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英默默地随一群少林僧走向大雄宝殿。其间,房英不禁疑窦重重。
他觉得这些武当道人来得太快,自己一路昼夜急赶,前脚刚到,他们却后脚赶至。
房英思索着,不知不觉地已进入前寺大雄宝殿,耳中倏听少林掌门镜清弹师一声惊噫!他怔然摒弃杂念,目光—瞬间,也不禁一愕!
殿中冷清清地根本没有什么武当道人,只有两名年轻僧人,屹立殿门口。
镜清禅师停步正欲喝问,那屹立殿门门的—名僧人已疾步上前—礼,垂首禀道:“启禀掌门,武当掌门及—干道长皆在殿前站候。
镜清掌门神色又是—惑,道:“为何不恭迎入殿待茶?”
年轻们人道:“武当掌门人不愿入殿,弟子也感奇怪。”
镜清一挥手,再举步缓缓出大殿门口。这时,房英已看清大殿前铺着石板的天井中,屹立着十四名气度沉着,肩扎长剑的武当道人。
那假的清虚真人站在天井中央,长髯飘拂,神色俨然。左旁面对大殿,雁行排列着武当三老:清涵、清水、清心。
右边是辈份低—辈的“武当十剑”飞云,白云、彩云,飘云、浮云、氲云、福云、芷云、祥云等十名中年道长。
其中除三老及掌门,房英在武当见过一面外,其余十剑,还是第一次见面。这时,他目光一接触那假掌门“清虚真人”,心头砰地一震,星眸中不自觉地暴射出一股仇火。
若不是在少林,环境不允许,若不是自知绝非对方敌手,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在那假清虚真人胸前刺上三剑。
但是,那清虚真人目光飘过房英脸上,神色却并无异样。只见他一见少林掌门出来,稽首一礼,呵呵一笑道:“镜清道友,十余年未见,今日相会,道友精神更加矍烁了!”
语气诚挚,正如故友相逢一般。
镜清禅师忙合什还礼道:“道兄仙容依旧,老衲衷心欣慰,何不入殿待茶!”
说着,目光带着疑惑,侧首瞥了房英一眼。
不错,老和尚的确有点怀疑,武当掌门与他十余年前,时相往还,而且因为同属方外之士,所以交谊极深.现在,他凭一甲子余阅历,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位“清虚真人”是假的,“幻容”“变骨”之术可以改变人的容貌,可是眼前的“清虚真人”,一言一行,莫不与十余年前—样。这种举动酷肖逼真之处,却非功力所及,若不是房英刚才告警,老和尚早巳前迎把臂叙旧,然而现在,此刻表示任何意见,只有陡增纷乱。何况,他还不知道那“清虚真人”此来究竟是为什么?
却见“清虚真人”微笑道:“道兄盛意心领,贫道因有急事,不想多作耽搁,故不愿打搅道兄清修。”
镜清禅师惑然道:“道兄匆匆而来,又要匆匆离去,敢情有什么重大事故?”
“清虚真人”道:“不错,贫道此来,想请道兄赐助!”
镜清禅师微笑道:“道兄出言过谦了,不说谊属同道,就以道兄与老衲近三十年交谊,若有效劳之处,理当尽力,道兄但请吩咐!”
”清虚真人”道:“既如此说,贫道就冒昧了。”
接着伸手—指房英道:“贫道此来,就是为这孽障,万望道兄成全,交给贫道带回去。”
房英一听这话,神色不禁一变,暗道:“果然不错,是为我而来,但他怎会知道我行踪呢?”
却见镜清禅师白眉耸动,惑然道:“道兄知道这子是谁么?”
“清虚真人”道:“贫道当然知道。”
镜清禅师益发讶然,道:“耳听房老樾檀与道兄交谊极深,这位少施主就是有得罪道兄之处,也该宽容一二。”
“清虚真人”微微—叹道:“道兄之言不错,只是此刻贫道纵有宽恕之心,却无办法可想了。”
镜清禅师愕然道:“这话怎么说?”
“清虚真人”神色凝重地道:“房施主前往敝观,贫道见是故人之子,以礼相待,哪知他心怀叵测,出手暗算,竟击毙本门门下弟子。唉!贫道若再包庇,何以能平千余弟子激愤之心。”
倏然“武当三老”为首的清涵道长怒道:“竖子,你既敢作,怎不敢当!”房英狂笑道:“藉口加罪,何患无词,请问道长,证据呢!”
只见镜清禅师一挥手,阻止房英再说下去,对“清虚真人”凝重地道:“房少施主是少林之客,道兄却是老衲故交,且谊属同道,实应守望相助。但如今各执一词,老衲不知应该如何处置?”
“清虚真人”,沉声道:“狼子之心,道兄难道还要包庇他么?”
镜清禅师白眉紧皱,侧首又怀疑地瞥了房英—眼!
这位佛门高僧生平未遇到过什么难题,现在感到左右两难。事情颇为扎手。房英怒极冷笑道:“道长骗人的本事,确是愈来愈高明了,只是信口之言,镜清前辈怎会相信……”
“清虚真人”道:“事证俱在,岂能容你遁词。”举手击掌,连拍二下。
只见“武当十剑”中的浮云道长疾步出列,躬身道:“掌门人有何吩咐?”
“清虚真人”挥手道:“速把证物抬来,让少林掌门人一观!”
浮云道长应诺而退,转身奔出寺门。
镜清禅师及—干少林高僧见状—愕,目光一抬,这才看清在寺门外停着—辆白色素车,车前还有二名年青武当道人肃立着。
此刻—见浮云道长出寺一挥,立刻在车蓬后拉出一口棺木,静寂而迅速地抬入寺中, 直至“大雄宝殿”台阶下一横,轻轻放下。
房英心头震动,厉喝道:“这是谁?”
武当“清虚真人”神色似乎极力悲痛地道:“是谁,你不会看么?”向屹立于棺旁的浮云道长—挥手,喝道:“启棺让少林道友过日。”
浮云道长立刻双掌在棺缘一按一掀,咔嚓一声,棺盖应声而开,房英目光瞬处,心头猛然一跳。
在棺中直挺挺躺着一具道装尸体,正是在武当被自己挟持又放过的武当三代弟子凌竹道人。
这刹那,房英心头狂怒,厉吼道:“这是阴谋,有‘寒竹’前辈为证,我房英虽当时挟持他点了他腰际‘软’‘麻’二穴,却并未伤害他。”
他激怒得胸头起伏不停,喘过一口气,接着道:“莫非是你这个假掌门人自己弄的鬼,不惜杀死弟子,来诬赖他人?”
话声刚落,浮云道长已悲愤地厉喝道:“住口,你杀了本门弟子,竟还敢侮辱贫道掌门人!”反手一探,刷地一声,肩头探手一掣,长剑已在手中。
倏见“清虚真人”喝道:“浮云不得在少林寺中无礼。”
接着对房英冷冷一笑道:“不错,你只点了凌竹腰部的‘软’、‘麻’二穴,部位是‘冲门’、‘气舍’二穴是么?嘿嘿!当初本掌门人不察,所以不为已甚,放你离开武当,怎知你竟暗下毒手,竟以‘断经’手法,捏断他阳矫二经……”
说到这里,倏然目光移向镜清大师道:“若是不信,清道兄过目。”
说活声中,浮云已撕开尸躯上布袍,露出腰部,果见右侧“冲门”、“气舍”二穴上,青肿起两大块,且紫色瘀凝。不错,这正是“断经斩脉”手法的伤症。
房英暗暗怒骂无耻,正欲再辩,目光瞥见镜清掌门的皱眉神色,心中倏然泛起一丝警惕,觉得此刻自己的安危,完全处在少林掌门人的一念之间,如不能在这危险关头,力持镇静,说不定反被对方所趁。
这些念头一转,胸头怒火顿消,神志转起清灵,缄默地静静扫视殿前那些武当道人,置心中却焦急地在等镜清禅师发言。
镜清禅师却白眉耸皱,目光注视着尸体,默默不语。
这位佛门高僧对房英与武当掌门间的纠葛,现在已完全明了,可是对其中真象,却愈来愈迷茫。
房英的报告,确实耸人听闻,而现在,这位“清虚真人”不温不火的表现,却令他真假莫辨。
这位佛门高僧觉得,除非是一派掌门,除非是是修为深湛的玄门之士,决难表现出这份虽怒而不行动,虽仇而仍持理相争的修养。
问题的中心,在于这位“清虚真人”是真是假?然而目前要辨明这一点,确已感非常困难。
镜清禅师暗暗一叹!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难于处理的。于是他佛眼再巡视着“武当三老”及“武当十剑”,这十三位武当道脸上果如“清虚真人”所说,巳现出愠怒不耐之色。
在不愿伤了与武当数十年来的交谊,知道这事一处理不慎,立陷兵戎杀机,但于情于理,又不能交出房英而伤少林令誉的情形下,镜清禅师苦思着两全之策。
沉默……四周的气氛静得令人窒息。
这刹那之间,少林寺前殿虽有这么多人,却沉静得针落可闻。可是力持镇静的房英,内心却渐渐紧张,背上巳渐透出阵阵汗水。
他倏然感到自己的处境相当危险,少林掌门镜清禅师的沉默,表示着对自己刚才的报讯并不尽信。而自己到少林,那假武当掌门人竟后脚跟到,显示自己的行踪,仍逃不过对方眼线,说不定在少林寺中,或左右也隐伏着强敌。
此刻的房英倏然明白,自己变成一场武林大劫的关键,对方所以千方百计要逮捕自己及父亲,是唯恐阴谋未成熟前被泄露。
他想到那神秘的“天香院”……想到“寒竹先生”临终前的话,忐忑的心头不禁暗暗道:“我不能这样等待下去,假如镜清禅师对我不利,岂非……”
转念至此,心头狂跳,再也沉不住气,目光四下一溜,正想走为上策……
蓦地见镜清禅师长叹一声道:“清虚道兄,贵派弟子被杀,礴实令人气怒难平,只是道兄能否为老衲设想一下?”
“清虚真人”稽首一礼道:“贫道知道掌门人措置困难,但望在数十年交谊,俯允其成。”说完又恭谦地深深一礼。
镜清禅师倏然长笑一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本,老衲以为,这事处理,并非仅有这一途可行,道兄修为深厚,已达神虚灵清境界。哈哈哈!道兄还记得十五年前老衲与道兄联袂遨游少室峰,眼见灵山空寂、大千沙小,道兄自己一时感怀所念的那首诗么?”
“诗?”“清虚真人”微微一愕,旋即干涩地笑道:“贫道自然记得,只是身为武当掌门,若门下弟子被杀,无动于衷,岂非难服众愤而贻讥于江湖?”
镜清禅师神色倏然一整,道:“道兄既欲坚持,老衲为少林令誉,必须考虑,道兄是否能给老衲一柱香时间?”
“清虚真人”复稽首道:“掌门人是否能赐告,考虑重点是什么?”
他说完微微一叹复解释道:“贫道是说,若道兄考虑不愿交出那孽障,贫道就不想多等,若是考虑交出方式,贫道愿站候道兄渝旨。”
镜清禅师凝重地道:“老衲明了道兄立场,故考虑交出房少施主的方式,只是为了少林令誉,不得不与摩达院长老商议!”
此言一出,一旁的房英神色大变,他念头未转,已见镜清禅师侧首道:“施主,请暂与老衲入殿!”
房英悲愤填胸,眼见在众目之下,要逃实在困难,不由愤然冷笑,也不说话,转身进入大殿,耳中已听得“清虚真人”笑道:“贫道先代武当拜谢,并在殿前恭候道兄法谕。”
这时,镜清禅师也退入殿中,向侍立的两名青年僧人挥手道:“关上殿门。”
两名年轻僧人—声应诺,双双拉上殿门,房英见状心头—沉,再禁不住怒火勃发,沉声道:“大师要拿晚辈如何处置?”
只见镜清禅师微微一笑,道:“施主稍安毋躁,请随老衲来!”缓步带着四护法,八罗汉向殿里一座偏门走去。
房英见镜清禅师神色间并未有对自己不利的迹象,不由惑然,只得默默跟着。
穿过门户,目光一扫,是一间面积略小的后殿,四壁挂着书联佛画,摆饰着许多椅桌,仿佛是专门议事的后殿。
房英目光倏然扫及壁上也有—幅清虚真人的手迹,心中顿时浮起一阵慨叹,觉得父亲生性实在太直,如今竟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漩涡中心……
却见镜清禅师在靠里一张檀香椅中坐落,对两旁侍立的四护法、八罗汉沉声道:“武当掌门突然为房少施主来,突出老衲意料之外,你等看这位武当掌门人是假是真?”
四大护法中的法净僧合什接口道:“弟子昔年曾与武当掌门多次交谈,以目前而论,实看不出是假的迹象!”
法净僧一旁的法光护法冷冷一瞥房英,道:“弟子以为,道佛二门,殊途同归,且这位房少施主既敢杀孽,必有自处之策,弟子以为本寺不宜卷入纠纷,而与武当伤了和气。”言下有交出房英之意。
房英暗自一声悲叹!这时他方了解父亲当初不肯直接指出真象,只用暗示,就以“寒竹先生”这等盛名人物,明知有伪,也不肯昭然揭发的理由,实因滋事体大,如非有确切证据,难以令人相信。
此刻,他缄默不言,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多说无益,不如静以待变。
只见镜清禅师点点头,转对房英道:“少施主告警之言,老衲觉得煞费衡量,难辨真伪!”
房英冷笑—声道:“是真是伪,晚辈已尽所言,只可惜‘寒竹’前辈死难瞑目,千万叮嘱晚辈来少林传汛,却得这般结果。”
镜清禅师微微一笑,道:“少施主曾说过,怀疑起因于两卷书轴,是么?”
房英冷冷道:“不错。”
镜清禅师道:“少施主自觉目力能辨真伪?”
房英道:“晚辈幼受家父训诲,自信尚有此目力。”
镜清禅师点点头道:“虎门无犬子,以‘神眼’房老檀樾盛誉,少施主目力过人,自理所当然,只是老衲尚要试验一次。”
房英坦然道:“晚辈遵命,不知要怎么试验法?”
镜清禅师目光一扫左右,道:“法净,法本接谕。”
两旁侍立的法净、法本闪身而出,同时垂首道:“弟子听谕。”
镜清禅师嘴唇启动,却未发出声音,只见二位护法听完一应诺,躬身而退。
片刻之后,二位护法匆匆复入,手中各持着一张黄纸,纸上墨迹淋漓,双手给镜清禅师。
这位少林掌门接过看了一眼,对房英凝重地道:“少施主既自诩目力,老衲就以这二张书法相试,事关施主自身安危,希望慎重辨别,将所得告知老衲。”伸手将二张黄纸递出。
房英接过,垂首注目,只见纸上各写着“苦海无边”四个大宇:一张作篆书,一张作隶楷。他仔细一比较,却发觉字体虽然有别,然勾划撇捺间气势完全相同,不由微微一笑,抬头道:“晚辈虽未见过二位大师手泽,但由这两张笔法上看,明是各异,神韵却完全一致,谅必出于一人笔下。”
镜清禅师待房英说完,目光淡淡地向法净,法本二僧一瞥,倏然开口喝道:“无尘听令。”
八位罗汉僧中闪出一僧垂首合什道:“弟子听谕!”
镜清禅师凝重地道:“传达武当掌门人,请即亲笔录一收据,言明经过,本掌门当亲自交人,将来若有人质问少林,也可有一依据,免使本寺无故卷入漩涡。”
无尘僧应诺而退,急奔出殿。
房英顿时心头大震,暗忖道:“难道我看错了!”
他仔细注目,再比较二张字迹,看来看去,却是同一人笔迹。
就在这时,已见无尘僧返身奔回,手执一张素笺,交给镜清禅师,垂手禀道:“回禀师祖,武当所书收据请即过目,武当掌门人称感谢师祖感情,希望速将人交出。”
镜清禅师接过素纸,目光一瞬,道:“此收据是武当掌门亲笔么?”
无尘僧道:“收据是武当三老中的清涵道长所书,但由清虚掌门人亲自画押。”
镜清禅师点点头,挥退无尘僧,对房英道:“少施主,墙上有昔年清虚道友所赠亲笔。现在老衲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请说出真伪之别,在那一点?”
说完,手一扬,那纸收据已向房英平平飘至。
神思混乱中的房英伸手接住,垂首向纸上最后画押的“十”字注视起来。
只见他额上汗水滚滚而落,目光凝视,一瞬不瞬屹立沉思,如同木偶一般。
要知道他刚才因见镜清禅师要把自己交给武当,心中感到必是自己鉴别错误,此刻已把全副精力,放在眼前这张收据的字迹上。
这种精力损耗,比一场亡命肉搏,犹有过之。同时房英觉得生死可以不计,但房家在武林中的“神眼”之誉,却不容有损,故他凝视在纸上最后划押的“十”字上,不敢下断论。
可是第—次的答案,已有问题。在患得患失的心理下,他的神思,已不复像刚才那么清朗,加以只有一个简单的“十”,要与壁上真迹对照,使他更感吃力。
良久,才见房英长长嘘出一口气,抬目对镜清禅师凝重地道:“判书法之真伪,首重神韵,画押笔划,虽只有一横一竖,但与壁上亲联中的‘幸’字相比较,仍可看出差别。”说着,缓缓走到挂着清虚真人赠联的壁旁,手指上面字迹,接下去道:“这‘幸’字,轻灵飘逸,却仍不失苍健有力。然看收据上画押的‘十’,表面与真迹毫无差异,但究其墨色浓淡,着笔粗细,却可看出粗重躁急,毫无出尘之概,韵味犹减一筹。”
说到这里,沉重地目注镜清禅师道:“掌门前辈以为然否?”
“哈哈哈……”镜清禅师倏然一声长笑,笑声中倏然起立。
房英心头又是砰然一震!神色惨变。
口 口 口
他心头倏地浮起无限的愤怒和悲哀。
他觉得第一次的鉴定,纵然有错,可是这一次,绝不会有误失,若再否定,显然这位少林掌门在衡量厉害关系而并不是论是非了。
在悲怒交集中,房英已沉势蓄势,准备一见形势不对,就欲硬闯出去,他虽觉得闯出去的希望极为微弱,但他绝不甘束手就缚。
却见镜清禅师笑声一顿,向房英道:“老衲久闻房家‘神眼’之誉,今日一见果不虚传,至于少施主的安危,老衲极力担当。”
意外的赞誉,使紧张悲愤的房英,反而一呆。
只见护法僧法净急急道:“掌门师尊?难道那武当清虚掌门人果是假的?”
镜清禅师神色倏变慎重,沉声道:“不错,这位武当掌门确非昔年的清虚道友了。”
法净凝重地道:“以书法来判断人的真伪,弟子觉得失之轻率,希望掌门人考虑。”
镜清禅师道:“本掌门并不轻率,刚才后殿对答中,老衲已起怀疑。”
一干少林高僧神色顿时诧然,只见镜清禅师接下去道:“法净,你还记得刚才老衲对‘武当掌门’提起十五年前所吟的诗么?”
法净垂首合什道:“弟子记得。”
镜清弹师道:“其实当年清虚道友并未吟什么诗,然而这位‘武当掌门’却支吾以对。由此点判断,真伪立辨。”
房英此刻紧张的心情已经一宽,闻言暗道:“—代佛门高僧,果有超人智慧。”当下对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和尚大感钦佩。
只见镜清禅师语声沉重地继续道:“但是老衲刚才仍保持七分怀疑,故命尔等以书法相试。法净,刚才两张字迹是你一人手笔么?”
法净点头道:“不错。”
镜清禅师道:“但老衲仍不相信,再诱取那‘武当掌门’字迹相试,这位房少施主鉴别之言,极为中肯,老衲对书法虽属不精,但—经提示,也看出其中差异,法净,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服么?”
这时的法净僧已心悦诚服地道:“弟子冒渎,请师尊裁夺。”
镜清禅师道:“事理愈辨愈明,只是此刻若不交出房施主,难免一场干戈。唉!少林寺的清净岁月,恐怕不复存在了。”
房英急急上前几步,激动地道:“是晚辈拖累了前辈。”
镜清禅师肃然道:“施主此举,或可使少林免于一场大劫,老衲感谢尚且不及,怎可言‘拖累’二字,现在咱们应该出去应付武当道友了。”
说完,转对知客僧法善吩咐道:“法善,密传令谕,前堂弟子,一律戒备,达摩院长老,罗汉堂,戒坛各弟子,听候调遣。”
知客僧法善应诺匆匆而退,小小的议事后殿顿时陷入一片紧张的气氛中。
于是,在沉重的心情下,这位少林掌门人走出后殿,向大雄宝殿行去。
大雄宝殿的大门复徐徐启开,房英随着少林掌门在四大护法、八罗汉的拥护下,走出殿外,目光扫视间,殿前的武当道人神色间皆焦灼不耐。
这时那“清虚真人”见少林掌门等再度出现,神色一振,急急道:“镜清道兄,多蒙俯允,现在可以交人了么?”
镜清禅师合什冷冷道:“老衲既已允许,自当履行诺言。只是方式上老衲觉得应先向道友说清楚。”
“清虚真人”神色微喜道:“请道兄吩咐!”
镜清禅师道:“请各位道友寺外等候,老衲送房施主出少林后,任由道友逮捕。”
“清虚真人”眉头微皱道:“就是现在?”
镜清禅师道:“房施主在少林寺中,仍算宾客,故时间一点,老衲不敢确定。”
“清虚真人”神色一沉,冷笑道:“少林寺有前后左右四道门户,时间不能确定,大概门户也不能确定了!”
镜清禅师冷冷道:“确是如此。”
这一直率的答复,含意已表露无遗,蓦地只见“武当三老”为首的清涵道长怒声道:“掌门道兄,你难道不顾武当少林数十年来交谊?”
镜清禅师肃然合什道:“长老责备过重了。并非老衲不顾交谊,只是时过境移,老衲纵然顾全道义,将来难免被贵派唾骂。”
清涵道长身旁的清心道长一愕,朗声道:“镜清道兄此言用意何在?”
镜清禅师双目精光一闪,宽大的衣袖一扬,倏指着“清虚真人”,肃穆地道:“贵派掌门人,已非昔年清虚道友,老衲这份交情岂非吃力不讨好。”
此言—出,“武当三老”、“十剑”神色齐齐—震,同时转首向那“清虚真人”望去。
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更不相信这是事实。但是一代少林至尊,地位是何等崇高,若非有所见,岂会信口开河?
只见“清虚真人”神色铁青,气极长笑,双目精光四射,对三老、十剑道:“尔等看贫道有假么?”
说完,反手缓缓抽出肩头长剑,左手捏剑决,右手搭于左手剑诀食指第二节上,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房英暗暗一叹道:“此人不论是谁,单以这等折人风度,必对摹仿清虚真人,下过一番若心,看来,除非能点破他一身功力,使他现出原形,武当门下是不会相信警告了!”
果然,只见三老、十剑望了一眼,悚然垂首躬身道:“掌门人岂能有假!”
原来三老、十剑在怀疑下,倏又不信,关键就在这一式武当剑术绝学“玄玑三式”的亮门立户式上。
其中三老是清虚真人的师弟,十剑是清虚真人的嫡传弟子,他们对清虚真人的一些小动作,自然极为清楚。
而现在,这位‘清虚真人’施出唯武当掌门人才能获传的“玄玑三式”,亮剑立式的“横笏朝阙”,长剑正好与平常一样,剑尖搭在食指第二节,这怎会是假的?
只见三老之首清涵道长倏然转首,对镜清禅师厉声道:“好一位佛门高僧,不答应交人,也还罢了,竟敢危言耸听,挑拨离间!”
镜清禅师倏然长叹一声道:“清涵道友既是不信,就算老衲多说……”
“清虚真人”冷笑一声道:“危言耸听可以不究,包庇武当仇敌,不能轻罢。镜清道友,若不交房英,休怪贫道以剑要人!”
镜清禅师脸色一沉,白眉轩动,道:“道友要动手?”
清涵道长狂笑一声道:“动手又有何惧。掌门人,贫道以一柄长剑先领教少林绝学!”刷地一声,亮出长剑,退立三步,凝神蓄势,注视着镜清禅师,准备动手。
大殿前一干少林高僧,见状个个神色愠怒,跃跃欲动。
却见“清虚真人”沉喝道:“清涵师弟,忘了贫道叮嘱?”
清涵道长默然垂剑,强制激动道:“弟子不敢!”
“清虚真人”倏长吟道:“群策群力,共进共退,武当弟子,摆阵!”
后半段喝声一落,殿前人影如花一般爆开。只见道衣飘忽,人影飞闪,武当十剑五五分开左右,武当三老右二左一,也迅即站好位置,呛郎连声过处,十四柄长剑,齐齐出鞘,动作划一,寒光顿如长虹而起,面积不过方圆六七丈的天井中,立刻剑气弥漫,气氛一紧。
时已卯时,朝阳高升,映着寒森森的剑芒,隐泛起一片沉沉杀机。
少林镜清禅师神色一凝,目注殿前武当道人排列的阵式,十四个人却正好是两座“北斗七星剑阵”。“斗柄”微斜,二阵相联,不由沉声喝道:“道友们一定要开杀戒么?”
仗剑屹立中央的“清虚真人”厉声道:“除非道兄能够交出.房英,否则少林武当从此断义,贫道并以‘北斗七星连环剑阵’,请少林高僧人阵一会,若能破阵,贫道就退出寺门,若不能破阵,贫道就自行拿人!”
房英此刻暗暗惊震无比,他素闻武当的“七星剑阵”与少林的“达摩罗汉阵”为道佛二门无上绝学,当今武林中,还没有任何人敢轻闯试锋,看来这假武当掌门此来已存心火拚。而且这双七星连环阵,却是第一次听到,想必更是厉害无比。这—阵搏斗,鹿死谁手,显然无可预料。
他紧张地注视着镜清禅师反应。只见这位少林掌门口中倏朗诵一声佛号,随着殿房四周响起一声梵唱,梵唱声中,四周禅房僧衣晃动,人影乱动,倏然冒出三十余少林僧人,个个手执戒刀禅杖,神色肃穆,仰首俯视屹立。
“清虚真人”仰首四下一扫,神色闪过一丝惊容,旋即狂笑一声道:“堂堂少林欲以多为胜么?”
镜清禅师冷冷道:“老衲决不恃众,只是警告道友不得妄动,彼此一言为定,以破阵决胜负。”
“清虚真人”厉笑道:“镜清道友,期望你不要后悔!”
镜清禅师气极长笑道:“老衲倒希望道友勿作孤注一掷!”
“清虚真人”鼻中冷冷一哼,身形倏动,飘到右五“七星剑阵”“玄玑”主位上,喝道:“请少林掌门人阵!”
镜清禅师倏然举掌三击,“拍拍拍”三声响过,殿左回廊上倏然出现四位手执禅杖白眉白袍,神貌奇古的老僧。
只见四僧齐齐向镜清禅师合什道:“达摩四僧,恭接掌门谕令。”
殿前的武当道人一听“达摩四僧”,神色齐皆一惊!
要知道少林的达摩四长老,身份奇高无比,非重大事件,绝不露面。如以辈份算,这四个静字辈高僧,比掌门人还高出一辈。
可是那“清虚真人”在一惊之下,神色之间却有点阴晴不停,显然另有阴谋。
只见镜清禅师单掌立胸,还礼低声道:“老衲恭请四位长老一闯剑阵!”
接着又向身畔一挥手道:“四位护法弟子,伴四老入阵!”
四护法及四长老同时躬身应道:“遵谕!”
殿门口二名弟子早将四护法禅杖取上。于是八名少林高僧一左一右同时下了台阶,会合一齐,采取并肩之势,举杖缓步,向二座“七星剑阵”中间欺去。
十四位武当道人,此刻脸上露出层层杀机,个个剑指北斗,屹立如山,少林四长老、四护法入阵后竟未遇阻挡。
这刹那,阵中八僧人影一花,采取“人”字形阵势,一横停身。“达摩四老”中首,二,静因、静果大师,面对右边“七星阵”主枢站立,后面四护法斜雁行分立,最后是四老中三、四二僧静坚、静天分在“人”字二尾,面对“七星剑”站立。
这是少林寺中,专对付阵法的“天龙御云”列式,具有首尾相顾之妙。
只见面对七星主枢“清虚真人”的为首静因长老举杖合什道:“老衲恭清道长展阵!”
语声方落,“清虚真人”剑诀斜指,朗声喝道:“武当剑术举世重。”
左阵主枢上的清涵道人迅速接下去:“七星连环振雄风。”
右角清水道长长啸道:“北斗一横阴阳易。”
左角屹立于左阵尾的清心道长接下去唱道:“入阵历劫无英雄。”
这四句诵,高响入云,诵声一落,刷地一声,右阵五柄长剑,挟着森森长虹,如电光般,向为首静因长老削去。
左阵同时六条寒光,也挟着嘶嘶剑气,分向静坚、静天二人罩去。
刹那之间,剑气大成,寒虹横空,平地涌起层层狂澜。
只见静因口中响起一声嘹亮佛号,纯钢禅杖一举,刷刷连攻四杖。右阵的静坚、静天二僧,却见僧衣飘指,倒卷三步。中间的护法四僧,立刻错身而上,禅杖齐举,一招“罗汉降魔十八杖”中的“韦驮祭杵”而上。
武当七星阵式突然一变,首尾一合,人影晃动,倏见五道剑光一漩,硬向少林“天龙御云”阵式中间切去。
为首静因一声大喝,身形飞旋,禅杖连出四招挡住攻势。
阵外的房英只见武当剑式,动作划一,剑剑凌厉,却在脚步移动间,暗藏无限玄机,不由大感惊佩。
而少林八僧在阵中,杖势大开大阖,雄浑无伦,看似乎拙,却在应对之际,以拙击巧,不失灵活,更是钦佩不已。
渐渐地,殿前天井中的人影愈旋愈快,阵中少林高僧顿被层层剑气包围,从外望去,简直分不出敌我。
镜清禅师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阵势,目光一瞬不瞬。房英更知道战势激烈,胜负难卜,也紧张地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少林后殿内院,响起一阵劈啪声,一股浓烟,挟集着火星,冲霄而起,站在四周禅房上监视戒备的弟子神色齐皆惊惶,高呼道:“不好,后殿起火啦!”
房英心头大惊,专神注视殿前战势的镜清禅师也立刻一变,只见一名年轻僧人从殿中匆匆奔至,垂首禀道:“启禀掌门人,后殿戒堂弟子五人被杀,有人纵火,请掌门人定夺。”语声急促,神色中充满惊惶。
镜清禅师怒极颤声道:“来人是谁?”
年轻僧人道:“来的是四名女子,个个身手奇高,却不知是那一门派!”
镜清禅师神色一怔,房英更是奇怪。江湖上著名门派,收女弟子的不多,而身手能敢闯少林捣乱的,更是少见,那些女子是什么来路呢?
正自猜测,已见镜清禅师—挥手,对传报弟子道:“速传谕戒堂、罗汉全力围敌救火,本掌门即到。”
传报僧人躬身而退,返身急奔。镜清禅师目光—瞥场中战势,对房英又道:“这是阴谋,无耻阴谋,想不到武当门下,明摆七星阵作为牵制,暗中却另有接应。”
这一说,房英心头一震,暗忖道:“那批女子莫非是‘天香院’中高手?”
转念至此,急道:“前辈何不赶去看看!”
镜清禅师含首道:“少施主请随老衲来!”转身进入殿中,向寺内奔去。
房英急急随跟,目光瞬处,只见所经门户,皆有寺僧持刀握禅,紧张戒备,一见镜清掌门经过,纷纷合什顶礼。
接连穿越四重院落,已见火花浓烟弥空,杀声震天,少林掌门精舍重地,已陷入一片火海。五十余僧人来往提水救火,而北角却有三十余僧人围着四名少女在激战。火光映照下,只见那四名少女分着蓝、绿、黄、红四色裙钗,在三十余僧人围攻之下,身手矫健,犹如四双蝴蝶在刀光杖风中飞翔,出手之势,轻灵迅捷,不下于一流高手。
镜清禅师目睹这种情形,神色满含悲愤,激动地喃喃道:“少林百余年来,未曾遇到这种情形,看来一场浩劫,已经开端了!”
房英此刻热血沸腾,抽出短剑,挺身道:“事皆由晚辈引起,晚辈愿为少林效劳。”
镜清伸手一拦,道:“区区几个孽障,少林尚能对付。不劳施主插手。只是老衲尚有几句话问施主。”
房英道:“前辈请问,晚辈知无不言。”
镜清禅师道:“寒竹施主除要施主传警外,尚有其他遗言否?”
房英一呆,呐呐道:“为避嫌疑,晚辈不敢请求。”
镜清禅师道:“少施主但说不妨!”
房英垂首道:“寒竹前辈要晚辈恳求掌门大师俯允在藏经楼中苦修二年。”
镜清禅师沉思半晌,道:“施主再请随老衲来!”僧衣飘指,竟不顾后院激战局势,转向左面一座高楼行去。
穿过二层回廊,楼前“藏经楼”横匾赫然入目,这时的房英惊喜得颤动起来,谁都知道少林藏经楼除了经堂主持及掌门人外,其余任何人皆不准擅入,因为少林武学的精华,全都储在楼中,关系着少林一脉的盛衰兴废,而现在,自己却有一份幸运,得睹这些武学秘芨。
他目光流动,只见此刻藏经楼四周,那些少林弟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紧张的戒备着,一见少林掌门出现,皆垂首顶礼。
房英亦步亦趋的跟着,倏见镜清禅师横过藏经楼,在楼左一块空地上站住,心头大感诧异,暗忖:“这位高僧不入经堂,站在那里做什么?”
正自讶然,倏见镜清禅师脚踏在一块青石板上,脚跟一旋,轰隆一声,那铺在地上的石板顾时横移,现出一个地道口,由外望去,石阶级级而下。
“啊!原来还有这等秘密机关!”房英心头恍然,已见镜清禅师拾级而下。
他急钻下去,十级石阶一过,却露出一扇门户,门户一推而开。房英走入,目光瞬处,不由一呆,暗道:“这是什么地方?”
只见一间三丈方的石室,明珠高悬,光线犹如白昼。室中摆了一张云床,四周却都是书架,摆满了层层叠叠的书版。其中有竹简、木刻、线装,帛布,不一而足。
门户拍地一声关上,只见镜清禅师背门而立,微微一笑,道:“房施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房英怔然摇摇头。
镜清禅师道:“这就是少林经堂最机密之处‘少林武库’。外人只知本寺七十二种绝艺,密封于经堂,却不知列数绝艺神功,储于经堂之外,此‘武库’中。”
“啊!”房英激动了。
镜清禅师又道:“施主知道老衲带你来此的用意么?”
“噗!”房英情不自禁地跪下去拜道:“若有所成,晚辈不忘此德!”
镜清禅师僧袖一拂,阻止房英拜礼,沉重地道:“大劫已启,魔障却仍隐在云雾之中,对方处心积虑欲得施主而甘心,使老衲觉得未来劫运关键,必在小施主身上。老衲于今破例引你到此,许你百日时光,修习少林绝艺。但强敌在外,老衲无暇指点你,绝艺太多,老衲也无法指示,—切全靠你福缘了。”
房英跪地受阻,只得站起恭谨地道:“晚辈当不负前辈之望。”
镜清禅师颔首又道:“书架之上,莫不是武林梦寐以求的神功。少林至今七十八代,尚未有一位掌门看完其中半数,能精修完成的武功,更百不及一,就以老衲来说,也只会其中五种。你要如何选择,只能靠你智慧了。”
说完,长长一叹,指着右边墙角,接下去道:“缸中有水,柜中有粮,施主好自为之。若有成,将来请莫忘少林!”话中似含有无限深意。
房英激动地急急道:“前辈之德,晚辈永生铭志不忘。”
但镜清掌门却没有等他说完,开门而去,嘭的一地,门户复紧紧阖上。接着步履声渐逝,又是轰隆一声,显然地道入口,已经封闭。
房英长吐一口气,他的神思却反而一片混乱。
一百天!这短短的一百天,而对这许多浩繁的武学,自己显然不可能一一学完,就是看上一百天,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完,更不用谈勤修了,那末,应该选那一种呢?
再说,少林寺强敌侵入,一百天后,当自己出去时会看到什么情形呢?
他思绪冗杂地望着四周书架上的秘芨,竟不知从何下手不知经过多少时候,他像从梦中清醒一般,暗骂一声道:“该死!寸阴寸金,时不我与,我还呆着干什么?”
于是他摒息了杂念,决定先以三天时间,快速度浏览一遍,再选择一二,专心谨记要诀,能记多少是多少。
心念一决,他立刻开始行动,到书架旁,先从下层翻阅挑选。
一面翻,一面看,一面看,一面翻,他忘了时间,也忘了饥饿,从左翻到右,由下向上,突然他拿着一本木刻,怔怔地呆住了!
这木刻上刻着《西竺瑜珈之术》,下面有一行小字,“幻容”、“变骨”行功口诀。
“啊!”房英暗暗惊呼,心中道:“少林也有这等奇功秘本!嘿!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刹那,房英决心先勤练这门奇功,接着,他又挑出两本薄薄的羊皮秘芨,一本是《达摩先天罡气练功法》,—本是《无相禅指》。
这是他因为觉得万物以根本为重,武学之基,就在内功,所以他只挑选了这二样,准备先熟记其口诀,而百日之中,以勤练“瑜珈功”第一。
他的聪慧,确是不凡的,这种精而不贪,表示出他异于常人的目光及毅力。
于是,十天,五十天,一百天过去了。
时正深夜,少林“藏经堂”左边的空地上,倏然轰隆一声,冒出一条人影。
他正是百日苦修的房英。
口 口 口
下弦月惨淡的挂在天际。
淡淡的月色,使地上映着一片犬牙交错的阴影。
房英走出秘道,对好出口,仰天长长吐出—口气,一百天没有呼吸到这种新鲜空气,现在深深—吸。他感到无比的轻快与舒适。
于是,他再度深深吸进第二口气,接着他身体中骨节起了格勒勒一阵轻响,他本来的容貌,像神话一般地变了。
脸庞仍是英气清秀,不过椭圆形成了长方形。
在百天勤修中,他练成了“幻容”、“变骨”奇功,也熟记五种神功的口诀。
此刻,他得意地笑了笑,暗自道:“镜清大师看到这副样子,不知要如何吃惊呢?”
想着,目光才四下展视一扫,蓦地—他脸色一变,心头大震,几乎不相信是在少林寺中。
这是怎么一会事?
他呆呆的望着,百天前雄伟的殿房,高耸的经楼都没有了,触目的是一段段危墙败垣,焦枯的柱梁,七横八竖,那凄凉的景色,犹如鬼域。
人呢?
他想起了镜清禅师,达摩四老,还有那许许多多少林僧人,身形冲天而起,飞快起掠着搜索起来。
越过倒塌的殿房,越过一层层断墙,却不见一丝人影。在一块焦枯的台阶上他停止身形,心头不禁打一寒颤。
他想起了百日前与武当那场激战,也想起丁后院火起四名少女的入侵……渐渐地血脉贲涨,暗暗咬牙道:“一定是‘天香院’那批狗贼,少林实力深厚,如仅有武当十余高手及四名少女入侵,情形决不会这般惨,可能以后又增加强敌!”
他想到这里,不禁大起怀疑!
“但若说少林僧人全被杀光,也不可能啊!”
他的神思陷入悲痛和慌乱,掌门老和尚对他的恩惠,“寒竹先生”的惨死,父亲的下落……
许许多多不堪忆念的伤痛,使房英仇火激升,咬牙切齿,如煎如焚。
渐渐地,他觉得对那少林僧推断结论,此时此刻,已属多余,主要的是缉凶。
他仰天对着残月,不禁喃喃道:“老天为证,我房英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到那时,我一个个要他们好看。”
他誓言中包括着无比的决心,叹息着又扫视四周—眼,飘身向破败的寺门掠去。
就在他刚出寺门,倏见左旁松树后面一条人影疾闪而出。
“噫!竟然还有人!”房英暗暗一惊,陡然停住身形,目光瞬处,却见一个窈窕的人影,袅袅而来。
他眉一挑,正欲喝问,目光触及那张娇嫩的脸,心头由惊转变成讶诧,脱口呼道:“梅凤飞,你怎会来此?”
不错,来的正是在安陆匆匆一晤而别的紫衣少女梅凤飞,那艳丽的神色仍是那么冷冰冰地,一双秀眸中却露出智慧的光芒。
只见她倏然停步,愕然地注视着房英片刻,冷漠地道:“我眼疏得紧,根本不识你,不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房英倏然想起自己容貌已经改变,不由赧然一笑,道:“梅姑娘虽不认识,但区区却认识姑娘?”
说完,暗吸一口真元,正欲变还原来容貌,目光扫过梅凤飞衣襟,心中不由砰地一震!如受电一般。
刚才因为欣喜重逢,加上夜色黑暗,他没有仔细地注意。现在他却看清梅凤飞胸前,赫然绣着五朵梅花。
他记得以往围攻自己及“寒竹先生”的蒙面剑手,胸前都有梅花标志。如今,她胸前的梅花莫非表示她也是“天香院”中的人物?
这刹那,他疑云大起!想起她在安陆说过:她父亲与自己父亲谊属知交,正纠集一千同道在查探悬赏隐密,现在怎会又加入了“天香院”呢?
正自猜疑,却已见梅凤飞冰冷地道:“认识不认识都一样,现在姑娘要你报出姓名!”
房英目光一转,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微微一揖道“区区陈志高。”
梅凤飞秀眸上下扫动,喃喃念了两遍,又冷冷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房英哈哈一笑,道:“区区也正想问问姑娘。”
梅凤飞秀眸一瞪道:“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房英傲然道:“问无先后,只在答与不答,姑娘如能先回答,区区也一样坦诚相告。”
梅凤飞目珠转了两转,冷笑道:“告诉你也不妨,我在觅人。”
房英神秘地一笑道:“嘿!巧极,区区也在找人!”
梅凤飞黛眉一皱道:“谁?”
房英反诘道:“姑娘是找谁?”
梅凤飞秀眸中倏然升起一丝杀机,道:“你想找死?”
娇躯一恍,右手电掣而出,伸手向房英肩头抓至。
这一出手,快若星火,气势之凌厉,无以复加。
房英暗吃一惊,忖道:“能绣上五朵梅花,果然出手不凡。”口中却一声朗笑,道:“不回答也用不到动手啊!”
身形急闪,右手迅扬,掌缘上切,反截对方玉腕。他白日苦修,功力复进一层,避招出招间,也迅若电光。
只见梅凤飞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位高手!”
手腕一缩,双掌一抖,交错拍出三掌。
这刹那,只见掌影缤纷,劲风如涛,竟摸不准手势中部位。
房英大吃一惊,身形飚然而退,刷地一声,银花一溜,握剑在手,长笑道:“姑娘若真要动手,区区就奉陪几招。只是若再要区区回答什么问题,只怕办不到了。”
梅凤飞黛眉紧皱,冷笑道:“阁下以为我制不住你么?”
房英道:“身手高低是—桩事,区区说不说话,又是一椿事,姑娘如把两椿事混在一起,只怕会失望。”
梅风飞曰光一转,冷冷道:“告诉你也不妨,奴家找一位十七八岁少年,名叫房英。”
房英一愕,忖道:“她怎知我在少林?哦!莫非少林覆亡,传播江湖,她追寻而来?”
却见梅凤飞接着道:“现在阁下可以说出是在找淮了吧?”
房英心中—笑,口中道:“区区找的也是房英!”
梅凤飞神色一愕,道:“阁下与他是朋友?”
房英暗忖:“我就诈你一诈,不怕你不露真象!”口中笑道:“不,仇敌。”
梅凤飞目光一亮,娇声道:“你知道他在这里?”
房英道:“四月以前,一战平手,互约今日在少林寺外,再决一战。”
长吁一口气,接着道:“想不到堂堂少林寺,竟成这种情景,恐怕他已离开了,嘿嘿!不过他失约,区区不在乎,反正我找得到他!”
他漫天大谎,说得有头有尾,最后来个尾巴,用意就在揣测梅风飞的用心。
果然,只见梅凤飞神色一振,急急娇声道:“你是说,你知道他去处?”
房英哼了一声,道:“虽不一定摸得准,但也八九不离十。”
梅凤飞一喜道:“快说,他在那里?”
房英双目一瞪道:“姑娘问得太多了。”
梅凤飞神色一寒道:“你不说?”
房英冷冷道:“区区凭哪一门要告诉你?”
梅凤飞目光一转,樱唇中倏响起—阵银铃般的轻笑道:“你是害怕他多—个帮手?”
房英冷冷道:“区区虽不在乎,只是多一个敌手,并不是好事。”
“咯咯咯!”梅风飞又是轻笑—声,道:“你这傻瓜,我要是房英朋友,现在岂会面对你呆着不动?”
房英心头一怔,故意道:“姑娘也与他有仇?”
梅风飞摇首头道:”没有仇!”
房英好奇道:“这个,区区就不懂了!”
梅凤飞道:“你不需要懂,反正我决不会帮他就是,说不定还会帮你哩。”
房英摇摇道:“大丈夫,男子汉,找人决斗,岂能要人帮忙。不过刚才姑娘的话,用意莫测,区区觉得还是应该保留一些的好。”
梅凤飞眉头—皱,倏道:“阁下是哪一派弟子?”
房英淡淡道:“无门无派,谁的手法高明,区区就偷上几招。”
梅凤飞噗哧一笑,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练武功的,嗯!看你像初出江湖,想不想出人头地?”
房英傲然长笑道:“武人在江湖上,就是为了扬名立万儿,这还用说?”
梅凤飞道:“奴家为你引荐一个帮派,包你可以捷登龙门,名扬四海,你愿不愿意?”
房英暗忖:“果然是这么回事。”口中却故意问道:“那一帮派?”
梅凤飞嫣然笑道:“这点在你未宣誓入盟前恕无法明告,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的,如你入盟后,立刻会明白我找房英的真正用意了。”
房英眉梢一挑,冷淡地道:“姑娘为什么找房英,知不知道无所谓,至于要区区入盟什么帮派来说,嘿嘿……”
他含混的以笑声顿住下面的话。
梅凤飞急急接口问道:“怎么样?”
房英冷冷道:“没有胃口,除非这一帮会,确有雄心大志,能一统武林,建万世之基业。”
梅凤飞咯咯大笑,腰枝乱抖地娇声道:“阁下果有英雄之气豪杰风度,奴家要引荐你入盟的帮派,就有君临江湖的打算,否则怎能期许你扬名天下?”
“哦”房英故意表示出有兴趣,沉思片刻道:“好,区区姑且试一试。”
梅凤飞点点头道:“那请少侠随奴家来!”这刹那,她敌视的神态,不但完全消逝,而且连称呼都改变过来。显然,用意是在笼络这假名“陈志高”的房英,想打听房英的真正下落。
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英俊少年,正是她久觅不得的房英啊!
这是一场奇妙的会合,在房英来说,他心中也怀着许多急欲解答的疑窦。
她,梅凤飞找自己究竟是属于好意?抑是恶意?她所说的帮会,是不是指那“天香院”?
这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对房英来说,答案的正反,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于是房英在迫切的情绪下,随着梅凤飞急掠,下了嵩山,目光瞬处,却见山脚口停放着一辆花丽的马车。
只见梅凤飞飘落马车边,转首向房英道:“到了!”
房英微微一呆,住步停身,梅凤飞已向着马车躬身道:
“启禀宫主,人已带到。”
车厢中飘出一阵如银铃般,悦耳已极的语声,道:“是那房英么?”
梅凤飞禀道:“并非房英……”
话未说完,车中的娇语声突然—寒,阻止她说下去,峻声道:“本宫奉命机密行事,你怎可带不相干的人来见我?”
梅凤飞道:“启禀宫主,这位陈志高少侠知道房英下落,因这线索太重要,婢子不得不极力争取,而且他有意入盟。”
房英暗暗一叹!他记得初见梅凤飞时,她那份高傲冷漠 的表情,曾给自己极深的印象。现在却对车中的女子自称婢子,说话神态,与以前的印象,人不相同,从高傲到卑颜屈从,这段落差实在太大了。
这刹那,他觉得女人实在善变!那末,车中的什么宫主,又是谁呢?
正自猜测,只听得车中哦了一声,车门轻轻启开,香风一阵,二名女子从车中飘然而山,屹立车前。
为首一个,身穿蛾黄衣裙,瓜子脸,细眉如画,一双秀眸,清澈如海,隐隐精光自动,仪态雍容,仿佛侯门闺秀。胸前赫然绣着七朵梅花。
身后站的是名白衣少女,亦是容貌娟秀,不似邪恶女子,胸前有四朵梅花。房英看得一呆!暗忖道:“看样子这黄衫女子就是宫主,那白衣女子的身份与梅凤飞差不多,但这些娇滴滴的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他失神中,呆呆注视着对方。却见那黄衣宫主,一双秀目也直视过来,脸上不觉发烧,慌忙避过目光,拱一拱手道:“区区陈志高,见过宫主。”
黄衫宫主目光在房英身上打量片刻后,缓缓道:“少侠知道房英下落?”口气中似乎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房英定一定神,道:“不错。”
黄衫宫主又道:“哦!少侠想入盟敝派?”
房英微微一笑道:“还没一定。”
黄衫宫主目光倏向梅凤飞盯去,鼻中冷冷一哼,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梅凤飞花容失色,娇躯轻抖,急急道:“启禀宫主,他刚才自己答应的……”
房英倏对梅凤飞起了一丝怜惜之念,接口笑道:“不错,区区刚才说过要试一试,只是在未明几位来路身份前。不得不慎重一些。”
黄衫宫主倏然展容一笑,娇声道:“少年老成,不躁不急,确是—个人材。本宫可以告诉你,本宫燕南翎,职司‘天香院’开封前宫,总巡天下十三总舵,要引荐你入盟的帮会,也就是指此。你明白了么?”
房英心头一震,暗道:“果然是‘天香院’,小爷这次总算找对了。”口中却微微一笑道:“区区明白了!”
宫主燕南翎接口道:“现在你愿意入盟么?”
房英目光一转道:“区区可得到什么职位?”
燕南翎微微一笑道:“职位须凭武功高低。若有大功,尚可破例擢升。若你能说出那房英下落,就是大功一件。”
房英道:“那房英对宫主这么重要?”
燕南翎道:“本院暗中布署已有三年,欲一举而震动天下,统率群雄,但房氏父子已洞察本院机密,从中作梗,若不除去,势瘵前功尽弃。现在‘神眼’房天义下落不明,唯有捉获此子,逼其父出面,尚可亡羊补牢,故少侠能知房英行踪,建功入盟,报与院主知悉必有重赏。”
房英暗暗一喜。他第一次真正得知父亲仍旧无恙,压在心头的重铅,顿觉轻了一半,于是故作讶然道:“哦!宫主上面还有院主,那院主想必是贵帮真正主持大计的人了。”
燕南翎道:“不错……”
房英接口道:“那院主是谁?”
燕南翎神色一沉,道:“三宫之下,不得与闻,少侠似乎问得太多了。”
房英暗骂道:“你们这批狐群狗党,小爷这次混进去,不搞得你们天翻地覆,就枉为‘神眼’之子。”
他心中毅然下了决心,口中讪讪一笑道:“宫主勿误会,任何人都有好奇之心,嘿嘿……”
燕南翎道:“少侠要知道的,本宫也坦诚公布,不能说的,少侠多问也无用,现在少侠可以说出房英下落了吧?”
房英心念一转,点点头道:“那小子在开封。”他是听对方说过“开封前宫”,料定这宫主必驻在开封,故也顺口溜上。
燕南翎秀眸—亮,道:“你有把握找得到他?”
房英微微一笑道:“世上任何事,没有人敢说有十分把握,不过,我想错不到哪里去。”
燕南翎点点头,倏向身侧白衣少女道:“取药。”
白衣少女应声转身钻入车箱,手捧一双玉瓶而出。
房英惑然忖道:“取什么药?”
只见白衣少女从玉瓶中慎重地倒出一颗龙眼大碧绿色药丸,托在掌心,伸到房英面前。
房英怔怔道:“这是做什么?”
燕南翎道:“入盟宣誓之礼,待到开封意舵再举行,你现在服下这颗‘神仙丸’,就算正式‘天香院’人物了。”
房英皱眉道:“加盟一定要吃‘神仙丸’?”
燕南岭微微一笑,道:“这是必经之手续过程。”
房英注视白衣少女掌上碧香流动的‘神仙丸’道:“宫主是否能告此丸性质?”
燕南翎坦然道:“此丸服后可使本身功力,立增二倍,但也有一样缺点,服此药后,每三个月,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毒性发作,神仙也将束手待毙。”
房英心头砰然一震!顿时升起一阵怒火,暗忖:“这根本是控制人的阴谋,我若是服下,岂不等于订下了卖身契?”
心念电转,极力压制着愤怒,冷冷退后两步,道:“既然有毒,区区不敢吃,加盟之举,还是免了罢。”
燕南翎娇容一寒,道:“陈少侠,你已知道本院机密,吃不吃恐怕由不得你了!”
房英冷笑道:“你想用强?”
燕南翎道:“本宫只是欣赏你这个人材!”说完,倏向梅风飞及白衣少女施了一个眼色,只见梅风飞与那白衣少女身形一展,已与燕南翎鼎足而立,把房英困在中间。
史见燕南翎又道:“本宫现在给你半盏茶时刻,你既有加盟之心,就该接受本宫的考验。”
事情到了摊牌阶段,房英目光四扫,心头狂跳,这刹那,他暗提一口丹田真元,迅速布达四梢,准备出手一击。
口 口 口
气氛沉凝紧张中……房英星眸中精光流动,正欲出手,车上倏响起一阵嘶哑的笑声,他一怔之下,翘首望去,笑声出自马车上的车把式口中。
来时,他对那车把式并未注意,现在他才看清那付容貌,五十余岁,戴着一顶破毯帽,腊黄的脸,像个痨病鬼,本来细长的眼睛,已笑得皱成一线。
只见那老儿笑声一顿道:“年轻人,识时务者为俊杰,除非你不想活,依我老儿看,你还是乖乖听宫主吩咐!”
“识时务者为俊杰,识时务……”房英脑中微微一震,暗道:“不错,以刚才梅凤飞身手看来,这前宫宫主的功力更不用说,自己若是出手,必是有败无胜,我怎能做这种傻事?”
他心念一转,又想到:“我不是下过决心要查出‘天香院’的底细么?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利用,又怎能揭破这件巨大的阴谋呢?一颗毒丸就使我害怕,那么将来遇到更大的困难,又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寒竹先生”的惨死,少林掌门镜清禅师的话又在脑中浮现,他暗暗散去全身真元,长笑一声道:“谢老丈指点迷津。”目光移注燕南翎,接着道:“区区差点有负宫主期望,拿药来!”
燕南翎脸展娇笑,道:“你能想通,才不愧是英雄豪杰。”说完,敞声一阵娇笑,向白衣少女一挥手,吩咐道:“芷娟,把‘神仙丸’送给陈少侠!”
白衣少女躬身一礼,纤细瘦长地玉掌,托着那颗‘神仙丸’复送到房英面前。
房英牙一咬,仰手取过,张口吞入肚中,只变得一股暖流,迅速从丹田中散出,流转八脉,他暗吃一惊,微微运气,觉得没有异样,才松气豪笑一声,道:“宫主,现在你满意了么?”
燕南翎笑容更盛,娇声道:“本宫主决不亏待你!”
房英又朗笑一声道:“那么现在区区已算‘天香院’一份子了?”
燕南翎点头,风情万种地道:“现在,你暂算本宫属下了。”
这次话方落,丈远左方倏然呼起一声冷笑:“好啊!又在这里勾结上了¨¨¨”
燕南翎、梅凤飞及白衣少女闻言一惊,齐齐转首循声望去。
沉沉夜色中,只见两名老者举步而来,这两个老者一付容貌令人不敢领教,身上皆穿着白麻布短褂,左边的水泡眼,倒八眉,嘴角还流着口水,右边的秃顶匏牙,下颚留着稀稀的山羊胡子,神色却含着阴沉沉的笑容。
房英这时暗暗震惊,觉得这两个老者出现得无声无息,宛若鬼魅现形一般,功力之高,简直不敢想像。转眼一看燕南翎及梅风飞,却见她们竟在这刹那之间,娇容惨变,那燕南翎倏然一字不发,向梅风飞及白衣少女一挥手,娇躯若电掣般落荒急掠而遁。
三道光影一起,水泡眼老者哇地一声大叫道:“不好,又要逃,快追!”
同那匏牙老者身形急起,向燕南翎衔尾而追。
房英惊上加惊,讶然忖道:“这两位老者是什么来路?怎会令‘天香院’宫主都害怕?”
头一抬,正想问问车辕上的车把式,目光瞬处,不禁又是一怔!
车辕上空荡荡地,那车把式竟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溜之大吉。
房英在江湖上时日虽极暂短,但昔日他父亲“神眼”房天义却常常告诉他一些江湖掌故及一些高手人物。此刻,他不禁出神怔思起来。
可是搜遍脑中所留的记忆,怎么也想不出那二位老者的来历。不过有两点,他是可以确定的,这二位老者必是功力奇高的前辈异人。以那燕南翎宫主见了那害怕的情形来说,必是‘天香院’的敌对人物。
“唉!既与那神秘组织‘天香院’作对,定是侠义道异人,有机会我倒不可失之交臂!”房英喃喃自语,收回神志,倏然暗呼一声,糟!
自己好不容易有混入“天香院”的机会,费煞一番苦心,服下了毒性‘神仙丸’,以生死押下赌注,现在却被那二位老者一冲而散,岂非前功尽弃,又得化一番功夫去觅!
“唉!这真不凑巧,自己怎地这么倒霉?!”房英暗暗叫苦不迭,目光向四下一扫,倏见两道如烟云般光影疾射而至。
他又是一惊,凝神注视,目光瞬处,不禁大喜,忙高呼道:“二位老前辈……”
来的正是那倒八眉水泡眼和秃顶匏牙二位老者,那知他话来说完,倏觉眼前人影一花,腰际一麻,身体己被人挟起,凌空飞驰。耳中尚听到一声冷笑道:“那个是你老前辈?”
麻穴被制,被人挟住的房英不禁呆住了,脑中一片紊乱,还来及想是怎么会事?倏觉腰部一松,人已被摔地上,吧达一声,摔得眼中金星直冒。
他急忙停了停神,目光一转,已看清自己躺在林中一颗大树下,只见匏牙老者叉着腰朝自己盯了两眼,头一抬对水泡老儿道:“老二,问问他知不知道那三个骚娘们地址?”
房英身躯虽动颤不得,但口仍能说话,忙急急道:“晚辈也正想查探她们落脚之处……”
匏牙老儿冷冷道:“你不知道?”
房英苦笑道:“老前辈晚出现半盏茶时刻,晚辈就可以查清楚了。”
水泡老儿眼一瞪,骂道:“放屁,老夫晚来片刻,你们岂不是走得—干二净。”
房英一呆,暗道:“这话倒是不错。”口中忙道:“二位老丈追她们很久了么?”
匏牙老儿伸出舌头咽了一口唾沫,哼声道:“老夫追了她们三个月,碰上三次。三次都给她们兔脱,原以为你小子知道,想不到却白费老夫力气,哼!”神色中大有冤枉回来的意思。
房英正要说话,却见匏牙老人目光一抬,对水包眼老人道:“我看算了!”
水泡眼老人眯眼想了一想,倏从腰上解了一根裤带。向树枝上一甩,冷冷道:“好,先把这小子吊死再说。”
房英大惊失色,急急道:“二位老丈别误会,晚辈并不是与她们一夥的。”
他想起这二位老者出现时,曾有“又在这里勾结上了”的说法,觉得必是误为自己也是魔党,忙表明身份。
那知匏牙老人不屑地道:“是不是一夥的,都一样,反正今夜你小子死定了。”
房英又是一骇,大声道:“晚辈与二位老丈毫无冤仇可言,为什么一定要置区区于死地?”
水泡眼老者阴笑道:“谁说无冤无仇,老夫与你小子有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
接着对匏牙老者一甩头,道:“老二,还等什么。挂绳子啊!”
房英一听这番话,反倒由惊变讶,急急道:“老丈,这—一这是从何说起,小可与二位老丈素昧生平,冤仇从何而起?”
匏牙老者一边在扣绳子活结,一面俯首哈哈一笑,道:“你自己应该清楚。”
房英忙道:“小可实在无知。”
水泡眼老者接口道:“谁要你长得小白脸一样,嘿!老夫兄弟看中的娘儿们,岂能让人随便勾搭。”话中充满酸溜溜的滋味。
“啊!”房英倏然明白了,随着恍悟,倏然想起了这两个魔头的来历。
他想不到那句“……勾结上了”竟是这般解释!他更想不到对方是因为追了三个月女人,没追上,把一股怨气出在自己头上。刚才自己尚以为是什么侠义道异人,原来竟是使妇女闻风变色,江湖上人人恨之切齿的“邛蛛双色魔”。
这“邛崃双色魔”为同胞兄弟,不但淫性奇重,而且心狠手辣。只要看到漂亮的女孩子,不管时间地点,立刻动手抢俘。但一身功力奇高,名列宇内邪道八大高手之一。因为尽管令人痛恨,却没有一个人惹得起。
此刻的房英又气又惊,暗自叫苦,想起自己肩上重大的责任,末进魔窟,先丧命豹狼爪下,实在心有未甘,甚是不值。
这时,匏牙的二魔花不邪把带子活扣结好,一把抓起房英,匏牙一动,阴笑道:“看你脸蛋,像个多情种子,今夜死在老夫手下,也算是因果报应。”
说完把活扣一拉,已套在房英颈上。
房英气怒交并之下,眼见生死一发,情急生智,急急道:“且慢!”
大魔花无邪水泡眼一眯,一手拉住绳索另一头,道:“小子还有什么遗言?”
房英强压满腔怒火,陪笑道:“二位原来是名闻江湖的花老前辈,小可仰慕大名,久欲效劳,可惜没有机会!”
二魔花无邪阴笑道:“你小子嘴巴倒甜,既知老夫兄弟脾气,就不该色星高照。现在你再想求饶,已经晚了。”头一歪对花无邪道:“老大,可以拉裤带了!”
房英暗骂道:“活见鬼,真是无耻!”口中忙又急急道:“小可意思是说,二位老丈真想把三个娘儿弄上手,晚辈还可以效劳!”
二魔花不邪匏牙大嘴一张,口水直淌,不信地道:“你小子不是不知道她们藏身的地方么?”
房英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小可的确不知她们详细落脚之处,但知道她们在开封城中而且可以负责在三天之内,找到她们。”
大魔花无邪水泡眼一瞪,道:“你这话当真?”
房英故作正色道:“小可岂有相欺之理。”
二魔连连点头道:“嗯!谅你也不敢。但要老夫怎么相信你的话,不是撒谎!”
房英道:“二位解了小可麻穴,随小可入城,若是欺骗,小可微末之技,自量也逃不过二位老丈掌心。”
大魔神色间似乎有点信了,手一松,对二魔道:“老二,放了他。”
二魔取下活结,随手一掌,拍活了房英麻穴,阴声道:“你如弄鬼,有你瞧的,现在走!”
房英长吁一口气,历渡一劫,心头一松,忙抱拳道:“二位老丈不必猜疑,到了开封城,就看小可能耐。”
说完,拍拍身上灰尘,举步向林外走去。
“邛崃双色魔”亦步亦趋,紧跟左右,相随而出。
时辰已过五更,天际微现灰白,房英略辨方向,往开封奔去。一路上,三人一言不发,似是互不相识。而且从神色上看,“邛崃双色魔”对房英戒备之心,渐渐消淡。这时他们看出,眼前这小伙子并没有逃走的企图。
对房英来说,已渐渐有出手奇袭的机会。有几次,他相信只要凝聚全身真力,出手分点左右二魔腰际“气舍”重穴,虽不一定能制二魔死命,至少可使二魔重创,为江湖除去二个大害,也除去了自己的生死威胁。
但房英却毫无出手之意,他难道不想那么做?不,他只是感到出手暗算,并不光采,二魔纵然该死,却另有可制其死的方法。
什么方法呢?房英己盘算着一条“驱虎逐狼”之计。他不但要混入“天香院”,而且要利用二魔,先给那神秘组织一次打击。当然,他也知道“天香院”中不乏高手,不过这已无关紧要,因为淮死谁活,对他来说,都一样。
换句话说,他正想坐观虎斗,从中取利。
从嵩山到开封,有八十余里,但以房英与二魔的脚程来说,仅需一天。
在近黄昏的时候,开封城已远远在望。
这时房英眉头一皱,倏然停止脚步。二魔脸上闪过一丝警意,也跟着停身,大魔首先喝道:“小子,你要干什么?”
房英镇定地一笑道:“小可是想请二位老丈离开小可一下。”
二魔冷笑道:“你敢情想逃?”
房英道:“二位误会,小可并没有这个意思。”
大魔水泡眼一瞪,道:“那是什么意思?”
房英故意一叹道:“开封城到了,小可倏想起,假如二位老丈这么亦步亦趋跟着,不要说三天,恐怕一辈子找不到她们。”
二魔鼻中一哼,道:“这话怎么说?”
房英一摆手道:“很简单,请想想,那三位姑娘对老丈畏如蛇蝎。如今一在开封城中出现,她们看到,必会远远避开。那么小可就是想为老丈效劳,也愿与事违了。”
大魔沉思片刻道:“你小子的话,不为无理;但要老夫兄弟离开你,又不放心。”
房英哈哈一笑道:“这点,小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使二位老丈放心,也可使小可轻松完成任务。”
二魔想起那水蛇腰,高耸的胸部,匏牙中又流出口水,道:“你说来听听。”
房英道:“老丈离开小可,远远监视,只要让旁人不知道小可与二位是一路,小可保证那三位姑娘会现身。”
“唔!”大魔点头,对二魔道:“老二,你看怎样?”
二魔道:“好!”倏然出手如电,向房英胸前点去。
房英神色一骇,闪身要避已是不及,胸前顿中三指,只觉得阴经之脉微微一麻,不由怒喝道:“二位老丈怎可如此对付小可?”
二魔却嘻嘻阴笑,双手一负,若无其事地道:“小子,别慌,老夫刚才只不过用独门手法,点了你‘阴经三脉’,既不影响你的功力,更不会要你命,你大可放心。”
房英暗暗运气,果觉没有什么异样,神色微松。但他知道情形决不如二魔所说的那么简单,正想反诘,已见大魔接口道:“不过,三天中,你找不到那三个娘儿,或你想溜,那末,嘿嘿!三天之后,你小子必会嚎叫十六个时辰,锥心呕血而亡。到那时,别怪老夫兄弟心黑手辣。”
房英心头砰然一震!二魔又接口道:“事情办妥,老夫自会解开你经脉,现在,你可以走了。”
房英强制怒火,傲然长笑道:“既然如此,小可先走一步。”
语完,扬长进了开封城。
不过他心中是悲愤的,而且,服了‘神仙丸’,又被二魔制了经脉,二重挟制,无异使他的生命,受了双重的威胁。
这刹那,使他感到这次万一有点差错,反而变了惹火焚身,自速其死了。
走进了开封城,房英狠狠一咬牙,毅然面对死亡挑战。他回头向身后迅速一扫,却已不见了双魔影踪。但是他知道双魔必隐身左右,不会离开。
于是他望望眼前的情景!
眼前的开封城是一片热闹,行人熙攘往来,街道两旁的店铺,已掌上了灯。这刹那,他忽然有点茫然了。
开封城方圆约三十里,房屋院落层次比栉,那“天香院”开封前宫是在什么地方呢?他念头一转,想起了那“梅花”标帜,暗道:“我就先在城中走一圈,找到有胸绣梅花的人,就没有问题了。”
心念一定,他立刻在街上打起转来。
一个时辰后,他跑遍大街小巷,回到原来的地方,却是一片失望,不要说是人,连梅花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在怔然间,远远一阵肉香,随风飘送过来,这阵肉香,立刻使房英饥肠辘辘,胃火如焚,他想起自己这一天中,还没有进过饮食,不自觉地循着香味望去。只见一块“三阳酒楼”的招牌映灯生辉,高耸的二楼,传出阵阵呼噪闹酒之声。
他觉得先应该饱餐一顿再说,伸手摸摸腰囊,倏然触及一样东西。这刹那,他神色大喜,计上心头,暗呼一声:“对了,就这么办!”拔脚就向三阳酒楼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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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眼劫 第三章 虎门无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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