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辛弃疾
牟宗涛深知尉迟炯是个武学大行家,可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是以虽然是在做戏,使的可是真实的功夫,不敢丝毫弄假。
炎炎大师一掌劈出,热风呼呼,牟宗涛冷笑道:“火龙功又能奈我何哉?”折扇一拨,用了扶桑派祖师虬髯客秘传的内功心法,登时就像是在炎炎夏日里吹来一阵清风,正在剧斗中烦躁不安的尉迟炯世感到遍体生凉,心里想道:“怪不得金逐流时常与他切磋武功,他的内功心法确是有独得之秘,我一向不大看得起他,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假戏真做,炎炎大师这可就吃了苦头了,热呼呼的掌风给牟宗涛反拨回去,登时令他自作自受,不过片刻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刘兴元夫妇双双扑上,丈夫的一双铁尺点向牟宗涛背后的“风府穴”,妻子的两柄柳叶刀盘旋飞舞,“雪花盖顶”向牟宗涛猛砍下来。
尉迟炯焉能任由他们转移目标去围攻牟宗涛,当下一个“移形换位”,跺开了正面向他戳来的欧阳坚的“雷神指”,快刀如电,大喝一声“着!”
“当啷”声响,刘兴元的一双铁尺竟然给尉迟炯劈为四段,幸而他的武功还相当了得,兵器劈断,人倒没有伤着。
与此同时,牟宗涛喝声“撒刀!”折扇倏合,轻轻一敲,刘兴元的妻子双刀坠地。尉迟炯本来正在刀锋斜转,准备削掉这妇人的双臂的,牟宗涛的折扇正在进招,他这一刀自是不便劈下去了。
牟宗涛喝道:“去吧!”腾的飞起一脚,把刘兴元的妻子踢得飞了起来,直跌出了酒店的大门之外。
刘兴元把妻子背起,那妇人装作双腿跌断,连声惨叫,刘兴元骂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吧!”其实牟宗涛这一脚用的乃是一股十分高明的巧劲,看来势道凌厉,那妇人可没伤着分毫。
牟宗涛冷笑道:“看在你是个妇人家,我不伤你性命。”尉迟炯以为那妇人真是断了双足,倒是有点不忍,说道:“不错,由她去吧!”
欧阳坚骄指向牟宗涛一戳,“嗤”的一声,把牟宗涛的折扇戳破一孔。尉迟炯快刀劈去,欧阳坚和炎炎和尚已是夺门跑了。
牟宗涛还要去追,尉迟炯道:“附近就是御林军的统领府,咱们露面,可是有点不安,牟兄,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牟宗涛趁势收招,说道:“不错,我可是正要找你的呢。”
尉迟炯道:“欧照坚的雷神指甚是厉害,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牟宗涛道:“不妨事,幸亏他这一指没有戳着我的穴道。”
尉迟炯定睛一看,只见在牟宗涛胸口“璇玑穴”的旁边有一个红点,不问可知,乃是“雷神指”留下的指痕了。饶是尉迟炯胆气豪雄,见了也不禁骇然。
躲在外面墙角偷听的快活张暗自思量:“我若是喝破牟宗涛的诡计,只怕尉迟大侠未必相信。附近也不知还有没有统领府的人埋伏,我的行藏败露,性命可就难保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尉迟炯说道:“牟兄,你怎的也到京师来了?”
牟宗涛笑道:“正是为了找你啊。我听金逐流说你来了京师,我就跟着来了!”
尉迟炯有点诧异,说道:“这么说今晚可真巧极了。但不知牟兄找我何事?”虽然他觉得牟宗涛来得太过凑巧,但眼见牟宗涛和那些人恶斗,而且为自己几乎受了重伤,也只道的确是“凑巧”而已,对牟宗涛可没疑心。
此时躲进内房的掌柜和伙计已有数人出来,仍是瑟瑟缩缩的不敢上前。牟宗涛道:“尉迟兄,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还是早离是非之地吧。”
此时已是将近四更时分了,尉迟炯霍然一省,想道:“快活张为人机警,他并无发出蛇焰箭,可知他在统领府中并没出事。想必他是见这里出了事,如今已经回到崔老板那里报讯了。”
尉迟炯道:“好,咱们另外找个地方。”快活张忙即悄消溜走,躲在长街暗角,只见尉迟炯与牟宗涛联袂而去,走的方向,却不是前往崔老板那间煤炭行的。原来尉迟炯为人胆大心细,那间煤炭行是天地会设在京城的秘密分舵,他事前没有知会崔老板,可不敢随便带一个外人进去。
侠活张倒是有点担心尉迟炯带领牟宗涛到煤炭行去,如今见他们走的是相反方向,心上一块石头方始放下,想道:“牟宗涛决不会今晚就下毒手,尉迟大侠明天自必回来。我且先回去和老崔商量商量。”
他回到煤炭行所在的那条街道,早已是天光大白了。把眼一看,不由得又是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原来那间煤炭行的门前站着两名士兵,大门紧闭,贴住一张大红官印的封条。此时街道上虽然已经有人行走,可谁也不敢凑近去看,快活张当然是更不敢露面了。
快活张心道:“看来煤炭行已是被官府查封了,我且暂避风头,再作打算。”刚刚闪入一条横街小巷,忽地给一个人一把揪住。
快活张练有缩骨功,善能脱绑解困,给人突然从背后了把抓着,虽然不免骤吃一惊,却是虽惊不乱。当下一个沉肩缩肘,企图溜走,不料竟是未能挣脱那人的掌握。方自吃惊,只听得那人笑道:“别慌,是我。”声音好熟,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孟元超。快活张又惊又喜,说道:“孟爷,你开这玩笑可吓死我了,但你怎的却也跑到这里来呢?”
孟元超道:“我正要和你详谈。我住在大前门(地名)的一间小客栈。”
到了孟元超寓所,快活张关上房门,说道:“我也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不过还是先听你的吧。”
孟元超笑道:“说来似是巧遇,其实我是特地到那里去的。”快活张道:“你已经知道那间煤炭行的秘密了?”孟元超道:“不错,李光夏出的事我也知道了,这地址是金逐流告诉我的,我本来想去我尉迟炯,不料却碰见了你。”
快活张连忙问道:“你可知道崔老板他们怎么样了。”
孟元超道:“我来的时候,刚好见着官兵把一行人押走,一共是十三个人,不知有没有崔老板在内。”
快活张道:“连尉迟大侠和我在内,一共是十五个人。这么说,煤炭行里的人是全给他们抓去了。”
孟元超笑道:“你这鬼精灵又是怎么溜走的?”
快活张道:“昨晚我和尉迟炯去了别处,不是住在行内。”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我道尉迟大哥若是在那里的话,岂能容得官兵得手。你们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快活张悄声说道:“御林军的统领府。”
孟元超吃了一惊,说道:“御林军的统领府?李光夏是被囚在那里吗?”
快活张道:“不是,他是被囚在萨福鼎的总管府中。”接着笑道:“还有令你更惊奇的事呢,咋晚我在北宫望的统领府见着一个人,你猜是谁?”
孟元超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快活张笑道:“让你猜也猜不着!这人是牟宗涛!”
孟元超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牟宗涛,他到那里做什么?”
快活张道:“当然是没有好事了,对啦,我忘记告诉你,除了牟宗涛,我还见着了杨牧呢。他们是一先一后来到北宫望的密室的。”当下将昨晚的所见所闻,点滴不漏的告诉了孟元超。
孟元超叹了口气,说道:“杨牧我早已对他起疑,他与北宫望私会不足为奇,牟宗涛竟也如此,这确实是太出我的意料之外了。”
快活张叹道:“名关利锁,不知有多少本来是豪杰之上也冲不破,北宫望以扶桑派的掌门为饵,也怪不得牟宗涛上了钩,不过咱们的当务之急,却不是为牟宗涛惋借,而是赶快找着尉迟大侠,免得他上牟宗涛的当。”
孟元超忽地想起了林无双来,心里想道:“此事若是给她知道,又怕她是更伤心了。我们固然要提防尉迟炯上他的当,更得提防无双上他的当,无双太过纯真,不识人心险恶,比尉迟炯尤其可虑。”
快活张道:“孟兄,你在想些什么?”
孟元超道:“你说得不错,我已经有了主意了。”
快活张道:“什么主意?”
孟元超道:“你刚才说北宫望准备暗助牟宗涛到总管府救人。”
快活张道:“这是一个阴谋,牟宗涛救出了李光夏,就可以取信于天下英雄。将来不仅可以做扶桑派的掌门,甚至可以当上武林盟主。”
孟无超道:“我知道,但咱们不也正可以将计就计么?”
快活张道:“愿闻其详。”
孟元超道:“李光夏咱们是要救出来的,北宫望利用牟宗涛,咱们也可以利用他呀,他和尉迟炯联手到总管府救人,决计不会耽搁太久,想必就是这几天晚上的事情了。”
快活张道:“这又怎样?”
孟元超道:“可要你冒点风险!”
快活张笑道:“越冒险越有刺激,这在我是家常便饭。”
孟元超道:“明天晚上起,每晚你偷入总管府窥伺,一发现有什么动静,你就发蛇焰箭叫我来。”
快活张道:“对,这就无须费神找寻尉迟大侠了。”
孟元超道:“不仅如此,我闯进去帮尉迟炯救人,还可以当面揭破北宫望和牟宗涛的阴谋。”
快活张道:“只怕尉迟大侠不敢相信呢?”
孟元超道:“我与尉迟炯肝胆相照,别人的话他不信,我的话他不至于不信。还有一层,尉迟炯纵或一时间不敢相信,大内总管萨福鼎却是非得相信不可!”
快活张心领神会,哈哈笑道:“不错,萨福鼎与北宫望为了争权夺利,斗角勾心,纵然没有人和他说,他也一定这样怀疑,为什么尉迟炯会知道李光夏囚在我这里呢?对我这里的情形为什么又这般熟悉,一闯进来就直趋囚犯处所,有如探囊取物?咱们一旦揭发了这个阴谋,他当然是非相信不可了。哈哈,这么一来,好戏还在后头呢。妙计啊妙计!”
孟元超笑道:“不过这么一来,咱们可也要冒性命之险了。萨福鼎和北宫望固然要杀咱们,牟宗涛也非除掉咱们不可。我本来是个钦犯,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你却是不必卷入漩涡的。失掉了吃饭的家伙,你这侠活张,就快活不成啦,你后不后悔?”
快活张若有所思,忽地说道:“对,咱们还可以找一个帮手。”
孟元超道:“于这样的事,须得与咱们有过命的交情才成,你去找谁?”
快活张笑道:“这个人早就是你的生死之交了。你还猜不着么?”孟元超道:“究竟是谁?”
快活张哈哈笑道:“宋腾霄!”
孟元超又惊又喜,说道:“宋腾霄也来了?你见着他了?”
快活张道:“你的小师妹也来了呢。他们住在戴谟家里。戴谟兄弟说不定也可帮上咱们的忙。”
孟元超道:“戴氏兄弟有家有业,咱们不能连累他们。小师妹也不想她冒这样的大险。宋腾霄倒是可以和他商量的。”
快活张道:“多一个高手,到了那晚,即使牟宗涛反戈相向,咱们也可以闯出总管府啦。尉迟大侠是尽可以敌得住牟宗涛的。”
孟元超笑道:“你不要太乐观了,我可保不了你的吃饭家伙。是否要连累腾霄,我也还在踌躇呢。”
快活张笑道:“我打不过,不会跑吗?何况我已经快活了这许多年,亦已够了。”
盂元超道:“当然,不论如何,宋腾霄和小师妹已经来了,我是一定要去见他们的。”
快活张道:“好,那么事不宜迟,咱们今日就去找他。”
宋腾霄和吕思美住在戴谟家里,不知不觉过了几天,兀是未能打听到孟元超的消息。
这天戴谟回到家里,说道:“孟大侠的消息没有,但却听到一桩奇怪的事情。”
宋腾霄道:“什么古怪的事情?”
戴谟说道:“御林军统领府所在的地方,附近有这么的一间古怪的酒店!”原来戴谟是个老北京,那间酒店咋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戴谟把听来的消息说了之后。接着说道:“这间洒店的后台老板是御林军的军官,居然有人在那里闹事,这已是一奇。可还有更奇怪的事呢!”宋腾霄道:“哦,那又是什么?”
戴谟说道:“超初是四个人围攻一个髯须汉子,有人认得其中一个是新任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欧阳坚。”
宋腾霄吃了一惊,说道:“欧阳坚,这人的武功可是很厉害啊!我曾经帮忙缪长风和地交过手的。”
那日路上的遭遇,宋腾霄早已告诉了戴谟,戴谟叹口气道:“先父过世之后,震远镖局的事情我是早已不闻不问了。但我今日听来的这个消息,如是委实令我痛心。”
宋腾霄莫名其妙,说道:“欧阳坚在酒店里闹酒打架,当然是有失镖局的体面,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呀?”
戴谟说道:“宋少侠有所不知,那四个人中,除了欧阳坚之外,还有一个胖和尚。这胖和尚告诉我消息的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他一说我可是知道是谁了。”
宋腾霄道:“这野和尚是什么样的人物?”
戴谟道:“是御林军统领府的高手之一的炎炎和尚。”
宋腾霄怔了一征,说道:“这么说来,欧阳坚竟是和清廷的鹰爪做一伙了,怪不得戴大哥痛心。”
吕思美好奇心起,说道:“欧阳坚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那胖和尚受北宫望重用,当然亦非泛泛之辈,然则那个受他们围攻的虬髯客却又是谁?居然能够力敌四名高手?”
戴谟道:“这人用一柄单刀,据说四个高手竟然无奈他何,后来来了一个中年书生帮他,这就把欧阳坚他们四个人都打得夹着尾巴逃走!天下使刀的好汉,快刀使得如此高明的人没有第二个,一定是——”
说至此处,吕思美和戴谟同时叫了出来:“尉迟炯!”
宋腾霄大喜道:“尉迟炯的大名我是钦慕已久的了,想不到他也到了京师,若有机会结识得这就好了!”
吕恩美道:“尉迟炯和我爹爹倒也有点交情,小时候我曾见过他的。不过他现在闹出这件事情,想必定然远走高飞,不会留在京城的了。”
戴谟说道:“不错,依常理推测,在御林军统领的眼皮底下闹出这桩事情,北宫望自是决不会不查究的,说不定现在已经知会了九门提督,暗中注意可疑的人物了。”
宋腾霄何等机灵,听至此处,心中一动,说道:“戴兄,你是武学世家,京中的知名之士,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吧?我们在你这儿,只怕有点儿不大方便吧。”
戴谟说道:“我与公门中人相识不少,他们多少要卖我一点交情。你们尽管放心住下,不过当然也还是小必谨慎一点为妙。”
宋腾霄道:“我和小师妹本来想到万里长城游玩,不如我们就去游玩几天,避避风头也好。”
戴谟想了一想,说道:“到了北京,万里长城是应该去逛逛的。两位暂时离开这里几天也好,但可惜我却不能陪两位游玩了。”戴谟是个稳重的人,虽然自信公差不会找他麻烦,究竟没有十分把握,是以在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同意了让宋吕二人暂且离开。
宋腾霄道:“听说八达岭下有供游人住宿的客栈,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客栈躲几大,戴兄不用挂心。”
戴谟说道:“住在客栈恐怕不方便,我倒有个地方,可供两位驻足。”宋腾霄道:“这就更好了,不知是什么所在?”戴谟说道:“八达岭上有间道观,观中道士与我相识,两位说出我的名字,他们必定让你借宿。”
万里长城从嘉峪关到山海关,在丛山峻岭中婉蜒一万二千里,沿途有着不少形势险要的关口,居庸关和八达岭就是其中之一。北京来的游客,逛万里长城、就是经过八达岭的这段长城了。
宋腾霄与吕思美天未亮就动身,到了八达岭已是日影西斜的时候,但距离入黑的时分,约莫也还有两个时辰。
走上八达岭,只见脚下的长城像是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长龙在翻山越岭,令人豪气顿生。居庸关屹立在南口(地名)北面,两旁高山夹着一条狭窄的山沟,山岗上山花野草葱笼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织成一幅美丽的图案。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居庸叠翠了。
吕思美看得心旷神抬,不由得赞叹道:“啊,这里的景色比小金川还美,咱们玩到天黑了再去找那间道观好不好?”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高兴,我自当奉陪。”在居庸关附近,民间流传着不少动人的传说,如“五郎像”“六郎影”“穆桂英点将台”等等,都是和北宋抗辽英雄“杨家将”有关的故事,后人将之附会的。宋腾霄虽然是第一次来此游玩,但自他博览群书,前人的游记读得不少,是以对这些名胜古迹,如数家珍,吕恩美听得津律有味,尤其对“穆桂英点将台”更是心焉向往,流连不忍即去。
宋腾霄道:“前面还有更好玩的地方呢。”吕思美道:“是么?”游了一会,忽听得有叮叮当当的清脆音响,吕思美道:“咦,这里怎的竟有琴声?”
宋腾霄笑道:“这不是有人弹琴,这地方名叫弹琴峡,由于水流音响清脆有如琴声得名。”
吕思美道:“不对,这分明是真的琴声!”宋腾霄凝神细听,果然听得在淙淙的水声中的确夹有琴声。真假琴声混在一起,但还是可以分别出来。
宋腾霄道:“这人在弹琴峡弹琴,也算得是雅人了。”吕思美道:“弹得真好听。宋师哥,你的玉萧有没有带来?”宋腾霄道:“可惜没有带来,就是带来,我也不敢在高人面前献拙。”吕思美笑道:“我还以为有耳福可以听一曲琴萧合奏呢,真是可惜了。但宋师哥,你是一向不肯轻易称赞别人的,这人当真是个琴道高手么?”宋腾霄道:“你都觉得他弹得好听,当然是个中高手了。你可知道他弹的是什么吗?”吕思美笑道:“我只知道好听,说不出所以然的。嗯,难得在名山碰上高士,咱们过去与他结识如何?”
琴韵悠扬中只听得那人朗声吟道:“芳挂当年各一枝,行期末分厌春期。江鱼朔雁长相忆,秦树嵩云自不知。下苑经过劳想像,东门送饯又差池。霸陵柳色无离恨,莫在长安赠所思。”这是唐代诗人李义山怀念好友的诗篇,宋腾霄点了点头,说道:“这人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在弹琴,临流浞足,坐在一块形如圆镜台的石上弹琴,水从岩孔流过,叮咚有声,隐隐与琴声相和。来腾霄道:“这位兄台弹得好琴。”
白衣少年推琴而起,说道:“佳客远来,请恕疏狂之罪。”宋腾霄笑道:“俗客扰乱了兄台清兴,我们才应该向兄台请罪呢。请恕冒昧,敢问高姓大名。”
白衣少年心想:“看来他们不是常人,就让他们知道,料也无妨。”当下说道:“小弟是姑苏陈光世。”
宋腾霄“啊呀”一声,说道:“令尊可是江南大侠陈天宇陈老先生?”
陈光世道:“不敢当。两位是——”
宋腾霄道:“我也是家住苏州的,小姓宋,家父宋时轮,小可名叫腾霄。她是我的师妹吕思美。”
陈光世大喜笑道:“原来是宋兄,贤乔梓我也是久仰的了。想不到咱们都是苏州人氏,今天方始相识,听说宋兄在小金川,怎的来到此地?”
宋腾霄道:“我们是到京城找一位朋友的,今日特地来看一看万里长城。陈兄适才所吟诗句,隐隐行远人之思,莫非也是来找朋友的么?”
陈光世道:“正是,我已经到过北京了,没有找着那位朋友。宋兄,你是今天从京城出来的吗?”宋腾霄道:“不错。”陈光世道:“我来了这里已经三天了,现在正想回去。宋兄,你我的那位朋友是谁?”宋腾霄道:“孟元超,不知陈兄的贵友又是哪位?”
陈光世道:“不知宋兄可曾听过缪长风这个名字?”宋腾霄道:“啊,原来你找的是缪长风。”
陈光世道:“宋兄敢情和他相熟?”
宋腾霄道:“谈不上深交,不过我们在路上曾与他两度相遇。”他知缪长风和陈光世是好朋友,有些事情自是不便和他说了。
吕思美加是个没有机心的人,笑道:“陈大哥,你这位朋友闹出的事情可不小呢,他和四海神龙齐建业与及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都结了架子。”
陈光世诧道:“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宋腾霄向吕思美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我们在路上曾见他和震远镖局的人打了一架,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陈光世道:“有人受伤吗?”
宋腾霄道:“这个,这个我倒没有问他。”吕思美忍不住说道:“他是和云紫萝同在一起的。云紫萝的姨妈原籍三河,你不妨到三河县打听打听。”
陈光世道:“多谢指点。三河县离北京不远,我先到三河县去找他们,希望咱们将来能在京中相会。对啦,忘记问你们,你们在北京可有联络的地方?”
宋腾霄道:“我们本来是住在前任震远镖局少镖头戴谟的家里的。”
陈世光道:“哦,戴谟?我知道他。那么我一回到北京就马上到他家里。”
陈光世走后,宋腾霄笑道:“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小师妹,你和他说话,怎的全然不知忌讳?”
吕思美噘着小嘴儿道:“他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大侠的二公子,又不是坏人。”
宋腾霄道:“他可也是缪长风的好朋友呢,你不知道我刚才真有点怕你说及缪长风和云紫萝的私情,那就不好听了。”
吕思美道:“我才不高兴理人家的闲事呢,只怕是你自己还怀着心病吧?”
宋腾霄道:“你又来了,好,咱们别吵啦,天快黑了,还是去找那间道观吧。”
陈光世独自下山,心中颇是不安,想道:“齐建业是我爹爹的好朋友,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与我家也是颇有交情,怎的缪叔叔却与他们结了梁子?不过,他和云紫萝同在一起,这倒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当日同游太湖与及西洞庭山的往事,不觉重现眼前了。
眼前浮现出西洞庭山的景色,山下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山上是一片盛开的梅林,两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在梅花丛中比剑。
想起了西洞庭山的往事,陈光世心里不禁暗暗好笑:“缪叔叔为我做媒,如今却是他替自己找到了佳偶了。那位云女侠当真可以说得是刚健婀娜兼而有之,配缪叔叔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随着想起了邵叔度的女儿邵紫薇和萧夫人的女儿萧月仙,“这两位姑娘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但比起云紫萝来,却是缺乏一股可以吸引男子的魁力。或许这是因为她们年纪太轻未曾入世的缘故吧?她们像是水清可以见底的溪流,云紫萝都是波耀光明,而又一望无涯的太湖。唉,姻缘二字,本是可遇而一不可求,旁人做媒,岂能合乎自己心意?只怕我这次去找缪叔叔,难免又要碰上这两位姑娘,倒是有点尴尬了。”
陈光世独自下山,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到一座石台底下,这是八达岭的名胜古迹之一,名唤“云台”。云台全部用汉白石砌成,它的半五角形券顶结构,在中国古代建筑中极为少见。在券洞和券门上都有石刻。券洞刻的是四大天王像,浮雕精美,神情威猛。四大天王像之间刻着梵、藏、西夏、蒙、汉诸种文字及“陀罗尼经咒颂文”,对佛典和古代文字具有很高价值。券顶上满布“曼陀罗”图画,花中刻有佛像。据说是元代名雕刻家的优秀作品。
陈光世早就在前人游记中读过有关“云台”的记述,但这两天忙于游览别的地方,却还宋曾找着“云台”,几乎都忘记了,想不到在下山的时候恰好从云台底下经过。
正要去仔细鉴赏券顶的石刻,忽地目光却给台下的几堆乱石吸住。说是乱石,其实也不是胡乱堆砌的,一共是三堆,排三个品字形,最下面是九块石头,跟着递减,最上面的一块却不是石头,而是人头骨。
陈光世好生惊诧,心里想:“这该不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吧?呀,莫非是什么秘密帮会或者黑道人物的标记,他们是约好了在这里相会。”
心念未已,忽听得似有人声,陈光世吃了一惊,想道:“果然我是料得不错,黑道人物的秘密约会是最忌碰上外人的,为了兔惹麻烦,只好暂且躲他一躲了。”当下纵身跳上云台,躲到石刻背后。
刚刚把身藏好,只见一个胖和尚和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从不同的方向上来,同时到达陈光世心中一动:“这胖和尚倒像缪叔叔和我描述过的那个炎炎和尚?”果然便听得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打招呼道:“炎炎大师,你可到得早啊,我还担心你来不成呢!”
炎炎大师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葛老二,怎的你以为我是一个惯于失约的人么?”
那个被叫作“葛老二”的汉子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京城里风声正紧,前晚还闹出一桩事情。我以为你多半抽不出空来了。”
炎炎大师笑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呀!一点不错,前晚闹的那桩事情,也有我这个酒肉和尚在内。说来也是真够险的,我几乎吃了尉迟炯的快刀。”
葛老二道:“原来你是和尉迟炯打架,把他捉着了没有?”
炎炎大师道,“我们是有心放他走的,要不然他怎能逃得出我和欧阳坚两人的手心?”他这话虽然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却也并非完全说谎。
葛老二诧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炎炎大师:“这是北宫大人安排的巧计,放长线,钓大鱼,偷偷告诉你一桩秘密,牟宗涛也是我们的人啦,这出戏将来就是要他来唱大轴的。”
葛老二惊异不已,说道:“真的?那么你们究竟唱的是什么戏?”
炎炎大师故作神秘,笑道:“总之有好戏你瞧就是啦,以后再告诉你。”
在云台后面偷听的陈光世更是惊骇莫名,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牟宗涛是金大侠的好朋友,怎的会与鹰爪走上一路?不过若是尉迟大侠当真来了京师,我倒是应该去找他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葛老二说道:“也好,待玄风道长来了再说,奇怪,每次约会都是他最先到的,怎的现在还不见他的踪影,难道出什么事了?”
炎炎大师沉吟半晌,说道:“据我所知,他是到三河县的,他的一手乱披风剑法,足可抵敌当世一流高手,不过缪长风的武功委实是非同小可,只怕比他还要高明。说老实话,我也有点担心了。”
陈光世不禁又是大吃一惊:“怎的说到缪叔叔头上来了?”
他们刚好说到这里,便听得有人笑道:“多谢你们挂念,贫道并没少了一根毫毛。”
笑声中,一个三络长须的道士来到。
炎炎大师道:“你和缪长风交过手么?”
玄风道人道:“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炎炎大师笑道:“这就怪不得你没少了一根毫毛了,原来你是白走了一遭。”
玄凤道人满不高兴,说道:“你这是在门缝里瞧人,忒也把人瞧扁了。我倒巴不得碰上缪长风,和他较量较量呢。你吃了他的亏,不见得我就一定输给他了。”
炎炎和尚与玄风道人是有十几年交情的朋友,玄风道人在武林的名望又是在他之上,是以吃了玄风道人的抢白虽然亦是心里甚不舒服,脸上却是不能不强作笑容,打个哈哈说道:“道兄,我是和你说笑的,你怎的认真起来了?不过说真的,北宫大人却是不希望你和缪长风交上手呢。”
玄风道人道:“我知道他是怕我打草惊蛇,这次他只是要我去打听消息的。”
炎炎和尚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玄凤道人道:“欧阳坚透露的消息倒是不假,缪长风是曾到过三河县,住在云家老屋。可惜我来迟两天,萧景熙的婆娘和她的外甥女儿杨牧的妻子都已走了。”
陈光世心里想道:“原来萧夫人和缪叔叔和云紫萝都已不在三河县了,好在我偷听了这个消息,否则我也要白走一遭了。”
炎炎和尚道:“不知他们是搬到哪儿?”
玄风道人道:“这我可还没有打听出来,不过这次我也不是白走一遭,虽然打听不到缪长风的下落,却也有点意外收获?”
炎炎和尚道:“哦,什么意外的收获?”
玄风道人道:“云家老屋的人都走光了,那天晚上,我和老夏老廖他们就在那里留宿。哈,说来也真巧,三更时分,就有两个标致的女娃儿来到云家自投罗网。”
炎炎和尚笑道:“哈,你们这可是飞来的艳福,那两个女娃儿是谁?”
陈光世在云台后面偷听,听到这里,心头不禁卜通通的乱跳,“莫非就是萧月仙和邵紫薇这两个不知江湖险恶的姑娘?但怎的她们却不跟萧夫人一起走呢?”
果然便听得玄风道人说道:“一个是那婆娘的女儿,名叫萧月仙,一个却是邵叔度的女儿,名叫邵紫薇。邵叔度是萧家的老朋友,他们在西洞庭山上是邻居的。”
炎炎和尚道:“怎的这两个女娃儿却没有大人作伴?”
玄风道人道:“这两个女娃儿给我们捉住,起初闭口不说,但终于还是给我们套问出来。原来她们本是与萧景熙的婆娘一路同行,因为想去赴泰山之会的热闹,半路上偷跑的。”
玄风道人接着笑道:“想是这两个女娃儿经历了一些江湖风险,想想还是靠着母亲的好,这就回家来了。”
炎炎和尚笑道:“这两个初出道的雏儿可没想到正有一头馋鹰在窝里等着,她们回巢,哈哈,这可就便宜你了。”
玄风道人“呸”的一声说道:“你别心邪,你当我是像你一样不守清规的野和尚么?”炎炎和尚道:“你莫装假正经,好呀,那我倒要问你,你把人家标致的小姑娘捉住了来做什么?”
玄风道人道:“我是出家人,当然不会要这两个小姑娘的。不过我不要自有人要。”炎炎和尚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拿去巴结谁?”玄风道人道:“我正在打不定主意呢,不知是送给北宫大人的好,还是送给雍王府的三贝勒好?”炎炎和尚道:“唔,这倒是值得考虑的事情。”迟迟未答。玄风道人说道:“送给北宫大人,可以拿来迫使邵叔度和那婆娘就范,甚至还可以布成陷阱,诱擒缪长风。但若是送给雍王府的三贝勒作妃子,说不定咱们得的好处更多。”炎炎和尚道:“反正人已在你手中,咱们从长计议不迟。那两个小姑娘你没有送京吧?”玄风道人道:“我赶来赴这约会,哪有工夫就送她们进京?而且我自己尚未打定主意,不会这样就把她们带进京里。我把老夏和老廖留在云家老屋看守她们。”炎炎和尚笑道:“你有好处,可别忘记了洒家啊!”玄风道人道:“这当然。我特地说给你听,就是要想你给我参详的。”
炎炎和尚道:“好,回京之后,咱们再合计合计,看看是哪一边的好处多些,现在可正有着一桩玩命的事儿等着咱们去干呢。”
玄风道人道:“什么玩命的事儿?”
炎炎和尚把前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这次比较详细多了。北宫望和牟宗涛密室定谋,他知道了多少,也都说了。最后说道:“今早得到的消息,据说孟元超也到了京城里了。是以北宫大人特地叫我召你们进京,说不定还要和尉迟炯孟元超再拼一次呢。这次可就是真正性命相搏,不是做戏了。”
陈光世偷听了这两桩秘密,不由得心惊肉跳,暗自想道:“是救人要紧呢,还是向尉迟大侠通风报讯要紧呢?邵紫薇和萧月仙落在他们的手里,萧夫人还未知道,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可是尉迟大侠倘若上了他们的当,事情可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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