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持续最先的沉默恍惚,饭也不吃,课也不上,觉也不睡,每天只是坐在阳台上,倚着栏杆,看着楼台下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有时她会抬头看天空,青天上,纳兰性德在对她招手。
“听着,梦天,”纳西斯强迫她离开阳台,锁上落地窗。“那不是你的错,完全是一场意外!警方报告说得很清楚,违规驾车,畏罪逃逸,酿成那一场悲剧。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些日子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都是我害了他。他如果不救我,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了!”
纳西斯屏气凝神,试图寻找适当的语汇安慰秋梦天。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吃不喝不睡不言不语不笑不泪,几乎摒绝了七情六欲,完全失去了生气,成了行尸走肉一具。
“梦天,听我说!我知道你为齐容若的死感到自责难过,你以为是你害死他的——不错,事实是发生了,他的确以他的命换回你的生。可是,梦天,即使你再这样自责,这样自虐,也换不回他的重生。看你憔悴成这样,教他看了,情何以堪?你想,他希望你这样消沉悲伤,毫无生气吗?不,他一定希望你活得更快乐!”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自己?”
“我总觉得自己亏负了他……”秋梦天低叹凄凄。“我知道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早与晚而已。我并不是在哀悼死亡,或哀悼齐容若夭折的闪亮。我难过伤心的,是在他死前,我还伤了他的心,让他以遗恨终结这一生。我觉得自已很残忍任性,每每伤害别人到无法挽救弥补的时候,才清楚自己的罪恶——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他明白!”纳西斯握住秋梦天的手。“否则最终那一刻,他不会不顾一切,反身护教了你。情爱的范围有时也能很广阔的,梦天,虽然你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深倩,但他的内心必定已存有一份释然。”
“可是……他终究是为我才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不希望你以这种憔悴的模样去偿还。难过、悲伤、流泪,这些情绪对他来说,都已经了无意义!梦天,自责并不是赎罪最好的方式,如果你不能替他活出原来属于他的闪亮,那么,他的付出,他对你的那份心,就没有意义了。”
秋梦天凝眼对窗,白云在天际,她似懂非懂。
“很难。”她终于叹声说。
“是很难,但总比一味地自责、哀悼好。”纳西斯打气地拍拍秋梦天的肩膀,拉她起身。“好了!去洗个脸,我煮了些粥,趁热把它吃了。”
“嗯。我想吃蒸蛋,你煮了吗?”
“有!”纳西斯安心地笑了。看样子,秋梦天是恢复了正常。“快!快去洗把脸,看你一脸脏得跟小猪似的……”话声未落,电话响了,纳西斯催促秋梦天说:
“去!快去把脸洗净,然后把粥吃了。我去接电话。”
秋梦天嫣然一笑,离开客厅。纳西斯微笑看她走开了,才接了电话。
“喂……我就是。嗯……我知道——很急吗?……好吧!我马上过去。”
他挂上电话,微微皱眉。这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可是也没办法,生活总是随时会有“要事”!
“纳西斯,蒸蛋在哪里?我找不到……”厨房传来秋梦天的声音。纳西斯走进厨房,从保温锅里端出蒸蛋放在桌上,顺势敲了秋梦天一记。
“小懒虫,蒸蛋在这里!”他笑了笑,又接着说:“梦天,刚刚系主任打电话来,说有要事找我,我得去一趟,可能晚一点才会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乖,晚饭我如果来不及回来做,你就先到外面吃了,懂吗?别傻傻地等我回来。”
“嗯,我知道。”
“这样才乖!我走了。”纳西斯在秋梦天额上轻吻一记,微笑摆摆手,离开厨房。
蓝灰色天王星平滑驰停在理学院大楼前的广场上,车内悠扬的“只有寻梦去”尾音还在抖哨。纳西斯推开车门,往院长室走去。
院长室里,物理系所三巨头各据一方,气氛凝重地看着纳西斯缓步进来。
纳西斯为这等阵仗感到有些奇怪。三巨头这样坐着等他前来,倒真像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准备来个三堂会审。
他走向最近一个沙发,看着他们,等他们出声。
三巨头我看你,你看我,最后终于由系主任打破沉默。
“小纳,这是怎么回事?”系主任指着桌上的东西问。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齐致盯在纳西斯的脸上,等待答案。纳西斯离开沙发,拿起桌上的照片,秋梦天仰头看他的目光好温柔,正是那恋人的眼波。
“小纳,”留着一髯花白胡须的老院长,以对儿子的口吻说:“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了这个,有人指控你和女学生在外面同居。我和所长、主任商量的结果,决定将事情先压下,找你来,听听你怎么说。我相信这一定是有人恶作剧,对吧?”
老院长目光炯炯,盯着看照片的纳西斯。他一直很欣赏这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把他当作自己儿子一般看待。他是个开通的老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只是形式,这种事原本没有什么,可是纳西斯前景正好,他可不想让这种小事酿成丑闻,毁掉他最美丽的钻石。
可是话虽这么说,这也必须要看纳西斯本身是否有所觉悟警惕,能不能答应他们沙盘推演好的要求。
系主任和所长也以同样的心态看着纳西斯。在他们认为,研究学问和私生活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可是这社会的道德标准要求得太奇怪,它苛求每个人按照它所刻好的尺寸行事生活,而丝毫不得蹁越,否则便是离经叛道。一旦被扣上违背礼教传统的这顶大帽子,八辈子也翻不了身。一般人是循着这标准活着的,他们才不管你在专业领域的成就如何,硬是把私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要求你严守清教徒的戒律,清修一如苦行僧。
可是这社会同时也存在另一种古怪、有趣,而且矛盾的现象;台面上的形象只要矫饰得好,清纯、无辜、端庄,满足符合道德把量的尺寸,没有人会管你台面下的事实,是怎么污秽肮脏和放浪形骸。也就是说,只要保密工夫做得到家,就可永保圣人的形象而受人景仰膜拜。小老弟此番不幸被人捉住了小辫子,说实在的,他们也很为他烦恼担忧。
可是,同样地,事情如果想消弭于无形,就端看纳西斯的态度了。他们其实已想好解决方法,就看纳西斯接不接受了。
“小纳。”老院长又叫一声。
“这照片取景还不错,对吧?不过,技术差了点。”纳西斯将照片丢回桌上,抬头正视办公室里的三巨头。“我以为,教学研究工作和我的私生活是分开的。”
“没错,”主任接口:“不过,小老弟,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们总希望地球自转下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按照‘名分’的规则在转动。破坏了这项游戏规则,就很难有立足的余地。”
“所以?”
“所以,”所长接着说:“你必须解释、交代清楚,你和照片上这女孩的关系。我们不知道你是否和人结过什么怨,对方才会用这种手法来打击你,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事情闹开了,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小纳,”换老院长开口了:“你的潜力材质无限,我不希望这点小事毁了你的前途。”
“但是,院长,我并没有结婚啊!我的所作所为并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也并不构成任何道德法律上的罪恶。”
主任轻轻一笑,推了推金边眼镜。
“小老弟,”他说:“你想得太简单了。是的,你没有结婚,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不需对某个特定的对象负责。我同意,我绝对同意!可是,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会问,会指责你,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算了,懂了吧?这就是礼教,挑战传统对你没有好处的,小老弟!”
“小纳,你还是先说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纳西斯环顾室内众道目光,足足和他们对峙了数十秒钟之久,才极不情愿地说:
“是的!我们住在一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住在一起。她十六岁时,我收养了她,我们就一起生活,我是她的监护人。”
“监护人?小老弟,要诚实哟,照片可不是这么说的!”
主任把照片重新排列开来。六道目光逐一审视,重新又凝聚在纳西斯身上。
是的!照片不是这么说的。照片中的情景,正明明白白诉说着他们是恋爱中的男女。
“没错!我们彼此相爱。”纳西斯承认说。
“这就麻烦了!你既是她的监护人,又和她谈恋爱……小老弟,你可真会找麻烦!那个人不好谈恋爱,偏偏喜欢上自己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
“冷静!小纳。”老院长制止纳西斯。他了解他的脾气,纳西斯对什么都不以为然,执着于自己以为对的事物;有时任性胡为,全然不管旁观的人怎么想。像前些日子,他和那一大堆女人的徘闻,搞得天翻地覆,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次不同,“同居”和“谈恋爱”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事件。
“还有一点,”所长提出了关键问题:“她是本校的学生吗?”
“嗯!”纳西斯毫不迟疑地回答。
“完了!”主任夸张地手覆额头,倒在沙发上。
所长也瘫身紧靠在沙发椅,说:“好了!现在该怎么办?”
老院长瞪两人一眼,坐靠在旋转椅上,眉头深锁,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顿时,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鼻息声此起彼落,房间里的气流塞碍难行。
终于,老院长打破沉寂,开口说出他们早模拟过的要求:
“小纳,虽然你是她的监护人,但她毕竟已经成年,孤男寡女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会落人把柄,你还是找个地方让她搬出去住吧!”
“不!我不要她离开我!”
“那么,”老院长又皱起眉头,纳西斯的回答在他意料中。“你打算怎么办?事情如果闹开了,非但校方颜面无光,你也会受影响。我们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
“那是我个人的事,院长,”纳西斯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认为这会对校方有什么影响!”
“小纳!”主任摇头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名誉’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更何况男女关系越渲染风波越大,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而且大都是很难听的。我们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校方有校方的立场,再说,媒体又是很难缠的,我们不得不多加三思。”
“那你们的意思是……”
“离开那个女孩,或者让她搬出去。”
“不!我绝不答应!”
“小纳!”老院长说:“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拒绝,后果有多严重?”
“后果?”
三巨头相互看了一眼,主任又推了推金边眼镜,清清喉咙说:“小纳,我们实在不愿意这么做,可是,校方有校方的立场,这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执意不肯让那个女孩搬走,我们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危及到校方的声誉,迫于无奈,只好……只好……”
“只好怎么样?”纳西斯冷冷地问。
“我们迫于无奈,只好要求你辞职!”
此话一出口,三巨头又相互看了一眼。说真的,老院长心中虽然拿纳西斯当儿子看待,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毁了他的前途,可是纳西斯如此倔强不妥协,这当中有许多责任,不是他一个院长所能担当的。至于所长和主任,更是存着相同的立场。
“咚咚”,有人敲门,进来的竟然是秋梦天。
“梦天,”纳西斯惊讶地叫了出来!
秋梦天走到纳西斯身旁,看着三巨头问说:
“你们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系主任干笑了几声,双掌互搓道:“你就是秋梦天。”
秋梦天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看。系主任又干笑数声,然后说:
“秋同学,是这样的,有人指控你和纳西斯老师同居,关于这点你有什么说明?”
纳西斯勃然大怒。“太过分了!你们,那是我的事,你们为什么要将她扯进来?”
“冷静!小纳!”老院长大声制止他。“找她来才能解决问题!”
纳西斯仍然大吼:“我不准你们这样对她!梦天,走!”他抓住秋梦天,回身朝门口走。
“小纳!”老院长叫住他。“你别太冲动!难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吗?还有秋同学,你难道愿意纳西斯因为你而毁了自已大好的前程吗?”
秋梦天看看他们,又看看纳西斯,心中明白了几分。他们发现了她和纳西斯的事,怕事情会酿成丑闻,影响到大家,正在对纳西斯施加压力;而找她来,也是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她心中一下子没了主意。纳西斯却大声说:
“不要再说……我辞职就是!”
他抓住秋梦天,快步离开院长室。
室中的三人,个个面色凝重,却又无可奈何。
走到了室外,秋梦天叹口气说:“你这又是何必?”
纳西斯搂住她,打开车门说:“我不准任何人拆散我们!”
秋梦天又叹了一声,纳西斯拍拍她说:“好……别再叹气了,走!我们出去走走逛逛,好久没这样一起闲晃了。”
蓝灰色天王星绝尘而去,角落里,纪莎莉的身影凸壁而出。她摘下墨镜,看着扬尘远去的天王星,目光里的怨恨,毒得可杀死人。
看样子这一招又失败了。他们两人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颓丧、受苦。可恨!她一定要毁了他们!
她重新戴上墨镜,正要离去,远远走来一个人,正是那个替秋梦天拍“蛊诱”摄影展的摄影师齐桓。她眼珠子一转,嘴角扯起了恶毒的冷笑。
“天上光灯数不清,地上星星照不明。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齐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经过纪莎莉,踉跄的脚步在跳舞,不成规则的,透露出他醉酒了的信息。他扯开喉咙,引吭高歌,含糊不清的文词,听起来活像是乩童受神明附身起舞昭示时的“圣者”。
纪莎莉远远跟着他,冷笑一直挂在嘴角。
齐桓一路踉跄地往街头深处走去,不是家的方向,而是“蛊诱”的会场,手上犹拿着一支酒瓶,手舞足蹈,摇摆曳动,深夜中所造成的映像,十足是个酒精中毒的流浪汉。
电梯将他载到秋梦天的“蛊诱”,他倒在空旷冷清的黑暗中,将酒瓶举得高高的,再仰起头,就着瓶口,咕噜咕噜地喝下肚。酒汁由唇瓣叉流而下,穿透他的衬衫,滴入他的胸膛、身体里。
“哈哈!干杯!敬你……”
他举头望向黑暗,然后俯首叩地。
他就这样,不知向黑夜膜拜了多,突然“哒哒”的高跟鞋足音,很突兀地划开夜色纯净的黑暗,带进来一线的光亮。
齐桓缓缓地抬起头,意兴阑珊地对着来人问说:“你是谁?”然后缓缓蜷曲着身子俯首叩地。
“我是纪莎莉,我知道你叫齐桓。你清醒一点,我有事跟你说……”
门铃响的时候,八点过三分,秋梦天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早些时候,纳西斯已先打过电话,交代说研究室里的东西要赶快清理掉,好交还给校方,要她别等他,自己先买些东西吃,并警告她不准吃速食面、汉堡或炸鸡之类等垃圾食品。
“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我那还敢挑!”挂上电话后,秋梦天吐吐舌头对话筒说。
但是,话尽管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地打开冰箱,看看纳西斯原先为晚餐准备了什么。
冰箱塞得半满,除了一、两根红萝卜她认识外,其他的,全是她陌生的娇客。那些眼睛睁得晶亮的鱼儿,没有一尾她认识,更别提知道它们来自那些河海;而切成片块的鲜肉,除了几根鸡爪似曾相识外,她也搞不清牛羊猪鸡的种类;至于那些青菜果蔬,水梨、香橙是眼熟了点,但一旁那些青黄绿紫的怪玩意儿,则全是她叫不出名堂的东西。她边看边找看起来容易下手的,但是,似乎每道菜看越来都很困难去拨弄。
“唉!真麻烦,能吃就好了,那还需要这么复杂的分门别类,害我都搞不清楚谁是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秋梦天可十足是拙妇一个!初进入纳西斯的天地时,他就曾冷讽过她的不善炊事,这些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懂得厨房的奥秘和料理的艺术。
她想,她是无可救药的低能——对于烹饪料理。
总算纳西斯是个高明的厨师,他包办了所有柴米油盐的大业。刚开始,他要求秋梦天处理厨房以外的其他家务;随着相处日久,纲纪渐弛,总是他自己动手的时候多。他们的家,不管怎么乱怎么纷杂,从来不请人清洁整理,因为那是他们两人的小天地,纳西斯不准别人介入。然而,他又要整理家务,又要准备餐饭,又要忙于研究,忙得常常让秋梦天看得过意不去。
“你休息一下吧,让我来整理就好了!”秋梦天总会这样告诉他,跟着动手。
他会吻一下她的额头,将她强押在沙发上,擦掉额头的汗珠,笑意盎然。
“没关系,”他总是这样回答:“我的动作比较快,你把盘里的东西吃完比较重要。”
做饭给秋梦天吃、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听她对他的赞美,这些种种,都让纳西斯感到心花怒放。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劳。想取悦彼此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可是个中情深意浓,缠绵无限,只有他们自己能体味。
有时,纳西斯工作忙,不能回家为秋梦天做晚饭,他总尽可能带她上餐馆;若实在忙碌缠身得不允许他这么做时,他会特别叮咛秋梦天好好去吃一餐。他知道她的脾气,对于食物的品尝鉴赏,秋梦天啊——不但懒,而且嫌麻烦,总是随便吃些速食垃圾就解决一餐。所以,每次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叨念她,惹得她取笑他啰唆唠叨。
可是尽管秋梦天处处表现得不耐烦,她仍忠诚地接受纳西斯的关爱。她是个听话的小孩。
“听话的小孩,嗯……啊哈!”她幽默了自己一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她放下菜刀,将手洗净擦干后,走到客厅。
“不是说会晚一点回来的吗?才八点而已,怎么……”她打开门,没有看清楚门外的人,以为是纳西斯,说了一大串的话后,猛然刹住口。
“是你!”
门口站的人,让秋梦天不禁皱起眉头。纪莎莉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欢迎吗?”
纪莎莉不待秋梦天开口,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秋梦天正想下逐客令,跟在纪莎莉身后的那个人,猛然出声唤住秋梦天。
秋梦天凝睛一看,竟是齐桓。
“齐桓!”她不禁叫了出来。
“梦天!”齐桓很激动,这声叫唤出口,包含了太多的惊讶、不可置信与伤害。
当这个叫纪莎莉的女人找上门时,告诉他有关秋梦天和一位叫纳西斯的家伙的事时,他根本认为她只是一派胡言。即使当她拿给他看一堆莫名其妙的照片时,他仍然不相信,秋梦天会如她所言,和这个叫纳西斯的人有任何暧昧的关系。他知道秋梦天并不爱齐容若,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相信秋梦天会和别人……“同居”?
事故发生时,他没有在场。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见到的已经是不会呼吸的齐容若,秋梦天不在。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目击者一堆,众说纷纭。结果报告只大略提到,肇事者闯祸后,驾车逃逸。自始至终秋梦天都没有出现,甚至连齐容若出殡那天,也不见她的芳踪。他到处找她,四方打听,她却像泡沫一样,消失于空气中。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这个叫纪莎莉的女人却出现了,说她知道秋梦天在哪里,还说了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话,然后又给他看一些奇怪的照片。他不相信,为了求证,只好跟着她来到这儿;万万料不到,还真让他遇上了梦天。
“梦天!”他不禁又唤了一声。秋梦天那瘦削无神的形貌,让人心疼。
“齐桓?是你,你怎么来了?”秋梦天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呵呵!好戏终于要上演了。纪莎莉睨了秋梦天一眼,心头冷笑着。纳西斯既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绝不会让他太好过——得不到的东西,她就一定要毁了它,不择任何手段。她要毁了他——不,是他们。她要毁了他和秋梦天,绝不让他们过幸福快乐的日子!绝不!复仇是她唯一的目的,她一定要亲手毁掉他们。她挑拨说:
“我没骗你吧?你朝思暮想的秋梦天就在这里。现在,眼见为凭,你可不会说我的话都是一派胡言吧?”
齐桓转头瞪了她一眼,回看秋梦天,沉声说:
“梦天,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容若死了,而你又突然失踪……”
“够了,齐先生!”纳西斯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把一箱东西丢在地上,立即将秋梦天拉到自己身后。
“你是谁?”齐桓毫不客气地打量纳西斯。“凭什么这样主宰梦天!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梦天!”他对着秋梦天又提出一连串尖锐的问题。“梦天!你说,你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会住在一起?纪小姐告诉我时,我根本不相信!还有,你和容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死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躲起来?连到他灵前上炷香都不肯?梦天,我一直在找你,我要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够了!齐先生,你再这样闹下去,请别怪我无礼。”纳西斯警告齐桓。他不能任凭齐桓这样威迫下去,秋梦天脸色已开始变得惨白,他怕,再这样下去,先前好不容易才令她平静的努力全白费了。
“没关系。”秋梦天咬着唇低声说。
纪莎莉的瞳孔却缩得更阴小了。他们两人之间那种默契令她妒火中烧。她要毁掉这一切,毁掉这一切……
齐桓再次抓住了秋梦天,急声说:
“梦天,你不知道我见不到你时,我简直急疯了!容若又发生那种事……”
“谢谢你的关心,齐桓。”秋梦天轻轻挣脱齐桓的手。“那一天,齐容若本来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我还殿后在马路当中。红灯刚亮,对街一辆车就急速斜撞冲来。我措手不及,齐容若回头一看,立刻扑到在我身上,车子撞上了他,他朝天空飞上去……”秋梦天顿住了口。那一刹,纳兰性德的身子朝天抛物而上又落体而下,像在飞一样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那是他爱的证明,她永远不会忘。她深深呼吸,再缓缓吐说:“他朝天空飞上去,然后坠地。纳西斯带我离开现场。他是我的监护人,从我十六岁开始,我们就住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你的父母呢?”纪莎莉尖声问。这个打击不小,他们居然已经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
秋梦天冷淡回视她说:“你怎么会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不是派人跟踪调查我们很久了?”纪莎莉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齐桓则更茫然了,睁着眼,不相信地瞪着他们看。
“骗人……你们……”他喃喃地说。
秋梦天累极而笑:“这就是事实,我想,我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如果你们没别的事,请你们离开吧!”
纪莎莉冲到秋梦天面前,狠狠地说:
“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秋梦天!还有你纳西斯!我恨你!当初你为什么要勾引我?还装得那么好!我恨你!我恨你们!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还有你,齐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不是一向合作无间的吗?”纪莎莉突然笑吟吟地打开皮包,取出一叠照片,散洒在地上。“你看!我差点都忘了!你帮我拍的这些照片,照得这么传神,我都还没谢谢你呢!”
“胡……你胡说!我哪里……!”齐桓震惊纪莎莉这番话,面红耳赤地反驳。
纪莎莉却笑得更得意,捡了一些照片在秋梦天面前摇晃。
“你不想看看吗?秋梦天。这是齐大师特别为你制作的特辑,不亚于那个‘蛊诱’。”
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是她纪莎莉一贯的伎俩。但是如果“连横”不成,“合纵”也不灵光,那么,利用人性的弱点,激发出他们的仇恨厌弃意识,准错不了!
秋梦天接过那些照片,才翻了几张,便失手将所有的照片掉翻落地。
“齐桓,你……”
“不!我没有!她胡说的!梦天,你要相信我!”
齐桓冲过去捡起那些照片,丢向纪莎莉脑门,咆哮说:“你这个骗子!巫婆!为什么要将我扯进去!”他急急抓住秋梦天。“梦天,不是我!那不是我拍的!我没有!你要相信我?她故意挑拨我们,陷害我!梦天,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
但愤怒使秋梦天盲目,丧失了逻辑推断的能力,她轻哼一声,怒视着齐桓。
“梦天!”秋梦天敌视的眼神,让齐桓痛苦地喊出声。
他试着想碰秋梦天。
“不要碰我!”秋梦天大吼一声,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她拼命吸进更多的气,却困难地得不到供应,不断地抽搐,像是患了气喘。
“梦天,冷静一点!”纳西斯扶住她。
“秋梦天,”纪莎莉说:“如果我将这些照片公开,你想,会不会很轰动?齐桓!你是专家,你说呢?!”
“住嘴!你这个巫婆!”齐桓双眼有血丝在引火。
“我?巫婆?哈哈哈!”纪莎莉放声笑了出来。“那么,她呢?她又是什么?烟视媚行的妖女?纳西斯呢?道貌岸然的小人?哼!一对男盗女娼,奸夫淫妇!”
“住口!滚!你们全都给我滚!”秋梦天终于尖声狂叫起来。
“梦天!”齐桓上前试着想稳定她,她捂着耳朵,拼命地闪躲挣扎,不让他碰她。
秋梦天拼命喘着气,愤怒的激动,不仅使她呼吸不顺畅,甚至随时有休克的可能。
“冷静,梦天!”纳西斯掌触秋梦天的脖颈,发出银色的光,没多久,秋梦天便完全冷静下来。她闭着眼不动,像是失了知觉。
屋里的人全部都看呆了。刚刚那是什么光?
“你这个怪物!”齐桓突然失控扑上去。
“滚!”纳西斯大喝一声,怒瞪齐桓,双眼射出妖异的光,黑发成银,混身耀出银色的炫亮。齐桓尚未碰触到光圈,于光距之外,便被股反作力造弹撞倒地,撞翻了桌椅。
那力道显然不轻,齐桓的嘴角渗流出一条血污。他随便抹抹嘴,一双血红、充满愤怒的眼,又立刻狠狠地勾住纳西斯。
“你到底想将梦天怎么样?放开她!不准你碰她!你这个怪物!”齐桓嘶声地叫。
纪莎莉呆住了。纳西斯那一身银光,银色泽亮的头发,吸人精髓的妖异眼光,甚至那种中古世纪骑士的冷峭……到底是怎么回事?纳西斯怎么完全改变了风采?
他真的是齐桓说的妖怪吗?如果是,那他是多炫人的妖魅啊!
齐桓再度扑上去。“你这个怪……”
他的话尚未自喉咙完全吐出,纳西斯周身再度耀出那股炫亮银光,泽亮的银发柔伏着波度,银光包里下的身躯,隐换出了一身银色如骑士的劲装,通身是那样地辉煌。
纳西斯双眼闪着鬼魅妖异阴森的光芒,扫视着纪莎莉和齐桓,立刻地,他们两人手捧心脏,痛苦呻吟起来。
“啊!我的心脏……”
秋梦天听见呼声,睁开眼睛,看见纳西斯的模样,不禁尖叫出声。
“啊!是你!你……”事实离奇,真象迷离。秋梦天僵在那里。“你是那个银鬼……梦中那一个……”
纳西斯转头看着秋梦天说:
“不!那是真的,不是梦!”
“不是梦?可是我每天晚上……”
“那是我以精神波和你的交流……”
秋梦天软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对墙,视线接触到正在痛苦呻吟的纪莎莉和齐桓。
“让他们走吧。”她叹了一口气说。
“应该多给他们一点教训!”
“够了,纳西斯,让他们走吧。”
银光消失了,纳西斯沉默地看着秋梦天,心与交流,意在不言中。他扶拥起秋梦天,站退到一旁,冷冷地看着齐桓和纪莎莉。
齐桓垂着头,经过秋梦天时,突然抬头抓紧秋梦天的手,急切地说:
“相信我,梦天,我没有!没有……”
“再见了,齐桓。”秋梦天轻轻抽回手。
齐桓沮丧地垂下手。
“你还是不相信我,你真的决意要跟着他?你知道他……”
“我知道。”秋梦天不让齐桓继续说下去。“走吧!齐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梦天!”
“再见,齐桓。”
齐桓再看秋梦天一眼,毅然昂首离开。他终于了解,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齐容若的死,他所遇见的秋梦天,都只是一场缪思的幻剧。现在,剧终幕落了,该是他挥别这些角色的时候。
“再见了,梦天。”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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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光年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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