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微雨 第七章

  温若风在学校见到雪凝,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状。
  其实,这个男人也不差,对不对?至少他心地好,受挫于雪凝后,还是关心她,替她通风报信。  于是雪凝停步驻足。
  “你有什么话说?”她问,很友善地。
  “我——昨夜你见到雨浓前妻了?”他问。
  “是,他们请我吃晚饭,我没有理由拒绝。”她淡淡地。
  “但是你们—你和雨浓一”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明白他指什么:“我会分得很清楚。不过——我很感谢你。”
  “我应该这么做。”他笑起来,很满足地。这是个单纯的男人,就像冷敖一样。
  她打个招呼,径自离开。
  温若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天都回不了神。这痴情的男人。
  放学时雪凝和晓晴一起离开,雨浓并没有来接她。
  “到我家去吧!”晓晴说:“我们俩都需要躲避,都要看对方的反应。”
  雪凝淡淡一笑,不出声。
  “是不是有点伤心?”晓晴望着她。
  “不,没有。暂时还没有,”她说:“在这种事上我很冷静,不会先就冲动、伤心。”
  “真能做到?”
  “如果真的伤心了,我会做得很绝,再无挽回余地。”
  “譬如呢?”
  “现在不能想象。”雪凝换了个题目:“我要在你家吃晚饭……
  “求之不得,我亲自下厨。”
  “不必那么大阵仗,我只吃即食面行了。”
  “没有营养——啊!如果想吃面,尖沙咀东区有一家日本人开的小面店”一平安“,那里的面味道棒极了,绝对正宗日本风味。”
  “那么怪的名字,”一平安“?”
  “就去那儿,顺便逛逛街,好吗?”晓晴很热心:“我是很怕闷在屋子里。”
  “可以找你的导演男朋友聊天。”
  “他不是天天有空,而且我心中只有冷敖。”晓晴叹一口气:“我发觉女孩子心里渴望轰轰烈烈的爱,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其他男朋友的感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是的。”雪凝也承认:“除了他,对着任何一个男人,就算比他好十倍、百倍,感觉已完全不同。”
  “除却巫山不是云咯!当然有道理的。”晓晴说:“我不相信一刹那的爱情,这种爱情过了就算。真爱会永远常存心里,就算不嫁给那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后,一回想那段情,依然回肠荡气,黯然神伤。”
  “你真会讲话。”雪凝忍不住笑。
  她们就这么谈谈聊聊的直到尖沙咀。
  那家小小的面店由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坐镇,礼貌周到,客气得不得了。
  她们叫了面,还叫了日本出名的串烧鸡翼,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我会再来,”雪凝离开时说:“完全是日本面摊的风味。”
  “可惜有点油烟味,他们的空气调节略差。”
  “最多回家洗头,好吃就别挑剔得太多。”
  她们又逛了一阵街,天已全黑才坐地铁回家。
  “八点多了。”晓晴看表:“回去注意有没有温若男。”
  雪凝但笑不语,两人在车站分手。
  雪凝的家就在车站的前面不远处,很快就回到家。
  冷敖独自坐在客厅看报纸。
  “你到哪里去了?”他一见她就问。
  “和晓晴去吃日本面,味道好极了。”她说。
  “她自己回家了?”他问。
  “当然。她总不能一天到晚往我们家跑。”
  “她不是要学围棋吗?”
  “我告诉过你,女孩子像我们这般年龄,恋爱拍拖重要过围棋。”她说。
  “她说的?”
  “她没说,但同意我的见解。”
  冷敖好一会儿不说话,好像在赌气。
  “你——怕我抢了你的好朋友?”他沉声说。
  “怎么会呢?她如有约,我决不打扰她。”她笑:“没有男孩子约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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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荫呢?那个——导演呢?”他可是在意。
  “她根本不喜欢陈荫,至于那年轻导演,他们很谈得来,是寂寞中的消遣。”
  冷敖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原是心有所属的。”雪凝再加上一句。
  冷敖抬起头,望着她半晌。
  “你和雨浓怎样?”他问。
  “没什么!”
  “他打过几次电话来。”
  “是吗?”她提不起劲。
  原说到学校接,只因她拒绝他就不再来?根本没有诚意。
  “你怎么了?真介意他那前妻?”
  “不。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嫣然一笑,转身上楼。
  “雪凝——”冷敖叫。
  她转头,他欲言又止,终于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回到卧室,电话一直在响。
  “喂——”
  “是雨浓,”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你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冷淡。
  “为什么不在学校等我?”他问。
  他去了吗?在她离开之后?她不想问。
  “我说过有事。”她说。
  “我说过会来接你。”
  “不必争论,不会有结果的。”她说:“我个性顽强,说一不
  “我——得罪了你?”
  “没有,别多心。”她淡淡地笑:“我喜欢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受任何拘束。”
  “我并不想拘束你。”
  “当然你没有。”她又笑:“今夜你的话好怪。”
  “从昨夜开始你就改变了,变得我完全不懂……
  “我才二十岁,自然一天天长大成熟,一天天改变,这是正常的。”她说。
  “本来——我想接你来我家,淑贤做了一桌子菜。”他说:“想不到你先走了。”
  “我去吃日本面,味道好得不得了。”她故意说。
  又要她见淑贤?她真是一听这名字就头痛。
  “明天,好不好?”
  “不行,我又约了人。”她想也不想的拒绝。
  “雪凝——”他犹豫一下,没把话说下去:“那就算了,等你  有空时再说。”
  “再见!”她先收线。
  躺在床上,澡也不想洗了,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雨浓竟这样说话?一点也不重视她,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真气死人。
  淑贤来了他才如此,是不是?
  那个淑贤,雪凝开始与她誓不两立。
  电话又响,是雨浓后悔了又来哀求她?如果是这样,她或许考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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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雨浓,是陈荫。
  “雪凝吗?我找不到晓晴。”他说。
  他叫陈“荫”,太忧郁了。他不明白晓“晴”的晴,无法忍受他的性格。
  “可能还在路上,”她的兴奋立刻消失:  “我们刚分手不久,应该会到家。”
  “你们去哪里?为什么不约我一起?”
  “你要考毕业试,晓晴说过,考得不好,毕不了业你是不准再见她的。”她说。
  “我一定毕得了业,一定好,”他立刻说:“但至少——每天我都要听她声音。”
  “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理智?为什么不试试其他女孩子呢?或者比晓晴更好?”
  “不行,我知道不行,我只喜欢她一个。”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根本拒绝所有其他女孩子。”她笑:“你甚至没正眼看过我。”
  陈荫呆怔半晌。
  “真是——这样?”他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你说得出我是什么样子吗?脸圆或脸长?”她还是笑:“只望着一个目标,而那目标不一定是你的,这岂不是太不合算的事?”
  “我——看见她就喜欢了她。”
  “看看别人,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别人。”
  “你暗示我没有希望?”他问。
  “我没这么说,”她不敢刺激他,怕他会发痴不考试:“但你知道会有这可能的,是不是?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沉默好久,终于说:“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他叹口气:“只是——她连男朋友也没有就拒绝我,我不甘心。”
  “别傻,她是为你好,”她不敢讲冷敖的事:“她不想你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我都明白,只是——”
  “放心。我替你介绍些朋友,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肯帮我?”他似乎看到一丝希望。
  “当然,我一直当你是哥哥一样,连我自己哥哥冷敖都欣赏你。”
  “那——我试一试吧!”他无可奈何:“可是想到晓晴不爱我,我心会痛。”
  “那只是一种幻觉,相信我,一切会好起来。晓晴也会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试一试。谢谢你,雪凝。”
  她收线,看见冷敖站在门边,他脸上有点奇怪的神情,仿佛受了挫折。
  “你很能处理别人的事啊!”他打趣着。声音并不开朗。
  “我也很能处理自己的事。”她扬一扬头。
  “雨浓找过你?”
  她炎淡地说:“感情是一回事,我要坚持立场,”她说:“我要一切清清楚楚,不拖泥带水。”
  “你说得对。”冷敖点点头:“陈荫刚才说什么?”
  “我劝他不要坚持苦追晓晴,这没有用。感情不能勉强,情之所钟,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晓晴喜欢的是谁?温若风?”他问。
  “我不知道。”她笑:“你可以去试探一下,或者她愿意告诉你。”
  “见都见不到她。”
  “你不能主动一点去找她?我是说若你想见她的话。”
  一个星期了,晓晴没有出现在冷家。
  同样的是,雨浓也没有再来。他每天打电话,也约会雪凝,她一次都不答应,他就不再来。
  仿佛他很知情识趣,但也表现出他对雪凝不够诚意、不够坚持,对不对?
  表面上,雪凝很冷静,一点也不出异样。内心里她却是很难过,很不甘心。雨浓会为着那样一个女人!
  晓晴却是自怨自艾。
  “现在真惨,弄僵了,进退不得。”她叹息:“为什么要试探他呢?他根本不在乎我。”
  “有耐性一点,这么短的时间都不能等,怎能相对一辈子呢?”
  “想都不敢想,相对一辈子。”她摇摇头。
  “我不是跟你情形一样?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雪凝盯着她看。
  “同病相怜。”
  “一点也不自怜,我不能嫁一个不是全心全意对我的人。”雪凝是坚持的。
  “现在应该怎么办?”晓晴问。
  “等。”
  “等到什么时候?地老天荒?”
  “等就是希望,并不需要用一辈子时间来证明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有耐性呢?”雪凝摇头。
  “我性急,喜欢一是一,二是二的当面说清楚。”
  “说清楚之后是绝望呢?”
  晓晴眼中光芒连闪,咬咬牙说:“那我就死了心,一切从头来过。”
  “好吧!今天你跟我回家,见哥哥说清楚。”
  “不行——话是这么讲,我没有勇气。”晓晴说。雪凝微笑不语。
  “你呢?任由雨浓这么拖下去?”
  “我没有这么说。我也绝对不会拖很久,我也喜欢一清二楚。”
  “但是邹雨浓像牛皮糖。”
  “那是他的事,该有决定的时候我会下决心。”雪凝说。
  “现在真闷,闷,闷!”
  “我们出去逛街,顺便吃日本面。”
  “情绪低落,日本面也变得无味。”晓晴叹息。
  到中环“置地”逛一圈出来,地下铁路真方便,立刻又回到尖沙咀,找到那家地窖吃日本面。
  晓晴情绪愈来愈低落,眼睛定定地望着前面,连一口面也没进口。
  “你怎么了?晓晴。”
  “你想现在温若男会不会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电话回家问。”
  雪凝去了两分钟,回来摇摇头。
  “她没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俩出去了?”晓睛说。
  “没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晓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么了?”
  “回家,倒头大睡,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气,晓晴。”
  “太烦了,我宁愿变小孩子。小时候什么烦恼也没有,多好。”
  雪凝挽着她走,她们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晓晴说:“你知道,这件事令我简直——万念俱灰。”
  “你不是要学明星们做傻事吧?”
  “那又不会。只是觉得做人没意思,了无生趣。”
  晓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闷闷的叫的士转上广播道。
  收音机播着吕方唱的《你令我快乐过》,这歌者个子小小,音色却那么美,嗓子那么厚,中气又那么足,真不简单。而且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都美得出奇,记得播这套电视剧《新扎师兄》时,曾因为这首歌和那几个镜头感动得流泪,因为写情写得淋漓尽致,又美、又浪漫、又无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厦的围墙外,她付钱下车,立刻看见大闸灯柱下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痴心的陈荫,不是隔壁的导演,是——冷敖?
  心头狂跳,冷敖——怎么可能?
  他看见她,有点窘迫、尴尬地走过来,想讲什么又讲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来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头,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咽一口口水,还是不敢置信,冷敖会站在这儿?不是做梦吧?
  “我和雪凝——吃面。”她也说得结结巴巴。
  “我以为你放了学——会早些回来。”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难懂的眸子里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们逛了一阵街,到中区。”她手忙脚乱的:“你在这儿——”
  “等你。”他说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着自己,嘴唇变成O的形状。意外得太不真实:“为——为什么?”
  “你——”他停一停,冲到口边的话还是说不出来:“你不再学围棋了?”
  他只能说另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你觉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灵的一句话。
  “当然有,你非常有潜质。”
  “但,我怕打扰你,你要拍拖的。”她说。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认什么:“不会打扰,不拍拖,很欢迎你来。”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坦率、热诚、真挚。
  她吸一口气,胸口澎湃,有丝想流泪的感觉——不能流泪,不要表错了情。
  “我会再去——下围棋。但,我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她再吸一口气,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紧,只要你来就行了!”他慢慢地说。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好像——信心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心中:  “如果下围棋太闷,我们——也可以出去看场电影或吃顿晚饭。”
  她的眼睛亮起来,高兴得就要昏倒。
  “真的?”声音却发颤。
  “真的。”
  “啊——”她仰起头,双手捧着脸笑。渐渐地眼泪也流下来,变成哭笑不分。
  “晓晴——”他吃惊。  ?
  他并不懂女孩子,为什么又哭又笑呢?他说错了什么吗?
  她不理他。笑声渐渐变成低泣,仰起的脸也垂下来。
  “晓晴,”他走向前,极自然地拥住她:“你是为什么?你不高兴我来?你生我气?晓晴——”
  她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她呜咽着。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双手收紧、收紧,把她完全拥在怀里:“我比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凉我!”
  “今天你为什么会来?”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着她:“你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从未看清楚你。后来——你十天没来,我愈来愈想见你,就来了。”
  “但是温若男——”
  “她是好朋友,现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欢教你下围棋,喜欢天天见到你,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悦渐渐稳固,心中十分充实。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开微笑。
  “可以吗?你从来没邀请过我。”他兴奋地。
  “我不敢邀请,你一直当我小女孩儿。”
  “我忽视了你的成长,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开她:“现在,你可以邀请我。”
  “你愿意到我家来坐坐吗?”她俏皮起来。
  “愿意。”好像在教堂里一样。
  “走吧!”她主动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钟和现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万里?现在满天晴朗,万里无云,她轻松得想飞。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上帝对她实在太好了。
  晓晴每天以绝对快乐、兴奋的心情等待放学,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来之后聊天、下围棋或出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快乐得像小鸟。
  虽然如此,有时也会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么幸运?
  她在雪凝卧室里做功课,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人声,六点了,是冷敖回来了吧?
  “他回来了。”她对雪凝说。
  “不能这么心急,连一点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楼!”
  “等我写完这一条问题。”
  晓晴在门边张望,坐立不安的。
  “写完没有?快点啦!”她催促着。
  雪凝还是从容不迫地写完她的问题,这才站起来。
  “急成这样子,你不必读书,现在就结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应。”
  两个人相偕下楼。
  走了一半,两个人都停下来,因为她们听见女人声,温若男?
  晓晴望望雪凝,她做一个鼓励的表情。两人齐步走完最后几级楼梯。
  “啊——晓晴也在?”若男是有些夸张:“你的围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导你一盘?”
  晓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于是她也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了。
  “等会儿若风也来,我们出去看电影好不好?”若男问。
  “我要温书。”雪凝第一个反应。
  “我——也要。”晓晴迟疑一下。
  她当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不去。
  “那么只剩下我们三个?”若男望着冷敖。
  冷敖皱眉,摇摇头:“大家都不要去,看电视也一样。”
  晓睛脸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却瞪她一眼。
  “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的?”若男对着冷敖。
  “偶尔也看。”冷敖说。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们自己中国人做戏有代入感,好与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说。
  “你记得那些明星?”
  “晓晴告诉了我几个名字。”他说。
  “你变了很多,冷敖。”若男远远盯着他。
  “不觉得。”他淡淡地笑。
  “刚认识你时好像不是这样子的。”若男口气很不满意:“你不该是易变的人。”
  “变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标准?”冷敖笑。
  “不,绝对不是。我是个不变的人,三十年来都是这样子。除非死——否则我不会改变自己。”若男说。
  “太刚强,太固执。”冷敖说:“这样子做人会不会太累?你固执己见,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
  “我也曾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冷敖摇摇头:“后来我发觉有时妥协一下,适当的改变一下是极好的事。至少不为难自己……
  “你是说我该改变?”若男瞪大眼睛。
  “我没有这么说,我在说自己。”冷敖一贯的淡。
  “我很欣赏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声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骄傲的。”
  “是。”冷敖承认。
  “你们不觉得吗?”若男转头看不发言的两个女孩子:“我一手创立自己的事业、名誉、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担自己的事。”
  “你快乐吗?”雪凝问。
  “很快乐。”
  “你——不觉寂寞吗?”雪凝再问。
  若男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冷敖一眼,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眉头自然就放松了,她很好强。
  “不。怎么会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愿意,每天都会有应酬。”她高傲地说。
  “难怪这一阵子都不见你来。”雪凝微笑。
  “再过十年你或者会明白我,”若男说:“女性到我这般年龄,事业——的确是重要过一切。”
  “或许是的。”雪凝极有分寸。
  “还——不能吃晚饭?”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异是因他而起的吧?
  “不是要等温若风吗?”晓晴很少开口。
  “啁——是。很久没见若风。”冷敖说。
  “我们每天都见他,他在学校。”晓晴又答。
  “雨浓呢?”若男忽然提起。
  “他也有十天没来。”冷敖淡淡地说。
  “听说他的前妻回来了,而且和现任丈夫离了婚。”若男是望住雪凝的。
  她今天来做什么?刺激每一个人。
  “是。我们已经见过淑贤。”雪凝平静如恒。
  “怎样?听说她很精明能干,若风说的,他的一个同学认识淑贤。”若男说。
  “大概是吧”雪凝笑了。
  “这就是雨浓少来的原因?”若男还不放松。
  “不。他每天都有电话来约雪凝。”冷敖本能地保护妹妹:
  “是雪凝没有空。”
  “啊——”若男拖长了声音。
  她才真的变了,完全不是平日爽朗、大方,有男人作风的若男。
  “温若风来了。”晓晴叫。
  若风还是一如往常,展开温暖如风的笑容,非常潇洒的大步走进来。
  “到齐了吗?”他第一眼还是看雪凝:“我是说我们原班老朋友。”
  “雨浓缺席。”若男还是不肯放手。
  “刚才跟他通了电话,他有事不能来。”若风说。
  “什么事比老朋友相聚更重要?”若男问。她那语气——简直像挑拨离间。她是原来的若男吗?
  “是淑贤和儿子坚志的事。”若风望着姐姐。
  “这雨浓——”若男摇摇头。
  连冷敖也忍不住摇头了,怎么她今天的言语、态度竟恶劣至此?
  “是不是等会儿看电影?”若风还不识趣。
  “不去了,晚饭之后下围棋。”若男答。仿佛大家已答应了她似的,由她去安排一切。
  “谁下围棋?雪凝和晓晴?”若风问。
  “她们要温习,我跟冷敖下一盘,你可观战。”她说。
  晓晴脸色当然不好,她看冷敖,他不出声,没表情,她也只能忍。
  今天她能表现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言为定。”若风对着雪凝:“雨浓说你的弹琴造诣一流,我可有机会欣赏?今夜?”
  “我不是时时有情绪弹琴的。”她摇头:“而且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听。”
  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能令若风有个错觉,若不是雨浓也不会是他,他和雨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没有资格代替雨浓的地位。
  “那我就等机会,”他真有耐性:“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有心情、有情绪又不介意我在旁边。”
  “若男才说女人固执、不肯改变是值得骄傲的事。”雪凝微笑。“我也是那么固执的人。”
  她笑得那么美,令他看得发呆;另一方面,她不留余地的话也着实伤了他的心。
  电话铃响,她顺手接听。
  “你?是,我是。不,我没有空,家里有些客人,我也要温习,讲勿来接我,再见。”她收线。
  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见她的话,每一个人都用疑惑又诧异的视线望着她。
  她看大家一眼,耸耸肩。
  “可以吃饭了吧?”她站起来,毫不介意地说。
  “雪凝,是雨浓?”冷敖最关心。
  她但笑不语,拖着晓晴走向饭厅。
  “雪凝——拒绝了雨浓?”若风喃喃地:“为什么?”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男也问:“淑贤?”
  “走吧!可以吃饭了。”冷敖站起来,也不回答他们。
  雨浓也真沉得住气,雪凝不答应他的邀约,他就不出现。
  他虽然每天电话不断,雪疑心中也不高兴。
  “不要这么强硬,一直拒绝下去,如果他以后真的不再来呢?”晓晴担心的。
  “那表示我们没有缘分。”
  “你太强硬。”晓晴还是那句话:“现在大多数的男人都没有耐性。”
  “我不要大多数的男人。”
  “会不会后悔呢?”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淡淡地笑:“我相信会后悔,但原则必须坚持。”
  “你到底要他怎样?”
  “很简单。我或淑贤,其中不可能有犹豫。”
  “他分明选择了你,否则他那么忙,每天还电话不断。”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心虚?”
  “是你拒绝了他。”
  “他可以自己来。他现在并没有表示决心。”雪凝是钻牛角  尖。
  “你太骄傲了。”
  “不是,我坚持原则。”雪凝笑一笑:“不要谈他,你和哥哥晚上看电影?”
  “诚心邀请你一起去。”
  “开玩笑,我不会做灯泡。”雪凝拍拍她:“我在家练琴,今天有这心情。”
  “随便。”晓晴愉快地和她分手:“我回家换衣服,冷敖会来接我。”
  “在温若男面前你得了全胜。”
  “也受了不少闲气,不过——都算了,因为冷敖表现肯定,没有犹豫,所以我认为值得。”
  “你会很幸福。哥哥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
  “难道雨浓不——”晓晴说一半自动打住。
  “雨浓以前爱过淑贤。”
  “我怀疑。”晓晴说:“那样的女人雨浓不可能爱上,他的品味不会那么差。”
  “爱情不讲品味。”
  “不再跟你讲了,你固执得好像一头牛。”
  雪凝嫣然一笑,转回居住的根德道。
  这条路以前是很美的。那是地铁还没有通车之前,根德道是出名的静,尤其下午四点那家著名的幼稚园放学后,此地静得连落叶声都听得见,小时候兄妹俩常在黄昏出来散步,那种宁静,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至今不会忘。
  但是如今地铁站、的士站——总有一大排的士排队在那儿。每天都是人潮涌涌,静是不可能了。
  虽然冷家在根德道的另一头不受影响,但气氛已破坏无遗。
  现代文明带来了交通方便,但自然的一切就遭到破坏。值与不值就很难下定义了。
  家里是安静的。
  前面园子就四五千呎,房子在四五千呎之后。但是冷家人少,尤其现在,雪凝觉得好冷清。
  “妈妈在家吗?”她问工人。
  “刚出门,晚上和老爷有应酬。”
  应酬,是大人的世界。
  洗澡换衣服,弹了一阵琴。谁说她今天有心情?不过是骗晓晴的。
  琴声凌乱得令自己也生气,算了,吃晚饭吧!
  一个老工人服侍她。
  “哥哥呢?”她看见只有自己的一双筷子。
  “少爷回来换了衣服又出去了。”
  是。冷敖和晓晴有约会。
  全世界大概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个人。
  叹一口气,连饭都不想吃。
  “我叫厨房给你煮一碗面,好不好?”老工人对她非常非常好。
  “不。我在外面吃了东西,吃不下。”
  “我陪你在花园散散步。”
  “不了。我想上楼休息。”
  “我陪你看电视。”老工人还当她是小孩子。
  “我做功课。”雪凝“逃”了上楼。
  “太”关心不是不好,但也绝对不是“好”,是负担。
  房间里一样冷清,她坐在书桌前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形,全是雨浓引起。
  雨浓。
  电话铃响了。
  打电话的不是晓晴就是雨浓。此时晓晴不可能打电话给她,是雨浓吧?
  “今夜还是没有空?”他温柔地问。
  听到他声音,想起他潇洒、英俊的模样,心都揉碎了。但——她坚持原则。
  “今夜——我想弹琴。”她福至心灵地说。
  “不愿出来?”  “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出来。”
  “我也是坚持一定——不过弹琴很好,我很怕听你说要温习功课,很没希望的样子。”
  “希望?”她不明白。
  “是,很没希望。”他重复说。
  “淑贤好吗?坚志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问候。”
  “不必谢,我随口说说的,并没有诚意。”
  他沉默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我要下楼了。”她真骄傲。
  “雪凝——我能来吗?”
  迟疑一下,她说:“我要弹琴。”
  牛头不对马嘴,希望他明白。
  “我明白,再见。”他先收线。
  他明白什么?她是渴望他来的,他真的明白?
  雪凝没心情的放下电话。
  他是什么意思呢?每天打电话来燃起她的希望,又自动熄掉,是什么意思呢?
  他在跟她开玩笑?
  这种人真可恶,真可恨,他为什么要出现?
  当然不下楼弹琴了,哪儿来的心情?拉起薄毡,她来个蒙头大睡。
  怎么睡得着呢?翻来覆去的转身。刚才晓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太强硬,太骄傲,太固执?
  但——她的个性如此啁!要她改变个性来迁就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
  爱情,不是要其中一个牺牲自己的个性或思想。
  睡不着,惟有看书。
  忽然间她想起这个时候能看一本八卦周刊该是很不错的,至少不用动脑筋。
  她是不买这种杂志的。前几天在楼下看见一本,也不知道是谁买的,或者——去拿上来吧!
  匆匆下楼,客厅、书房都找了一次,没有。是不是扔了?
  想找工人来问,突然看见钢琴室有灯光,那是她的“私家重地”,谁闯进去了?
  带着一丝不满走进去,看见雨浓竟坐在那儿,安详、平和而温柔地笑。
  “你——”她皱眉。立刻又心花怒放,他终于来了。
  “钢琴演奏还没有开始吗?”他问。
  “取消了,因为票房不好。”她的喜悦从全身每一部分透出来,掩也掩不住的:“已买票的人可退票。”
  “我不退票,坚持要听。”
  “没有可能。”她努力保持平静地站在那儿:“我不会为某一个听众而表演。”
  “为一个朋友的请求呢?”他凝望她。
  十天不见了,他凝视的眼光有丝贪婪。
  “朋友可分很多种。”她说。
  “那种一生一世的呢?”他再说。
  “不可能。男人们现在都失去耐性。”
  “不能一概而论,有特别的。”
  “等我看见那特别的才说。”她一直站在门口。
  “为什么不进来?”
  “演奏会取消了。”她很坚持。
  “好吧l”他站起来,缓缓走回客厅坐下:“现在我可算一个客人?”
  他是在表示让步吧?她的喜悦加浓。
  她坐在他对面,发现他的视线仍紧紧追随,下意识地脸就红了。
  “淑贤打算在香港长住?”她还是很小心,为自己留退路、留余地,她实在太小心了。
  “是。她还预备开一家小小的电脑公司,接些中型机构的计划来做。”他说。
  “女强人本色。”
  “她是事业型的女性。其实——她并不适合结婚。”
  “她已结婚两次。”
  “两次都失败,”他缓缓地摇头:“她悟出真理。”
  “什么真理?”
  “为什么不去问她?”他笑笑。样子高深莫测。
  “我并不那么多事。”她很不满:“也不一定要知道。”
  “你应该知道,很重要的。”他肯定地说:“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
  “不。”她坚定得无与伦比。
  神色也一下变得很冷,很冷。
  “六点半我来接你。”
  “不。”她再说一次:“我没有空。”
  “不要这么孩子气。”
  “错了。绝对不是孩子气,我很理智,为什么不信呢?明天我没有空。”
  “雪凝,你——后悔了?”他沉声问。
  “后悔什么?当然不。”她的声音高亢起来:“我有什么可能会后悔?”
  他摇摇头,缓缓地站起来。
  “明天——六点半我来接你。”他还是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她有点反感:“说过明天没有空就没有空,为什么你还来?”
  他凝视她半晌,叹口气。
  “我再给你电话。”他说。
  ?然后低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在花园中消失,她呆呆地站着。渐渐地,眼泪流下来。
  难道她坚持原则不对吗?
  这个时候,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见淑贤?这不太过分吗?他应该知道她不喜欢淑贤。
  明天——将发生什么事?她的心益发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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