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相爱也没有到老。
陈成祖记得云生喜欢凝视他,不论他在读报纸,或是闭目养神,甚至是喝咖啡,她都在一旁笑吟吟专注的看着他,一次云生忽然说:“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你。”语气充满惋惜。
“怎么会,”陈成祖也看着爱妻,“你要去何处?”
“人总有辞世之日。”云生黯然。
“届时我们已经是老公公老婆婆了,那么远的事想来作甚。”
云生看着他说:“不要紧,我死后照样回来看你。”
成祖咦一声跳起来,“你说什么?”
云生笑嘻嘻,“你怕?”
“当然不怕,但是,喂,我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云生以后果然没有再与成祖说起这件事。
那日她出门上班,像往日一般取过外套与公事包,临走时说:“记得晚上要到端木家吃饭。”
成祖抬起头,“是乘谭华锦的顺风车吗?”
“是。”云生关上门走了。
成祖在报馆上班,可以晚一点出去。
成祖刻很清楚那天是八月一日,上午十时,他正在书房改一篇特稿,电话铃响了。
不知怎的,他似有预兆,觉得铃声异常空洞悲怆,不想去接,终于取起听筒,那边却是警局,告诉他,谢云生遇到车祸,情况危殆,请他即时赶去医院。
事发突然,震央一时间未及思维深处,成祖居然不觉太大伤痛,非常冷静地即时出门叫车到医院去。
云生已在弥留状态,成祖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问医生:“她痛苦吗?”
医生摇摇头:“她已毫无知觉。”
成祖抬起头,云生蓦然离去,甚至没有说再见。
“我们在她手袋内找到愿意捐赠器官证书。”
“是,她同我说过,万一有机会,她愿意把所有完好的器官捐出。”
“她一定是个极之善良慷慨的人。”
是,云生确是那样的人。
她在当天晚上十时许离开这个世界。
算一算,结了婚还不到一年。
小公寓里到处还有她清脆笑声的回音,真没想到,她走的那样早。
成祖不久搬了家,转了工作,最后,随着家人移民。
转瞬数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再找到对象。
这时候最痛苦的阶段已经克服,他说话渐渐有一点幽默感,嘴角肌肉可以微微蠕动,作出状若微笑表情,换句话说,他已有能力恢复社会活动。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他抬起头,都仿佛看到云生在笑吟吟凝视他,“成祖,我会回来看你。”
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爱妻谢云生。
一次,在朋友的生日会中,他负责司琴,一曲既毕,大家鼓掌起哄,忽然之间,成祖看到有一个可人儿远远的看着他笑。
成祖心念一动,这是谁,面孔却是陌生的呢,他走近她,一晃眼,不见了她的影子,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一转身,又在另一角落看到了她,又有了意外的惊喜。
成家过去打招呼,冒昧地说:“你的眼神有点熟悉。”
“我叫娄家敏,是主人家表妹。”
成祖侧着头,“我们从前可有见过?”
那位娄小姐笑,“肯定没有。”
他们自那天开始约会。
成祖简单地把过去告诉家敏,他在六年前结婚,妻子因车祸去世。
家敏懂事而沉着,一个问题也没有,何需问,从成祖双目中已可看到他对亡妻深切的怀念。
接着一段日子里,成祖处处表现他已有能力从头投入感情。
他十分喜欢家敏,说也奇怪,她与云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爱笑,都不拘小节,象云生一样,家敏也喜欢凝视他。
成祖暗暗感喟:先是被云生热烈的目光宠坏了,接着又是家敏,陈成祖何其幸运。
深夜,他在家中默祷,抬起头,看到一轮明月,云生,他说,是你派家敏前来陪我的吧。
第二天,他静静对家敏说:“我俩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你说如何?”
家敏笑了,迫切而爱怜地看着他,“我一时间分不清你是想同居还是想结婚。”
成祖看着她眼睛,“我想余生与这双眸子渡过。”
“呵,那肯定只有结婚一途。”
“大概这算是答应了。”
“感情这回事,要猜来猜去才有意思,一旦落实,就没有味道了。”
话是这么说,——家敏可是从来没有作弄过成祖。
婚礼非常简单,婚后生活十分愉快。
某星期六下午,成祖在书房整理私人文件,家敏捧着茶点进来,他顺口同她说:“护照,结婚证书,大学文凭全在这里,呵,还有,这是我的器官捐赠卡。”
家敏略觉意外,“你愿意捐赠器官?”
成祖笑,“届时也许会衰老不堪,器官早已失去功能。”
家敏缓缓走近说:“我十六岁那年因意外左目失明,如无善心人捐出角膜移植,至今不能视物。”
成祖怔住。
家敏说:“所以我与你志同道合……”
“慢着,那是几时的事?”
“六年前的八月八日,我还请医生破例把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好让我纪念她。”
“她叫什么?”
“她叫谢云生。”
成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家敏凝视他,成祖在该刹那泪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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