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紫禁城 第九章

  桃花灼灼映茅庐。  
  次日,晌午时分,湛云一行人终於抵达神医赛华佗的隐地——桃花林。手按剑柄的士兵分列茅庐两侧。  
  如临大敌的阵仗全因敏公主不放心中毒的湛云只有小四护送,正当她的辇轿欲起轿回宫时,忽然命令轿夫停轿,她撩起轿窗珠帘,探出粉脸亲口拨派二十名精兵留下来护送湛云一程。一向低调行事的湛云感受到她浓浓的关爱也不便推辞,於是就这样浩浩荡荡一路前来。  
  话说丐帮组织严密,传递讯息的管道宛若一张蛛网,湛云执青蛇令牌求医一事,  
  早已有人先行一步通知神医,原本要上山采药草的神医不惜延後行程,静候湛云到来。  
  此时,坐在藤桌旁喝茶的神医,竖耳听见门外马声嘶鸣蹄印杂畓,立刻搁下手上的茶杯,大步穿过院子「咿呀」一声敞开柴扉,命小四赶紧将湛云扶进屋内躺下。  
  神医救人要紧,当下把世俗的寒喧客套话全都免了,伸腿勾来一张圆矮凳坐下,两只精明的老眼一面观察湛云的气色跟吐纳,一面为他诊触脉象。  
  「老夫观湛大人面色滞而沉,脉象却滑而浮,身上所中的毒乃是中原罕见的五毒液,号称『小鬼难缠』。」神医沉吟片刻,回道。  
  「五毒液?」见多识广的湛云第一次听到这种毒名。  
  「五毒液盛行於苗疆,当地瘴疠丛生,适合毒物滋长。」神医顿了顿接著说:「所谓五毒液系收集娱蚣、蛤蚧、蟾蜍、蝎子、蜘蛛等五种毒虫吐出的毒液混合淬炼,如果是单种毒,不消一、二日即可治愈,这种混合毒就比较棘手了。」  
  「神医不愧是神医,对於毒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湛云由衷佩服。  
  「好说!好说!解你身上的五毒液虽说难不倒老夫,不过,恐怕……」神医清癯的脸孔掠过一丝难色,语带保留地止口。  
  「恐怕如何?神医但说无妨。」  
  「湛大人身中毒箭,忙点住穴道抑止毒液蔓延,再延医治疗是很合理的应变处理。不过,五毒液既然号称『小鬼难缠』,当然有它难缠的一面。」  
  「愿闻其详。」  
  「你封点穴道固然阻止它循气血渗入五腑六脏,然而却因此耗损大半内力,这两天你除了四肢酸软使不上力之外,并末感到特别不适,对么?」  
  「的确如此。除了力不从心走路需人搀扶之外,我倒是能吃能喝能睡。」  
  「中五毒液的人只要功夫底子雄厚,撑个十天半月绝不是问题,很多人往往因此掉以轻心,以为过几天运气逼毒就没事了。殊不知五毒液的毒素正蚕食鲸吞你的内力,等你提气运功欲将毒液逼出体外时,被封住的穴道应声冲破,到时候中毒的人气血逆转,血脉爆裂七孔流血,一命呜呼。」  
  「嗄?」湛云听了不禁捏一把冷汗,庆幸自己并没有强行运功逼出体内的毒素。  
  「湛大人!丑话说在前头,你毒愈後将只剩下五成功力。」  
  「一半功力?」听神医这么说,湛云的心像秋天挂在枝头抖颤颤的黄叶。他乃御前行走第一侍卫,如今丧失一半武功,以後如何保卫圣驾?  
  「不错!就算你痊愈後拼命苦练,顶多也只能恢复至八成。」  
  「五毒液果真小鬼难缠。」  
  「老夫已将後果全盘告知,至於解毒的疗程快者七天、慢者半月,这期间希望湛大人宽心调养。」神医起身走过去拉开一只掉了朱漆的五斗柜,从中取出一袋用白布包裹的银针,再顺手取来一盏煤油灯回到湛云躺卧的羟白下来,将油灯搁置榻缘,擦亮火摺子点燃油芯。面对湛云说道:「老夫准备为你针灸疗毒,每拍开你一个穴道迅即插上一枚银针,这银针喂了我的独门秘方,可以吸取你体内的毒液,就像这样……」  
  神医打开白布捻支银针凑在火焰前烧红,再弹指打开湛云的涌泉穴插上银针,静待片刻取出银针送至湛云眼前,只见白灿灿的银针居然整支变成铅灰色。  
  「在下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湛云叹喟之余,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老夫隐退之後,除了医治丐帮弟子各种疑难杂症之外,几乎不再为外人解毒,今天要不是看在青蛇令牌份上,老夫势必将你摒弃门外。」神医一边说一边继续在他的志麻穴插上银针。  
  「承蒙神医不弃,也是在下命不该绝。在下明白青蛇令牌只可使用一次,现在,就将令牌交由神医归还总舵。」湛云从衣里摸出青蛇令牌递给神医。  
  「青蛇令牌是我丐帮最神圣的信物,手执令牌者皆是有恩於我丐帮的恩人,过两天等你解毒大半精神好转时,还请湛大人说说你是如何获得这面令牌。」神医必恭必敬收下令牌。  
  「一言为定。」  
                  
  湛云被选人宫当侍卫之前曾在江湖行走年余,素闻「天下第一帮」——丐帮,  
  卧虎藏龙,并非个个出身赤贫碍於生计被迫流落街头乞食。其实,有不少愤世嫉俗的能人异士不顾世俗眼光投效丐帮,这几天相处下来方知传闻不假。  
  就拿神医赛华佗来说吧!他原本出身书香门第,祖宗三代都是状元郎,却因他从小向往悬壶济世,不见谅於汲汲功名的爹娘,忿而离家出走。谁知这一定,竟是悠悠怱怱四十余个年头,真个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景依旧人事全非。伤心欲绝的他也只能在爹娘坟前跪泣磕头,哀痛之余也让神医兴起隐退的念头……这段陈年往事是神医昨晚跟他坐在蓬窗前喝茶时主动透露的。  
  这几天,湛云在神医悉心照顾之下,病情大有起色,每当清晨跟黄昏他喜欢独自沿著山溪漫步林问调心养息。走累了,头枕双手躺在青草地上,一双眼睛从天上飘浮的白云溜到团团簇簇挂在枝哑上的盛开桃花,脑海里下断浮现十七的倩影,他发觉红白相映的桃花远下及十七娇艳,溃堤的相思冲击得他险些喘不过气,这才警觉此刻他人在桃花林,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梦全系在遥远的紫禁城。  
  沉浸在相思苦海的他收拢纷乱的思绪撇一眼天边乌云四合,似乎将有一场雷雨,他骨禄起身往回走。  
  「湛大人!你可回来了,小的正想拿油纸伞去接你呢!」小四憨笑说著。  
  「这雨势来得又凶又急,幸好我脚程快,只不过稍稍淋湿罢了!」湛云掸掸身上的雨珠,这才踏进屋内。  
  「湛大人!今天我到镇上乞食听到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赶紧回来说给你听。」小四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孔泛著兴奋的红潮。  
  「哦?什么好消息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湛云好奇问手舞足蹈的小四。  
  「我……」  
  「小四!先去打盆洗睑水让湛大人擦脸抹手,有什么话坐下来边吃边说,免得饭菜都凉了。」神医从後屋掀开布帘定进大厅,手上还端一锅热腾腾的汤。神医赛华佗不仅医术超凡,还烧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是,小的一高兴就忘形。」小四咧著嘴傻笑,一溜烟钻进天井打水。  
  「每天劳您医治,还劳您下厨,在下实在过意不去。」湛云面露赧色,他很想  
  跟著下厨又怕碍手碍脚帮倒忙。只好偷偷塞一把银子给小四,让小四到镇上买些新鲜鱼肉回来。  
  「甭客气!我负责烧菜你负责吃,真要觉得过意不去就把我煮的菜统统吃光光,最好吃个锅盆朝天,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神医笑嘻嘻地把盛汤的陶锅搁上桌。  
  「一定!一定!」湛云觑一眼三菜一汤的桌面。  
  「湛大人!小的打水来了。」小四嚷嚷著将木条箍盆儿放在架台上。  
  「多谢!」湛云快步走过去从木盆里捞起棉巾拧乾揩揩脸、抹抹手,然後回到圆桌坐下来。  
  「这是我最拿手的桂花鱼,请湛大人尝尝。」神医举箸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湛云碗里。  
  「嗯!好吃!好吃!鱼肉鲜嫩入口即化,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让鱼肉益发鲜美。」湛云赞下绝口,听得神医笑呵呵。  
  「湛大人!神医!是否容小的打个岔,继续说完刚才那个天大的好消息?」小四略显顾忌的眼瞟向神医,徵询神医同意。  
  「你这个小兔崽子,平日一喊吃饭就闷不吭声囫图吞枣扒个三大碗,才肯开口说话,今儿个怎么反常啦?」神医笑著打趣。  
  「嘻……等我说完好消息,大概可以吃个锅底朝天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神医夹一口野菜送进嘴里。  
  「万岁爷下旨凌迟处死刘瑾这个阉宦。」  
  「此话当真?」作威作福的刘瑾终於伏法了?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害湛云怔得噎住,赶紧咽下口中的饭菜,闷头喝几口汤缓和一下体内翻滚的情绪。  
  「一点不假。听说刘瑾昨天被五花大绑拉上囚车,顶著骄阳在京城的钟楼大街跟鼓楼大街游街示众时,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纷纷扔他一身烂瓜果,还有人朝他的脸吐痰哩!听说京城的百姓都燃挂鞭炮大肆庆祝,这鞭炮声霹霹啪啪响个没完没了,据说鞭炮的烟花碎片儿铺得盈尺高,比去年冬雪还厚哩!」瞧小四说得口沫横飞,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身历其境,现场目睹呢。  
  「万岁爷终於挑掉刘瑾这条蛀虫,防止这条蛀虫继续蛀蚀皇朝梁柱,真是可喜可贺!神医!您说我们是不是该乾一杯?」湛云豪性大发忘了自己初愈之身。  
  「对!朝廷有喜,理当举国欢庆!小四,拿著锄头到後院小心挖出我埋在梧桐树下二十年的那坛陈年女儿红!咱们喝它个痛快!」神医爽朗地拍掌赞同。  
  「遵命!不瞒神医,小叫化子觊觎您那坛女儿红多日喽!」小四撒腿就跑。  
  「湛大人!老夫已将你身上的五毒液根除乾净,你随时可以动身返京。」神医正敛神色面向湛云,语带不舍,说道:「这十天相处下来,老夫实在舍不得你离开,不过,你是万岁爷跟前最重要的近身侍卫,身负保驾的重责大任。老夫再不舍也要舍,希望你有空常来桃花林小叙。」  
  「放心!我一定时常回来。」湛云起身拉著神医一同站到蓬窗前,遥指著被他系在桃树下正低头甩尾吃草的赤驿馏,得意说道:「您瞧瞧我的赤骅骝,它是西域王进贡的天山神驹,日行八百里。而桃花林离京城下过三百余里,一天往返还绰绰有余。」  
  「爽快!」湛云这番话听进神医耳里果然受用,神医一扫脸上的阴霾,略显踟蹰。  
  湛云见状,心知神医有话欲说,遂道:「神医心中有话尽管说出来。」  
  「这几天老夫脑海里一直盘旋一个念头,下知该不该说出口?」  
  「但说无妨。」  
  「或许是缘份吧!老夫一见到你就觉得特别投缘,若非顾忌我是个老叫化丫,老夫打从心底想……想收你为义子。」  
  「您的救命之恩如同湛云的再生爹娘!义父在上,请受义子三拜。」闻言,湛云立刻双膝跪地朝神医「叩叩叩」,连磕三个响头。  
  「哈……云儿,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哈……」神医开怀畅笑,忙伸手将他拉起。  
  「神医!什么事让您老这么开心啊?小叫化子打老远就听到您的笑声哩!」小  
  四将抱在手上的半人高酒坛子搁上桌面。  
  「大喜!大喜!」神医笑著掀开裹著红布的软木塞,登时酒香四溢。  
  「大喜?喜从何来?」小四满头雾水。  
  「老叫化子刚刚收湛大人为义子。」神医甫将酒坛子里的陈年女儿红倒进酒壶,湛云忙不迭抢过酒壶为三只空酒杯斟酒。  
  「哇!这件天大的喜事值得我们痛快乾三杯!恭喜神医!恭喜湛大人!小叫化子先乾为敬。」小四举杯一饮而尽。  
  「像你这种牛饮法简直躇蹋我的陈年佳酿,这种老酒要一小口一小口啜饮,才能品尝出它的浓烈香醇。」神医亲作示范,小四赶紧将空杯注满,跟著神医依样画葫芦。  
  「思!又香又醇!这牛饮跟啜饮好像真的下一样耶!」小四做出好喝得下得了的夸张表情,逗得在座的湛云跟神医笑弯了眼。  
  「云儿!你准备何时起程返京?」神医问著。  
  「明天一早我就起程。」  
  「这么急?你病情初愈……」神医沉吟著。  
  「义父!孩儿离开京师已经三个多月,这次,万岁爷采纳孩儿的计策顺利取回刘瑾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的证据,总算除掉刘瑾这个阖宦……」  
  「等等……原来是你在万岁爷跟前献的计策?思……好!有勇有谋!』神医竖起大拇指称赞。  
  「哇!湛大人!您果然好样的!」小四也在一旁鼓噪起哄。  
  「义父!您过奖了。要不是敏公主放下身段与我合作无间,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提到朱敏,湛云一双漆眸益发澄亮。  
  「敢情她就是你口中的十七?」神医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义父怎会知道孩儿唤她十七?」湛云紧张追问。十七是他对朱敏的昵称,除了姨娘跟晓莲,理应没有其他人知道。  
  「你刚来的那两天,义父夜里都会过去采视你的病情,不止一次听到昏睡的你  
  梦呓叫著十七、十七,当时我很纳闷,十七意味著什么?不过,从你口中不断呼喊十七推测,我想这个十七必定在你心中占有极重要的份量,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位公主。」神医促狭地朝湛云挤眉弄眼。  
  「敏公主排行十七,出门在外女儿家乡所下便,所以,她特地易钗为鬓。至於十七这个名字听不出是女裙钗,所以我都叫她十七。」湛云呵呵傻笑解释。  
  「小四!照这个情况看来,我这个老叫化子很快就要跟万岁爷结为儿女亲家喽!哈……来!乾!今晚下醉不散!」神医二话不说,仰头乾杯。  
  「乾!」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心上人一偿相思,湛云酒兴大发。  
  「哎……不是说好老酒要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品啜,您们怎乾杯斗起酒来?不怕躇蹋这陈年好酒?」  
  「小四,这你就不懂……咯!」神医醉眼蒙胧勾搭著小四的胳臂,打起酒嗝。  
  「我……这会儿我又不懂啥?」小四搔腮抓耳愈听愈糊涂。  
  「心情忒爽就要大口喝酒,喝到酒酣耳热才叫痛快,懂么?乾!」神医再一杯黄汤下肚。  
  「乾就乾!谁怕谁啊!」小四酒胆不小,早就是一条出了名的酒虫。  
  「乾!」  
  举杯碰撞声,划破寂寂黑夜。酩酊大醉的三人一个个醉趴在桌上,没有人注意到东方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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