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狂沙 第九章

  沙穆用塔卡族的名义出面,收买了一个在香港小有名气的黑道人物当中间人找到岑越,声称沙穆看中了风火堂手中最新型的美钞模版,愿意购买。
  岑越除了经营毒品之外,最有名的就是制作伪钞。他的确有过怀疑,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如果沙穆想要对付他根本不会用这么曲折的方法,更何况他对自己组织里设计出来的伪钞模版有绝对的信心。还有,也有最重要的一点,最近他已经损失了好几批货,除了急需一些资金周转之外,他还想带风予诺去瑞士定居。香港,不是他的福地。
  沙穆其实心里很急,他根本不在乎钱,但做生意总得讨价还价。谈判的时候他没有亲自出面,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掀桌子,出面的是飞影和几个手下,连同那个王姓中间人。经过几次压价,最后敲定已经在一星期之后。
  一个星期,沙穆觉得自己快变成凡尔赛花园里的喷水池了。想思一重重。
  总算万事俱备,想以此为借口约那个人出来,没想到那人在电话里套出交易的时间、地点后,很抱歉地告诉他——他没空。
  呕死了!居然有人这么不甩他。更呕的是,他只要听到那人的声音就会犯花痴,血脉里暖暖洋洋地涌动起来。偌大的套房,少了一人的身影,显得特别的寂寞。寂寞酝酿着情欲,所以在飞影带来一个黑发黑眸的东方女人后,他默许了。
  女人从草绿色荷边领下露出的锁骨,雪白,他忽略对方的脸低头吻向一片粉滑,同样的景致,独独缺了那淡淡倦倦的烟草味。
  原木色大门安装的是新型的密码锁,只要摁对密码就可以进入,而卧室的门则是半掩着的。风予诺推入的时候,正好看见沙穆的头埋在女人的颈窝。三个人同时楞祝黑发青年眨了眨眼晴,然后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请慢用。”然后很自觉地关上房门,离开。
  沙穆足足定格了五秒钟才有所反应。请原谅他的呆滞,应付突发事件,他有的是经验,但被捉奸在床却是第一次。也难怪,以前他是老大他怕谁!现在嘛……有道是美人情长,英雄气短。
  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夺门狂追,终于在第二根电线木头下拉住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男子。
  “予诺,你听我解释……”
  “我明白,你年轻、你有冲动、你需要发泄。”
  没有波澜的一张脸,只是说话的时候眼眸越过他的肩膀,故意不与他对视。他知道他生气了!
  “我……”
  “天上有好多星星。”黑发青年突然插话。
  “呃?没有啊?”黑漆漆的一片,连月亮都藏在云后。
  “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来不及消化那人淡漠的语音,一记恶狠狠的右勾拳已经附赠在他的俊脸上。原来“天上有好多星星”的“星”是“眼冒金星”的“星”!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你还真是下手不留情埃”捂着下巴,沙穆哭笑不得。
  “我的确不该‘留情’。”一语双关。风予诺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予诺,你已经打过我了,怎么还要走?”沙穆追上两步,拉住他的胳膊。
  “是你自己让我打的,难道你还想讨回来?”他知道,如果那死小子存心要躲,他还真打不着他。哼,早知道以前应该好好跟阿先多学两招!
  “我怎么会打你?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那女人抱起来很软。”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果然,风予诺一把甩开他的手——“那你就去找那个女人好了。”冷笑着抬起下巴,黑发青年再次转身,疾步向前。
  “我不会再找别人了。”他着急地大喊。
  “请殿下不要乱发誓。”语气,依然冷漠。
  “是真的!”沙穆像小狗一样跟在那人的后面,慌张地为自己辩证。
  “为什么?”
  “因为别人不是你。”
  “废话!”他可没那么好哄。
  “还有!”他又想出一个理由了。
  “还有什么?”
  “还有……”突然停下紧追的脚步,沙穆抬眼,静静凝视。夜空下,因为负气而越发挺直的背影,被疾走的步伐和晚风带起的黑发……两人的距离因沙穆的停止而拉开了,但隔着微熏的夜风,他听到了,听到了身后男子那一声轻轻地、无奈地、又似乎是心甘情愿的悠悠叹息——“因为只有你……只有你会带我去吃路边摊埃”背影依然是笔挺的,脚步却已然止祝沙穆凝望前方,屏住呼吸,一步步地走近,走近。
  有风在吹。
  黑发青年忍不住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才能听到空气里那花开的声音。
  一朵花绽开。绽开在他的唇边。
  细细看向那双重新展现在夜幕下的黑色眸子,分明有月亮落入其中。
  “傻瓜……”一声轻怨,蓦然转身。
  夜风扬起衣袂,美丽的弧线,沙穆紧紧抱住那散发着温软件温的清朗身躯。
  没有热吻,只是相拥,却有一种熨贴气息,燃烧着彼此的肌肤。
  “你在图书馆的那个路口等我,我来接你。”非常莫名的一句话,但风予诺懂。
  “嗯,我等你。”
  “我只带三个心腹,把警察统统甩掉后,我会开车到图书馆的路口,然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十二点的月亮。”沙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黑发情人不久就要完全的属于他了。
  “为什么要等到十二点?”他非常有可能看不到,因为他睡着的概率相当高。
  “十二点过后,就是我的生日。”
  “原来如此……”风予诺明白了。看来那一天格外的有意义呢,一切的结束,又是一切的开始。“你要小心。”计划如此简单,简单到令人不安。
  “你的任务我帮你完成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奖励?”沙穆吻着他的发,开始嘻皮笑脸,那女人应该已经识趣地走了,他豪不遮掩地表示要风予诺和他一起进屋。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没空吗?”他可是乘岑越被人请去赴宴,才匆忙赶来的。
  “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新出炉的糖炒栗子才来的。”
  “糖炒栗子?在哪?”
  “刚刚被我扔到垃圾桶里去了。”风予诺撇撇嘴。
  “什么!我去捡。”
  “别傻了。”风予诺忙把他拉祝时间不多,他不想浪费掉,还有些话要交待。“五天,再等五天,我们一起等。”
  语毕,他偷眼打量四周,确定没有路人经过后,身体略微前倾,在沙穆的唇瓣上印下一吻。他不敢吻得太重,只是唇对唇而已,因为太过深入的结果就是有人会把持不祝乘着沙穆失神的当儿,他微笑着倒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去。
  有点冷呢,风予诺不禁把手插进衣袋——啊!他突然想起来了,刚刚在路上曾捏在手中把玩,然后就顺手放在口袋了。
  风予诺回头,唇角儿上翘,“原来还有一个!喏,给你!”
  轻轻扬手,雪白的掌心在月光下摊开,一个圆圆的小东西像夜风里的精灵,踩着轻盈的步子落在沙穆的手中。
  一个栗子。
  热乎乎的,直暖到沙穆的眉梢。
  罗盘静静地旋转着。
  第五天。
  时间越来越近,心也跟着不安份起来。
  有点浮躁呢!风予诺抓抓头发。
  这几天,他的眼光常常会不自觉地瞄向日历,随着空气里滴答滴答的钟鸣声,一种呼之欲出的期待带着神秘的魔力挑拨得他神思飞扬。
  这种奇异的波动却在对上岑越的身影时,产生了一霎那的空白。想起岑越离去时的那个吻,想起昨夜的耳畔轻语,那个注定和他无缘的男人热切地计划着到瑞士后的种种风情,希翼的模样让人叹息。
  叹息。除了在心底的那声叹息他无以作答。莫非真如以前那个恼羞成怒的学姐所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冷人儿?
  无关风月,幷非无情。他和岑越的一开始,就只不过是看上去很美。很美……依旧是那个陈年皮箱,他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奢华的豪宅,等不到天黑就会有他的同行来查封了。
  套上淡黄色的灯线绒外套,他决定去大雾山,交易的地点。
  依陈老大的意思是不让他去的,毕竟,稳操胜券的战场也有危险。但对于岑越,他有责任让他明白。
  出租车开到半山腰,他接到陈老大兴奋的报喜电话,风火堂的几个人物除了当场击毙二人之外,其余都统统落网,人赃幷获。陈楚基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激动,这也难怪,他跟刑事科的科长一直是死对头,这次全靠他们扫黄组的消息才大功告成,怎么能不让他把下巴抬得比天高。他完全可以想象陈老大那吐味星子乱飞的英武形象。
  “好了,老大,我马上就要到了,不用跟我进行现场回放。”
  一排排的警车当然拦不住自己人,风予诺很顺利地上了山顶。
  发生过枪战,警察还没有清场,他甚至踩到一个弹壳。
  “小风!”陈楚基高声招呼他,兴致勃勃的声音里有一点不解。“小风啊,奇怪得就是交易的另一队人马,好象早知道我们要去似的,居然准备了一架直升飞机!另一组的警员开着车去追了。妈的!我看肯定让人家逃掉了。”
  哧——他笑了出来。直升飞机?还真是有钱人的做法。
  他笑着,笑着沙穆的嚣张,笑着陈老大的困惑……也就是那么一转头,他看见了岑越。
  被两个警察夹在当中,西装早已在战斗中刮破,左臂上有血迹,显然是中了一枪,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双腕上锃亮的手铐,摩擦着他最心爱的钻石手表,格外的讽刺。
  睁大眼睛,岑越不敢相信。
  那个和警方谈笑风生的人是谁?
  那个昨夜在他枕边的人是谁?
  那个害他如此狼狈的人是谁?
  那个今早和他吻别的人又是谁?
  ……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扣着锁的双腕挥出。
  四周一片惊呼,如果不是陈老大及时扶住他,他就要跌倒了,好重的一拳。抬手,风予诺擦去唇角的血渍。
  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呢?难过,抑或心痛?
  那个高傲的、自负的、踌躇满志的男人像困兽一样被压制在地上,然后被拉走。那双眼睛里迸裂出恨意,最原始的、滴着血的恨意。
  ……对不起,岑。
  如果我不是警察,如果我不是遇上了他,也许,也许我会爱上你。
  “小风?”陈楚基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转过头,面对陈老大的依然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到局里报到的,不过要晚一点哦。”他是大功臣,当然可以明目张胆地迟到。
  秋日的阳光没有夏天的那般张扬,暖暖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和脚步一起轻盈起来的,还有他的心。刚刚那根被岑越拉紧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一个新的约会在等着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明暗。
  年轻的妇人牵着小狗优雅地走过,男孩们的足球在学校墙头的空间拉出一条青春的弧线,一点无声无息的金光在这喧热中迷了风予诺的眼。那是一片不知从何处飘荡到此的沙渍,静静地,静静地闪耀着。
  他的唇角儿不自觉地旋开,最微末,也是最深刻的魔魅正是太阳下的那一点细沙埃布局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现在已经四点零五分了,差不多应该快到了吧。
  站得有点累了,把身体靠向路边的横栏,傍晚的秋风里火苗瑟缩了一下,点燃了他手中的烟。只吸了一口。
  皱起眉,他吃痛地捂住唇角,刚才的伤口破了皮,被烟熏到。
  “小风!”熟悉的招呼声,来自于骑着摩托车的男子。
  “阿先?你什么时候变成交通警了?”风予诺好奇地盯着他的白色头盔、绿色萤光背心。
  “咳、咳……那个嘛,我不小心泡到老大的女儿,他一怒之下就把我踢到马路上来日晒雨淋了。不过,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把我调回去了。”骆先其神秘地扬眉。
  “为什么?”陈楚基可是出名的“小心眼”。
  “因为阿美,也就是老大的女儿,已经怀孕二个月了。”
  “真有你的,这回你也该定下来了吧。”
  “唉,算我一不留神踢到铁板了。”骆先其装腔作势地摆个苦瓜脸。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突然正经起来。“哎,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架直升飞机出事故了,爆炸的时候扯断了好几根电线,那边的居民区全都停电了,还好没砸到人。听说那架飞机上还有警方正在追踪的嫌疑犯,真是……小风,你怎么啦?小风、小风……”
  “啊?我没事。”
  “你脸色好差哦,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要等一个朋友。”
  “那我先走,还要执勤呢。”发到引擎,骆先其挥手离去。
  十字路口,红绿灯依然交替。
  他的手握住口袋里的手机,五指收紧,又蓦然放松。
  把夹在指间的烟送到唇边,风一紧,烟雾很快被吹散。
  好奇怪,那个伤口居然不痛了……
  ——我们一起看月亮,十二点的月亮。
  ——为什么要等到十二点?
  ——十二点过后,就是我的生日。
  啊,今天晚上要磨蹭到深夜,等一会吃饭的时候千万记得要喝点咖啡,虽然他不喜欢那股涩涩的味道。
  他想着,等着。
  眼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身边,人如潮水,熙熙攘攘。这繁华街头,有没有人愿意为他停留?
  夕阳退去,对街的橱窗开始闪耀,跳跃的霓虹灯投影在疾驰而过的车身上,以及路边那道静静的身影。
  都市,像个玻璃迷宫。
  终于,夜开始倦了。汽车喇叭声、孩子的笑闹声,以及年轻人的PARA舞曲声,一段一段,渐渐消失在空气里。最后一点萤光随着商场保安的拉闸声湮灭。
  “十二点了呢……”他抬头。
  一轮圆月,清如冰雪。
  “生日快乐,亲爱的……”
  世界极静,有惆怅轻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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