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人 二、赤发太岁
褚良骥见了秦玉手中那颗紫色珠子,竟能分水,不由心花怒放,劈手便夺了过来,略一把玩,便盖上盒子,揣进怀中,又打开革囊,掏出那个盛放奇书的木盒,急急忙忙打开,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但当他看了盒里那一张字条,却忽然脸色大变,连忙又抓起革囊一阵翻寻,里面已空无一物,褚良骥嘴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两眼怒火外喷,回头看见秦玉正忙着穿他那件破旧棉祆 不由怒吼一声,扑过来一把就扼住秦玉的颈子,厉声喝道:“小子,还有呢?还有的东西呢?在哪里,快说?”
秦玉被他这种突然的动作惊得一呆,颈子上像被两道钢匝匝着,一口气接不上来,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褚良骥只得松了手,连拍了他“俞心”,“肾俞”,“铁达”三处穴道,又替他推宫活血,良久才见秦玉悠悠醒过来。
褚良骥强忍住满腔怒火,问道:“你在下面还见了什么东西,没有一并取上来么?”
秦玉见了师父那副狰狞模样,早已吓得亡魂出窍,哭着说道:“没有呀!我…我就看见这…些东西,统统都拿回来了。”
褚良骥不禁怒火又起,喝道:“还有一盘金橘到哪里去了,说!”
秦玉这才想起吃掉的一盘黄色果子,忙答:“在第二间石室里是有一盘黄黄的果子,我肚里饿,被我吃了。”
褚良骥闻言不觉跳了起来,厉声问:“怎么?你把一盘子统统吃光了?”
秦玉怯怯地点点头,说:“是的,师父,全被我吃掉了。”
褚良骥长叹一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把斗大的一颗头连摇直摇,喟然说道:“天数,唉!天数!我这一趟,算替你白忙了,唉!”
秦玉不解何意,迷惘地问道:“师父,那金橘是什么东西呢?是我做错了事,不能吃的吗?”
“干尸魔君”又叹了口气,说:“你哪里知道,那一盘金橘乃武林中无价之宝 天残上人昔年费了多大功夫才弄到那一盘,却自知天不假年,无福消受,才留在潭底洞府,留赠有缘,凡吃金橘一粒,足抵十年内功修为,你这一口气吃了二十几粒,又不知道行功揉化,不出一个对时,唉,小子,有得你受的了。”
秦玉大惊,哭丧着一副脸,哀声求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救救我,让我把它吐出来吧!”
说着,果然真的用手指伸进喉里拼命地挖。褚良骥挥手捉住,苦笑道:“现在吐也来不及啦,为师的现在也明白福缘二字了,你且不要慌,为师的自当成全你,把你调教成天下第一高手,那时,为师也面上有光,唉,人究竟不可逆天,为师好强一生,至今天才算参透这层因果,你看你!独自登山,无意碰上这么好的机缘,如非天数早定,哪能如此凑巧呢!”
他略停了停,又道:“不过,天残上人所遗这种功夫,连他自己也没有能练,皆因习练之时,甚是不易,而且必须童身习练,方可成功,不知你有这勇气承受那种练功时的苦楚没有?”
秦玉愣愣地问:“师父,要受什么苦呢?玉儿不怕,只要练得成武功,能报仇 玉儿什么苦也能承受。”
干尸魔君淡淡一笑,说道:“这种武功,就是你从潭底洞府里取来的那几本书中所载,名叫血影功,练这种武功,除了习练天残上乘心法,奠定内功基础外,并须在最后两年之内,分二十四次,每月剥去你一层皮肤,那种痛苦,你自问能忍受不能。”
秦玉听得毛骨悚然,骇道:“天呀!人剥了皮,还能活吗?”
褚良骥笑道:“自然能活,去一层皮肤,便接着会生出一层新的,天残心法就是为了专练这种武功所著,二十四月之后,血影功练成,平时看不出异样,一旦行功过气,通体立时变成血红色,不但可以飞行绝迹,而且浑身不畏刀刃,捏石成粉,开碑毙牛,岂止报仇易如反掌,当真是天下无人能敌,连为师也要自叹弗如了。”
秦玉见有这许多好处,高兴得雀跃三尺,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就给玉儿练吧,玉儿不怕痛苦了,但这种武功要多少时间才能练成呢?”
褚良骥沉吟了一会,说:“本来以一个已经有良好内功基础的人来说,总须四十年以上才能小成,你虽毫不会武,但你一口气吃了二十几粒金橘,此时功力,已胜为师,只待一个对时之后,药力畅达,任督冲三脉一通,再有十年,也可以稍有成就了。”
说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收拾好书盒革囊等物,然后正色向秦玉说道:“你既入我门中,趁你现在金橘药力尚未发作,为师正式收你作徒儿,才可带你回山,为你运功揉解药力,但本门尚有几条禁例,还下跪下受戒么?”
秦玉闻言,忙双膝一曲,扑地跪倒,说道:“玉儿诚心领受师父的训戒,师父,你老人家就请说吗!”
褚良骥缓缓伸手拉起秦玉头上发结,右掌横着一挥,陡的将发结切断,朗声说道:“为师鹊起武林,历数十余年,平生杀人如麻,不可记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有仇必报,受恩必偿,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找,灭其满门,饮血摘心,不过薄惩,凌暴拯弱,亦有义行,首重尊师,不得叛伦,师道永在,终身虔敬,欺师灭祖,罪如海深,技成反噬,人神共愤,不设重誓,难入我门。”
秦玉说道:“玉儿愿遵师父训戒,要是不能诚心实行,愿遭天雷击,死后尸骨无存,化作飞灰。”
褚良骥微微颔首,说道:“好,看不出你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嘴倒顶硬的,上有青天,下有为师,要是你言出不行,难逃今日此誓。”
秦玉磕头道:“情愿终身铭记不敢稍忘。”
褚良骥又道:“为师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但平生之中,尚有三不杀,第一,孕幼婴,不得杀戮。”
秦玉应了一句,磕了一个头。
褚良骥道:“第二,曾受恩泽,不得杀戮。”
秦玉应了一句,磕了一个头。
褚良骥道:“第三,贩夫走车,贫贱百姓,如无大恶,不得杀戮。”
秦玉又应了一句,磕了一个头。
褚良骥道:“起来吧。”
秦玉又磕了头,从地上爬起。褚良骥笑道:“你已是我门下弟子,可知道为师的上下称谓吗?”
秦玉惶恐地又跪了下去,说道:“玉儿该死,还不知道师父你叫什么呢?”
褚良骥哈哈大笑,把他从地上拉起 道:“为师姓褚,上良下骥,乃兖州人,江湖中因为师每以干尸人头为记,而且杀人太多,就送了为师一个绰号,叫做干尸魔君,你小子可要谨记了。”
秦玉应了,褚良骥这才摇了他的手,说:“现在为师就领你返山,再迟你体内药力一发,就要来不及了。”
秦玉问:“师父,你老人家住在哪里呢?”
褚良骥敞声笑道:“心肝盈盆血盈樽,白骨为屋皮为门,吕梁山中风光好,骷髅峰顶隐魔君。”
吟罢,又是一声震天长啸,那啸音激荡四野,树上积雪,纷纷下坠,干尸魔君褚良骥一手提了革囊,一手携了秦玉,纵身凌空,拔起七丈以上,快若流星一般,直落向小五台山绝顶之下,亮晶晶的雪地上,映着两点细小的黑影,仅只那么迅捷地闪晃了几次,刹那间就已消失在层峦群山之中,雪地上还是平坦光滑的,连一丝稀微的足迹也没有留下来。
夜风呼号,一阵紧似一阵,大地轮转,万物将苏,这世界寂静得可怕,也衬托出暴风雨将要来临以前,那份可惊可畏的沉默。
人们都卷卧在甜梦中,武林中在传言,也不过仅仅知道干尸魔君褚良骥在小五台山绝顶水潭边,为了手夺天残上人遗宝,连败三大门派高手,但谁会知道另一个远比褚良骥更为辣手难缠的鬼头,又已在培养成长之中呢。
韶光易逝,岁月如矢,十年,这不算太短的时间,在弹指之间已经无踪无迹的过去。
冀境重镇保定府,这一天正值集期,大街上人潮挤嚷,千商百业,汇聚竞销,真是好一番热闹景象也。
靠北一条宽阔的大街,清一色长条青石铺路,两旁全是高楼大厦,旅店、饭庄、酒楼,南北海货店一家连着一家,来来往往的尽是富商大贾,腰缠巨万殷实富户。街尾转弯的地方,有一间前后三进房屋、经营南北海货的商店,买卖虽说不上大,在保定府里也还勉强算得殷户之一,店主姓陈,三年之前方由外县近来,买房置产,落脚此处,这一家人口十分简单,除了一个老板娘,就只带着个贴身丫头迎春,另外一个在店里打杂的学徒来发,还是在本地招雇的,夫妻二口.又没有儿女,守着这么一份产业,倒是丰衣足食,无虑无忧,左邻右舍但有人问起陈老板为什么膝下犹虚也不续一房小,陈老板总是笑笑,说:“儿女在命里早就注定啦,该当无后,多娶几个小老婆又有什么用,何况咱们也不是没生育过,白白胖胖一个大小子,却在两岁时被拐子拐了去,您老说,这不是认命啦吗?”
邻里见他们夫妇甚易近人,也只当他们真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对于他们从何挣来这份家产,也就懒得再过问了。
这家茂原海货商店,生意并不十分兴隆,因为地点僻静,上门购货的实在也不多,可是,陈家二夫妇却是穿锦戴翠,鸡鸭鱼肉,每日里生活过得十分阔绰,也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少化用不尽的积蓄。
这一天,时已夜静,陈老板反剪着手,衔着杆烟袋,督促着来发提早收了店,上好门,回到上房,夫妻俩闭了房门,都并没有入睡,老板娘阮氏坐在床沿,陈老板背着两只手,尽在房里来回踱着方步,半晌之后,才听见阮氏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唉,焕文,你就不能够想想办法,除了这贼强人吗?像这样尽做活王八,亏你还想发什么鬼财,你不在乎,我可是吃不消了。长夜里叫这贼魔翻来复去的折磨……。”
陈老板连忙“嘘”了一声禁止她再说下去,又挨到窗口边向外张望半晌,这才回到床前,放低了嗓门,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冒失的,事已至此,你叫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好想呢,不要说这家伙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凭你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那能动得了他一根毫毛,再说他虽是让你受些折磨,咱们这样锦衣玉食,穿绸着缎又是那里来的,我的好妹子,你就多忍受点,只等咱们钱集够了,找到得力的帮手,那时却再作计较。唔!再作计较。”
阮氏狠狠地说:“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要到那一天才算集够钱呀,都是你这不长进的东西,一结交这种盗匪强人,你就知道要钱,做睁眼活王八也不在乎,你哪知道这贼胚不是人,简直就是禽兽,一夜里弄得人死去活来,你看,我这眼眶,这脸色,只怕等不到你集够钱,早就一命见了阎罗王喽。”
陈老板也不作辩驳,只一味的软求哀告,阮氏无法,也只好站起身起来,转到后间去净洗身子,准备承受那摆脱不了的噩运。
陈老板匆匆赶到后房里,把早已准备妥当的酒菜,亲自用盘盛了,捧到上房,又嘱咐来发和迎春各自去睡了,两夫妻愁眉苦脸的坐在八仙桌子前,等候一个人。
三更才过,就听得瓦面上一声轻响,陈老板连忙站起身来,接着,窗口“嚓”的一声,黑影晃处,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粉面无须的中年人。
那人脚才落地,就将手中捉着的一个花布包裹往地上一放,抬手揉了揉鼻尖,两只鼠目向室里横扫一遍,阴笑道:“唔!好香,是桌上美馔?还是娘子脸上的粉香?”
一面说着,一头伸过头去,在阮氏颊上“啧”的吻了一下,然后掉头向陈老板哈哈笑道:“老陈,亏你哪一辈子得来这份艳福,咱一闻到你这老板娘身上这又香又嫩的肉味,再有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了。”
陈老板“嘿嘿”苦笑,恭谨地侍候着那人在桌前坐下,一双贪婪的眼睛,都向地上那包东西直瞄。
那家伙大剌剌地坐在上方,一探粗臂就把阮氏搂在怀里,伸长了颈子,把鼻子塞在她胸前一阵揉,格格笑道:“老陈,说真的,有时候咱真想一刀把你宰了,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儿,你哪有福份消受呀!”
陈老板满脸尴尬地说:“龚兄,别开玩笑了,我这脖子那禁得你龚大侠一刀,你这还不满意?女人我替你奉养着,天天洗得干干净净等你来消受,我的大侠,你还放不过我么?”
那人听了,仰头敞声大笑起来,道:“对!对!说得对,要不是你这份孝心,就凭你和咱徒弟是个朋友,哪能跟咱称兄道弟,再说咱辛辛苦苦弄来的银子,怎就会给了你啦!你果然是咱的好朋友,好朋友,哈!哈!”
陈老板又拿眼斜了地上包里一眼,怯怯地说:“龚兄,今天又是满载而回啦?”
那人笑着把陈老板一带一推,饿狗吃屎的撞在那个包裹上,说道:“你去看看吧,省得一双贼眼,就像苍蝇见不得粪似的。”
陈老板毫不觉得受了侮辱,连忙三把两把将包裹打开,你瞧他两只馋眼都直了,布包打开,地上好大一堆金光灿烂的东西,元宝金锭,珠翠首饰,闪闪宝光,耀得他忘了自己贵姓,当然更忘了身后的妻子,正被人家搂着又摸又吻,嘴对着嘴儿喝上酒啦。
等那姓龚的手和嘴都得到了相当的满足,陈老板也收拾好了珠宝,回到桌边陪着喝酒,姓龚的仰头干了一杯,抹抹嘴上余滴,突然沉着脸说:“老陈,你别尽记挂着那包珠宝,这一次真是得来不易呢,要不是咱铁臂金刚龚彪底子硬朗,险些吃不了兜着走,你那盟兄飞鼠李七,就差一些叫人家卸了一条胳膊,落荒逃走,到现在还没能找回来。”
陈老板闻言色变,惊问:“是谁有这份能耐,连你龚大侠的梁子也敢架,岂不是吃了熊心豹胆么?”
龚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碗碟碰跳起老高,桌子一只角,登时被他拍得粉碎,狠狠地说:“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了,李七这杂种硬说打听清楚,这些东西是一个京官退任,路经此地,要带回江南家乡去的积蓄,少说也值数十万根子,咱师父千嘱万嘱,最好是能人财两劫,这是多要紧的事,咱早就想到,像这种捞饱了回乡的主儿,那能不请个把两个能手保镖的,再加上九华山那些对头,更没有一个软的,偏那杂种说没有,谁知才一伸手,就被几个初出道的雏儿截住,要不是咱两条铁臂硬,现在哪还能坐在这儿吃喝咧。”
陈老板眼睁得大大地一问道:“那几个雏儿都是些什么人物,这等扎手?”
龚彪道:“谁知道他娘的是些什么东西,反正是二男一女,脸蛋嫩的,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岁。”
正说着,突的外面又是一声衣袂飘风的声响,接着由窗口又窜进一个人来,这人一身皮包骨头,又瘦又小,鹰鼻鼠目,两耳招风,左脸上斜斜一条血槽,还正泊泊淌着鲜血,那小子一只手抚在伤口,一只手上提了一柄厚背鬼头刀,才一进房,就嚷道:“师父,你老人家倒先在这儿乐上啦,事还没完呢,叫我好一顿跑。”
龚彪“呸”的向他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贼娘的不中用的东西,几个雏儿也打发不了,还有脸来见咱呢!”
飞鼠李七却不服气,叫道:“师父,你以为东西到了手,就没事儿啦吗?人家三个点儿,只怕跟着就要追到了。”
龚彪听了,陡地一声虎吼,推开怀里的阮氏,跳起来喝道:“贼娘养的,这话是真的假的?”
李七方答得一句:“怎么不真……。”突见龚彪两眼一转,暴喝道:“小辈们真是不畏死么?”
只见他大袖一摆,两脚一顿,“刷”的一声从窗口穿射而出,李七也觉得事出蹊跷,一颤手中鬼头刀,“燕子穿帘”也接着出了窗子,只有阮氏和陈老板两个人吓得直钻床脚,浑身哆嗦,连地上那一大包金珠宝物也顾不得拾取了。
铁臂金刚龚彪晃身出屋,放眼看时,屋外天并中已并肩站着有男一女三个俊秀的少年,每人手中都是明晃晃一口长剑,其中一人较大的约有十八九岁,白净净的面孔,隆鼻方腮。另一个剑眉星目,胖胖身材满脸秀气,而那个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更是长得黛眉如春,凤眼似画,樱唇贝齿,婀娜多姿。这三人全是一色青衣动装,恍如玉树临风,嫦娥下凡,叫人走了好生心爱。
龚彪望着那小妞儿,一伸脖子,咽了一口馋涎,连怒火也自动熄了不少,沉声道:“你们这几个小辈,人不多大,他娘的胆子倒不小,竟然跟到这儿来了,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可怨不得咱铁臂金刚要下杀手啦!”
那女郎见他这样自吹自擂,首先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娇声说道:“姓袭的,你先别吹了,要有什么杀手绝招,方才在大路上为什么不抖出来,倒夹着尾巴跑得那么快呢?你当我们被你那宝贝徒弟绊住了,就能偷得财物,逃到这儿来享乐了么,告诉你吧,趁早别做梦啦!”
龚彪听她那一阵婉转莺声,真如黄莺出谷,空山鸟语,忍不住心里一荡,忙笑道:“唉哟,咱的小心肝,咱可不是打不过你,咱是怕出手重了,拧了你的杨柳腰咧!”
他本想还多吃几句豆腐,旁边那位剑眉星目少年早已暴怒,喝道:“无耻贼徒,死到临头,尚敢逞口舌轻薄吗?”
语音一落,已自发动,剑身一转一圈,左手一领剑诀,“玉女投梭”一剑刺向咽喉。龚彪武功原非弱者,见那少年剑尖颤动,寒气逼人,就知道这小子必有精湛技艺,不敢怠慢,身形滴溜溜一转,业已让过,叫道:“小子,咱跟妞儿说话,你吃什么飞醋。”同时左掌一翻,对准他执剑手腕“阳谿”穴便扣。
那少年果然不是庸手,右腕一挫,剑身疾翻,“缘木求鱼”直截小臂,招式既快又准。龚彪险些上了大当,急忙缩腕丢臂,脚下一滑,后退了四五尺。
女郎见一招就逼退了龚彪,大喜叫道:“二师兄,别对他客气,早些剁了吧!”
其实,龚彪再说不济,也断无一招使落败之理,少年这一招“缘木求鱼”,倒是使他暗自一惊,喝道:“小辈住手,你们和天目山空空贼秃是什么称呼?”
少年闻声收剑,一挑剑眉,说道:“方才在大路上你躲到哪里去了?亏你这两只贼眼还算未瞎.居然认得出天目山的奇禽剑法!”
龚彪道:“如此说来,你们这几个小辈果真是那空空贼秃的门下了?”
女郎傲然说道:“是又怎样?你再敢出口骂我师父,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龚彪证实了这三个少年男女真是天目山空空大师的门人,心中又怒又怕,圆睁双目,口里一阵桀桀怪笑,喝了一声:“如此可饶你们不得!”
陡地上步穿掌,呼的一声,一招“涉水登山”直劈向场中执剑少年的左肩,待那少年长剑反撩,振腕拒敌之时,突又收掌旋身,横身一掠,五指箕张,向立在一边的女郎抓到。
这一含忿出手,威势果然不似方才,刹时之间,攻敌闪身,均都快捷无比,场边一男一女见龚彪晃眼之间,欺近身边,齐声大喝,双剑并出,同向他探出的膀臂横截,而冷落在场中那个少年,也挥剑反扑,上来夹攻龚彪,一时间掌风剑影,迷迷漫漫,煞是惊人心魄,龚彪一人独战三人,又是赤手空拳对敌三支长剑,公然不惧,但见他身法展开,迅若狂风,在三支长剑中闪进穿出,相机反击,倒异常主动。
飞鼠李七见师父被三人围攻,尽管手中提着鬼头刀,却感觉—时插不上手,心念一动,便回身跃进房里,将地上那一包金银珠宝全都包好,挟在膝下,哪知那躲在床下的陈老板半晌没见人杀进房里来,渐渐又壮了胆,正想着要爬出来取珠宝包裹,就看见李七间进房来取了包裹要走,他一急,从床下面直滚了出来,一把拉住李七的裤腿,叫道:“李七哥,你是怎么啦,这东西可不能拿走,这是你师父给我的,你不能拿去!”
李七一抬腿,把他踢了两个筋斗,骂道:“陈焕文,什么东西是你的,连你老婆都是人家姓秦的,亏你还有脸争东西。”
说完,挟了包裹,闪身出房,叫道:“师父,我先走一步了。”
接着一顿脚,腾身上了房瓦。场子中那女郎见李七又要开溜,而且胁下挟着一个包裹,赶忙虚晃一剑,退出圈子,叫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截住这家伙,待我去追他回来!”
嗖!嗖!嗖!三个起落,飞也似直朝李七追下去。
李七号称“飞鼠”,武功虽说差劲一些,但轻功却高人一等,这时候又是情急逃命,哪还慢得了,晃眼之间,一追一追,已出去了三、四十里。
这时,夜色已深,城外荒郊,渺无人迹,两个人云奔电驰地出了城,直奔城南而来,正追逐之际,猛见自右侧方飞起一条黑影,其快无比,刹时已经临近“飞鼠”李七,忽然暗影一闪,一个五十来岁的精悍老头业已停身在李七前面,横挡住二人去路。
“飞鼠”李七奔得正急,一时收脚不住,直向那老头身上冲了过来,那老头不避不让,仅仅微抬左臂一挥,李七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无形阻力,犹如一堵气墙般把自已前冲之势阻得一阻,同时反弹而出,使人拿桩不稳,反而踉跄后退了七八步,险些一跤跌倒。
这时,那女郎接踵亦到,正赶上李七倒退过来,不觉大喜,长剑一抖,对准他“笑腰”穴上疾点而至。
李七前后受敌,急忙侧身闪避,已经迟了一步,被女郎这一封贴着左侧腰际擦过,“嗤”的一声响,将衣服划破,腰间肉上也被割破一条长的三寸的创口,痛得闷哼一声,差一点扑倒地上,那女郎得理不饶人,一振长剑,“横扫千军”拦腰便砍。
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低喝一声:“媚儿不可伤他。”肩头微晃,横身拦住那女郎,女郎见了这老头儿,果然急急撤招,惊叫道:“师叔,是你老人家来啦,这家伙就是抢劫顾伯伯的贼,为什么不让媚儿宰了他,你看,那包裹还在他身上咄!”
老头儿道:“我知道,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师父就是怕你们胡乱伤人,才特地要我赶来,你两位师兄呢?”
女郎答道:“他们尚在城里,和铁臂金刚龚彪过招呢。”
老头又道:“那咱们得快些去阻止,你那两位师兄也是火爆性儿,迟了又闹出事来。”说着,回头向呆在一边的“飞鼠”李七说道:“你大约也听过我,快将包裹留下,回去告诉你那师祖,就说天目二老不念旧恶,只要他不再为非作歹,总会网开一面,给他向善之机,他要是仍然不服,咱们两个老不死的随时都在天目山候驾,叫他不用半夜摘桃子,尽拣软的下手,人家顾玄同可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李七闻言,暗自吃惊,畏畏琐琐地问:“这么说来,你敢情就是天目二老之一的‘铁笛仙翁’卫民谊了?”
老头儿笑道:“不敢,正是我老头儿,怎么样,你这包东西可还愿意留下来么?”
“飞鼠”李七忖道:你既是成了名的前辈,谅来没有这份脸来对我一个后辈动手,但今天这包东西,看样儿不留下来是不行了。当下壮了壮胆,大声说道:“你老这么说,我就冲着你的面子,把东西留下来,但我师祖受够你们的欺侮,这件事可没有完,咱们是错过今天,走到哪里哪里再算。”
“铁笛仙翁”笑着点点头,道:“看不出你还真是个混混儿,当着我在,还没忘了交待场面话。”
那女郎嘴一撇,鄙夷地道:“哼,你自己识相,不放下来也不行。”
李七冷笑一声道:“你不要狗仗人势,走着瞧吧,李七爷有了你就是了。”
女郎大怒,一伦剑就要动手,却被“铁笛仙翁”卫民谊拦住,“飞鼠”李七哪敢多留,掷下包裹,鼠窜逃去。
卫民谊收了包裹,和那女郎同回保定府来。在路上,女郎向着他问:“师叔,这下是怪事了吗?师父那么远的巴巴叫我们赶了来,又顾虑这顾虑那,到底师父是怎么和铁臂金刚的师父他们结仇的?这顾伯伯又是谁?要咱们老远赶来护送?”
卫民谊一边走一边说:“这话说起来太长了,将来有时间你师父自会告诉你们,现在赶回城里要紧。”
那女郎却会放刁,见他不肯说,便一嘟嘴赌气不走了,道:“我最怕打闷葫芦啦,师叔你不说,我就站在这里不走。”
“铁笛仙翁”虽是她师叔,但知道这女孩子自幼被空空大师溺爱,娇纵成性,刁蛮异常,一时还真拿她没法,只得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又放刁啦,看师叔回去不告你的状,要你师父重重罚你才怪!”
女郎毫不在乎地笑着说:“哼,才不怕咧,师父不会罚我,你老人家什么时候看见他罚过我的?”
卫民谊实在无奈,只好说:“好啦,算我这师叔输了,咱们一面走,我一面告诉你还不成么?”
女郎这才笑笑,继续和师叔奔回保定,途中,卫民谊才把大略关系,简略的告诉了她一个大概:
原来空空大师俗家姓顾,本和顾玄同是嫡亲兄弟,但顾玄同热心仕途,而空空大师却酷爱武术,有一次为了和人赌胜,失手打死了人,这才逃入江湖,四处游荡,但他心中对这件憾事一直内愧无穷,不久得遇奇缘,跟随一位异人学得一身绝艺,接着落发出家,法名空空,原也是对这件往事一种愧悔之意,谁知事隔多年,却闻得那被他失手击毙的还有一个兄弟,拜在一位异人门下,也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江湖上有一个响亮的外号,人称“赤发太岁”裴仲谋,裴仲谋得知其兄死于人手,矢志报复,多少年来,一直在寻找空空大师的下落,但他仅仅知道空空大师的俗家名姓,却不知道他业已身入佛门、削发为僧这件事,直到近年之内,才打听出空空大师出家隐居在天目山,可是,这时空空大师亦已名满江湖,武功臻入化境,加以天目二老还有一个铁笛仙翁卫民谊亦是个棘手难缠人物,裴仲谋虽有寻仇之心,唯自知难敌二老,一直未敢妄动,现在空空大师的俗家兄长顾玄同告老退仕,携眷返乡,裴种谋就思暗下毒手,报复血仇,派了他座下弟子“铁臂金刚”龚彪率同徒孙“飞鼠”李七拦路劫杀顾玄同,他的意思,你既杀我兄弟,我也杀你兄弟,一报还一报.大家扯平,空空大师得讯,才连夜赶派门下三个徒儿下山,沿途护卫兄长,那两个少年,一个姓郑名雄风,人称“八步赶蝉”,一个姓鲁,单名一个庆字,人称“笑弥勒”,而这位俏女郎,正是空空大师最小的,也是更喜爱的女弟子,姓柳名媚,有一个美号,叫做“芙蓉仙子”。
当下铁笛仙翁卫民谊将空空大师和赤发太岁结怨经过,大略对柳媚说了一遍,二人已回到保定,柳媚带着师叔,寻到茂源商店时,却见这店里静悄悄,哪里还有铁臂金刚和郑雄风、鲁庆三人的人影,卫民谊诧道:“糟,都怪你死缠着要我讲这段因果,现在你二位师兄都不见了,这却如何是好?”
柳媚心里也急了,飞身到院内前前后后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再找到二位师兄,便道:“师叔,你且等等,待我进屋去提出个人来一问,就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了。”
说着,由房上掠身落地,掩到上房出外.轻轻推开窗户,向里一瞧,可把个柳媚吓得当时愣住了,开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民谊在房上见柳媚愣在窗前,不言不语,遂也飞身落地,低声叫道:“媚儿,怎么样?屋里可有人么?”
柳媚像是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刹时惊呼出声,飞也似奔了回来,一把抱住卫民谊的脖子,回声说道:“师叔,你去看看,啊!太可怕了。”
卫民谊放下柳媚,也不知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敛神运气,单掌护胸,一步步掩到窗外,向里一看,只见房内墙上,高高钉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满墙满地,涂满了鲜血,桌上面残席犹在,一盏油灯闪闪发出蓝光,益增室内情状的恐怖,柳媚跟在身后,轻声说道:“师叔,咱们走吧,这事情太怕人了。”
卫民谊道:“别怕,只不过两个人被杀了,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进去看看,这是谁干的事,竟这等残酷。”
柳媚无奈,只得拉了师叔的衣角,转身从房门进入屋内,谁知才一打开天井的房门,又见那门板上也钉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尸体紧贴门上,随着呀然而开的门户,登时暴露在他们的面前,柳媚被这突化的景象惊得险一些叫出声来,忙自己用手掩住自已的嘴巴,卫民谊籍着月色,详端那具尸体,见这女人年纪在十余岁,像是个丫头样儿,不知怎的被人就用厨房里的两支竹筷子,一左一右从肩胛钉入,高悬在门板上,头都低垂,长发上满是鲜血,头顶正中,清清楚楚有五个血洞,正像一只手的五个指姆印,卫民谊惊道:“咦!这是谁有这等深厚的功力,非但一抓毙命,还以两只细小的竹筷将人钉在门上,而且这竹筷并不是用槌物激进去,而是以内家掌力打入门板上的,这行凶的人功力之深,可想而知,但以一个如此深湛内功的人,又怎会对这种毫不会武的弱女子施这种辣手呢?”
他自言自语,柳媚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半闭着眼睛,跟在师叔身后,怎么说她半闭着眼睛呢,因为她本来害怕不敢看的,又忍不住偷偷向尸体上看了几眼。
二人穿过厨房,刚跨进下房房门,这门板上又高高悬着一具尸体,这一具是男尸,一样以竹筷钉在门上,一样头顶上有五个指姆大小的血窟窿,卫民谊看了.只一个劲直摇头。
进到上房,这里更比前两个吓人,原来墙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竟是全身赤裸,不但同样头上有洞,胛上钉着筷子,而且被割开了胸膛,肠肺等物,掷得满地,仅只人心人肝不见了,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卫民谊扯了床单,先将两个尸体身上掩住,然后挑亮了油灯,房里光亮陡增,更出人竟外的事接着又呈现在眼前。
场上本来是两具尸体,但却有三个鲜血人形迹印,靠边的一个显然是被人用东西蘸了血书上去的,那仅只画了一个血的人影,举手投足,翩翩如生,旁边却有两行鲜血写的小字,卫民谊忙移过灯盏,只见上面写着十六个鲜红的字:
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人若欺我,灭其满门。
卫民谊虽说经验老到,看到这种残酷凄惨,伤绝人寰的事也不禁怵目惊心,沉思不语。
柳媚呼吸急迫地喘了半天气,才悠悠说道:“师叔,你看这会是谁干的事呢,这人也未免手段太毒了。”
卫民谊满脸冷漠地说:“这人必是个面冷心狠,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知道这家店主与他曾有过什么血海深仇,使得他下这种毒手,你两个师兄下落不明,是不是也遭了不测,确令人可虑!”
柳媚着了慌,忙道:“那我们快去找吧!”接着又叹道:“唉!我就离开了这么短短一点时间,要是这人行凶的时候,师兄他们在场,必然会遭他毒手的。”
方在说着话,卫民谊突然扬手煽灭了桌上灯火。黑暗中一带柳媚,低声喝道:“噤声!”
柳媚立时住口,侧耳细辨,果然听得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声极其微弱的呻吟,那声音就像一个被埋在地下,从泥土中发出来的呼唤一样,断断续续,十分难闻难辨,柳用听得浑身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轻声说:“师叔,那是谁?在哪儿呀?”
“铁笛仙翁”凝神又待了一会,倏然抓住柳媚的左手,急道:“快,那是你大师兄!”
说着用力一带柳媚,二人穿窗跃出,细辨声音方向,摸索到院内一株巨大的树下,柳媚眼尖,早看到树身上横着半截人身,一声惊呼:“师叔,在那儿了,你看!”
铁笛仙翁侧头也看见了那奇怪的现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那颗大树树身上,正露出半个人身子.那是一双脚,直挺挺横着,整个上半身连头连手全都插在树身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儿的,树身上本来没有洞孔,硬是把人直插进里面的,树与人合笼之处,紧紧密密,连半分空隙也没有。
柳媚一看那双脚,可不是她的大师兄“八步赶蝉”郑雄风吗?但可不明白他怎么赶蝉连人赶进了树干的,连忙上前抱住两条腿,向外用力就拔。
郑雄风整个上半身紧紧夹在树干上,哪里拉得出来,铁笛仙翁连忙制止柳媚蛮干,道:“傻丫头,你要把他拉断是不是,放手让我来。”
柳媚松了手,嘟着嘴退到一边,叽咕着说:“这不是神经病吗?好好的钻到树干里去做什么。”
铁笛仙翁一手托着郑雄风下半身.一手潜掌力,掌心抵住树身,霍的登掌吐劲,只听“嘶”的一声,树身应手而碎,卫民谊右手轻轻一带,就将郑雄风从树身中拉了出来。
郑雄风长长呼了一口气,但却浑身软绵绵的,不能够动弹,卫民谊见他还被人点了穴,便忙拍开他被制穴道,将他平放地上 缓缓推宫活血,足闹了顿饭之久,郑雄风才算完全恢复过来,翻身从地上爬起,向卫民谊叩了头,说:“师叔,你老人家要是不来,雄儿只有死在这树里了。”
柳媚便问:“大师兄,你好端端怎么会被人栽在树上的?二师兄呢?”
郑雄风兀自摇头乍舌道:“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卫民谊道:“不要紧,你慢慢把经过情形详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是如何跟你交上手的?”
郑雄风略为定了定神,这才讲出一段骇人听闻的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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