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火人 全文(上)

  端纳先生说过他要介绍入会的新会员“快到了”,这个宣布,令得其他五个会员,都有点意外,因为从范先生起,已经有三个会员,各自推荐了新的会员,但是被推荐的新会员却没有一个出席这次年会的。他们之中有的是不愿来,那是范先生推荐的鱼人都连加农,有的是根本不知生在何处,那是阿尼密推荐的宝德教授的再生,有的根本不能来,那是史保先生所推荐的一株大树。
  但是端纳先生与众不同,他要推荐的人,就可以在这里出现。
  各人的心中,同时也感到很轻松,因为在史保先生要推荐一株万年古树入会之际,所发生的争执,虽然已经获得解决,但是当时的气氛,却实在是很尴尬的,他们实在不想再有同样的情形出现,端纳先生要推荐的人,既然会到这里来,那问题自然容易解决,范先生有点开玩笑地道:“端纳,你的朋友是——”
  端纳立时明白了范先生的意思,道:“当然他是人,一个看来和普通人一样的人。”
  各人都笑了起来,史保道:“他什么时候到?要不要请总管去接他?”
  端纳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派人陪他一起来,本来我可以和他一起来的,但是他有点事走不开,所以要比我迟几天动身。他可能快到了,至多不超过一小时。”
  有个会员伸直了双臂,伸了一个懒腰,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趁他未到之前,先对我们说一说他的一切?当著一个人,叙述这个人的一切,那是不免令人尴尬的。”
  端纳点著头,道:“是的,这正是我的意思,但是在未曾提及那个人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下我最近的活动,那和我发现这个人,有重大的关连。”
  各人都没有异议,一起点头,而在这一刹那间,各人也都在猜测著端纳先生近期的活动是什么,端纳是“非人协会”中较早入会的一个会员,仅次于范先生。所以,当日海烈根先生介绍他入会之际的简短介绍词,只有范先生一个人亲耳听到过,但是其余各会员,却也可以知道,端纳先生是一个“探测师”。
  “探测师”是一个奇特的名词,必须作一番解释。端纳先生的工作,是包括了矿师的一切工作的范围,换句话说,他的任务是探测,探测隐藏著的资源,土地下的,沙漠下的,岩石下的,河流下的,海底下的和泥沼底下的一切对人类有用的资源。
  这种种的探测工作,本来是由许多分门别类的矿师所负责的,例如金属的矿源,有金属矿源的探测师,石油有石油的探测师,等等;而且,所有的矿务工程师,全要使用各种各样的仪器,来协助工作的进行。
  但是端纳先生却是一个例外,在他人看来,他有著极其敏锐的天赋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直觉,能够正确无误地指出,什么地方,有著某种自然物资的蕴藏,近乎奇迹。在他的一生之中,有著说不尽的这种“奇迹”,随便拈一些例子出来,墨西哥南部的一个大银矿,在一九三四年,就被认为矿苗采完了,所以采矿公司也准备结束了,但是在结束之前,矿主请端纳先生去看了一看,端纳先生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只是顺手在一个旧坑道,向前指了一指,便道:“从这里向前掘过去,三十尺之后,就有大量的矿苗,储藏量比以前的更多。”
  矿主不相信他的话,但是几个工程师却相信,那几个工程师和端纳先生,以廉价购下了“废矿”,进行开掘,结果,这个银矿,是墨西哥七大银矿之一,一直到现在,还大量生产成份极好的银。有一次,端纳先生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区旅行,那地方的村落,贫穷而且缺水,端纳先生一面在崎岖的石岗上漫步,一面顺手指点著就给当地的居民,指出了四处地方,挖掘下去,得到了丰富的水源,是四口源源不绝,供应清甜可口食水的水井。
  同时,端纳先生也在意大利北部贫瘠山区,指著一座秃山,道:“凿开表面的那些岩石。”
  凿开表面那些岩石的结果,是使著名的意大利条纹玛脑出现,几乎成为每一个家庭之中,必然有的装饰品。
  在一九三○年代,端纳先生还成为中国四川一些富家族的贵宾,被那些拥有私人军队,财雄势大的豪富家族,称为“洋军师”,因为他能正确无误地指著地上说:从这里掘下去,是一口上好的盐井。然后,他随意踱出几十步,又指著地面道:“从这里掘下去,是一口火井。”不论是一口火井,还是一口盐井,都是钜大财富的来源,而当端纳在四川的时候,他已经坚信在长江上游,近西康一带,有著天然的纯金块,几乎就在露天,可以俯身恰到,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造成了十数万人的大移民,和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政府的组织。端纳先生对于阿拉伯油田的开发,也有著极大的功劳,据他自己称,他不但可以在沙粒下闻到石油的气味,甚至可以“看”到地下翻腾著的,黑色浓稠的原油。
  由于端纳先生有著这种奇妙的直觉,他的生活自然是极其多姿多采的,他的足迹,也几乎遍及全世界——那是真正的遍及世界,并不是只在某些地方的大城市,住上一些时间就算了,而是真正深入穷乡僻壤,到过很多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非人协会”的会员,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虽然心急于要知道,端纳先生要推荐的新会员,究竟是何等样人,但是他们也知道:端纳先生本身的活动,一定也是极其吸引人的,所以他们并不表示异议。
  端纳先生向各人望了一下,看各人并没有反对的表示,他轻咳了一下,道:“在过去的两年中,我一直在澳洲,起先,我到澳洲去的目的,是因为那一块浮在南半球海面上的土地,是地球上最奇特的地方,在这块陆地上生长的生物,也与众不同,譬如说,袋鼠和树熊,别的地方就一苹也找不到,我想到这地方的地底下,一定也可能埋藏著地球上其它地方所没有的东西,我本来是计划,要在澳洲,至少发现十种或更多的新元素的。”
  端纳先生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我失败了。”
  他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道:“看来,地面上的情形,和地底下有所不同,澳洲既然是从其它陆地中分裂出来的,只不过是地面上生活的生物情形不同,地下的资源,却是相彷佛的,从澳洲的情形,我甚至可以作出结论,太阳系中的每一个行星,如果全是从同一团星云,在急速旋转之中,分裂而成的话,那么,在其他行星之中可以找到的元素,只怕也不会超出地球上所能找到的范围。”
  各人都用心听著,虽然他们知道,端纳先生的话,还未曾归入正题。
  端纳先生又道:“半年之前,大战打得很激烈,澳洲也派出了大量的军人参战,一大部分生产任务,落在澳洲身上,澳洲需要大量的电力,澳洲政府的一个部长,找到了我,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们需要大量的能源,尤其需要电源,要我帮他们寻找。”
  大厅中的各人互望了一眼,范先生忍不住道:“寻找电源?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端纳道:“是的,我应该说明一下,我要寻找的,是可以变为电源的最简捷的一种能源,譬如说,如果我能发现一个极大的瀑布,那么,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可以建立一个水力发电站,获得大量的电源了。”各人都表示明白了端纳先生的意思。
  端纳先生点著了一枝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道:“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任务,因为事实上,在这两年来,我已到过澳洲的很多地方,并没有类似的发现,自然,过去两年我已到过的地方,可以不必再去勘察这也可以节省不少时间,我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讲到这里,向史保望了一眼,道:“我任务的性质,和史保先生的任务,十分接近,不过我们所要寻找的东西不同而已。”
  史保“唔”了一声,并没有表示什么。
  端纳续道:“澳洲政府给了我很好的配备,也可以让我随便挑选技术人员,但是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了一架小型飞机,事实上,这架小型飞机,也只不过在我旅程开始的时候才有作用,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必定是以前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在那种地方,绝不可能有燃料的供给,到那时,飞机也成为废物了,不过,在那架飞机中,有著极完善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以便我一有所发现,就可以和澳洲政府联络。”
  “一切准备就绪,一个清早,我自墨尔本的一个军用机场上起飞。”
  小型飞机的性能极好,端纳一直向东北飞著,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大狄维亭山脉,因为他的第一个设想是想发现可供建立水力发电的大瀑布,而澳洲东部的所有河流,几乎全是发源自大狄维亭山脉的。
  端纳在起飞之前,已经尽可能地带足了燃料,但是在快接近大狄维亭山脉之际,小型飞机还是不得不降落在离巍峨的山脉不远处的一个平地上。当飞机降落之后,端纳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背装,开始步行。
  他步行的目标,倒很容易辨认,一个接一个的山峰,峰顶上皑皑的积雪就是最佳的指引,那些山峰,看起来好像就在眼前,但是当天,一直步行到太阳下山,晚霞满天的时分,山峰上的积雪,被晚霞映得泛起了一片奇异的金红色,端纳先生并没有前进了多远。
  入夜之后,气温相当低,端纳先生替自己弄了一餐丰富的晚餐,然后,钻进了睡囊之中,拉上了拉链,连头都缩在睡囊之中。
  每当他在荒山野岭之中,钻进这种特制的睡囊中睡觉的时候,他就感到自己和挂在枯枝上的一苹毛虫的蛹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接下来的两天,端纳先生一直在步行,到了第三天,他已经进入山区,并且翻过了一座积雪的山头,看到了一条极其宽阔的山溪,溪水澎湃,冲过乱石,向下流著,溪水湍急,但是并不很深。
  这样的一道山溪,自然也可以供来发电用,但是那至多不过是使几个农庄得到照明的用途而已。和端纳所预期的,可以发生大量电能的目标,相差实在太远了,所以端纳先生连停也不停,就顺著那道山溪的上游走去,希望那道山溪的源头,是一道大瀑布。
  当晚,端纳就宿在半山上,仍然睡在他自己特别设计的睡囊之中,第二天才开始跋涉,第二天一直到天黑才看到了山溪的源头。
  端纳先生感到相当失望,那山溪的源头,不错,是一道瀑布,但是,却并不是悬空直泻下来的那一种,而只是在乱石丛中乱窜的那一种。
  在观赏上,这种像是银蛇乱窜的瀑布,有它一定的价值,但是在发电的实用价值上,这种类型的瀑布,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端纳在瀑布旁停了一会,或许是失望刺激了他,他并没有按照正常的休息时间休息,而是趁著月色,向前继续走去,一直来到了一个极大的水潭旁才停了下来。
  那个水潭十分大,看来还是一个小湖,端纳攀上了一幅高地,打量著这个小湖,在月色下,他还无法看到这个湖水的来源,然而,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潭的水源,是大量的山中的地下水,自岩石缝中渗透而聚集在这里的,这个大水潭,如果用炸药炸出一个理想的大缺口,倒是可以用来发电的,但是未免工程太大,而且绝不符合立即可用的原则。
  端纳先生坐了下来,望著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的一座接一座崇高的山峰,叹了一口气,他的工作,只不过是开始,要经过多久才会有结果,完全不知道。当他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觉得,现在就来叹气,未免太早了一点。
  在弄了晚餐之后,他弄熄了篝火,照常钻进了睡囊之中,很快就睡著了。
  他并没有如常地早上醒来,而且在睡著了不多久之后,被一种“蓬蓬”的声响所惊醒的。端纳先生才一醒过来之际,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因为在深山之中,是如此寂静,不应该有任何声响的,他定了定神,看了看他所戴的磷光表,时间约是清晨二时,而同时,他也听出,那种声响,是一种木鼓的声音。
  端纳将睡囊的拉链,拉开了一些,探出头来。
  在凌晨二时,空气冷而清新,他才一探头出来,就睡意全消,而那种没有回音,听来硬梆梆的木鼓声,也更加清楚可闻了。
  木鼓声听来很急骤,而且,显然不是一具木鼓所发出来的,至少有十具以上的木鼓,在同时敲击著,才会有这样的声响。
  端纳也估计到,木鼓声发出的所在,和他这时所在的地方,不会相隔太远,至多不过是一个山头之隔,端纳侧耳听了一会,转过头,望著平静的潭水,那些木鼓声,自然是聚居在山地中的土人所发出来的。
  他知道,澳洲的土人,种族比较单纯,在中部沙漠地区的土人,和山区的土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可能全是南太平洋各岛土人的后裔,而在高山地区的土人,人数最多的是刚刚族。
  端纳懂得一些刚刚族土人的语言,刚刚族土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弓箭手,他们懂得用坚硬的黑枣木来做弓,这种坚硬木质制成的弓。可以将一枝装有锋锐石箭镞的箭,远射到一百公尺之外,而仍然具有杀伤力。
  和世界上其它各地的山地民族一样,澳洲刚刚族的土人性格也十分强悍,而且坚持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澳洲政府曾经努力想将起白人的文明,带给刚刚族的土人,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成绩,在大战之前,澳洲政府曾经请了十几个刚刚族土人的代表,来参观澳洲各大城市,在经过了超过半年的巡回旅行之后,征询刚刚族土人的意见,刚刚族土人的回答是:我们的生活好得多,这里的人,应该全到山中去,和我们一样的生活。
  端纳先生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想,明天中午,大约就可以和隔著一个山头的刚刚族土人见面了,他们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大狄维亭山中的,和他们见了面,自己要找寻的大瀑布,究竟是不是存在,在他们的口中,应该会有较确实的答案。
  端纳将头又钻进了睡囊之中,可是,这一夜,木鼓声竟然没有停止过,而且,越来越急骤,凌乱。这种声响,令得接下来的几小时之中,端纳几乎没有睡著过,以致早上,当他收拾背囊的时候,他还是连连打著呵欠。
  阳光普照,潭水闪著光,木鼓声仍然没有停,端纳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心中在想,可能自己刚好遇上了刚刚族土人的一个什么大庆典,不然,何以土人彻夜地敲著木鼓,一直到现在还不停止?
  不过,端纳先生的心中,也不免有多少怀疑,他会刚刚族土人的语言,自然也曾和刚刚放土人接触过,知道他们的一些风俗习惯,他知道刚刚族土人,有许多祭典,是极其隆重的,但是在他的知识之中,却记不起有什么祭典,是需要彻夜不停地敲击木鼓的。
  端纳一面疑惑著,一面仍不停地赶著路,当他来到那座山头的下面之际,木鼓声由于山峰的阻隔,听来反倒不如在水潭边上时那样清楚,但当他在中午时分,翻过了山头之后,木鼓声却像是就在耳际响起一样。
  端纳在山顶上,找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向下看去。
  他看到,在他的脚下,是一个狭窄长形的山谷,有一道溪流,流经过那个山谷,那山谷的一端,是一个十分狭窄的出口,看不到出口的那一面是什么情形。
  在山谷的溪水两旁,散落地,有著许多刚刚族土人建造的简陋的木屋,这自然是刚刚族人的一个村落,可是看下去,村落中几乎一个人也没有,而木鼓声,就在山谷的那一头狭窄的出口处传来。
  在那边出口的地方,好像有很多人在,端纳取出了望远镜,向出口处看去。
  不错,有很多刚刚族土人,聚集在两边峭壁,狭窄的出口处,在望远镜中,端纳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粗糙的皮肤和皱纹,每一个人,几乎全是愁眉苦脸的,包括一个披著整张雄鹿的皮,头上顶著巨大的雄鹿角的祭师在内,全是一样。
  刚刚族土人的男人,全是披著兽皮的,所披的是何种兽皮,就表示他们的勇敢程度,酋长是披黑熊皮的,那头黑熊,一定是要他独立杀死的才行,刚刚族的女人,身子和男人一样强健,她们也披著兽皮,但是却加上用一种树皮组成的“衣料”和男人有分别。
  这时,端纳先生看出去,男男女女,至少有二百人上下,男的一行,女的一行,列成两行,在缓缓地兜著圈子,步子十分沉缓,在出口处,有十二个,显然是刚刚族土人中的勇士,他们全披著猛兽的皮,正在敲击著木鼓,祭师高举著双手,在人群中,看不到披黑熊皮的酋长。
  端纳先生呆了半晌,他看不出刚刚族人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但是从望远镜中看到的,却显示一定是有大祸临头了。
  端纳没有多停留,急急地找寻著可以踏脚的地方,向山下走去。
  端纳急速地攀下山,穿过了和在山顶上,用望远镜观察所得的结果相同,刚刚族土人的村落之中,一个人也没有,看来,所有的人,全集中在那个出口处了。
  端纳一面开步走著,一面听著越来越清楚的木鼓,但那种木鼓声听来令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它的音响,是十分短促的,完全没有余音,所以听起来,也格外觉得凌乱和急骤。
  端纳先生知道,自己一定遇上了刚刚族人中的一件大事,在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端纳略停了一停,他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也曾和很多还处在原始状态的土人部落,有过接触。
  他知道,尽管所有的土人部落,各有各的习俗,但只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当他们有重大的庆典或是仪式之际,绝不喜欢有陌生人撞进来的,在有那种情形发生之时,往往是一个悲剧。
  所以,端纳才犹豫起来的,固然,他如果和刚刚族人有所接触,对他的工作来说,可能有一点便利,不过,是不是值得去冒这个险呢?
  刚刚族人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和他是全然无关的,他的任务是要寻找一个大而可以立即利用的电源。
  当端纳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就要转身走回去了。可是就在这时,木鼓的鼓声忽然变了,木鼓虽然是极其简单的乐器,可是也和任何乐器一样,能够表现出人的心情来。
  本来,端纳只觉得木鼓声急促,凌乱,这时,木鼓声变得沉重,他更可以听得到,在木鼓声中,有著极其深切的悲哀和伤感。
  从这一点看来,端纳也可以肯定,刚刚族人,并不是在进行什么庆典,而是有一件令得他们全族,都感到十分悲伤的事,正在进行看。
  当端纳一想到这一点之际,他决定再向前去,虽然他贸贸然撞上去,可能发生危险,但是他却是抱著帮助刚刚族人的心情向前走去的,因为有很多事,对一个原始部落的人,可能是无法解决的,但是对一个文明人来说,却可能是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
  端纳的脚步,也受了沉重鼓声的影响,变得相当沉重,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离开聚集在那出口处的土人,只不过几百码了。
  他看到所有的土人,都背向著他的来路,而面向著那个出口处,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
  端纳先生又看到,顶著整张鹿皮的祭师,不断高举著双手,他的手中,好像拿著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每次当他高举双手之际,就扬动著那团东西,不过,端纳一时却看不出那是什么。
  端纳也听到,除了木鼓声之外,还有一种喃喃的声音,那是很多刚刚族土人,一起在低声念著一点什么,好像是众多的人,在默祷一样。
  被人群遮著,端纳看不出那个出口处有点什么,不过从眼前的情形看来,刚刚族土人并不是在庆祝什么,而一定是在哀悼著什么,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他继续向前走看,突然之间,有一个刚刚族土人转过头来,看到了他。看到了端纳的那个土人,陡地叫了起来,随著他的叫声,不少土人转过头来,看到了端纳。
  接下来的变化,令得瑞纳手心冒著冷汗,呆立著,不敢再向前走去。
  刚刚族土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举动,只不过所有的人,全部转过了头来,向端纳望著,所有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只有那出口处,因为十分狭窄,两面都是峭壁,所以有一阵凄厉感,断续的风声,呜呜地传了过来,听了使人遍体生寒。
  而更令得瑞纳全身发寒的,还不是那种可怕的风声,而是所有向他望来的,那几百个刚刚族土人的眼睛,那几百双眼睛,几乎全是不眨动的,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刚刚族土人的肤色相当地黑,所以当他们的眼珠,凝止不动之际,他们的眼白,看来也格外夺目,端纳望过去,只见到一点又一点的白色和黑色,一点也找不到生命的迹象,而只使他想到死亡。
  端纳僵立著,离最近的一个土人,大约有五十公尺,他不知道是向前去好,还是向后退好,只是僵立在那里,进退皆难。
  人虽然多,但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互相对望著,端纳一个人,面对几百个刚刚族的土人,他只觉得手心的冷汗,越来越甚。
  这种极其难堪的对峙,事实上,怕只有一分钟左右,但是在端纳而言,却像是不知过了有多久,他的耳际,开始有一种“轰轰”声,他想大叫,叫那些刚刚族土人,眨一眨眼,不要那样看著他,但是他鼓足了勇气,却仍然没有法子发出声音来。
  就在这时候,端纳突然听到,在土人的人群之中,传来了一下尖叫声。
  那一下尖叫声,听来像是出一个女子发出来的,那一下尖叫声之后,几百个土人,略略起了一阵骚动,紧接著,一个人直奔过来,奔到了祭师的面前,急促地讲著话。由于那人的话,实在讲得太快了,而端纳又不是十分精通刚刚族的土语,再加上他心中十分惊慌,是以他几乎完全不知道那人在讲些什么。
  然而,端纳却知道,那个人对祭师讲的话,对他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关系,所以他必须先听他在讲些什么。
  等到端纳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人的话已讲到尾声了,只听得他的声音,十分尖利,道:“由得他去,反正我的命运已经决定了,由得他去。”
  那人讲完了话,喘著气,转过头来,向端纳望了一眼。
  端纳到这时候,才大吃了一惊。那人奔出来之际,端纳只看到他的身上披著一幅山猫的皮。山猫是十分凶猛的动物,照刚刚族土人的风俗习惯,能够披上山猫的皮,那一定是一个非凡的勇士才是。端纳虽然感到那人的声音太尖锐,但是决计想不到,那人是一个女人。
  直到那人半转过头来,端纳才看清,那个披著山猫皮的人,竟是一个女人。
  当那女人向端纳望过来之际,端纳还看得出,她的年纪很轻,身型相当高而苗条,短而鬈曲的头发紧贴著,眼睛很大,衬著她黝黑的皮肤,更显得黑白分明,算得上是刚刚族中的美人儿。
  她的神情,带著一种异样的倔强,但是也可以看得出,有一种极度的无可奈何。
  端纳感到,自己要是再不表示态度,事情可能十分糟糕了,他高举起右手,又将左手放在胸前——那是刚刚族人表示友善的手势,急急向前走去,一面大声用他所能表达的土语道:“我是路过的,绝对没有恶意,而且,很愿意帮助你们。”
  端纳的话,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只见祭师高举著双手,大声叫了两下,所有的人全部静了下来,祭师转过身向端纳走了过来,同时叫道:“停步,停步。”
  端纳依言停了下来,祭师来到了端纳的面前,端纳才看清,他手中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是一族黑白分明的一种山雉的尾羽。
  一看到那团尾羽,端纳又怔了一怔,他所知道的刚刚族人的习俗,只有当举行葬礼之际,祭师的手中,才应该执著这种黑白的羽毛,照鼓声的哀伤来看,倒有点像丧事,但是,却又不像。
  在端纳的知识中,刚刚族人的丧礼,是十分隆重的,死者放在木版上,全身涂上油脂,由他的几个亲人抬著,而其余的族人,则应该围在死者的尸体之旁跳舞。
  可是现在又看不到有这样的仪式举行,再加上披著山猫皮的女子,端纳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刚刚族土人的风俗,知道了多少。
  他站定了不动,祭师一直来到了他的身前,瞪著眼望定了他,端纳勉强笑了一下,道:“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不幸的事。”
  祭师的面肉,抽动了一下,道:“走,快走开。”
  端纳已经完全定下神来,他笑得也自然得多,道:“照我看,你们好像不是在进行真正的丧事,是不是有人有了麻烦?我可以帮助你们。”
  在端纳想来,刚刚族人这种不寻常的行动,多半是有什么人,患了重病,土人认为他一定会死了,而这个人的地位又十分重要,所以才有这样情形的。
  端纳又想到,在这许多土人之中,没有看到披黑熊皮的族长,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患重病而濒临死亡的一定是刚刚族的族长。
  他随身带著不少药物,可以治疗很多疾病,在土人认为必然死亡的绝症,在他看来,可能是十分容易医治的,所以,他才大胆提了出来。
  祭师仍然瞪著端纳,还没有说什么,那个披著山猫皮的少女,已经走了过来,高昂著头,道:“你帮不了我什么,别来理我们的事。”
  端纳笑了一下,道:“我想,一定是族长在生病,是不是?我可以帮他,请相信我。”
  那少女笑了一声。说道:“族长,已经死了。”
  端纳呆了一呆,他料错了,可是他心中仍然不免疑惑,族长要是死了,为什么在丧礼中,见不到他的尸体?端纳吸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料错了,但是我想,我总可以帮忙的,要是你们真有什么困难的话。”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你是那人的朋友?是那人的同伙?”
  这两句话,实在是来得无头无脑的,端纳听得莫明其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呆了一呆,才道:“是不是有人在压迫你们,迫你们做什么?”
  这一次,端纳又想到,可能有白人来到这里,而只要那白人的手中有枪械的话,刚刚族人,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抗的。
  那少女显然不愿再和端纳讨论下去,昂著头,转过身,向前走著,一面扬起手来,叫道:“继续打鼓,告诉他,我来了。”
  端纳向前看去,看到打木鼓的土人,一共有七个,七个土人身上所披的,全是猛兽的兽皮,那表示他们全是族中的勇士。
  当木鼓再度响起之时,鼓声听来,更加哀痛,那披著山猫皮的少女在向前走著,祭师也不再理会端纳,跟在少女的后面。
  本来聚集在出口处的土人,全都分了开来,形成了一条人龙,在人龙之中,那少女在前,祭师在后,随著鼓声,在向前慢慢走著。
  端纳实在不知道确实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那少女刚才那一声大叫听来,一定是有人在强迫著刚刚族土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端纳陡地感到了一阵冲动,他大叫著,道:“等一等。”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过去,当他奔进了人丛之际,看到两面的土人,全用极其吃惊的态度,望著他,端纳也全然不加理会,他一直奔到了祭师的身后,又大叫了一声,伸手拉住了祭师。
  端纳的动作,十分粗鲁,他一拉之下,几乎将祭师的鹿皮,拉了下来。
  端纳也不理会那祭师的反应,立时侧身在祭师的身边奔过去,伸手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背,用力将那少女拉得半转过来。
  那少女十分恼怒,怒视著端纳,端纳不等他开口,就大声道:“要是有什么人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可以不做,你们虽然住在山中,自己生活,可是一样也受澳洲政府的保护,没有什么人可以强迫你们。”
  端纳说得很快,很激动,那少女扬起了眉,一直望著他,端纳说完,才松开了手,这时候,所有的土人,都发出极其喧哗的声音来,吵成了一片,打鼓的几个人,挤了过来,一个道:“你有办法对付那个人?”
  端纳道:“能。”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人,但是他想到的,是一个文明人在欺负当地的土人,只要他见到那个文明人的话,他自然有办法对付。所以他才回答得如此肯定。
  所有的人又静了下来,端纳又道:“在那里?那人在那里?”
  他一面问,一面望著在他面前的土人。
  在他的追问之下,所有的土人,都低下了头,现出相当害怕的神情来,只有那少女,指著狭窄的谷口,说道:“他在那里面,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只要他出现,他就带来死亡。”
  端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一个白人?”他作著手势,指著自己,道:“像我一样的白人?”
  少女睁大了眼,不断的摇著头,道:“不是,不是白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他——我们叫他雷神,他掌握著雷的力量。”
  端纳只感到一阵莫明的愤怒,虽然他仍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眉目,又虽然那少女说“那人”不是白人,但是他也可以知道多少眉目了,端纳仍然肯定那人是白人,一定经过化装,说不定还化装成古灵精怪的样子,而所谓“掌握著雷的力量”,那毫无疑问是现代的枪械。
  端纳道:“我明白了,我去找他。”
  端纳这句话才出口,所有的土人同声“啊”地一声,不知他们是在表示意外,还是在赞叹。
  端纳又道:“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相信我一定能对付他。”
  祭师挤了过来,道:“你——不怕死?”
  端纳扬了扬眉,说道:“我有我的办法,你们不必理会了,你们将他出现的情形告诉我就行了。”
  祭师还没有开口,那少女就抢著道:“他是去年才出现的,来到我们的村落之中,有两个人袭击他,才碰到他的身子就死了——”
  端纳连忙问道:“是什么令这两个人致死的?”
  少女的脸色变得苍白,道:“雷,就像是天上的雷一样,雷。”
  她一再强调著“雷”,端纳点点头,他知道,手枪发射时的声响和火光,以及手枪的杀伤力,是足以使没有现代知识的土人当那是“雷的力量”的。
  端纳又问道:“后来又怎样?”
  祭师插口说道:“他向我们要了食物,就走了。”
  端纳道:“他讲什么话?”
  祭师眨著眼,道:“我们不懂他讲什么,他——不会讲话,只会发出声响。”
  端纳皱了皱眉,这一点,和他的设想,并不十分相同,但这不要紧,在土人听来,一个精通九国语言的人,可能也是“不会讲话”的。那并不表示他的设想,是不能成立的。
  端纳再问道:“以后怎么样?他有没有再来?”
  祭师道:“过了很久,月亮缺了二十二次,他才再出现,那是上次的月缺。”
  端纳心中计算了一下,那就是说,这个人第一次出现之后,几乎隔了一年,一直到半个月之前,才再度出现。这时,端纳不禁踌躇了起来,如果是一个白人,想来统治刚刚族土人的话,怎会隔那么久才出现一次?
  端纳感到自己的设想有了破绽了,他不由自主地摇著头,祭师指著那少女,道:“这一次,那人来了,他要带走伦伦。”
  端纳呆了一呆,向那少女望过去,那少女神情悲愤,紧闭著嘴。“伦伦”自然就是她的名字了。
  祭师又道:“族长叱他走,他不肯走,族长拿起武器驱逐他,族长是勇士,可以独立杀死一头黑熊,但是那——魔鬼有雷的力量,族长死了,他——仍然要伦伦,我们没有办法,只好送伦伦给他。”
  端纳吸了一口气,他总算明白事情的一大半了。族长已经死了,所以看不到那披黑熊皮的族长,而被称为“有雷的力量的魔鬼”看来一定要伦伦,他们只好将伦伦送给他,以拯救他们全族的人。
  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伦伦才被认为是勇敢的人,而披上了山猫皮。
  现在,剩下来的问题是,那个“魔鬼”究竟是什么人。他又问道:“那个人——那个魔鬼,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祭师瞪大了眼睛,望著端纳,好像他的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愚蠢,端纳又道:“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祭师挥舞著双手,说道:“魔鬼是不穿衣服的。”
  端纳陡地一呆,道:“什么?”
  祭师道:“他并不穿什么衣服,和我们一样,他什么也不穿,他的身上,全是泥浆,有的乾了,有的还没有乾,他是从泥沼来的,是泥沼中的魔鬼。”
  祭师说到后来,声音急促而尖利,显然他的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端纳本来以为自己已将事情弄得很清楚了,但这时,却又糊涂了起来。
  祭师喘著气,道:“我们的祖先就曾经说过,在那泥沼中,有魔鬼住著,那些魔鬼,有雷的力量,就是那种魔鬼,就是那种。”
  端纳给祭师的话,说得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端纳向祭师挥了挥手,说道:“好了,现在问题很容易解决,伦伦不必去,只要我去见那个人。”
  祭师望了端纳一会,后退一两步,用右手指著端纳,喃喃有词,念了一会,才道:“如果你能帮我们,我们奉你为族长。”
  端纳笑了起来,道:“我不做族长,只不过帮助你们。泥沼离这里多远?”
  在一旁的伦伦忽然道:“我带你去。”
  端纳略呆了一呆,望著就站在他身前的伦伦,这个披著山猫皮的刚刚族少女,在她的脸上,有著极其倔强的一种神情。
  一接触到伦伦脸上的那种神情,端纳就觉得自己有点低估她了。因为一直到这时为止,端纳都以为在泥沼中居住的,“有雷电力量的人”,是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白人不法之徒,可是如今看来,如果只是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白人,是不是令得伦伦这样的少女屈服,那是很成问题的一件事。
  但是,如果不是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白人,那么,“有雷的力量”,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端纳想著这些事之际,伦伦一直在他身前挺立著,又道:“我带你去,你可能找不到路,我去过泥沼,虽然族法禁止到那里去,但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接近过很多次。”
  端纳不禁笑了起来,毫无疑问,伦伦是刚刚族一个十分杰出的人物,他也想到,就算自己不出现,伦伦一个人去会那个“有雷力量的人”,只怕她也不肯吃亏。
  端纳虽然并不完全确知住在那泥沼中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但是他却始终觉得没有什么多大的危险性,所以他点头道:“好,只要你不怕。”
  伦伦昂著头,道:“不怕,就算他用雷电的力量对付我,我也不怕。”
  端纳摊了摊手,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敲击木鼓的刚刚族勇士,又击起了木鼓,硬而短促的鼓声之中,端纳和伦伦并肩向前走去,进了那狭谷,伦伦走在前面,端纳跟在后面。
  那狭谷有的地方,狭窄得就算人侧著身子走,背后也要抵著山壁上,就像是不知多少年之前,有一柄巨大之极的利斧,在高山之中,迅速地劈了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一样,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一道缝。
  而且,狭窄的山谷,比意料中来得长。
  那狭谷估计超过一千公尺,才到了出口,出口外,是一片连绵的小山头,山头上全是一种焦红色的石块,看来像是一个火山的喷口,或是经过火山熔岩洗礼的地方,一点草木都没有。
  端纳先生一看到了这种情形,立时站住了不动,这时候,伦伦在他的身边,讲了一些话,但是端纳却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他完全被眼前的奇特情景吸引住了。
  端纳是一个极其杰出的探测师,他对于各种地质的构造情形,有著透彻的了解,而在大狄维亭山脉之中,找到了火山的遗迹,这一点,是绝不可想像的。对一个普通的人来说,或许就认为那是火山的遗迹,而忽略了过去,但是对端纳来说,他却知道绝不会,除非他以前所有的知识全都错了。
  端纳呆呆地望著那些岩石,然后,俯下身来,抚摸著那些岩石,他取出了一苹锤子,敲下了一小块,将石粉放在手心中,小心地观察著,又用舌尖,舐著石粉,尝尝它的味道。
  当他对那些岩石作了将近十分钟的观察后,他已经可以肯定,那的的确确,是火山熔岩,但是他心中的疑惑也更甚,因为他同时也可以肯定,这里是不会有火山的。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由于蹲得太久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有点酸麻,他看到伦伦正用疑惑的神色望著他,端纳苦笑了一下,道:“真是不可思议,这里竟然会有火山爆发的迹象。”
  伦伦的叟眼,睁得更大,问:“火山爆发?”
  端纳一面做著手势,一面道:“火山就是会喷出火的山,喷出许多火,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将石头烧成水一样流来流去。”
  伦伦用心地听著,可是端纳究竟在讲一些什么,她显然听不懂。
  端纳挥了挥手,说道:“算了,你不会懂的。”
  伦伦道:“要是像你那么样,走著就停了下来,吃著石头,那我们今天晚上,一定到不了泥沼。”
  端纳苦笑了一下,他将打下来的岩石块,塞了几块在背包之中,准备去作进一步的研究,如果藉此发现大狄维亭山脉,竟是太平洋火山带的延续,那真是地质学上的一项重人的发现了。
  他反手托了托背包,道:“好,我们继续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著,那种焦红色的,光秃的岩石,分布的范围相当广。
  端纳是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尽量向前看,他在想,如果这里曾经有过火山爆发,那么,一定有一个火山口,照他发现曾经过溶岩洗过礼的地方向前去,地势应该是越来越高才合理。
  可是他越向前走去,地势却越来越低,火山口一定是在高地的,照这样走下去,根本不能有火山口,但如果没有火山口的话,那些分明是溶岩凝成的石块,是哪里来的呢?
  伦伦一直跟在端纳的身边,她不时讲几句话,又向端纳问了很多有关“火山”的问题,端纳详细地解释给她听,她也似懂非懂地点著头。忽然间,伦伦笑了起来,道:“这倒和我们的传说差不多。”
  端纳心中动了一动,道:“什么传说?”
  伦伦向身后指了一指,道:“我们刚才经过的那道窄谷,据刚刚族古老的传说,本来是没有的,本来,两边的高山,长在一起,刚刚族人从来也没有越过那一座高山,有一天,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忽然山的那一面,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当端纳才向伦伦问及刚刚族古老的传说之际,他虽然心中想到了什么,可是根本还没有一个概念,但这时他听到伦伦那么说,感到这个古老的传说,可能其中隐藏著什么事实。
  所以,他忙向伦伦作了一个手势,道:“等一等,你说得详细一点。”
  伦伦侧著头,道:“我没有法子说得详细,传说只不过是那么多。”她望著端纳,端纳示意她说下去,伦伦继续道:“那真正是地动山摇,整座山,所有的山都在摇动,火光高过山脊,使山这边的人,都可以看到,足足一天,大地怒吼,天神震怒,然后,才静了下来,等到静下来之后,高山裂开了,出现了一道裂谷,我们的祖先,认为那是天赐的机会,使我们可以到山的另一边去,那一边,可能有更多的猎物可供我们作丰富的食用,所以,就有一队勇士,穿过那峡谷,去看一个究竟。”
  端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结果,怎么样?”
  伦伦摇著头,道:“结果是很悲惨的,当时,由族长带头,一共是十二个勇士,穿过那峡谷去,族中的人天天盼望著他们回来,一共过了十二天,一天晚上,族长一个人才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奔了回来——”
  伦伦讲到这里,忽然顿一顿,道:“你看到过我们村口的那个石像?”
  端纳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伦伦这样说,是有什么意思,他道:“没有,我没有注意到。”
  伦伦道:“据说,那个石像,就是照著那个回来的族长的样子雕刻,在我爷爷很小的时候,石像就已经有了,那个石像——”
  端纳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你先说,那传说的结果怎样?”
  伦伦沉默了片刻,才道:“传说讲,那个族长虽然回来了,可是他的全身赤裸,身上全是一个一个的泡,好像是被烈火烧过一样,他已经不能讲话了,真不知道他凭什么能够支持回来,当时,族人都吓坏了,一起围在濒死的族长身边,族长只挣扎著,讲了两句话,就死了。”
  端纳听得出神,问道:“两句什么话?”
  伦伦说道:“第一句话,族长吩咐,要将他死前的样子记住,刻成石像,立在村子口,第二件,是刚刚族的子子孙孙,永远不许经过那峡谷,绝不准许到山的那边去看看那边有什么。”
  端纳呆了半晌,他在忖度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然后,才笑道:“每一个民族,都有他自己的传说的。”
  伦伦眨著眼,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们刚刚族人,是从来不说谎的。”
  端纳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们说谎,问题是,古老的传说,经过了那么多年,总和当时所发生的情形,有点不相同了。”
  伦伦的神情很正经,看来极其严肃,她道:“或许,但是那个石像,是当时就刻成,一直竖立在村子口上的,它不会有变化?那石像记录著当时族长临死前的样子,全身全是泡,头发全都没有了,你知道,我们刚刚族人,每人都有长而浓的头发。”
  端纳皱了皱眉,的确,刚刚族人的特征之一,是他们每人都有又长又浓,柔软的头发,全都几乎垂到腰际,可以说得上是世界上最美发的民族,这样的一个民族,除非是记录当时的事实,否则,是决计不会竖立一座石像,竟然是没有头发的。
  端纳又想著这个传说,从这个传说看来,真像是若干年前,这里真的曾经发生过一次火山爆发,或者是猛烈的地震,使得高山裂了开来。而出发去探险的十二个勇士,可能是遇上了余震,或是陷在尚未熄灭冷却的熔岩之中,所以才遭到了不幸的命运。
  这样的假设,应该是最合理的了。
  虽然端纳知道,大狄维亭山脉绝不是火山,但看来,这个古老的传说,除了这样假设之外,也没有再合理的说法了。他向伦伦望了一眼,道:“既然刚刚族有这样的禁例,为什么你——”
  伦伦像是知道端纳要说什么一样,笑了起来,道:“我不同,我是胆子最大的人,全族胆子最大。”
  端纳笑了起来,道:“全族,包括你们族里所有的勇士在内?”
  伦伦昂著头,道:“当然,我小时候,一群男孩子想欺负我,和我打赌,说我不敢经过那峡谷,到山的那边去,我就偏去给他们看,那是我第一次经过那个峡谷,以后,我不知到这里来过多少次,山那边有一个大泥沼,也是我发现的,一直到现在,也还只有我一个人,敢到这里来,他们都不敢。”
  端纳看著伦伦那种自豪的神气,觉得很有趣,他道:“至少还有我。”
  伦伦忙道:“你不同,你不是刚刚族人,你不会从小就听得大人说:不要过那边去,不要过那边去。”
  端纳不得不承认伦伦的话是对的,他点头道:“不错,你的确是极勇敢的人。”
  伦伦受到了端纳的赞扬,心中十分高兴,连跑带跳地向前奔出了十来步,并且发出了清越的欢笑声,可是在奔出了十来步之后,她却又停了下来,现出了很不高兴的神色来。
  端纳来到了她的身前,道:“怎么样?”
  伦伦叹了一声,道:“我的勇敢,一直得不到族人的鼓励,他们自己胆子小,不敢过这道峡谷,反倒说我,因为违反了族规,而替全族惹了大祸,那个有雷电力且的人,他们说,就是我引来的,是我引来了死亡之神,所以他们才要我去祭这个死亡之神。”
  端纳呆了一呆,道:“什么?不是那个人指定要你的么?”
  伦伦道:“虽然是,可是我告诉他们,我绝不相信,我们整个族,几百个人,会敌不过一个人,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带著武器,出其不意,由我带领著,去找那个人,将他杀死。可是他们怕得要命,没有一个人敢听我的话,哼,不听就不听。”
  讲到这里,伦伦又现出倔强的神色来,道:“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怕。让他们送我去好了。”
  端纳停了下来,望著伦伦。
  端纳的心中在想,在一个古老的,闭塞的民族之中,居然有这样一个充满了叛逆性的勇敢的少女,那真是不可多得的事情。
  伦伦也停了下来,道:“你说是不是?”
  端纳衷心地道:“对。你的做法很对。你的族人,一时可能不原谅你,但是他们终究会知道你是对的。”
  伦伦听得端纳先生那样讲,又高与地笑了起来,端纳道:“我还有很远的旅程,但是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当我回来的时间,我一定再经过你们的村子,我要带你到雪梨去,去念书,学更多的东西。”
  伦伦摇头道:“不,我们族里,有人去过雪梨。”
  端纳道:“是,我见过他们,一共三个人,我的刚刚族语,就是跟他们学的。”
  伦伦微笑著,仍然不住地摇晃著头,说道:“他们说,你们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好,可怕得很。”
  端纳苦笑了一下,道:“也许是,不过你去看看,自己作一个判断,总是好的。”
  伦伦想了一想,才道:“也好,不过,要是我们敌不过那个人,那也就回不来了。”
  伦伦的话,使端纳对她的勇敢,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说道:“绝不会有这种事的。因为——”
  他略顿了一顿,才道:“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会有什么人有你们所说的,雷电的力量?”
  伦伦低头向前走著,走了好久,才道:“那么,我问你,这个人,他一伸手砍在一株树上,这株树就起火,断下来,这是什么力量?我只有见过天上的雷电才有这种力量。还有,他抓住了一个人,这个人就会死,而且死得全身焦黑,臭得不得了,像是雷雨过后,森林中被雷打死的野兽一样,这又是什么力量呢?
  端纳道:“如果他真有这样的力量——”
  不等端纳讲完,伦伦已经双手紧握著拳头,叫了起来,说道:“他真的有。族长就是那么死的。”
  端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可理解了。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伦伦的话,不单是因为刚刚族人从来不说谎,而且由于他了解伦伦越多,就越知道她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然而,伦伦的话,却又是无法接受的。
  他摊了摊手,道:“好,我相信你,反正我们就快见到那个人了,是不是?”
  伦伦像是还在生气,急步向前走著。
  他们所经过之处,一直只是光秃秃的,暗红色的岩石,而且地势越来越向下,这时候,当端纳先生略停一停,打量四周围的情形时,他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当他开始发现那些岩石之际,他觉得,如果附近有一个火山口的话,那么,他应该越走越高才是,才能发现那个火山口的。可是此际,当他一直向下,走了将近一小时之际,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在“火山口”之中,所以才一直向下走,他一直是沿著火山口在向下走。
  然而,那又不是一个火山口,只是一个十分广大,边缘的斜度相当低的大坑。那些显然是熔岩凝成的石头布满了大坑斜坡上,而这时他们已接近这个极大的大坑最底部分了。
  这个大坑的边缘,估计周界,至少有五千公尺以上,那绝计不是火山口,这一点,端纳的心中,感到很安慰,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不会有火山的。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这样巨大的一个大坑,是由什么力量造成的呢?看来无论如何,不是天然形成的。
  伦伦继续在向前走,在快接近底部之际,向下的倾斜度比较大,伦伦走得很快,端纳一直跟著,在快到底部之际,伦伦指著前面,道:“小心,下面是一个大泥潭。”
  端纳忙道:“就是那个泥沼?”
  伦伦摇头道:“不是。不过也全是泥浆,再翻过去,就是大泥沼了。我看,泥沼的泥浆,和这个潭的泥浆是连在一起的,地下一定有一个大洞,泥浆就流来流去。”
  端纳一面听著,一面向下看去,果然,在那个大坑的底部,有个泥潭,泥潭是圆形的,潭的直径,约莫有二十公尺,端纳也看出,伦伦的所谓泥浆,其实,只不过是混浊不清的泥水。
  端纳来到了潭边,又呆了半晌,看泥水很平静,就是令得瑞纳大惑不解之处。
  泥潭中的泥水,如果是在翻腾滚动的,那么就没有疑问了,可是事实上,水是静止的,静止的水,泥应该向下沉,水应该变清,如何还会是泥水?
  端纳俯身,捧起一掬水来,不错,水中含有大量的呢,比中国黄河上游,水最浊的地方,含泥量至少多二十倍,已经接近是泥浆了,可是,黄河的水,是奔腾东流的,水中的泥,根本得不到沉淀的机会,而这里的水,却是静止的,那确然有点不可思议了。让浓浊的泥水,在指缝中流走,端纳的手上,仍然沾满了不少泥。
  沾在端纳手上的泥水,乾得很快,不一会,他的手上,就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均匀的泥粉一样,端纳自然而然地搓动著手,想将泥粉搓下去,而就在他搓手之际,只听得一阵轻微的“劈拍”声响,那便是在阳光之下,也可以看到端纳的手掌中,有火花在迸出来。而且端纳,也感到了一阵震动,就像是有一股电流,由他的掌心,通过了他的全身一样。
  端纳不由自主,发起了一下呼吸声。那些乾了的泥粉,是带电的。
  在那一刹间,端纳呆呆地站著,实在不知道该作如何表示才好,因为这一切实在来得太意外了。任何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被一股电流通过身体,都会受到震动的,但是,如果电源之来是可以解释的话,这种震动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现在的情形,是电的来源,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端纳呆立著,双手张开著,沾在他手上的泥粉,在他刚才搓手之际,已经脱落了很多,但是还有不少沾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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