。心中愤怒已极,必欲将鹤杀死泄恨,竟将九烈神君的黑煞神剑放出,准备将鹤绞成粉碎。
那鹤久在高人门下,又是人变的,功力颇不寻常,一任妖妇施为,急切间仍伤他不了,那口黑煞剑的乌光反被鹤的真气绞住。妖妇并未觉察,一面另指一道淡灰色的剑光敌住南绮飞剑,一面纵遁避开来势。待将黑煞剑收回去敌岳雯,不料那鹤狡桧异常,所炼真气极为强劲,表面看去似为妖妇剑光所逼,实则破它甚难,并无伤损。妖妇见岳雯、南绮剑到,想要撤剑转敌,那鹤如何能容,忙运玄功奋力一收,竟将黑煞剑绊住。妖妇往常收剑捷于影响,这次竟不能收回。骤出不意,心中才一失惊,未容转念施为,岳雯飞剑立似电一般卷将过来,妖妇见不是路,惶遽中又把妖钵取出,刚往上一举,金光已当头罩到,如神龙掉尾,微一掣动,便已了账。妖妇以前屡遇正教中人,均仗着她狡诈机智,妖法高强,得脱性命。这次也是该当遭劫,般般凑巧,黑煞剑首先被仙鹤真气绊住;岳雯飞剑本就神奇,中间又经神驼乙休指点,越发精妙。妖妇纵有一身邪法、异宝也难措手。否则纵难逃遁,决不致死得如此快法。
妖妇一死,岳雯见那黑光仍被仙鹤白气绊住,便对仙鹤道:“按理此剑应归道友所得,无如剑上邪气太重,又是九烈神君教下之物,留在身旁必有后患,保持不住。况道友也收它不了。暂且由我收去,少时间过商道长再作处置,你看如何?”那鹤口吐人言,应声:“遵命。”刚把真气一撤,剑便腾空欲遁。岳雯忙按本门收剑之法,运用真气吸收下来。双手接住,只一搓,现出原形,化为一柄乌光晶莹、可鉴毛发的乌金匕着,在掌中不住跳动。岳雯随用禁法制住,藏入法宝囊内。
二人一鹤刚刚飞起,待要越岭而过,忽听轰隆一声巨震,岭头火口崩裂,烈火暴发,千百丈火焰黑气冲霄直上,爆炸之声响成一片。当时山摇地动,狂风大作,红光映云衢,热气薰灼,不可向迩,火势之大,从未见过。那妖妇新辟的几个火穴反倒小了下去,不再腾起。二人虽是御剑飞行,也不敢由火里冲过,忙将遁光升高。由火侧绕飞过去一看,岭上紫光已敛,岭脊正面穴口崩陷了顷许地面,烈焰夺口上涌,势绝猛烈。山石被火熔为岩浆,颜色通红,恰似烧化了的铁汁,瀑布一般顺着人口倒挂下来。所过之处,无论山石林木,齐被烧化,满地淌去,声势骇人已极。再看妖人畅吉及紫玲,不知何往。商祝已离鹤背,独个儿飞身空中,一手发出五行真气射向下面,似想借真气之力,将火汁去路阻住。另一手掐诀行法,向西南方山多之处不住比划,不知是何用意。看那神情,甚是惶急狼狈。
岳雯料知巨灾已成,此火又非常大,不是五行之水可以浇灭。火口越陷越宽,火势越来越大,身在高空,还是上风,都觉奇热难耐。那流出来的火汁,被商祝真气挡住,不能流远,晃眼聚有两丈来深,峰前那一大片盆地全被布满,赤焰熊熊,化为火海。不消片刻,下面地皮也被熔化。地底也蕴藏有石油,聚着聚着,火汁微微往下一沉,下面石油立被引燃,轰的一声巨响,全火海同时爆发,满天空石汁横飞,宛如红雨。加以岭腹本已烧空,同时崩塌,两下相连,融为火山,烈焰滔天,比前更大了好几十倍,岳雯、甫绮禁受不住火烤,只得随了二鹤往远处飞去。
商祝虽仍奋力施为,无如火域大大,那五行真气只能堵住前面低处。四外峰岭吃火一烤,纷纷炸裂崩塌,地动山摇,天惊石破,震耳欲聋。那西南方一座高山,先经商祝行法,似有移动之势,岭前火海下面地火一涌,忽又停止复原。岳雯才看出商祝先想移山压火,嗣觉火势过大,移山来压,一个不好,反加灾害,所以欲行又辍。想不到地火威力如此厉害,在有一身仙法,爱莫能助,眼看危急万分。
商祝将远山止住以后,好似情急无奈,身在黄光拥护之中,一声怒啸,面上颜色倏地惨变。刚刚将左手伸向口边,待要咬碎五指,舍身救火。猛见一幢彩云拥着两个道装女子星驰而至。内中一个还未近前,便高喊道:“妖人已然伏诛,师姊齐灵云现奉掌教师尊妙一真人之命,特由东海取来冰蚕和天一真水来此救火,请商道长暂退一旁,以便下手。”说时云幢已早飞近。另一女子也由云幢中飞出,身背两个葫芦,一大一小,通体俱是祥光紫气围绕,径向火山顶上飞去。岳雯一看,果是齐灵云到来,知道此火必灭,好生欣慰。商祝闻言也转忧为喜,面带愧色,和紫玲退将下来。
同时灵云也飞到火山上空,先将身后小葫芦取向手内,将盖揭开口,朝下四外略洒,飞出几点寒星,晃眼之间展布开来,化为一片冷云盖将下去,恰似一座水晶结成的圆幕,直罩在整个火山之上。火头被它一压,立即退缩,渐渐下垂及地,四外都被罩住,全无缝隙。寒光晶影与内里熊熊烈火相映生辉,化为无边丽彩,煞是好看。
灵云随将大葫芦盖揭开,右肩微侧,手朝前一指,内中飞出一物,形如春蚕,通体雪白,初出长约尺余,迎风便暴长丈许。周身银光闪闪,隔老远便寒气侵人,适才酷热立即消灭。冰蚕出现以后,在空中略一盘旋,飞向前去,晶幕上立现一洞,蚕口张处,宛如滚汤泼霜雪,狂涛卷微烬。蚕口白气兀自喷发不已,转瞬弥漫全幕,不见火影。
约有顿饭光景,灵云一声清叱,冰蚕离幕飞回,自行缩小,钻入葫芦以内。那座晶幕依旧冰辉清莹,罩在火场之上,内中火势全都熄灭,火中浆汁已经凝为一片五色斑驳的石地,白气也早被冰蚕退时收转。灵云重又将小葫芦口对准冰幕行法,将手一招,幕上忽又飞起一根极细雨丝,往葫芦口内投去。一会由厚而薄,由薄而消,晃眼收尽,只剩劫灰,满眼一片荒凉。
这时在山头遥望的舜华、裘元、石玉珠等人也带了胜男姊弟飞到。除岳雯、紫玲和灵云本是同门,石玉珠也深悉灵云法力外,余人多是初会,见有这么大神通,好不钦佩。
商祝面有愧色,正待开口,灵云已先施礼说道:“家父因知妖人畅吉假手妖妇,破去合沙道长灵符,意欲毒害生灵,商道长虽然法力高强,能灭此火,但是岭内和这一带地底均含有无量石油,地肺中火已被前人勾动,仗商道长法力强压归窍,时候稍久,难免二次引着,终是费手。此火只天一真水能够一举熄灭,无如此水为水阀至宝,这样用了未免可惜。且喜百禽真人公冶道长借用冰蚕已然交还,正好同时运用。有了此蚕,只须将真水化为冷云,压住火焰,使不聚于一处,再放冰蚕,喷出那数千年玄冰精英凝结的奇寒之气,便可消灭。真水也一滴不少,仍可收回。如命施为,果见妙用。来时家父并致道长一函,尚请一观。妖人畅吉业在途中路遇,与师妹秦紫玲合力除去,形神俱戮,永无后患了。”说罢将书递过。
商祝看了,笑道:“我因家师为孽徒所弑,朱缺受报在即,又得借观合沙奇书,终南三煞剩我一人,本意事完创立教宗,与贵派和青城诸派一样大开门户。今日一见,不特事非容易,道力也还不足。别的不说,像诸位道友这等资质,我修数百年尚是罕见,何从物色?况有今日之事,越发使我惭愧。归谢齐真人,说我感他盛情指点,来书之意我已心铭,必定依言而行。只等复了师仇,便即隐遁海外,不再作别的妄想了。”
岳雯见他手招二鹤,似乎要走,忙把黑煞剑交出,说了得剑经过。商祝见剑,惊道:
“那妖妇竟是九烈神君门下?朱缺此次元神遁走,许是前往投她,我于此剑颇有用处,可能暂借一用么?”岳雯道:“此剑本系鹤道友真气裹住,后辈不过助他收下;况且异教中物,要它无用。老前辈只管取去,何借之有?”商祝又笑道:“无怪各派群仙都道峨眉、青城人才辈出,日益昌明光大。起初我自负多了一点年纪,还不怎样在意。自从先后遇见诸位道友,个个都如仙露明珠,清华朗润,人言果是不谬。那些异派在用心力,妄欲争衡,如何行呢?诸位道友各自珍重,仙业必不在远。行再相见。”说罢,举手作别,自带二鹤破空飞起,白气横空,眨眼不知去向。
南绮方笑商祝前踞后恭,灵云道:“你们哪里知道,这终甫三煞修道均有五六百年以上,法力高强。尤其所炼五行真气,在各派剑仙中独树一帜,神妙非常。商祝人最肝胆,昔年因朱缺犯了本门教规,代人受过,同受严罚,日受风雷之苦。朱缺因是犯规首恶,性又倔强,不似商祝甘受羁勒,轻易制他不住,所以他师父铁鼓仙对他处罚最严。
除禁制后洞外,并将洞侧飞云峰全山行法移来,压向他的背上,至今不能摆脱。”接着便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朱缺阴狠乖戾,不知乃师起初自恃道力,妄想肉体飞升,没打转劫主意,也未积修外功。近年道成,见同伴合沙道长已早仙去,自己在自多挨了二三百年,依旧飞升不得。他也知旁门中人必经此一关,无如他这一派别有神妙,如欲兵解,非本门中人下手不可。便借朱、商二人犯规,处罚加严,知道朱缺必不甘服,日久怀恨,一旦得脱,定要乘机行刺,特意假他的手,连同第三弟子终南三煞中的魏稽,同时兵解。因恨朱缺背义忘恩,拭师犯上,转劫时将禁制商祝的移山镇物自行毁去。
朱缺原因受制多年。日受风雷重压之苦,每遇魏稽,必向哀求。魏稽原和朱缺不睦,先未答理。年数一多,见朱缺受尽苦难,不由动了多年同门之谊。无如师父法令素严,爱莫能助,徒唤奈何。到了近年,铁鼓仙忽说功业行将圆满,入定时多,往往经年累月,便将禁制朱、商二人之事交他执掌施行。他那本门禁法甚是玄妙,设有代形镇物,只须有法施为,人在千万里外,一样受到苦难,其应如响。起初商祝只背上少了一层山压的重力,别的受罪俱和朱缺差不许多,行动起坐比较随意而已。魏稽和商祝情分颇厚,初接管时心惧师威,照样用心灵感应,发动后洞禁制,一日三次用地火风雷给二人罪受,没敢丝毫询情。过了些时,偶往云贵边界,便道往恶鬼峡探看商祝,私尽同门之谊。
二人见面互谈别况,说高了兴,不觉到了施刑时候。魏稽本意不忍当面下手,想要离去。商祝再三不肯,力说:“你看我是私情,施刑是师命,各行其是,有何妨害?你我同门至交,别久会稀,难得见面,何必因此遽然别去?并且这几年来痛自悔悟,奋力虔修,所受孽难已然轻好些了。”魏稽无奈,只得依言行事。魏稽以前行刑,虽知此法厉害,因在远地施为,从没亲见。朱缺禁处虽在本洞,一则平日有仇,懒得看望;二则他为人阴毒忌刻,受罪时节如往看望,相形之下,定要怀恨:所以除偶因取物路过相值,听他诉苦求说,敷衍几句外,一直也没看过。这时面对好友施刑,尚是初次。魏稽心灵刚与本洞镇物相通,如法施为,商祝立被风雷包围,身受极惨。魏稽越看越不忍,当时激于义气,竟想拼受重罚,将风雷撤去。商祝力言:“不可。我已受惯。师父法严,你只宽免得我一时,日后师父觉察,一生气,你白受连累,我的罪孽许还加重,岂非两误?”魏稽无法,眼看他受完每日应有的苦难。又聚了些时,方始忍痛别去。回山立向师父恳求,说商祝受难多年,只知愧悔激励,毫无怨望,现在年时已久,可否特赐鸿恩,稍予宽免?铁鼓仙只是笑而不答。魏稽看出师父神情尚好,拼担处分,私把商祝每日应受苦难暗中减去多半。铁鼓仙竟故作不知,从未过问。
过了两年,魏稽无心中听师父提起,说昔年因愤朱、商二人犯规,本想处死,嗣经哀求,令其改受活罪。又说:“我不久飞升,他二人难犹未满。我去之后,你至多询情使其少受苦处,如想去掉二人禁锢,决无这等法力。”魏稽本知师父功行将完,又知所受禁制中藏先后天五行妙用,非比寻常,无人能破,闻言好生代商祝着急,再四探询有无别的破法。铁鼓仙说只有以前仙去好友合沙道长所遗奇书,如能得到开视,照书行法,方能脱困。此书现在蛇王庙大人阿莽姊弟手中。魏稽因本门教规最忌强取人物,又问出收藏书的是个凡人,不知宝贵,离恶鬼峡又近,连忙抽空去给商祝送信,令其就近设法。
又担着责任,将禁法松了一次,使商祝足迹能够离洞稍为走远,以便下手。无如禁法厉害,商祝只走到庙前而止,又为时甚暂,仍是无法到手。
魏稽回山,朱缺见了,重又老脸哭求。魏稽心肠…软,暗忖:“都是同门师兄弟,何独彼厚此薄?”加以师父正在入定,要经一年才醒。于是也将他的苦难减少。哪知朱缺早蓄异志,阴谋刹师,外面却装作感激涕零,好话说了无数。最后又说:“师弟不念;日恶,无恩可报,昔年所炼至宝天辛神弩和一葫芦灵丹愿以奉赠。但是弩和丹药俱藏中洞昔年居室之内,封闭甚严,必须亲身往取始能到手。现时苦难虽减,但那整座山峰的重力常年压在身上,气都难喘。欲求师弟略松禁制,去往中洞将宝取来奉赠,聊表寸心,就便稍为活动筋骨。”魏稽早就知他得了这件旷世奇珍,妙用无穷,闻言忽动贪心,以为暂去即来,并无妨害,便即应诺,松了禁制,将他领往中洞原居室内,果将宝物、灵丹取出,如言赠与。魏稽只顾喜谢,哪识狼子野心。那朱缺探出师父入定神游,禁制归魏稽掌管,便心存叵测。
赠宝以后,朱缺本该回到原处受禁,忽说:“被困太久,似此询情只能有一次,难得还可在外流连片时,前洞太远不能去,中洞不愿去,到你室中稍聚片时如何?”魏稽虽知禁制之处与居室最近,并要经过,又是初受厚赠,高兴头上,以为不过片刻工夫,何苦人情不做到底?便应允了,好心好意,还把自制仙酿取出款待。万没料到朱缺欲取姑与,那天辛神弩曾经苦炼,与心神相合,随意施为,他原深悉本门法术,等走过禁制之处,看出就里,立即默运玄功,那天辛神弩乃西方庚辛真金精英炼成,形如一个三寸许椭圆铁球,一经施为,四面发射光箭,中人立死,那球在魏稽手上,倏地爆射出万道银光,魏稽骤出不意,立即惨死。
朱缺原想暗算魏稽,破了禁法遁走。不料魏稽自他被困以来,道法大进,已非昔比,那禁制也全由他心灵主持,一旦警党中了毒计,知难免死,惊愤急遽中将手一指,竟将禁法倒转,发出五行生克妙用。朱缺虽将风雷破去,撤了拘束,能够脱身,那压身重力竟无法破。知道全峰重力背在身上,等师父元神复体,按图索骥,一拘便至,那时所受更要惨酷,一怒之下,就许形神俱灭,不得超生。当时情急,便起弑师之念。仗着禁制破有一半,远近由心,立即赶往前洞。先将天辛神弩放出,用心狠毒,竟想将乃师炸成飞灰,谁知铁鼓仙早已醒转,故作入定相待,有意破他所发神弩。神弩才刚迎头飞落,待要射出光箭,忽见乃师头上红光上涌,将弩包没,一声迅雷,便爆炸成了碎片。朱缺见状,知道师父已回醒,心胆皆裂。匆迫间无计可施,只得将本门真气飞出,原意抵挡一时,决无幸理。不料乃师元神突从头上飞起,戟指怒视朱缺,往后洞飞去。朱缺也没敢追,猛听后洞雷鸣。方在惊疑,忽听地底风雷大作,山摇地动,眼看全洞就要崩塌,才知中了师父道儿。慌不迭携了几件法宝和师父贮藏五行真气的葫芦,飞身遁出。一片烟光拥着一座尺许高的峰峦,由后洞飞出,一闪即灭,全洞立即崩塌。
朱缺本想弑师之后,无人作梗,便可回到后洞,二次竭尽全力,哪怕多费岁月,好歹也将身背山峰的大累去掉,万没料到师父竟是早已算到今日之事,外表让自己看出禁法可破,诱使为恶,实则中藏微妙,以虚为实,防范异常周密,结果只将风雷之厄去掉,不特禁制没有破掉,那移形代体的镇物也同时当着己面毁去,从此千万斤的重力永压肩背之上,休想去掉,怎能不又惊又急。如换旁人,到此地步必生悔悟;朱缺偏是乖戾异常,加以受罪年久,蓄怨太深,全没想到弑师叛教,负罪如山,反把师父同门恨如切骨。
无如乃师法术神奇,一经发动,到处都生妙用,任朱缺费尽心力,丝毫攻不下去。情知镇物已毁,就能开掘到底,至多不过毁了死人遗体,聊以泄忿,井无别的用处,只得住手,另打主意。总算以前修炼功深,道法高强,又有好些厉害法宝在手,乃师一死,去了桎梏,虽然日受山的重压,痛苦非常,倒也照样可以行动施为。又得了乃师生平聚炼的五行真气,益发助了威势。于是寻一隐修之地,先按本门玄功,将所得真气与己相合。
朱缺起初没想去寻商祝,继而寻思:“老鬼近百十年屡说我残暴乖张,昔年误当作美质,以为可以承继道统,因而妄加器重,以为凭己道力可代减去宿孽。近年悟彻几微,才知我孽重缘薄,天性难移,反不如商、魏二人尚堪造就。由此逐渐厌恶,不再传授,师徒情分因之日劣。即以这次犯规来说,也是由激而发。当我受罚的第一天,老鬼又曾斥说:‘此罚虽重,实则是你…生成败关头,如非念着相随多年,还不如此费事。只看你为人如何来定凶吉:如能洗心革面,忍受磨折,难满自然释出,以你多年勤修,仍可成就;如若中途生心,再犯教规,为师彼时大道已成,自有我的门人代我施刑,使你永世沉沦,万劫不复。’我在困中静思,也常警惕,只因受苦太甚,仇深恨重,近日急于设法出困,竟然忘却。初意师父道法我已得之八九,当初犯规,骤出不意,才被擒住。
如能破禁逃走,寻他仇家护庇隐匿,便可无事。一时情急脱困,杀死魏稽,禁法又未全破,迫于无奈,铸此大错。身负重累,至少三五百年光阴,才能用法力像磨铁成针般逐渐消去。受苦还在其次,老鬼生平言出法随,终必应验,可是同门三人,只有魏稽与我不和,已死我手,无所能为。剩下还有一个商祝,原和自己一气,并且同受刑罚,定也怀恨在心。他此时脱困,去了风雷之厄,还是由于我的力量,难道恩将仇报?”
朱缺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惊,暗忖:“以前老鬼对我也有不少恩义,如何反死我手?商祝虽说合得来,但他平日对师极为尊重感激。即以此次而论,本是代人受过,与他无干,老鬼处罚那么严,他却甘心听命,毫无怨言,全不似自己倔强争辩神情。老鬼近年传授道法又都背人,今日许多埋伏准备,便非意料所及。也许私下传有辣手,令他到时代师报仇,弄巧连这移山禁制都有破法。”想到这里,立往恶鬼峡飞去。
商祝在终南三煞中性最孤僻,人却好义,重于恩怨。因人师门虽非朱缺引进,却由认识朱缺而起,这次受了朱缺的累,受苦多年,一点也不怨恨,又因是从犯,代人受过,处罚较轻;不似朱缺首恶,除日受三次风雷之厄以外,每日还要费尽心力,运用玄功抵御身负整座山峰的重压。于是数十年静中参悟,功力大进。二人道行本在伯仲之间,经此磨练,商祝竞驾朱缺之上。自从魏稽回山,商祝苦难渐减。心知师父法严,不许门人狗情,如非魏稽拼受责罚,便是师父有了宽恕,不禁优喜交集。无如师父自将外功完成,迁了新居以后,便闭洞府,深居简出。因以前师徒四人多是一意孤行,敌友俱都众多,因嫌烦扰,洞府终年行法封禁,休说随意走进,连洞中人的行止动静也都占算不出。除却魏稽再来,无法知道底细。只得时常向师门虔敬遥祝,忏悔乞恩。商祝正悬盼间,过不多日,所受风雷和诸般苦难突然撤去十之八九,以为师父开恩宽免,喜出望外。只是身仍受禁,不能出洞一步。知道占算不出就里,心想:“反正师父一允免罪,魏稽必要来传师命,至不济也必飞书相告。”遥跪谢恩之后,便在洞中静俟后命,并未推算。初意或人或信,一二日内必知详情。谁知连候多日,全无信息,方觉奇怪。
这日正打算虔诚跪祝,默运玄机推算一下,朱缺忽然飞来。商祝见他受罚比自己要重得多,倒先释出,可是身负山峰重累却未去掉,当时颇觉可疑,但久别重逢,欣慰非常,也不暇细问,立即延进洞去。朱缺好狡,见面不说真话,一开口便探询商祝有无解禁之法,嗣又盘问他对师父心意有无忿恨。商祝满拟朱缺是同门至好,又共多年患难,一点未存私心。先将合沙道长奇书在附近蛇王庙中发现的一切详情全部吐露。随又力说师恩深厚,所受苦难咎由自取,怎敢怨望。朱缺探出商祝倾心师门,好生不快,始而反唇相讥,终于破口咒骂,将弑师杀弟经过也说出来,方始忿忿而去。
二人初见面时,朱缺谎说:“师父业已坐化,魏稽奉命匆促,未将破禁之法学会。
闹得你是苦难虽去,仍困在此,不能脱身行动;我虽得脱,身上却背着一座小山。听三师弟说,师父升仙时,言中之意好似昔日对你曾有传授,所以我特地寻你行法解免。”
商祝信以为真。及至朱缺肆口毒骂,自吐逆迹,不禁又惊又怒,悲愤交集,形于同色。
如非身在困中,诸多顾忌,几乎当时就破脸代师报仇了。
等朱缺走后,商祝猛想起适才误中好计,竟将合沙奇书踪迹说出。朱缺阴险凶残,又将师父所炼真气法宝得去,愈助威势。看他行时神气,此去必将奇书攘夺到手,通解书中奥妙后,将本身重累解去,必来残杀自己,以便独创教宗,了他多年欲望。又想起昔日得书女子背信违约之事,把虞南绮恨到极处,在自急愤,无计可施。
过了两天,商祝正待运用玄功推详未来祸福,忽见老友散仙裴融走来相晤。裴融说道:“自你被禁以来,时常悬念,因为知难未满,又恐乃师不快,未敢造次。现已访知合沙奇书能救此厄,此书现被青城派门人得去,因和青城教祖朱梅、姜庶俱无深交,未便往求。本意将蛇王庙巨人姊弟救出险地,暗中接引,使书主人裘元夫妇自行送书上门解救。适才得信,朱缺已然弑师出困,现命门下五鹤童子飞空四出,一旦查探到书主人的下落踪迹,便往夺取。早晚必被寻到,事已紧急万分。神驼乙休以前曾受山压之苦,较你所受尤重,终经他多年苦炼之功,脱出重累。二次出世以来,又和正教中的三仙二老等人成了莫逆之交,你和乙道友昔年曾有数面之交。何不求他设法?能借他手脱困固好,至不济也可由他飞书给青城朱道友,将合沙奇书从门人手里取回,相借一用,免被朱缺伺隙夺取,至成大患。”商祝虽觉事急求人有些内惭,无奈此外更无善策,自己又不能行动,只得写了封信,托裴融代去相求。
裴融刚到岷山,神驼乙休已接青城教祖矮叟朱梅飞剑传书,说起此事。朱梅同了各正派长幼两辈同门,正在金鞭崖上用九疑鼎祭炼前古仙兵宝物,不能分身,托他就便设法。追云叟白谷逸的大弟子岳雯,自从峨眉开府之后,平日无事,常被神驼乙休约往岷山对弈,因此得了不少高明传授。乙休接书之后,默运玄机一算,已知前因后果,正在吩咐岳雯,令其代往一行,见裴融来代商祝求说,立即应诺。
裴、岳二人领了机宜,先飞往神鸦岗上空,用乙休所传灵符,将南绮所放的梯云链收截了去。刚把玉匣奇书取下,未及开看,虞舜华、秦紫玲相次飞来,互相见面说明经过,便同去恶鬼峡。商祝一见合沙奇书取到,好生喜慰,匆匆拜祷。开匣一看,才知合沙道长道术通玄,因和师父交厚,嫌他刚愎自用,劝必不听,特意详参未来,留下此书。
所有一切前因后果,俱都详加指示。除商祝破禁之法载在书中玉叶上外,并还附有一张纸帖、两道灵符:一道可用来收朱缺盗去的五行真气;另一道可致朱缺死命。书中也曾提到,朱缺数尚未终,事机瞬息,弄不好元神仍要被遁走。灵符一久,灵效渐减,地火也难镇压,必定破土爆发,酿成灾劫。所幸到时也还另有救星。不过朱缺元神一旦逃走,仇恨如山,必去勾结妖党为害生灵,又须费上好些手脚始能除去。
众人听齐灵云说完前事,南绮早闻峨眉三英二云之名,以及二云所居紫云宫中仙景,今日齐灵云果不寻常,益发景仰,互相通名礼见之后,备致钦慕。灵云也颇喜她美质天真,便约她和裘元异日有便可往紫云宫相晤。南绮闻言大喜,由此记在心里,念念不忘。
来人除舜华姊妹久别重逢,意欲小聚些时再走外,岳雯、秦紫玲、齐灵云三人俱欲作别回山。经南绮等人苦留,石玉珠也想和齐、秦二人叙阔,再四挽劝,方允同去胜男姊弟洞中聚谈半日再走。
当下众人同往胜男姊弟所居崖洞相聚。且喜相隔火山爆发之处尚远,山容水态依然如前,没有受到波及。众人嫌洞中晦暗,俱在洞外疏林中落座。先前带去的鹿肉,众人尚未来得及吃,便遇朱缺来犯,经此一日一夜,加以火发时一番酷热,肉已不堪再食,胜男姊弟只得将用具携回。因知众人一日夜未进饮食,又想诚心款待仙宾,各自汲泉生火,将石洞中藏的剩余鲜鹿肉,连同腌腊野味、自种的各种蔬菜,尽量取来制作烤吃,忙了个不亦乐乎。众人知主人心诚,又忙着叙阔,也就听之。一会胜男做了几样菜肴,连酒端来。阿莽早搬来一块丈许长、二三尺厚的平整青石,另外搬了两块石头,连同原有木凳摆好,石旁搭着烤鹿肉的火架,一切齐备,来请人座。
南绮笑道:“齐大师姊道法高深,已去金仙不远。紫云宫珠宫贝阙,玉柱金庭,什么龙肝凤髓。火枣交梨不常享受,莫非还吃人间俗物?似这腥膻烟火,肉已隔夜不鲜,丢掉它吧。”胜男接口道:“鹿肉虽然隔夜,因我昨日知道今早就要起身,听裘恩人口气爱吃烤鹿,惟恐行时万一要用,剩肉全藏在石洞阴凉之处,味道和新打来的一样,决不会变。二位恩人和吕仙姑俱都爱吃,洞中又没甚好东西奉敬。齐仙姑如嫌烟火,请到上首落座,恰好背风,就闻不见味了。”灵云忙笑道:“虞师妹休得如此,愚姊纵能辟谷,也只是近年之事,也并未尽绝烟火,不过有时同门快聚,乘兴偶一为之,不以为常罢了。我们异苔同岑,难得良晤,岂能为我一人,举座减兴:既如此说,我也奉陪尝些如何?”
众人见灵云谦恭随和,自是越发亲敬。因贪聚谈,索性各自围石而坐,由胜男姊弟二人烧烤了来端上。石玉珠笑道:“可见一饮一啄,俱有定数,吃这一点鹿肉,也有许多波折,几乎不能到嘴。那些异派妖邪,在自心劳日拙,一旦恶贯满盈,仍是一个也逃不过日限去,竟少有听说火海抽身,回头是岸的。他们并非庸流,虽然所学不正,也都是道术之上,颇能前知,何以到头来总是不能自拔?真是奇怪。”
灵云笑道:“数固限人,人也未始不能与命数争,只看其平日恶重与否。这些年来,以我所知,能自拔的不是没有,只是太少罢了。即以今日伏诛的黑神女宋香儿而论,她原是九烈神君宠姬,身受老妖宠爱,享受无穷,以妖邪行径来论,还有什么不能满她欲望之处?所居洞府禁制于重,无论正邪各派,非经允诺,休想轻人。她如安本分,只在洞中尽情享受作乐,不到外间生事,我们飞剑虽利,怎能伤她毫发?她偏静极思动,只因和九烈孽子黑丑一言不合,互相争闹,九烈护庇孽子,数说了两句,她当时忿恨,盗了宫中几件厉害法宝,私自逃出,不再回去。九烈事后思恋,又把孽子责骂一顿,立逼黑丑去寻妖姬赔罪,务要接回宫去,否则父子不再相见。以致黑丑路遇妖人,受了愚弄,竟与妖尸谷辰合流,乘郑颠仙元江取宝之际前往侵扰,死在小南极女仙叶缤的冰魄极光剑和凌云凤师妹的神禹令二宝之下。她还惹出许多事端,至今未了。妖妇生性淫凶,自离本洞,便在外面广寻面首,以快淫欲。九烈教下虽不计较贞淫,并且还想她回富重温旧梦,无如黑丑一死,其母又是九烈感恩敬畏的嫡室,推原祸始,自不甘休。经此一来,妖妇益发断了归念,自恃妖法异宝,恣意为恶,所以今日终伏显戮。按她本质,何等聪明机智,如肯归正,还不是我辈中人么?全系自作之孽,数限便由孽生而已。”
正说之间,灵姑忽想起元江取宝成功之时,师姊欧阳霜长子萧漳曾因乘隙盗宝,归途为一妖妇劫去。后来欧阳霜哭求师父去救,彼时在场各平辈剑仙俱和欧阳霜交好,纷纷请命前往。甚至连峨眉门下弟子。道法高强先进的师兄姊,竟连金鞭崖炼宝良机都甘舍去,欲往相助。嗣经师父劝阻,只派了秦寒萼等三人同往。妖妇姓名正是这黑神女宋香儿,既已在此伏诛,欧阳母子必已无恙回去,便向灵云打听。
秦紫玲笑道:“此事大师姊不曾在场,只我一人身经其事,那妖妇煞是厉害,舍妹等如若晚到一步,萧漳是她迷恋的人,暂时还能保全,欧阳师妹就不能免于难了。就这样仍受了一点小伤,如非郑师叔赐有灵符,几乎从此残废。后来竟连舍妹等也一齐困住。
经我接到舍妹用地底传音告急,恰值小仙童虞孝、铁鼓吏狄鸣歧两位新同门奉命东海采药,便道来访,正在宫中。位俱识得妖妇来历底细,相助赶去,先由虞师弟用后弄射阳神弩毁了妖幡,又发先天大乙神雷震散妖气,与舍妹等里应外合。妖妇先还逞能,经我用璇光尺、庚辰剪、九音神锁连破去她十三件法宝,身上还受了好些伤。眼看被舍妹的柔麻擒往,微一疏忽,竟被她化身逃走。本不打算穷追,无如妖妇忒阴毒,临逃还下毒手,放出好些黑神刺。我看出不妙,忙用璇光尺去破时,舍妹和欧阳母子全被打中。此刺厉害不在白眉针以下,不过我们金蝉师弟和李英琼师姊俱有破它的法宝;不比白眉针,非陷空老祖的吸星球不能取出。经此一来,将众激怒,决计除她。由虞、狄二位先将三人送往峨眉仙府医治。为防妖妇逃遁迅速,难于追踪,又从舍妹手里要来弥尘幡,到处搜查妖妇踪迹。适才发现妖雾,遇见妖人畅吉,妖妇居然在彼。起初那么难法,想不到恶满限终之时,除她竟会如此容易。金蝉、英琼本已离山他出,那破妖刺的法宝为物蠢重,不便携带,照例留在洞中。我和他们分手已有数日,此时必已医治痊愈。欧阳母子不往青城金鞭崖拜见各位师长,必先回转卧云村故家看望,然后回转苦竹庵去,无须再为悬念了。”
灵姑于众同门中,和欧阳霜最为交厚。因常听师父说欧阳霜世缘未尽,致误仙业,非特不能和自己一样,异日转入青城门下寻求正果,并且还要遭受兵解转劫,堕落与否尚不可知。欧阳霜每一谈到此事,便自伤心落泪。灵姑觉她可怜,时常为她忧急,闻言才放了心。因知齐、秦二女道行高深,已离真仙不远,异日救父回生,全仗峨眉芝仙灵血,诸多倚赖;又想代欧阳霜求一解免之策:难得二人应允小留,人更谦恭和蔼,不以先进自居,正好乘机探询。见众人言笑晏晏,饮食将终,立即离座起身,走向二人面前,躬身拜倒。二人连忙扶起问故,灵姑一一说了。
灵云道:“灵妹至性格天,仙福甚厚,已听各位师长说过,就非同气也应相助,何况峨眉,青城本是一家。异日灵妹前往峨眉,愚姊必定先期赶往,代向芝仙先容,此层不消多虑。至于欧阳师妹,资质禀赋虽似稍差,人却极好,谊无慈置。虽然数限缘福已有前定,但我想事前使有趋避,事后再为照护援引,这点人力总可办到。如若相见,尚烦转告,但能为力,无不尽心。
“愚姊自从仙山开府,传了法宝道术之后,隔不两年,便奉教祖之命,同了紫玲、轻云二位师妹,带同金萍、龙力子等晚一辈的门人,移居东海紫云宫水府。本拟修道之余,重炼以前为取天一真水,驱除宫中五女,大破紫云宫时,各同门姊妹兄弟飞剑所损毁的仙兵。不料当初破宫时节,附近有一得道多年的水怪,引一散仙乘虚潜入,初意本为盗取宫中灵药,谁知朱师伯闭宫紧急,竟连这一人一怪封禁在内。人怪均擅隐形潜迹之术,更精大虚相神法,能颠倒五行生克,惑乱观听,藏处又是宫中最隐晦之处。师伯封闭时节,虽然觉出有异,但因峨眉开府盛会在即,破宫时所得神沙已用龙雀环摄往嵩山,尚须与白师伯合力祭炼一回,始能备做开府时的贺礼;又算出藏伏宫中之人益多害少;加以易鼎、易震兄弟因用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穷追天痴上人弟子哈延,被困铜椰岛,将受蛟鞭毒打,急须往救。诸股原因,竟率众同门闭宫起身,未暇穷搜。这一人一怪虽被封闭在内,但是水闷灵域地区广大,何地均可存身,宫中所遗灵药宝物更难数计,人怪合力,备极艰辛,竟由伏处窜入黄精殿内。那里正是昔日战场,还有不少残破仙兵宝器,仗着朱师伯禁制神奇,宫中七个要地各有生克妙用,外人休想窜人。他们侥幸窜人了一处,已是精力交敝,中间还陷身阵中,连受多日风雷之灾,进退不得。如非那水怪有穿行地底之能,孤注一掷,使那散仙藏身怪口以内,仗着内丹护体,拼死硬闯,将虚实幻境冲破,得脱重围,再有数日,人怪都难幸免了。养息复原之后,几番冒险,再向别处尝试,俱都受挫,仅以身免,方始暂息妄想。
“好在黄精金殿也是宫中要地,仙景奇丽,地也广大。这一人一怪先在殿中修炼,方服了不少灵药,准备日久年深炼成道法,一举而破全宫禁制,自为主人。过了年余,贪心又起。见那些残破戈矛尽是前古仙兵宝器,于是就着黄精殿上原有的一座宝鼎,不惜艰苦,用本身真火将它化为熔汁,重新冶炼,使成各种异宝。谁知没有天一真水,不能凝炼。刚将这些刀剑戈矛化为熔汁,愚姊妹等便即赶到,和他们斗了几天法。始而不肯输服,我们又奉师命,说他们从来无过,只可善遣,不许伤害,不知怎的,竟被他们识破我们心意。第囚天上,女神婴易静师妹回玄龟殿省亲,便道来访,相助我们将他们困住,他们仍老脸磨缠。嗣经轻云师妹作好作歹,将那仙兵熔汁分他们一半,又送还几株灵药,才行遣走。
“我们先想难得这么多仙兵被他们下苦工熔化,我们可以随意炼上数十件异主。不料那散仙私心忒重,精华竟被他们取走十之七八,虽然残余之物也胜寻常五金之精十倍,比他们所得终是大有逊色。所幸彼时谁也不知天一真水能使凝炼,未被强求了去。闹得双方都看着这些金霞灿烂、精光射目的熔汁,无计可施。近年才知底细,但我们若炼刀剑之类宝器决不如他们。虽说他们暂时不能凝炼,但早晚终有善法,我们不愿相形见绌。
恰巧英琼师妹在幻波池地宫以内得到一部圣姑遗书,内有各种炼宝之法和诸般图样,与易师妹同来指点。又约凝碧诸同门协力,化腐朽为神奇,连经一百零三昼夜,炼成一百零三口三尖两刃的天灵刀,另外仿铸了二百四十根传音针。那刀乃为紫云宫的一层禁制,以备峨眉有甚盛会,宫中诸同门全往拜谒时防守之用,不能分赠。这传音针乃易师妹家传妙制,无论何时何地遇有危难,只须取针向凝碧仙府、紫云宫等求救之地或求助之人默祝,朝地一掷,任多厉害的妖法禁制,俱能冲开,立化寸许长极细一线金光,或上或下飞去,瞬息即达,不久救援便可赶到,端的神妙非凡。现时峨眉诸同门等人均有数枚,曾得过不少便宜。舍妹日前为妖妇所困,便仗此针告急。灵妹眉间隐含杀气,前途保不住有事,今将此针赠与灵妹、南妹各一枚,以备缓急之需如何?”
石玉珠笑道:“齐道友,难怪你说峨眉、青城本是一家,果有许多关顾,我们外人看了不眼热么?”灵云道:“当初针成分赠同门之时,虞孝、狄呜歧因与令妹明珠交厚,曾经多取了两枚,说是往赠令姊妹,石道友不曾得到么?”石玉珠道:“此针早已拜领,并托虞、狄二位代为致谢,适才所说乃是戏言,不过前次拜访三位道友,均往峨眉未归,虽有令师妹申若兰引往,正主人不在,未便久留,好些灵域仙景均未得见,至今耿耿,早晚仍要拜访一次。”
灵云笑诺。随将两枚传音针取出,赠与灵姑、南绮,并嘱咐道:“峨眉、青城亲如一家,长幼两辈同门交均深厚,就未见过也都知道。只峨眉凝碧仙府大元洞和紫云宫两处设有主针,与此相应,如有急难,任向何方求救均无不可。不过此针每枚只用一次,用后便须异日重炼,不似易师妹传音针可以常用。现值炼丹采药事忙,无暇及此。
“前此针刚炼成,被金蝉,石生二弟取走不少,以为针多,不甚珍惜,又奉师命分居两地,时常用以通信,糟蹋不少。后经诸同门一分,又献了些与各位师长,紫云宫所存无多。失效之针,须俟将来有暇,始能汇齐重炼。此时存在两辈同门及各方道友手中的虽还不少,到底用一枚少一枚。前听各位师长说,竹山妖人与朱师伯之约将改在十二年后,诸位此行险阻颇多,非遇奇险,不可轻用。好在是同路行道,有此二针,足能防御两次大劫,也就到了时候了。”二人接过那针一看,长一寸二,粗约分许,其形如锥,光华隐隐,分量颇沉。各自领命拜谢。
岳雯笑道:“令裘师弟一人向隅,未免不公,前承齐、周二位师妹相赠,我共得了三枚,一直未曾用过。”石玉珠和齐、岳二人都极相熟,知他将要取针赠与裘元,忙插口道:“岳道友想赠裘道友么?这一来,只舜华大妹一人向隅了。我代她再讨一枚如何?”岳雯含笑应诺。舜华闻言方要逊谢,紫玲知她尘缘难尽,异日险厄尚多,一面朝她使眼色,一面代向岳雯手里接过。笑道:“想当初此针炼成之时,我因它是宫中现成之物,为数颇多,我又不常出外,自问生平灾厄已过,后经各方分散,所余无几,便没再取。昨听商道长说,舜妹前途尚有灾厄,心中悬念。适见大师姊取赠南妹、灵妹,本想代索,偏生大师姊只带两枚。宫中还存少许,本意回宫取来相赠,岳师兄道妙通玄,三劫早完,反正用它不着,今赠舜妹实是合用。舜妹品端行谨,行善尤力。虽非同门,与愚姊妹均是至交,又是甫妹长姊,并非外人,何必客气呢?”舜华方知此针关系将来自身安危,连忙喜谢收下。
灵云笑道:“此针子母相生,因求救之处只限仙府和紫云宫,几赠外方道友的多将母针一同赠与,使自为甩,故此非与本门有渊源之人,不便奉赠。此时子母成套之针,众同门中虽分得有,但只舍弟金蝉和石生、本门双英等有限几位。都是平日情分太厚,备有事时私相照应之用,无关大体。即使母针还有,虞道友独身修炼,交游至契中未必能有可供缓急之人,仍是无可相托。峨眉仙府诸同门十九不曾见过,遇险告急,诸多不便。用时请向紫云宫报警,愚姊妹定必赶到;如事不济,再由去的人向峨眉求援也来得及。我想虞道友也是我辈中人,但等最后一关过去就有遇合了。”舜华知道灵云道法高深,所说必有原因,极口谢教不迭。灵云细看舜华晦色已映眉际,知道应在目前。因她为人极好,心甚怜惜,但又不便深说。问明南绮等行程之后,便劝舜华暂时不要回转长春仙府,可助南绮、灵姑等一臂之力,等将二妖童除掉再行回宫。一则就便积修外功;二则滇池香兰渚上那位前辈散仙宁一子道妙通玄,极喜提掖后进,除非无缘相拒,只要得见,必有好些教益:正是一举两得之事。舜华只当灵云要她相助众人除二妖童,反正回宫无事,随口应了。
又谈了一会,灵云、紫玲、岳雯三人便起身告别。众人挽留不住,只得罢了。先是岳雯一道金光破空飞去。齐、秦二女也未施展弥尘幡,只一举手道声再见,仙袂微展,全身都是光华拥护,二女连肩而起,晃眼高人云际,略一闪动,便已无踪。来时还有破空之声,走时则较从容,连点微音俱无。灵姑。裘元、南绮三人敬佩自不必说,连石玉珠见这三人飞剑、道术各有神妙,休说一切同辈中无此人物,便各派长一辈中人物有此神通的也没有几个,自顾弗如,赞叹不已。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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