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最信赖、最最看重的挺之小弟,一连写了两封信,不知你有没有甚感惊讶?
我在百忙之中写信,并非有所图,而是近日想你这个小老弟想得紧,即使,你我根本未曾谋面。
呵,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就在……算了,遥想当年是老头子才会干的事。言归正传,咱俩虽然没有看过彼此的容貌,也没面对面地说过一句话,更算不上是生死之交——至少,当我有难时,我不奢求你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也还不到为你两肋插刀的地步。可是,挺之小老弟,信还是要写的,你可不要无聊发闷时才给老哥哥我写封信,那很没义气的,你懂不懂?
所以,快快来信!速速来信!
就算你在大病,就算你在上茅厕,就算你在妓院嫖妓,你也快点写信来!我知道你穷,买不起纸,你就直接在我书信反面写,我写了几张,你就得写满它,以示公平。
对,现在我还在喜逢镇东南街宫家大宅里,别怀疑,这地址跟你上回写来的一模一样,我还没走!
你一定很怀疑,为什麽一向云游四海、浪迹天涯的我,这回在宫宅住了这麽久?不是我乐不思蜀,而是盛情难却啊!
我知道你一辈子就守著那间小小的「杨柳信局」,没见过什麽世面,更无法理解生死之交的真义。
为兄我,广结善缘,天下间处处是我生死之交,人人一见我就抱著大腿不放,求我小住几天……唉,我一向随和又不懂拒绝人,天天山珍海味,顿顿鲍鱼龙虾,吃得我都生腻了!
闲话少说,眼下我只怕还会在宫家多住一阵,你没空也得来信,最好天天写,不然我一定掀了杨柳信局的屋顶,让你连工作也没得做!
拾儿於百忙中留笔
※ ※ ※
「好像不够狠……改成『我先轰了杨柳信局,再在信局前泼洒狗粪,让人天天不敢进去,你们一笔生意也做不成』……嗯,这样写,不知会不会被这小子发现我阴险低俗的一面?」伏案就笔,聂拾儿哀怨地塞了口酱菜,抱怨道:「我天天写信给你这混小子,你十天半个月才寄个一封来,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啊!」
准是酱菜又咸又酸,才会让他的性子遽变,变得小器又刻薄。可恶的四哥,要他救命,竟然寄酱菜来!以为他蹲苦牢没菜配吗?
门开了,他连头也没有抬起,终於下定决心宁愿毁坏自已向来良好的形象,也要逼这小子写信来。
他虽没跟挺之见过面,但他一向观察入微,从挺之的来信里,发现这小子极为守旧,如果不是确定他年纪与自己相仿,还真要以为与他通信的是一个小老头子呢。
「就不信你不写信来。」阴笑两声,舌尖舔上封口一回,小心封住信封。鼻间闻到面香……嗯,他猜是珍珠鸡丝面,果然是天天山珍海味啊,呜。
「你去寄信,马上寄,别要我抓到你偷懒,你家小姐要看信……你先骂她几句再给她,知不知道!」
纤纤素手接过。他的头还是没抬起,打算再伏案写上几封,忽然桌前冷冷的女声响起:
「你要骂我什麽?」
哎啊,母老虎来了。聂拾儿恨恨吞下一口酱菜,随即抬脸笑道:
「宫小姐,我说说而已。」见她当著他面拆开信,他也没气没恼。反正天天都有人私拆他的信才肯寄出,寄人篱下,没办法嘛。
宫丽清扫过信,抿嘴冷笑:
「你跟这叫挺之的男子,交情倒是挺好。天天写信给他,勤快到我以为他跟你有私情呢。」
「嘿,被你猜中了。」聂拾儿笑嘻嘻地:「他跟我,的确有私情。」
「你不像是断袖之癖。」她忍著气道。
「我的确不是啊。」他很兴奋地说道:「你偷看了我的信这麽久,难道还看不出挺之这小子是女扮男装吗?」
「女扮男装?」
「你以为我对男人有这麽热中吗?」他挑起眉,笑道:「我早就知道他是女儿身,所以日久生情,我十八岁那年误打误撞,信件到了他手上,从此开始通信长达五、六年,我怎会看不穿他是个姑娘家呢?」
宫丽清微微眯起凤眼,注视他皮皮的脸半晌,才道:
「你是个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儿,性子娇贵又大而化之,根本不适合在江湖上生存,哪儿来的眼力去观察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呢?」
哇,把他说得跟神猪再世没什麽两样嘛……虽然的确是有点像啦,但也没必要把他贬得这麽低吧?聂拾儿摸摸鼻子,又塞了口酱菜,没反驳她的话。
宫丽清见他爱理不理的,低声说道:
「你一定要气我,是不是?」
他吓一跳,很无辜地说道:
「我气你什麽?」他是一阵茫然啊。
「你!」她咬牙,然後忍了又忍,终於把涌上心头的委屈跟火气硬生生地吞下去。「你迟早是我的夫婿,叫我一声丽清又如何?何必生疏地叫我宫小姐!」
聂拾儿慢吞吞地答道:
「我又没说要当你丈夫,是你宫小姐硬把手无束鸡之力的我给五花大绑扛进宫家来,我没叫你一声贼婆子已经是很有修养的了。」
她闻言,丽容又怒又恨,骂道: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再打你!」
「你打啊,反正我的肉体已经饱受摧残了,我的心灵更是已经灯枯油尽了,反正我不当回事,看你是要打我鞭我还是踹死我,就随你吧。」只求不要用春药,他怎麽折磨都肯受啊!
被打被骂他可以哀哀叫,不必忍。但她真下流无耻到用了春药,他可能就会忍不住一时该忍的,而必须负起责任忍一辈子的老婆,他不要啊!他宁愿做一世和尚也不要跟泼妇朝夕相对啊。
「你要我打,我偏不打!哼,我已差人去南京聂府请你的两位哥哥来,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麽理由拒婚?」
「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来,你可别想得太美好,我怕你梦碎了又找我出气。」
「就算不愿意来,也有人会绑著他俩来。」宫丽清十分有把握。「你三哥是个瘸子,四哥比你还没用,我派万秋去,就算躺著,他俩也必须来。」
宫万秋啊,就是这家伙把他五花大绑,顺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花了一个月才恢复他的花容月貌……嗯,三哥跟四哥的下场可能也不怎麽妙了,聂拾儿忖道。
「聂拾儿,我有什麽不好?你竟三番两次拒绝我的情意!」她低声问。
他回神,抿起嘴状似很认真地想著,然後沉吟道:
「亲爹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舅舅又是朝廷命官,叔伯与你一堆亲戚,在商场上也不容小觑,可以说是江湖、官场、商场三者得意。嗯,哪日你要比武招亲,一定有人抢破头,这样想来你的条件果然不错啊。」说来说去就只有家世背景好。
「啪」的一声,白皙讨喜的娇贵脸皮上多了火辣辣的五指印。
「聂拾儿,你存心要气我了!」她气得双颊生晕,用力拎起他的衣领来,注意到他的脸微微往後,她心里更是一把火,直接点了他的穴道,让他避也避不了。「我是断胳臂还是缺腿缺脚的?看中你,算是你高攀了!你聂拾儿功夫三脚猫,在江湖上没名没号的,年近二十三,连点作为都没有,成天胡混瞎搞,你凭什麽拒绝我?」
「既然如此,就拜托不要让我高攀吧。小姐,我已经说了几百次,不管你是美是丑,我对你就是没意思啊;就算你易容成江南第一美人,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娶你,我会很痛苦耶。」尤其三天两头就是一顿毒打,他娇贵的身子真的会受不了。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聂拾儿,如果逼急了我,我就在今天跟你成亲,生米煮成熟饭,等你兄长来再补请喜酒便是!」
聂拾儿闻言,面不改色说道:
「好吧,事到如今,我必须实话实说了。」
「实话?」他在宫家的一举一动都得经过她的眼皮下,连他寄出的每封信她也一一拆开过,他的肚皮里还能蹦出什麽她所不知道的实话?
「这一直是聂家的一个秘密,你逼得我不得不说出来了。」他注视著她,叹气:「你看见我耳垂了吗?」
她看向他洁白饱满的耳垂。
「有耳洞。」他好心地解答。
「……那又如何?」
「不要逼我把话说得太白嘛!」连向来看起来很娇贵的眉毛,也不禁呈八字眉垂下,很委屈地答道:「其实,我是个女人啊……」
「胡扯!」
他神色十分认真,凄凉道:「你看我像在说假话吗?我的长相很娇贵又白里透红吧?很宜男宜女吧?以前我老是觉得奇怪我的脸老晒不黑,跟我一块练功的十一郎早就变成黑炭头了,为什麽我还是细皮嫩肉?搞了半天,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姑娘家……你要掀我衣服?那行,快掀快掀,掀了你的美梦可就碎了。」
她瞪著他,瞪得眼都要冒出火了,他却仍一脸无所谓。掌心在发热,差点又要甩他一巴掌。
「聂拾儿!我管你是男是女,总之,你兄长是吃定你的喜酒了!」语毕,存心不解他穴道,拂袖而去的同时,门扉大开,一阵冷风吹进,让他直打哆嗦。
「喂喂,好歹关上门吧?好冷啊……呜,四哥,你够狠,我一而再地写信求救,你当我在放屁,只送酱菜来,酱菜能助我脱身吗?」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就差没有放声大哭。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就算他长得不错,有这麽点桃花运,也不必把一株动不动就打人的桃花硬塞到他怀里吧?
他也不过是在替五哥办事,不小心惹了地头蛇……呃,惹到宫丽清,从此她穷追猛打,死也不放过他。
他原以为女子小心眼是理所当然,她要打就让她打一顿了事,没想到一顿不够,她还处处为难他。
从去年年初追到今年,终於把他五花大绑扛回家。
「实话我跟她说了许多遍,她就是不听,还想日久生情,我看根本是日久生气。我对她根本没有兴趣,今年没有,明年没有,我七老八十牙齿掉光光还是不会对她有兴趣,怎麽她就是看不透呢?」
幸亏她还有点傲气,不肯下春药,不然他真会被老天爷给玩死。
眼角瞄到被她撕烂的信……他暗叹口气。
「挺之啊挺之,现在就你有空,偶尔来点信吧?我被俘虏的日子很无聊呢……」
只是,依那小子寄信的速度来看,下一封信来宫宅时,他大概不是成为宫家赘婿,就是逃之夭夭去了。
要逃很难啊……再说他的百宝箱被她收起,他舍不得放弃……
「看来,成为赘婿的机会大了点……呜,我不要啊!我还年轻,我还没混过瘾,谁来救救我啊!」
门外,即使有仆经过,也不敢应声。
吾命休矣,聂拾儿的男儿泪终於弹了出来。
※ ※ ※
骏马奔过大街,马上骑士穿著色彩明亮的衣衫,身後背著包袱,马旁驮著几包货物。
沿著街到底,就是宫宅。
「喜逢镇东南街宫宅……好耳熟哪。」骑士翻身下马,搜寻脑中记忆的同时,拿下三包货物跟信件,其中一封眼熟到他有些错愕,连忙抽起才看见收信人是聂拾儿。
他再抬头看看宫宅,不由得讶笑道:
「原来如此啊……」几个月前曾见过这封再眼熟不过的信,没想到在信局里转来转去,竟然由他来送这封信。
这应该是有缘吧?
前来应门的显然是宫家的小婢女,她一见送信来的是陌生的青年,惊讶地脱口:
「送信来的,不都是高大哥吗?」
「他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没什麽大碍,只是要休养几日,就由我代班了。」阿庭笑道。
小婢女极为失望,见他好奇注视自己,送来的货物也颇重,连忙敛神说道:
「麻烦小哥帮我搬进来吧……顺便,我那儿有不错的伤药,请小哥代为转赠高大哥,只是顺便而已喔。」她强调。
「姐姐你的心意,我一定会转告高大哥的。」阿庭颇感有趣地露齿笑道。
刹那之间,强大的光芒差点戳伤了她的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抬手遮眸。
「姐姐?」
「你、你随我来……」连忙引路,同时偷偷往後觑他一眼,见他无辜地微笑,她双腮不禁红了起来。奇怪……方才,明明人好好的,怎麽他一咧嘴笑,她的心跳就加速……
「姐姐,我瞧这三包货物都是给宫姓的,可这里有一封信是聂拾儿的。这儿有这人吗?我有没有送错信?」
「没没,姑爷的确是住在这儿的。」
「姑爷啊……」原来已经成亲了啊。
小婢女掩著嘴,见四周无人,小声地说道:
「是未来的姑爷。方才,我还听见我家小姐在跟姑爷吵架,搞不好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他闻言,一头雾水。「吵架跟洞房花烛夜有什麽关系?啊,莫非是你家姑爷想早点成亲,你家小姐不愿,所以就吵了起来,最後还是顺著你姑爷的意思……」见小婢女掩嘴直笑,他更是一脸莫名。
搬著沉重货物的同时,经过一扇蝴蝶拱门,拱门直对著远处大开的房门,房内有名年轻男子直挺挺地坐在书桌前,很僵硬的身姿……
「别瞧别瞧了。」小婢女忙拉过他,带他往偏厅走去,道:「那是咱们姑爷,谁也不准靠近的。」
他愈听愈起疑,问道:
「为什麽?」
「怕有人带姑爷逃跑啊。不过,这是小姐多虑,宫家哪有人敢跟小姐作对?」
「逃跑?」
「啊,是我多嘴了。小哥你就当没听过。」走进偏厅,请他放下货物跟信件,查收之後,她找出伤药交给他,不敢再直视他的脸,怕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她心仪的男人。
「姐姐,我实在很好奇啊。那人何必逃跑?难道是被强迫?宫小姐的兄长怎麽不出来解决?」
「你打哪儿听来小姐有大哥的?小姐是独生女,就算成亲也是招赘。」
原来,他在这里没有生死之交啊……阿庭忖道。
「其实,婚礼的东西都备好了,等姑爷的哥哥来,就能成亲了,小姐又何必故意整姑爷,安排他住在离大门最近的厢房,摆明就是要他看得到逃不掉。小哥,我带你出府吧。」
「喔……我能不能借个茅厕?」他很不好意思地搔头笑道:「我内急……」
「可是,我还有事呢。」
「姐姐,我不敢麻烦你带路。你好心点,指路给我就行,我不会乱跑的。」
那小婢女考虑了会儿,低著脸指向转角,告诉他路线之後,他立刻状似内急奔离。
等过了会儿,转角处探出张蜜色的脸孔。
四处无人。他走进之前那扇蝴蝶拱门,房内青年的背影依旧直挺挺的。
「谁?是哪个混球?还不快替本少爷解开穴道?」
「原来你被点了穴啊……」
「废话!你以为我无聊,没事学硬木头吗?」
「可我不仅解穴,要怎麽帮你?」
「可恶!去把你家小姐找来!我跟她说话!」
「我好像没签过卖身契。」他笑著,从聂拾儿的背後看去,看得出此人衣物很讲究,束起的头发也冠以碧玉环。他慢吞吞地走到聂拾儿的正面时,发现此人耳垂戴著耳环,他讶异了会儿,抬眼对上聂拾儿的双眸。
好……娇贵的脸啊,又白又嫩又细腻,是男人没有错,只是,看起来娇贵到应该是摆在某户贵族家里的公子哥儿。
「你是聂拾儿?」他脱口问。
聂拾儿眯眼看他。「原来是个男人,方才我还以为是婢女来了。我好像没见过你嘛……喂喂,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不好?我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很闷,你不必自动自发地尝我的酱菜吧?那是我四哥的爱心耶!」
「这酱菜倒挺好吃的,跟我大哥送来的菜完全不一样。」
「你大哥?」聂拾儿向来大而化之,不过经他眼的,很少会遗忘。「你不是宫家人,你是谁?」
「我?我是送信的。」
「送信?」聂拾儿双眼一亮,道:「信呢?有没有我的?」
「有,不过被收走了。」
「可恶,我就知道那婆娘连封信也不放过!现在就只剩下我那个蠢蠢的挺之小弟会寄信来……呜,挺之,你再忍著点,晚上我就能读到你的万言书了!」
「……我没有写这麽多。」他轻声说。
「什麽?男人家说话大声点,你不要仗著我没法动就欺负我啊!」
「我只是好奇……你嘴里那挺之,做了什麽事让你觉得很蠢?」
「他会回我信,就表示他够蠢了,不,不是蠢,是够义气。我写到今天,就只剩下他在回我信,你说他够不够义气?等我逃出生天,我一定会亲自到杨柳信局去感激他一番……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麽?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啊!」
「我也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聂拾儿一下午动弹不得,早间得发慌,连忙道:「你说你说!我一点也不介意替你解忧。」
「我要不要救你?」
聂拾儿一愣,随即双眸染上光彩,喜道:
「你这小子要救我?怎麽救?你会功夫吗?」
「打架成,功夫就不行了。」
「那也没关系!咱们合计合计!你真是好兄弟,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不,是生死之交!」
「那你嘴里的挺之小弟怎麽办?」
「他闪一边去吧!」
「这样啊……」
「好兄弟,你还没说你叫什麽呢?」聂拾儿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就像在看天上的神祇一样,谄媚到极点了。
蜜色的脸庞抹上笑意。「我复姓西门,单一个庭字。」
「原来是西门兄弟!不如今日咱们就义结金兰吧,从此祸福相倚!西门贤弟!」他太感动了,没想到随随便便也有人心甘情愿来救他,这算他运气好还是他的长相太好,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帮助他?
呜,感动啊!以後再也不必理挺之那小子无聊的信件了,他要逃出宫宅了!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原在杨柳信局做事,这一个月才改到老顺发信局。」西门庭笑道。
聂拾儿原本痛哭流涕的脸,刹那间停顿,然後慢慢地将视线对上他的。
「兄弟、你说你叫西门庭的。」
「是啊,我说了我叫西门庭,可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字叫挺之。」西门庭颇感有趣地咧嘴笑道。
接下来短暂的时刻里,聂拾儿的双眼竟然被一阵强大诡异的光芒逼得张不开眼。
事後,他归咎於他所受的刺激太大,一时丧失视力。
挺之、挺之,西门挺之,从他还没闯天下开始,就一直跟他通信的男子。
原来,西门挺之长这样啊,跟他想像中那小老头的模样简直天差地远……奇怪,被诡异的强光照过後,他的心跳好像有点急速……不知道是不是後遗症……
※ ※ ※
「轻点轻点,挺之,我穴道刚自动解了,四肢还很麻。你这麽粗鲁拖著我,会弄伤我的,慢点慢点……」
「我怕慢点,你夫人会发现你的。」
「谁要娶妻了?快点快点,弄伤我也无所谓!」
拜宫家小姐不准任何人近房之赐,四周无人,很快地把聂拾儿推进茅厕,随即西门庭也挤了进去。
茅厕本就小,挤了两个人,几乎没有什麽空间。
聂拾儿虚弱无力地倒向他的肩,西门庭立刻推回他软趴趴的头颅。
「聂兄,你打算如何逃跑?总不能躲在茅厕一辈子吧。」他问。
「我还在想啊……好在,无论如何你都会帮我。挺之,凭咱们的交情,你不会毫不留情地丢下我吧?」一句话堵死西门庭的後路。
蜜色的脸庞抹上趣味,道:
「只要别叫我充当新郎,我不会丢下你的。」
聂拾儿闻言,当场差点痛哭失声,就差没有抱住这个好兄弟了!
「挺之,你果然是我的生死之交!从咱们通信开始,我就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连我兄长都没有你来得义气!好,现下我有个法子,你快把衣服给脱了吧!」
「……脱衣服?」西门庭扬眉。
「你不觉得咱俩穿的衣服很相似?鱼目混珠的事我常做,先让我扮成你混出去,然後你再光明正大走出去,绝不会连累你!」聂拾儿信誓旦旦地说。
「你是说……易容?」西门庭很有兴趣地问道。常在信件上看见他提「易容」,只知这玩意很神奇,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凭他两手空空怎能变成他?
聂拾儿嘿笑了两声,道:
「易容之术,博大精深,我的百宝箱虽然被那婆娘收起,但也不打紧。你头一遭来宫府,见过你的最多也只有……」
「只有一个小婢女。」
聂拾儿双眼一亮。「那太好了!我不必扮你扮得唯妙唯肖,只要有五分神似即可……」细细观察西门庭的长相,讶异他的肌肤甚佳,直觉伸手摸他的脸,顿觉一阵嫩滑……见西门庭微微撇开脸,他很知趣地收回手,嘴里说道:「眉毛比我细,眼睛比我大,嘴巴比我小,鼻子比我塌了点,没有我好看……这都不是问题,你的皮肤是晒黑的吧,怎能晒得这麽均匀?」
「我天生的。」
「好巧,我天生肤白而美,连我都觉得老天爷特别疼我,赐给我一脸好皮相,来,你笑笑给我看。」
西门庭闻言,也不问为什麽要笑,直接微微笑著。
聂拾儿研究地注视他,嘴里喃道:「你笑的时候很普通,眼旁人没什麽两样嘛,刚才果然是日头太毒,不小心把我的眼睛给戳伤了……你多说几句话我听听。」
「要我说什麽呢?」
「随便喽。」聂拾儿说道,同时注意到这小子的声音有些低哑,像在憋笑。要学也不是在一时半刻就能学好,不过扮挺之的好处就在不必太像即可。
「我记得你在信里提过,你也二十三了,也该是时候成亲。怎麽不将就一下呢?」
「哇,挺之小弟,你是派来的说客吗?什麽叫将就?娶老婆是一辈子的事,来!告诉我,你这里叫什麽?诚实点,别撒谎!」
西门庭默默地垂下视线,注视著聂拾儿拍打他胸口的手掌。
「你不用打得这麽用力,我知道这里叫心。」
「对,挺之,这里就叫心。没有经过我的心同意,我绝不会娶她当老婆,何况我还不想英年早逝,死因不明。对了,你呢?有没有意中人?」意思意思问一下。
「没有。」
「你放心,我又不会抢你的老婆!我这人啊,最讲义气,绝对不会从生死之交的老婆床上跳起来……你虽称不上十分俊俏,不过你这种型,在现下这种世道还算小小热门点。说吧说吧!」
他兴致勃勃,让西门庭很想提醒他,现在他是在逃亡,可不是在客栈闲话家常。
「我一切听我家大哥的话。除非他替我安排,否则我不打算谈论婚嫁。」西门庭坦白道。
「哇,这麽传统?」
西门庭微微抿笑,并没有答话。
「还是,你太不放在心上了?」聂拾儿自顾自地说,没有瞧见西门庭在听见这句话後,多看了他两眼。「这可不好,年纪轻轻就这麽爽朗,心头没有阴影的人,活在世上也挺无聊的。不过你可放心,以後我让你天天有阴影……糟,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聂拾儿立刻拉下他,双双躲在茅厕的门後。两人肩头相抵,聂拾儿不经意地觑了他的侧面一眼,随即又调回——
近看之下,这小子的脸真的细腻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啊……
西门庭像注意到他的视线,跟著转过脸来,两人鼻尖轻触,西门庭依旧抿笑,微往後退。
好凉好细的鼻头啊……聂拾儿暗讶。
「姑爷!姑爷,你在哪儿?」茅厕外有人嚷道:「要让小姐知道姑爷逃跑了,咱们一定完蛋!」
「……茅厕里有人呢,该不会姑爷躲在里头吧?」
「不不,是方才送信来的大哥内急,他借茅厕一用。」说话的是先前引路的小婢女。
聂拾儿用力拉了下西门庭的衣袖,後者轻咳了一声,大声说道:
「不好意思,是我,我肚子痛,所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响屁一起。西门庭的话停住,视线缓缓对上聂拾儿。
聂拾儿对他竖起大拇指,做出口形:这样才像嘛!我很聪明,是不?
「……」
「好臭,咱们快去其它地方找吧!」外头的宫家仆人掩鼻分头寻去。
「怎样?我这叫急中生智,不然人家一开茅厕门,我可完也。」聂拾儿得意扬扬地说。
「……」
「挺之,你不夸我两句?」
「……我在闭气。」
聂拾儿咧嘴笑著,很够义气地拍拍他的肩,道:
「反正我也不怕把最丑的一面给你看,都是兄弟嘛,不,咱俩升格当生死之交了!既然老天爷让你如天神下凡来救我,那表示咱们很有缘,我跟你,既然无福当亲兄弟,好歹义结金兰!小弟,快叫我一声十哥吧!」他亲热地笑著。
「……我想我考虑一下。」西门庭依旧有趣地笑道。
「好吧,你可以慢慢考虑,先把衣服脱了吧……」
「……麻烦你背过身。」
「哇,都是男人,你还害臊?」聂拾儿取笑。
「我是很害臊。」
既然当事人都承认,聂拾儿只好摸摸鼻,转身拉开腰带,嘴里说道:
「咱们就约在镇外五里见,再一块进城好了,到时我再把信局的马还给你。」
「嗯。」
身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聂拾儿很想偷窥,不过怕他这个害臊的挺之小弟一气之下独自离去,他这肉体可就完全得被宫家小姐吃了,他可不要啊。
背著身,把衣服往後递去,同时接过西门庭的衣物。一摸衣料,聂拾儿讶道:
「这衣料很不错,在这种地方很难买吧?」即使是在南京城,这种质地不便宜。他一个穷酸小子守著信局,一年能挣多少钱?
「我大哥送来的。」
「你大哥倒疼你的。」
「是啊,他是挺疼我的。」
聂拾儿闻言,不知为何总觉他带笑的语气充满著莫名的意味,仿佛他大哥疼他,是有目的。换上衣物的同时,一股香气扑鼻……他呆了一下,嗅了嗅衣上的味道,这小子果然在衣上动了手脚,简直比他还爱美。
「我得在茅厕等你多久?」
聂拾儿拉紧腰带,回过身,道:
「你就数到两百只羊,就可以……」话忽地停下,瞪著西门庭穿著自己的衣物,心头不由得生起一股诡异的发毛感,好像自己被剥光一般。
西门庭笑道:
「怎麽啦?」
「没……我的品味高,你穿起来果然不赖!」聂拾儿取下耳环,将一头长发绑得跟他一般,眼角直觑著他的挺之小弟。
真怪,真怪啊……到底怪在哪儿呢……
「你记得,镇外五里,不见不散。」
西门庭点头。
「还有,人家问你什麽,你都当没见过我,别心虚啊。」
「我明白。只是……原来这就是易容术啊……」是神化了吧?
「喂,我听出你的失望。」聂拾儿咧嘴笑,很自信地说:「挺之,你知道易容术最重要的一点是什麽吗?」
「不知道。」
「模仿得唯妙唯肖固然重要,可是,我能变成你,靠的不是我的技术,而是人的心理,不然,你在镇外五里等,等不到我就表示我的易容很失败,呃……不要不见不散好了,你要回头救我啊!」
西门庭点头,唇抹笑。只觉此人与信中简直同一个模子出来,像个疯疯癫癫的大孩子。
他看著天空,默数著,等著差不多了,才推门而出,一到大门口,就有人喊道:
「姑爷!」
他回身,笑道:
「姐姐,我是代高大哥送信来的人啊。」
那小婢女目瞪口呆。「可你的衣服……」
「有什麽不对吗?我今儿个就穿这衣服来的啊。」
那小婢女面露迷惘,回忆午后他好像的确是穿著这色彩明亮的衣服,只是跟姑爷的好像啊……她蓦地瞪大眼。「难道刚才大摇大摆走出去的是姑爷?」
「怎麽,有人冒充我吗?」他讶道。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姑爷跑了!姑爷跑了!」那小婢女顾不得他,连忙奔进屋内,叫回那些还在府内搜寻的家丁。
西门庭微笑,然後面不改色地走出宫府大门。
「这样也能认错?」细长的五指抚上自己的脸。「我跟他,长得完全不一样啊,真是有趣。」
他一路走出镇,到了五里外——
空无一人。
直到天初黑,西门庭又绕回宫宅附近,见宫门大开,里头的奴仆来来去去的,还在寻人。
难道,聂拾儿放他鸽子?
「好歹也留马给我啊。」那马是老顺发名下的,人在马丢,赔!这一赔,半年的薪饷算是白白送人了。
他苦笑,只好在城门关之前入城。一进城,经过某条小巷时,忽然间——
「总算等到你!」似曾相识的声音从狭小的巷口传出,随即,西门庭被人用力一拉,拉进小巷。
他瞧见一名身材与他相仿的青年正热切看著自己。这青年的肤色像蜂蜜般的颜色,唇似笑非笑的,让人觉得有点眼熟,尤其夜灯刚点上,阴影在青年脸上交织,不清不楚的——
「没有预设心理,是不会怀疑有人易容成你,所以我才能溜出。」那声音恢复正常,聂拾儿哈哈大笑,拍著西门庭的肩。「怎样?没见过易容的人,很容易被骗的。」
「是你啊!」西门庭略感惊讶,不由自主摸上聂拾儿的脸。「你的脸怎麽变成这样……」真是太有趣了。
柔软的十指抚过聂拾儿的脸颊,他心头一跳,暗惊自己的敏感,不动声色地拉下西门庭的手。「这是个人秘密,除非我老婆,否则是不能传的。」
「真是太可惜了。」西门庭也不强求,道:「咱们不是约在镇外五里见吗?」
「是啊,我一出镇,就不小心看见宫万秋,原想进城避避,但他够厉害,在短短时间内封住了城门。宫万秋是宫家数一数二的好手,我自信能骗得过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奴仆,却没有把握用这等易容骗过宫万秋,他的心机深沉……哼哼,我也不赖,趁著宫家四处找人时,我再潜回空无一人的宫府,拿回我的百宝箱。」他嘿笑了两声,很为自己的胆大包天喝采。
西门庭这才发现他提著一个扁平的箱子。他沉默了会儿,才提醒:「你这箱子很好认。」
「是很好认,所以明儿个开始换你提。人家一见是你提,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这也是人的心理?」
「挺之,你够聪明!」
「今晚呢?住客栈?」
「不不不。」聂拾儿拍著胸脯,嘿嘿笑了两声:「我曾写信告诉你,聂拾儿的生死之交遍布天下,个个够义气,方才我遇见了个生死之交,今晚咱俩就窝在他那儿,明天一早离开此城。从此刻开始,我的运气又回来了,挺之,我不会忘了你的救命之恩的。」
西门庭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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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十郎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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