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只有郁馨一人,看出伊茂对她怀有深意,心中不快。同时想起去年中秋月明,同了龙家十四妹驾舟泛月,多吃了两杯酒,难得出山,一时乘兴,想往湖口一游。中途忽遇狂风暴雨,将船打翻。二人均精水性,本还无妨,不料遇见两条恶蛟,水中追逐,将人冲散。天又昏黑,水中不能看远,眼看两只亮如明灯的蛟目快要追上,离身不过丈许,知必死于蛟口。正在危急万分,那蛟忽似受惊,猛然掉头驶去。虽未被它咬中,但那恶蛟转身太急,一尾鞭横扫过来,骇波山立,重有万斤,人未被它扫中,惊悸亡魂中,却被水中压力打昏过去,大量湖水已往口中灌进,人也昏迷不醒,仅觉面前似有白影一闪,身子被人夹住。一会又觉口中吐水,身子出了水面,神志渐清。一看天色,业已转好,风雨全收,月光重现,自己却被一个白衣少年用双手托住头和两腿,在万丈碧波之中踏水而行,其急如箭。知已遇救,不愿男子手托,想要挣扎。谁知周身酸痛,所灌湖水虽已吐出,无如水中拼命逃窜,力已用尽,休说入水同游,转动都难。月光之下,偷觑少年,生得十分文秀,想不到竟有这大本领。念头一转,只得听之。
后来到一形似小岛的沙礁之上,才知少年隐居在彼,常时往来,人极端谨。虽在当地住了四日,经他尽心调养,日夜相见,从无分毫失检之处,只似不舍离开。到了第三日夜里,忽然来一小舟停在礁旁。天明之后,又聚了半日,方送自己回家。少年先不肯明言姓名,自己也未说出来历。只知他还有一个同伴,中秋夜一同驾舟游湖。无意之中,刚发现二女驾小舟凌波飞驶,便遇狂风大雨。遥望二女的船被浪打沉,方想冒险往救,忽见蛟目放光,知道前在都阳三友手下漏网带伤逃走的雌雄二蛟又出为害。救人心切,弃了小船,分头入水追去。二女已被恶蛟冲散,只自己一人亡命飞逃,眼看为蛟所杀,形势危急。
本来二人也非蛟敌;幸和三友忘年之交,知道恶蛟性情和那致命之处,少年见同伴已将另一恶蛟引开,忙追过来,一剑将蛟尾斩断。那蛟负痛发威,回身急追,正赶同伴将雄蛟引往远处,用剑和独门暗器伤中要害,带了重伤,往湖心深处逃去。同伴反身寻来,雌蛟当他仇敌,暴怒追去,少年方得抽空救了自己。这条雌蛟比雄蛟还要厉害,又当产子之后,性更暴烈狡猾,不易近身。一人一蛟,斗了些时,风雨住后,雌蛟流血太多,连被暗器打伤要害,如非身长力大,皮鳞坚厚,早已送命。时候一久,看出敌人厉害,不敢再斗,就此逃走。再寻十四妹的下落,已无踪影,虽知未落蛟口,那么大的风雨,千重恶浪之下,怎能保全?料是凶多吉少。就这样,那同伴仍在湖中先后搜寻了二三日夜,并还托了几个会水性的好友四处留心,入水搜索。以为湖面虽极宽大,照着水流速度,无论沉底或是浮出水面,这样清的湖水,只在三四百里方圆之内,必能发现。结果费了许多人力,连尸首也未找到。
归途自己因为家教太严,小菱洲向例不容外人登门,何况又是孤男寡女,假说住在乌鱼礁旁不远小沙洲上,未到以前,想要泅水回去。少年始而力言恶蛟至少尚有一条未死,这等走法太险,非送命不可。后听说是中有不便,方未坚持,但要自己坐船,他由水底回转。眼看快到,怎么说,对方也是不听。实在无法,又看出他是一个至诚君子,才将实话说出。少年一听姓名住处,面上立转喜容,答说:“你到家后,可将小船放回,令其自行漂流。我在水中迎来,仍可坐船回去。”自称姓辛名回,同伴是他兄弟,分别隐居在小孤山和连日寄居的沙礁之上。如蒙不弃,以后还想再见一面,不知可否,并说诸位老大公,如真不愿外人来往,便作罢论。反正七日之后我必再来,去往小菱洲斜对面沙礁芦滩上相候。如不见人,便是尊长不许,我自回转。到时,我由水底前往,决不会被人看出,放心等语,匆匆分手。
到家才知,自从中秋游湖未归,湖上又有大风雷雨,知已遇险。不特水性好的弟兄姊妹全数出动,连诸位长老也同驾舟往援。先没想到船会开出那远,只在平日常去的乌鱼滩和小菱洲上下左右方圆数十里内,带了火箭信号四面搜索。后来云开月现,不见船影,才着了急。又往水中和附近沙滩上搜寻,仍未见到,却在乌鱼滩旁湖底礁石洞中,发现两条受伤的恶蛟和三条小蛟。均料二女翻船落水,为蛟所杀,全都愤怒,向蛟围攻。两家长老并还亲自入水,将雄蛟杀死。剩下一条雌蛟,带了小蛟拼命逃窜。众人追在后面,追到小菱洲旁,忽被攻穿石缝,窜入洲旁水洞之中。那洞本是当地奇景之一,只有一个三尺方圆的小洞与外相通,洲上许多小溪河沟的水,均由水洞引来。那蛟窜进时,用力太猛,洞口礁石崩塌下来,将洞堵住。水口虽然多出一条,比前更畅,大小四蛟却是能入而不能出。
众人想起二女被害,全都恨毒,正打算当日杀蛟祭灵,自己忽然回转。因十四妹尸骨无存,仍要将蛟惨杀,后因龙九公说:“水洞地方广大,此蛟本是湖中特产恶物,与寻常山泽中惯发洪水的牛蛟不同。它力大无穷,猛恶非常,心更灵巧。此时隔断出路,不去惹它,困在里面,不过鱼虾遭殃,免得出去害人,日久设法再将小蛟隔断,由我选出几人,细心训练,也许还有用处。遇见机会,再将大蚊想法杀死,比较稳妥得多。否则恶蛟情急拼命,必作困兽之斗,不是要有几人受伤,便将水洞美景水利毁去,岂非不值?此女聪明灵慧,人又善良,决非夭折之相。前日你们也曾托人去往下流各地探问,虽发现一条破小船和一些木板,并无少女尸首。今日郁馨已先回转,焉知此女不和她一样,遇救生还?几条孽畜,何必这样大惊小怪?”九公公虽然不大管事,但他齿德俱尊,武功之高不可思议,又有特性,说出话来多有深意,向来无人敢于违背。那蛟由此被困水洞之中。
自己先因救人的是个少年男子,惟恐招人议论,不肯明言。只说被浪打到一个无人沙滩之上,受伤力弱,无法回转。次日天明,见一小舟,摊上搁浅,里面竟有食物,周身酸痛,无力推舟。又等了三日,遇见水涨,舟已浮起,方得驾舟而回。到后悲喜,忘了将舟系住,任其漂去。七日赴约之事,哪里还敢出口?愁急了好几天,眼看日期将到,想起受人救命之恩,对方又是那等好法,看他别时心意,想见甚切,就拼父母责罚,也无失约之理。如不前往,良心上大问不过去。当时把心一横,黄昏以前独驾小舟,意欲隔日先往看好地势,明朝再往赴约。一面查看当地有无水鸟之类可作借口,再看自己孤身出游,同辈弟兄姊妹有无话说。
哪知辛回已然先在,见时面有愧容,表面说是和自己一样,先来查看地势,后才看出对方直是想念太甚,隔日先来等候,恰巧两心相同,不期而遇。初以为这等心急相见,必有许多话说,不料对方仍是那么庄静温和,与六日前水中遇救、沙洲同居情形相仿,只口气稍为亲切了些。因见天色已晚,想要回去。辛回似觉会短离长,后悔不该早来,见面没有多时便要分手,神情不快。问他有无话说,又答不出。自己看出对方恋恋不舍,想约明日再见,又不好意思出口。劫后重逢,彼此情分都深,本来不舍分离,心想自己本定明日赴约,再见一面也好,便说明日还要见面,问他住在何处。辛回答说:“来时驾有小舟,藏在乌鱼滩旁沙洲之下。滩上虽有你家的人,并未看出。这里石地清洁,食物也带了来,本定住在这里,不必多虑。此举好些不合,容易被人误会。不知怎的,会管不住自己。馨妹家中人多,从未孤身外出,家法又严,明日还望相机行事,不论早晚,能来则来,不可勉强。”行时,又将途中擒来的几只水鸟送与自己,以作借口。
到家一看,并无什人疑心,方自暗幸,天明前忽起狂风大雨,起身一看,湖面上暗云低迷,白浪滔天。这大风雨,断无驾舟出游之理,一班不知趣的姊妹,又在自己房中说笑不去。先还想风雨住后抽空前往,好在对方说是只此一面,就被人看破,见不到他的人也不妨事,不料那风雨一连三日未住,好容易盼到天晴,情急之下,也不再有顾忌。正待硬着头皮赶往赴约,因恐被人发现,特由洲后无人之处驾舟前往。到后一看,辛回食物用完,已饿了一日夜,老想天晴见上一面再走,始终不肯离开一步。总算穿有水衣水靠,又爱干净,虽在大风雨中等了三日夜,周身依旧净无纤尘,不见一点泥污痕迹,面上更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没有一点狼狈神情。自己早把酒食带去,忙即取出,同坐礁石之上,临流对饮,看水谈心,彼此都极高兴。所谈虽是一些不相干的话,不知怎的,越来越投机。对方固是不舍得走,自己也忘了归去。
等到东方月上,静影沉壁,满天疏星点点,与落波夕阳互相辉映。辛回首先警觉天已不早,面上立现愁容。自己也想起由早起孤身出游,尚未归去,家中定多猜疑,因恐对方担心,不好意思,正在极口分说:“晚归无妨,无须为我着急。”忽见身旁不远,湖水中似有两条人影,大鱼一般转身游去,越知踪迹泄漏。平日性做心高,又急又气,把心一横,为安对方的心,索性坐了下来。并将身带玉环送于辛回。对方也将身旁一柄九寸多长上嵌珠宝的小剑取出相赠,一面再三催走,说:“我真荒唐,只顾和你谈得投机,忘了时候已晚。伯父伯母如其见怪,可背人密告,说二十年前被覆盆老人在湘江救去的两个孤儿,我便是其中之一。老人也在人间,并未醉后投水。我弟兄每隔三年,必往衡岳与之相见。老人一两年内还要来此。你照我的话说,也许不致见怪。如其无事,可将你家信号发上一箭,以便放心。”说完分手。
船快到前,郁馨遥望水中蹿上三人,岸上也立着一个老人。定睛一看,乃是众人敬畏的龙九公。心正怦怦乱跳,叫不迭的苦,前三人刚一上岸,被九公喊住,说了几句,把手一挥,全都奔去。天正黄昏,除九公貌相身材容易认出,那三人均未看出是谁。先还不敢上岸,仍装无事人一般,待往侧面摇去,九公忽用内家罡气传声相呼,只得提心吊胆,上岸拜见。见九公面有笑容,神情颇好,心才略定。九公也未明言,笑说:“你将这枝信号先发了吧。”随手交过一枝响箭。自己彼时面红心跳,知道九公动作如神,令人莫测,前事必已知道,不知如何才好。呆得一呆,九公笑道:“女娃儿家,胆大小了。你又没做什么坏事,以后都有我呢。”经此一来,才知九公全是好意。自己和辛回并未有什不可告人的言动,闻言心虽感激欢喜,偏是羞得头抬不起。因恐九公再说,勉强转身,把那枝响箭信号朝着来路发去。不敢就走,等了一会,抬头再看,九公不知何往。辛回忽在前面水中现身,满面喜容,朝自己把手一挥,低说:“馨妹保重,请代我拜谢九公,行再相见。”说罢,转身向乌鱼滩一面驶去,游行万顷洪涛之中,月光照处,宛如一条大白鱼,晃眼一二十丈,中途三起三落,探头水上,侧身回望,直到驶出六七十丈之外,方始无踪。
回家还恐众人议论嘲笑,谁知若无其事,并无一人开口盘问日间何往。次日,五兄郁文同了伊氏弟兄由小孤山归来,也无一人告以前事。三人都说:“沿途打听,均无少女尸首发现。”由此起,辛回人影老是横亘心头。双方约定,每逢三六九月见上一次。每次见面,必要同聚半日以上方始分手。最奇是二次见面以前,洲主忽然发令:不许随便出外;如非有事奉令他出,事前必须请命而行;只有几人特许随意行动,无须禀告,自己和五兄均在其内。见过两三次后,看出辛回情有独钟,爱上自己。龙九公并在暗中做主,似想成全这段婚姻,连那特许随意走动之命,都是九公暗助。只不知辛回这样情深爱重,为何不肯明言求婚?分明两地想思,偏又远居孤山,要隔上两三个月才见一面,心中不解。
少女娇羞,不好细问,本就觉着世界上的男子,像辛回这样人品本领的,决没有第二个。便是龙、郁二家,也有不少英俊子弟,个个幼承家学,文武双全,近来细心查看,也无一人及得到他。像伊氏弟兄这样的人,更比不上;也说不出这两人有什坏处,只觉他们所言所行,全是迎合别人心意,专门讨好,仿佛有为而来,不是真心实意。伊大更是讨厌,每来必送许多东西,仿佛妇人女子都贪小便宜似的。想要不收,兄长在旁代为力劝,又不好意思坚拒,心中却是讨厌。
上月又与辛回见面,告以二伊之事。辛回笑说:“这两弟兄虽是青笠老人记名弟子,心术未必端正。你长得这么美貌,难怪人家颠倒。管他如何,终非恶意,就有野心,你先看他不起,也无可如何。并且这两人近来形迹可疑,龙、郁两家隐此多年,外人均不知底细,这厮此时固是无事,照他弟兄为人,将来难料。你不理他,如何得知?自来微风起于萍未,天有不测风云,还是稍为敷衍,暗中留意,以为异日打算才好。”自己最信服辛回,本又觉着情不可却,便照所说行事。前日想起,辛回和自己往来之事,虽无一人谈论,知道的,决不止九公公一人,至少还有三个。可是每次见面以前,必有一只白鸽飞呜而过。此是双方约定的信号,不足为奇;最奇是辛回到前,五兄和二伊不是当日出门,便是出游未归,从无在家之时,也无一人知道,好似前知一样。
前日二伊同了五兄匆匆回转,伊茂拿了一口好宝剑,说是仇人黑摩勒所有,但被强盗夺去,再被他们无意中夺来,请代保存。连夜冒着风雨,坐船往湖口走去,天明前匆匆回转,并还带来两个姓水的,本领颇高,说是仇人业已追来;和龙、郁两家几个少年弟兄密谈了一阵,又将那剑讨回。后又想出一条毒计,说那仇人黑摩勒,大约已将青笠老人哄信,此来也许奉有老人之命,好些可虑,最好事前埋伏,拦住去路,给他一个下马威。能够打成敌人看待固然是好,万一无用,由那姓水的先将宝剑藏入水洞蛟穴之中,令其往取,死在蛟口之内,便对头师长知道,也无话说。
近来小蛟长大,经过训练,甚是灵巧,已然隔断,只大蛟野性难驯。姓水的藏剑粗手心慌,激怒雌蛟,竟将出口崖石冲破,逃了出去。那三条小蛟已有一丈多长,虽然天生恶物,凶猛非常,因经长期训练,服从号令,又被隔断在水洞内层之中,未被逃走。但是水洞门户大开,那姓水的不知恶蛟那么厉害,藏剑时心里一慌,竟将此剑坠入泉眼以内,多好水性,恐也难于取出。方才他们得信,说是乌鱼滩前还有两处埋伏,均是江湖上有名人物,水性极好,不知怎会被仇敌杀光,一个未回。听说敌人师徒乃是两个小孩,竟有这大本领,胆勇更是过人,素不相识,公然来找小菱洲登门索剑。
自己一则好奇,黑摩勒三字,以前又听辛回说过,是个名满江南的神童小侠,并非恶人贼党。伊氏弟兄所说杀父之仇,不知真假,语多挑拨。诸位兄长多半被他们激怒,也不想想,小菱洲湖中孤岛,地势偏僻,风涛险恶,向无人知,对方怎会无故为敌,上门欺人?最可气是,伊茂已将宝剑交我收存,因见我爱那剑,赞不绝口,想是恐我要得那剑,又讨回去。为此跟来,看看来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此剑能否取回?还有,平日法令甚严,自从二伊来往越勤,引得一班弟兄姊妹常时背人出去走动,交头接耳,形迹鬼祟,这几天,索性连外人也引了来。虽有几位明白事体的不以为然,为了弟兄义气,不好意思告发。又想,青笠老人门下不是外人。只在背后劝了两句,不听也就拉倒。
本来他们无此胆大,偏巧由昨日起乃是每年斋戒之期,两家长老,除龙九公外,均在祖庙内祭神默祷。此在九日之内,百事不问,也不见人。此事极为隐秘,连青笠老人也未必知道。五兄他们朋友情长,一心想帮助二伊,知道九公虽然不好说话,素来不管闲事,又最爱几个小兄弟,事前由那几个小兄弟同向九公恳求,说黑摩勒欺人太甚,想要斗他一斗,请他老人家不要过问。九公笑骂:“你们真没出息!这多的人,又有地利,合力对付两个小孩,还说人家欺人。我倒看看你们能把他怎么样?”虽然未置可否,招呼总算打到,不致犯了古怪脾气,反帮外人。经此一来,越发胆大妄为。来时想起辛回以前所说,二伊不同如何,总算知道根底,那两个姓水的孪生弟兄,大的一个还看不出,小的虽和乃兄长得一样,面上神情十分狡猾,两眼时闪凶光,决不是甚好路道。伊茂说他弟兄是江湖间的两个侠士,未必能靠得住。
日前往听九公临水吹萧,因他老人家为人孤僻,小辈弟兄都不喜和他一起,只自己一人在侧,归途曾说:“芙蓉坪那班叛贼,这多年来虽未与我为敌,如知我们两家有这多人在此隐居,难免不出花样,至少也要命人窥探虚实,难免生事。手下贼党又多,什么方法都想得出来。各位长老只是严命儿孙不许私自出外,以防引来外贼,我却不以为然。贼党众多,防不胜防,你不去引他,他也会来,这样严防,反被轻视。最好来一个杀一个,只是老贼派来,立时杀了喂蛟也是好的。你们在外,如遇形迹可疑之人想要进身,只管引来,有老夫在,稍有不合,休想活了回去!”这姓水的,凑巧就是老贼党羽也未可知。等见了黑摩勒师徒,相机行事。来人如是正人君子,就是二伊对头,也不容其加害。还有水老二,一双贼眼老盯在人的身上,比伊茂还要讨厌。此去说好便罢,稍要看出可疑,为了大局安危,只好破除情面,去告九公,或是闯入七老堂中敲动云板,向各位长老告密,也说不得了。
郁馨本和郁文、龙腾做一路,心中想事,正往前走。到了埋伏之处,忽见伊茂、水云鸽二人掩在树后,正朝自己偷看,交头接耳,面带诡笑。事前商定,本地规矩,向来不许外人在此动手,一切都由诸小弟兄出面。这两厌物,不知此是诸兄好意,免得事情闹大,一个不巧,连他四人一齐当成敌人看待。仗着和龙、郁二兄交厚,仍在暗中掩护,并还带了兵刃。不是想要以多为胜,暗下毒手,杀害来人,便是轻视我们,不是来人敌手,还不放心。二伊还可说是师门至交,彼此相识已久,随便一点无妨;姓水的初来,如此放肆,实在气人!侧顾二人,还在偷看,目光不正,越发有气。正要发作,忽听前面埋伏的两人吹哨之声。
这班小弟兄虽然为友心热,胆大妄为,毕竟法规素严,初与外人勾结,引敌上门,也颇情虚。内中几个胆子小的再一警告,说:“伊氏弟兄武功甚高,宝剑夺自贼党手中,何必怕人?青笠老人如何不为做主?敌人小小年纪,这样怕他,不近情理。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强龙不斗地头蛇,既敢来此讨剑,多少知得几分底细。万一双方师长有交,奉命而来,或是有什大的来历,我们不问青红皂白,聚众行凶,败了是丢大人,胜了也难免于重责。好在宝剑已落水洞泉眼之内,尽可装作不知,令其往取。就不为蛟所杀,知难而退,那剑也得不到手,就便还可看看来人深浅。我们一样帮忙,何必闹得不可收拾?”
众人均觉有理,事前说好,把人埋伏三起,看事行事。因料来人必定先往龙家湖堤埠头一带,当地中部又是龙、郁两家后园去路,那条驰道和横亘东西的一条大路,乃是每年迎神望祭必由之路,虽非禁地,便自己人也不轻易由此往来上下。来人必经高明指点,不会不知路径,真要把路走错,误入后园,更有话说。先把人埋伏在龙家前面等候,不料九公忽在当地吹萧,跟着有一老友来访,并未坐船,身无水迹,也不知哪里来的。宾主二人同坐门前石上说笑,看去交情极深。九公不许在旁偷听,骂了两句,全都吓退,俱在屏风后面偷看。一会,九公走去,只来客独坐门外。因方才九公有话,谁也不敢走出,又听出敌人仿佛要来的口气。等不一会,黑摩勒师徒果然走来,把来客当自己人,通名求见。双方问答了几句,便照来客所说,往寻九公。众人忙即越墙而出,赶往前面送信。另有两人上前拦阻去路,一言不合,便即动手,前后夹攻。谁知来人大模大样,理也未理,只由同来徒弟答话,开口便将轻易无人提起的当年隐语说了出来,这一惊真非小可,断定这两师徒有大来历,难怪小小年纪如此大胆。
那两人一名龙翔,一名龙济,叔侄二人,比较谨慎,当时让路,把预先约好的警号发了出来。后面三人不敢冒失,只得避开。一面聚会众人商计,井告伊、水四人,说来人不是寻常,此时正往拜见九公。如其不能明斗,只好变计,引往蛟穴取剑,或是等其离开此地再行下手。一面分出三人,尾随在后,看九公对于来人如何,相机而行。
龙、郁二人对朋友最是心热,觉着大家虎头蛇尾,胆子大小,来人只说了两句话,全部吓退,也不考问真假。二伊无妨,当着两个新朋友,实在不是意思。本就愧忿,恨不能当时就给来人一个厉害,碍着九公,不敢冒失。后见来人立在峰下求见,说了两遍,便在一旁静候,分明有人指点,先知九公脾气。再见九公虽未回应,也未发话拒绝,反把一曲《红云引》吹之不已。知道此曲甚长,不是知音或是对他心思的好友后辈,轻易不肯吹奏。越料对于来人有了好感,心更愁急,连素来爱听而又难得听到的萧声都无心听。郁文回顾妹子郁馨正在静听出神,方想偷偷告知,令其往探九公心意,萧声忽止,并将未了小半曲减去,没有吹完。探头一看,九公人已走远;另外几个同辈弟兄,似和自己一样心思,正随后追去;九公始终未和敌人交谈。想起方才铁牛之言,顿生毒计,冷笑一声,互相打一手势,上前发话。
郁馨因听辛回以前提起黑摩勒,常说:“这等年轻的异人神童,不知何时能得一见?”爱屋及乌,无形中生出好感。方才途中相遇,见师徒二人都生得那么又黑又丑,几乎笑出声来。如非事前听说来人那等厉害,埋伏途中的水贼无一生还,后又闻报,由水中逃出的恶蚊已死湖内,蛟头被人斩落,蛟腹一条裂口长达丈许,尸已上浮水面,湖水红了一大片,彼时湖中恶浪滔天,乌鱼滩上人曾见恶蛟飞腾水上,这两师徒正由滩前经过,许是二人所杀等语,好些奇迹,要是事前不知,决想不到这样貌不惊人的小孩,会有那大本领。
正在留心查看,忽见黑摩勒所穿麻布短衣,胸前似有一个小圈微微拱起。定睛一看,不禁大为惊奇,心方一动。龙腾性暴,已先开口喝道:“你们哪里来的放牛娃,跑来此地撒野?谁和你论什兄弟?可知我们这里的规矩厉害么?”说时,二人目光到处,瞥见两旁竹林中,均有刀光人影闪动,时闻冷语讥嘲之声,内有数人已然走出,作大半环将自己围住,多是满脸杀气,怒目旁观,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细一看,连对面男女三人,单是面前便有九人之多,身法武功均非寻常。伊氏弟兄和水云鹊也在其内,林中还有不少少年男女。另有几个已由林内走往小峰之上,朝下指点说笑,意似二人年幼,貌不惊人,未必有什本领,不过是小孩便觉稀奇,话多不大好听。料知九公不理,事已决裂,非动手不可。再想起方才对人恭敬,对方竟如未见,越发有气,表面却不发作,等对方把话说完。
黑摩勒咧着一张丑嘴,笑道:“我们虽是无知顽童,却讲情理。不怕人多。明人不用细表,你叫那两个藏头缩尾、想要卖身投靠的无知鼠辈滚将出来,分个高下。既然不知好歹,不通情理,便是胜则为强。我如得胜,把剑还我,败了由他处置,你看如何?”黑摩勒原因对方以多为胜,仗势欺人,心中愤怒,觉着礼已尽到,受人恶气,再借旁人情面讨回宝剑,面上无光。照眼前形势,好说也是无用。当时把心一横,把青笠老人和辛回所说全都丢开,铜符玉环也未取出。话刚说完,二伊见敌人并未提到师父,心胆立壮。又听口出恶言,怒喝一声“小狗”,正往前纵,被龙腾伸手挡住,笑道:“你弟兄不要忙,他已犯了我们极大禁条,还想活么?事情与你无干。此是杀贼,不是对敌,不论人多人少,等我再问他两句,便要取他狗命。你忘了方才所说我们两家规矩么?此是我们外来的仇敌奸细,便将诸位长老惊动,他也必死,要你动手作什?”
黑摩勒师徒闻言,知道转眼恶斗,正在强忍气愤,暗中准备,想把脚步站稳,相机而动,以防万一伤人太多,少时好有话说,同时又是敌党太多,无一弱者,胜败难知,打算出其不意,给他一个下马威。龙腾已转身喝道:“诸位弟兄姊妹,这两小贼乳毛未干,方才竟会说出老山主昔年四字信号,分明是芙蓉坪老贼派来的奸细,借寻宝剑为由,偷看虚实。等我问他来历,如其未三句信号答不上来,可照旧例,先行杀死,再去禀告便了。”随听前后左右齐声怒吼,发威呼应。竹林中十几个少年男女,也各手持刀剑,纷纷纵出,将二人围住。
郁馨因见前赠辛回的玉环在黑摩勒胸前隔衣露出,知道双方必有深交,但是众人已受小人蛊惑,自家事又隐秘,不便明言,心正打算,忽听这等说法,知道事关两家大忌,一言不合,二人立遭惨杀,多大本领,插翅难飞,休想逃得活命,不禁大吃一惊。要知黑摩勒独斗四凶,三侠女水洞斩蛟,黑摩勒宝剑珠还,物归原主,武夷山探险,再遇覆盆老人,许多奇情异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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