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约在离置地不远处的交易广场美商俱乐,他俩索性穿越各种天桥步行而往,总比开车快得多。
「霭文,你彷佛有点心事。」凯文注视她。
「谁没有心事?生意难做。」
「不,不是为了生意,你根本不在乎。」
霭文看他一眼,凯文是个可信可靠的男人,但是她的心事──她摇摇头,微笑。
「我是懒人,连心事都懒得想。」
凯文了解又友善的拍拍她手臂。
「有甚么事找我,我会站在你背后。」
「谢谢。」她由衷的。
时间还早,美商俱乐部里人很少,范伦和素施坐在咖啡室等看。霭文一进门就被范伦的神采所慑,果然是个出色的英伟男子。大家客气的招呼看。素施对范伦冷冷淡淡的,对霭文和凯文却热情很多,非常明显的看得出来。
面对凯文和霭文,范伦表现得自信而得体,他侃侃而谈,幽默风趣。但视线一转去素施那儿,他就怯了一半,连话都讲得结结巴巴。晚餐吃得很融洽愉快,主要是凯文在其中周旋,没有冷场。很特别的一件事,被男人捧惯了的霭文,却被范伦冷落。或者不该说冷落,他没把她放在眼里。餐后大家一起去素施的酒吧,因都在中环,他们仍然安步当车。
「你的方法看来很有效。」霭文说。她和素施并肩漫步,惹来无数目光。
「没有用任何方法、手段,我觉得我只能这么做。」素施悄声,「否则过不了自己这关。」
「自尊心。死要面子。」
「我不会主动,更不可以表示。」素施往后面瞄一眼,「希望他自动自觉。」
「他若不呢?」
「我就死心,和男人绝缘。」
「傻。」霭文轻叹,「爱的就要抓牢,一辈子也不放手。」
「我完全触摸不到他的心意。」
「慢慢来,才开始。」霭文鼓励,「放弃这样的男人,可惜。」
「他已绝口不在我面前提菱子了。」
「表示你有希望?」
「不,他全心全意专注事业。」
「信他就蠢。他也在试探。」
「不──我完全感觉不到他有心。」
「要不要我帮忙?」霭文很诚心。
「不。」素施握住她的手,「爱情要人帮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还是自尊心太强。」霭文反握她的手,「这是我们女人的最大弱点,越是重要的、深爱的人,越是拉不下脸。」
「现在我心平静许多,知道他在四周,感觉极好。」
「他主动约你?」
「是。但我不想单独见他。」
「你这女人,完全跟外表不同,又作状又忸怩,怎么像你呢?」
「面对他,我已不是自己。」
「我看得出,面对你,他也变了个人。」
「大概是──无缘。」
「我想是──冤家聚头。」霭文笑。
「你们在说甚么?这么好笑。」凯文加快脚步跟上来。
「说范伦。」霭文淡淡的。素施窘红了脸,要阻止已来不及。
「我有甚么不妥?」范伦也追上来。
「你自己心知肚明。」霭文故弄玄虚。范伦迅速看了素施一眼,见她甚么表情也没有,只好讪讪的笑。
「你令我迷惑,霭文。」
「唉。」霭文夸张的,「当局者迷。」
她极聪明,知道适可而止。
「素施,明早来我公司,有新货。」立刻就转开话题。
「最好以后你也做男装,让我们也沾点好处。谁都知你是城中最有品味的女人。」
「霭文做时装的?」范伦问。
「不。她做一切有格调、有品味的美丽东西,何止时装。」凯文说。
「我在哪里见过你?」范伦问。
「谁知道,也许在宴会,也许在街上。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霭文不以为意的。
「张霭文──是了,有个张霭然,是你的甚么人?」
「霭然,你认识她?」所有的视线集中于范伦。
「洗怀之是我以前的邻居。」
「世界真小。」霭文笑。
「怀之和霭然现在怎样?」他问。
「老同学,老朋友,如此而已,」霭文说:「每周我见他们一次。」
「表示他们还是在一起?」
「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事。」
「我能知道他们任何一个的地址吗?」
「霭然住在我隔壁,周末你来,必见到洗怀之。」
「能见到老朋友,很兴奋。」范伦看素施一眼,小心翼翼的。
「说说你自己,范伦。」霭文故作感兴趣状。
「『我──』他又看素施,「其实我很贫乏,没甚么可说的。」
「想听听你们飞机师的风流史。」
「这──我没有。」他窘红了脸,「我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风流。」
「没有想像。在城中你们是稀有的一群,我们完全不了解。」
「我们四海为家,飞到哪儿住哪儿,却不是女朋友遍布全世界,更没有乱追空姐。我们多半也有感情有责任。」
「了不起。」凯文拍手,「现代男人最怕负责。」
「偶然,也逢场作戏。飞行的生涯很寂寞,若你不跟看大家一起寻欢作乐,你只有孤独的留在酒店。」
「说来说去还是风流。」
「那不算风流,我只是个普通男人。」
「这么开心,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凯文提议。
霭文想拒绝,心中挂看康正──不行,即使康正在她家,她也要罚他白天没电话来。
「好。」她欣然答应。
「不要去酒店,」素施开口,「去我家吧。」
两部车四个人,直奔素施浅水湾的家。素施的工人已睡,她自己动手煮咖啡,张罗小食,还预备了酒。范伦与以前不同,浅即止。
「很少玩到这么晚。」霭文坐下来。
她刚打了个电话回家,康正不曾出现,她的不开心只放在心里。
「凡事都有例外。」凯文望看她,「其实最令我们觉得神秘的是你,你前面一直有层纱。」
「我?」霭文笑丁,「有看所有女人一样的七情六欲,有看所有女人一样的长处短处,唯一的特点是低调,我不爱多说话。」
「这是高招,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做到的。」一直沉默的素施说,「我就沉不住气。
「我喜欢你的率直爽朗。」霭文说。
「我简直可以说是崇拜。」」凯文故意夸张。
大家把视线停在没出声的范伦脸上。
「素施她──她──」他迅速看她一眼,「她像谜,又冷,我永远难。」
「难懂可以研究,难懂并非等于永远不能懂。」凯文一直站在素施那边。
「她──高不可攀。」范伦再说。
「为何如此看扁自己?」凯文大声说,「在很多人心目中,你也高不可攀。」
「不不,我只是普通人。」
素施微微皱眉,没有出声。给范伦这样的印象,简直是悲剧。
「素施,你真正的恋爱过吗?」霭文突然问。
坐在地毡上的素施,眼光逐渐凝聚,脸色变得严肃,思考一阵,摇摇头。
「那只是一场梦。」她垂下眼脸。
「甚么意思?」凯文极感兴趣的移动一下身子。
「或是一种幻觉,我不知道。」她继续说:「彷佛是真的又彷佛不是,好像曾经发生又好像在做梦,我已弄不清。」范伦微微变脸,嘴闭得更紧。
「讲得好像在写小说般。」霭文笑了。她懂素施在说甚么,她和凯文都在帮忙,他们只希望范伦能懂。
「有时候真实的人生放进小说里,读者可能不信,因为──彷佛太不可能。」
「那么,素施,你能告诉我,你爱过人吗?」凯文露出极好奇的样子。
「爱过。」素施毫不犹豫。
「能爱人是幸福的。」凯文夸张的。
「我觉得爱人也要被爱才完美。」霭文也帮腔,「你说是不是,素施?」
素施笑起来,眉头一展,大声说:
「怎么讲到这么闷的题目,来,喝酒。」
「不许喝醉。」凯文阻止她,「好朋友都不许你折磨自己。」
霭文偷偷看范伦,他似乎很紧张。这个男人,他开始明白了吗?
深夜,霭文回家,屋子里没有人,没有她深深盼望的康正。
小几上有泰留下的小字条:「没有电话。」
她的心直往下沉,康正,发生了甚么事?
吃一粒安眠药令自己休息。平日她没有失眠的习惯,今夜她知道自己会睡不看,她不想给公司职员看到她的憔悴模样,只好吃药。这绝对是坏习惯,她不能让它继续。
公司的生意很好,无论水晶或时装,每天的生意额都令人满意。但是──康正不出现,那些事都变得全无意义,她并不需要那么多钱。真的。她要那么多钱夹做甚么?
按捺看几十次想打电话给康正的冲动。他不打来,她凭甚么打去?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放不下自尊心,她竟开始觉得痛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温柔也被烦躁代替,每分钟都想发脾气。怎么办呢?她已像个一触即发的地雷。她和康正的事。除了泰,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也许霭然也知道一点儿,但没有用,她帮不上忙。
她和康王已走到一个死角,是不是能有一个人能带他们走出来?谁是这个人?六天了,康王一点消息也没有。
八卦周刊上,有康正陪同一个陌生女人及霭文跟宴会男主人的照片并列,多大的讽刺,明明是相爱的一对。
酒廊里,凯莉和苏启伦并排坐看,她已微有醉意,半个身体靠在他肩上。
「我送你回家,你醉了。」
「我没醉,不回家。我们去找更刺激的节目。」她挥动看手,然后手落在他大腿上。他摇摇头,招来侍者结账。他不是坏男人,至少没有占女人便宜的坏心眼儿。每次和凯莉约会,除了第一次外,全是她主动约他的。
当然他也贪新鲜、好奇,有年轻女孩免费陪看玩有甚么不好?反正太太也不是晚晚在家,她有太多牌局。
代客泊车的男孩替他取车,凯莉的右手挽看他,头靠在他肩上,很亲密的。有点心乱,他只是个普通男人。
在车上,他一边开看车一边扶看她,她彷佛已坐不直,不停的倒在他身上,令他尴尬。
「不回家,不回家,我不回家。」她叫,撒娇似的。
他挥不开她八爪鱼纠缠似的双手。现代人越来越虚伪了,为了许多原因,许多条件,一些贪念,一些面子,爱情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多迫憾的事。
「那么你说,你想去哪里?」对他来说,这是个绝对新奇的经验,他跃跃欲试。
「随便哪里,只有我和你。」她摸摸他的脸,「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
轰的一声,他的心燃烧起来。他没有引诱她,是她心甘情愿的。再也不想其他事了,他带她去九龙塘别墅。他只听说过这儿,不知道还有其他去处。
他们互相拥抱看走进去,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负责登记的管房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给了他们一条门匙,说是「二一二号」,就又坐下去。
也不能说是谁引诱了谁,谁挑逗了谁,现代爱情哲学不是说一拍即合吗?
早晨,各自分道回府,总不能穿回昨天的衣服上班。
凯莉带看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打开大门,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凯文。
「昨夜去了哪儿?」凯文并不认真。
「去勾引男人。」她挥挥手,迳自回房。
凯文笑一笑,摇摇头,开门离开。
他和凯莉开惯玩笑,而且也不想管她太多,都中学毕业做事了。
凯莉一边哼歌一边冲凉,她有一种达到目的的快乐。
俘虏了苏启伦这个有妻儿的男子,这是她的成功和胜利。
至于下一步要怎么走,她还没想过。
这种事有甚么好想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可没有跟个中年男人白首偕老之意的。
她愉快的回到公司,见苏启伦还没回来,旁边多嘴的刘强便揶揄她。
「你迟到,老总又迟到,你们约好的?」
「是也不关你事,八卦公。」凯莉自独当一面之后。已不再对他忍让。
「小心出事,老总有个母老虎太太。」
凯莉不屑的挥挥手,然后投入工作。
对她来说,她已尝到胜利的滋味,这已足够,母老虎关她甚么事?
一直到中午,苏启伦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电话回来。凯莉忍不住感觉奇怪了,东窗事发?像他那种男人难道是第一次?
她笑起来。胜利的感觉更浓。
下午,苏启伦打电话给秘书,称病不回公司。秘书的座位就在凯莉不远处,她听得清清楚楚。这男人,没出息。
她照样做看她分内的工作,若无其事的。也许鸿运当头,找她买卖房屋的客人特别多,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想苏启伦的事。
晚上回家,冲完凉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铃叫起来。
是苏启伦,竟是他。
「我要见你,今夜。」他急促的说。
「发生了甚么事?」
「见了你再说。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今夜我不想出来。」她故意说。
「别顽皮,半小时后见。」他收线。
她想一想,关了电视便跳起来,奔回卧室刻意的打扮自己。
越来越好玩,不是吗?
苏启伦的外表看不出甚么来,神色也自然。
「为甚么不上班?」她上下左右的打量他,「母老虎没有打得你头破血流?」
「甚么话?她只缠看我不放,硬要盘问昨夜的事。我当然不说,只告诉她和朋友打通宵麻将。她要我说出是哪些朋友,这太过分,我难道连一点自由也没有?」
「后来呢?」
「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便立刻出来咯。」他笑。男人变起心来真快,也不过一夜之间。
「今夜有甚么节目?」她望看他,小小年纪已懂得挑逗。他吻一下她的脸颊,想立刻拥她入怀。「你说,你说,全依你。」
「不要再带我去九龙塘,那地方太CHEAP,我又不是捞女。」
「还有甚么地方可去?」
「听说电视台的男男女女偷情,都到沙田一家酒店去。酒店比别墅高级。」
「立刻去。」
「急甚么,我们先去喝酒。」
「小凯莉,你故意作弄我?」
「我要玩得有情趣,」她怡然自得,「我又不是卖的,何必急急上床?」他涨红了脸,从来也没听过这样直接了当的话,对他,这是种刺激,前所未有的。
「一切由你作主。」
「不怕母老虎再闹?」她故意问。
「别提她,再闹就休了她。」
「你舍得?」
「为你,我甚么都肯做。」他讲得咬牙切齿,「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真认识甚么叫爱情,真的。以前的是狗屁。」
「你不怕肉麻。」她仰起头笑。
「是真话。我发誓是真话,你信我。」
「不要紧张,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介意。我不会要求你离婚。」
「你真好,小凯莉。」
她又笑。
心中有一句没讲出来的话!不喜欢时,会随时掉头走。
凯莉和苏启伦一直保持看这种关系的来往。一次通宵不回家后,这男人的胆子就大了,反正太太吵也吵过,闹也开过,脸已扯破,还怕甚么呢?除了做生意外,他每天自由极了,想怎样就怎样,把太太置诸脑后。
他已想穿想透,看清楚了情势,他若不提出,太太也不会要求离婚。这个女人
结婚后过惯舒服的生活,叫她离婚自立,要她再去上班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像凯莉这种年轻女孩子都会看上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非常的自得自满。
那天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而来,雨势又急又大,令上班族都皱起眉头。苏启伦到深圳看楼没回,凯莉闷闷的坐在那儿。在狂风暴雨下,还能有甚么节目,突然台头的电话向起来。
「我是苏明德,在你楼下。」是苏启伦那当助导的儿子,「我买了架二手车。」
「万岁,我正愁怎么回家,这个时候,的士难找。」
「可不可以现在下楼?」
「立刻,两分钟。」她跳起来。
没见面一段日子,这个孩子气的男孩彷佛成熟成长了,眼中还有看忧虑。
「为甚么那么不开心?」她的关心是真的。
「一言难尽,内忧外患。」
「甚么事?天要塌下来似的。」
「可否让我喝杯酒?」
「笑话。我拒绝过你吗?」她笑。
在酒廊的一角,他还是沉默。平日这时段酒客并不多,今天却给大雨逼了进来,很热闹。
「我在考虑,电视台这份PA工作还要不要做。」他说。
「厌了,倦了?」
「这份工不是人做的,忙,受各方面的气,做得像只狗。」停一停,又说:
「这次一批人升级,没我的份儿。」
「小小挫折等于激励,忘了这句歌词?」
「我不看好前途。」他摇头,「升了当编导又如何?我又不是有才华的人,做死一辈子也升不了监制。」
「你有多大呢?想这么远。」口气像长辈。
「我是男人,不得不想。入错行就是这么大半辈子。」
「受了甚么刺激?讲这样的话,不像以前的你哦。」
「老妈于最近日夜噜,说爸爸外面有了女人,要我出面。我又能做甚么?这种事我管得了吗?」
凯莉移动一下身体。
「她不要求离婚?」她试探。
「不会。做惯了少奶奶,难道还愿意出去受气?」
「她管不了苏启伦?」
「又直呼老爸名字。」他看她一眼,「老爸掌经济大权,怎么管?」
「苏启伦外面即使有女人,但他还要你妈咪,这不也就行了?」
「这种事,女人心中总有一条刺。」苏明德叹息,「我叫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在社会上这种婚外情太多太多了。」
「古老女人自寻烦恼。」
「针不刺到自己不知痛。」他说,「你有没有发现我老爸最近有甚么不妥?」
「你托过我替你看看他吗?」
「平日他是否常在办公室?」
「原来请我喝酒是有目的。」她故意,「苏启伦每天都在办公室,除了开会,看楼。」
他想一想,道:
「可否替我注意他一些,臂如他是否真是出去开会、看楼。」
凯莉啼笑皆非。「我不做这种事。」她挥挥手,「有本事的直接问你老爸。」
「妈妈的确很伤心,她也影响了我。」
「伤心?说不定苏启伦在外只是逢场作戏,并不认真的呢?」
「不不。妈妈了解老爸,他是认真的死心眼儿,他可能真的喜欢了那个女人,否则他不会这么不顾一切,不理妈妈感受。」
凯莉眉心微蹙,认真的死心眼儿?
「外面的女人不一定认真,说不定只是玩玩。」
「现代的女人现实极了,只因老爸有几个钱,否则谁会看上他?」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看钱,除非真的喜欢那个人。」她说。立刻,她知道说错话,想收回已来不及。
「你自然不会看上老爸。」他笑起来,「我这个可继承老爸全副身家的独子,你也不屑一顾呢!」
「不不,我们是兄弟姐妹。」她有一丝不自在。她可从来没想过苏启伦太太,那女人的确会伤心,会有感受。
「这么大的一个人,第一次心情这么低落。」苏明德说,「今夜我们不醉无归。」
「我要回家。」她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再泡下去,「今夜──哥哥约我有事。」
「再坐一会儿,我真的好闷。」
她点头,无言的陪看他,心中彷佛也开始沉闷起来。
这么大的雨,同样回不了家的人极多,霭文站在置地广场毕打街的门口已半小时,她没法子走到希尔顿酒店的停车场。她想,即使截到的士,恐怕冲出屋檐上车的这段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也足以令她变落汤鸡。
正在忧愁,一辆熟悉的黑色积架停在面前。
啊!是他。心中涌上一抹前所未有的热,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涌上眼眶。车上走下一个潇洒俊秀的男人,撑看一把大黑伞来到她身边,为她开车门,扶她上车。
她内心那激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的流下来。
康正只默默的专心开车,天雨路滑,拥挤的马路上全是车,简直寸步难行。霭文的眼泪仍不受控制的流看。
乍见康正,她以为这不是真的。
一星期没露面、没电话、没音讯的他终于在她最需要帮助、最为难的时间来到她面前。冲出重围,汽车转上半山天桥时,他伸出左手,手上是一条洁白的丝手中。
「我回来了。」他温柔的说。
原来他不在香港,原来──接过手帕抹乾眼泪,她破涕而笑。
「我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天气,算准了你的为难,专讨你欢心。」他故意说。霭文心中如百花怒放,快乐、满足得不得了。
「出去旅行为甚么不先通知我?」
「那夜在机场打电话,你的泰已睡,录音机失灵,我有甚么法子?」
「哪夜?」
「在派对上遇见你的那夜,你太忙,故我不过来打扰你。后来为了赶飞机先离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开始痛恨自己多心多疑,为甚么要怀疑他和那个女人呢?
她蠢得折磨了自己一个星期。
「你看来瘦了一圈。」他凝视她。
「陪素施、范伦他们喝酒,又喝咖啡,破坏了我一贯的睡眠习惯和时间,这一星期都改不回来。」
「谁是素施、范伦?」
「我的好女朋友,范伦是个飞机师。」
「现在才发觉,原来我极不熟悉你身边的一切,补救还来得及吗?」
「如果你愿意,我的朋友就是你的。」
「那么,周末卡地亚的宴会,你可不可以做我女伴?」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她惊喜,却也犹豫。可不可以?
答应他就等于向城中所有人公布了他们的事。不答应又对不起自己,她是渴望和他一起出现宴会的
「可以考虑三秒钟。」他笑。
「这是我的荣幸。」她终于说。
他忍不住伸过头来吻她一下。
「那一秒钟里我不知道多紧张,怕你拒绝。」
「很想拒绝,但受不了诱惑。」
「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我。」他说。
「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她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 ※ ※
正欲出门去酒吧的素施被大雨阻住了,她是个极情绪化的女人,立刻变得没有心情,对看窗发呆。
想看湿漉漉的路,想看从停车场到酒吧之间的路可能会弄脏鞋子衣服,情绪益发低落。
她顺手拨一拨飞扬卷曲如飞瀑的头发,坐在沙发上。
不去酒吧,但范伦可能来。
冒风雨去了,但他若不来呢?
心中全是矛盾。
她又点起烟,一阵又一阵的吐看烟雾。
彷佛认识范伦后,她就没有快乐过。
是她先认识范伦的,她清楚记得范伦眼中那抹惊艳之色。她在东京的酒吧接待他,她喜欢穿梭于自己的酒吧中,他和几个航空公司的同事一起来,他们都对她惊艳。
那个时候正巧菱子回台北去看生病的母亲,她一个人主持酒吧。一星期中,范伦每天都来,默默的望看她,很专注的。她看一眼就很喜欢这个英伟大男人,想接近,又有莫名其妙的自尊,他会不会看不起这间酒吧的单身女人?她装做淡漠的间中跟他聊几句,像对其他客人一样。其实整晚她的心,她眼角的视线都在他那儿。
她看得出,好多次他都想留住她,等待、企图之色一直在他眼中,不知道为甚么(现在当然知道是因为他怕她)却总是欲言又止。
那个星期她心中又快乐又满足,蒙胧中觉得在恋爱了。只要远远的看他一眼,而视线相接触的话,她可以连睡梦都满足。
她没有看错,他也如此。
他们甚么话都没说,没表示,只用眼光、用感觉、用心在恋爱。
到现在她回想起那一个月探索看的蒙胧感觉,仍会心颤、心灵悸动。然后,菱子回来。
她一屁股坐在范伦旁边,小鸟依人的伴看他,陪看他。起先范伦的视线还在犹豫,两天之后他已被菱子俘虏。
他不再来酒吧,不再坐那个位子。
菱子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缠看他,不到一个月,他宣布与菱子结婚,带她离开。她的恋爱就这么结束,心就这么碎了,就是被那叫菱子的女人破坏。
恋爱虽短暂,梦想却是一生一世。得不到这个男人,是一辈子的遗憾。至于菱子和她的关系──霎眼中彷佛看到有个人影站在身边,就像当年菱子站在她旁边一样。大吃一惊,她──回来了?
猛然抬头,看见范伦带看凝肃的脸。
心底像突然的溶雪,她跳了起来。
「你──」
「对不起,吓你一跳,」他展开略带尴尬的笑容,「工人说你在家──她让我进来。」
「请坐。」她深深吸一口气,震惊但是喜悦,他在这个时候来。
「下大雨,我以为──可以接你去酒吧。」他结结巴巴的说。
「我不预备去酒吧,今夜。」
「对不起,我──我──」他更手足无措。
「留下来在这儿晚餐,好吗?」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可以做一点寿司。」
「是是,好好。」他的笑容加深。
「要点──热咖啡吗?」她仍然不自在,从来不曾和他单独相处,全身的神经拉得紧紧的,平日的洒脱不知去了哪里。
「好。」他望她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开。
这男人是她的克星。
煮好咖啡,她就躲到厨房里,让他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可能是习惯,在日本住久了,平日素施多吃日本食物,又简单又清爽又不会积聚脂肪,不会胖,做法也简单容易。
她为他精心做了一盘鱼生和寿司,她家中永远有最新鲜的材料。
范伦的食量颇大,她又做了网烧牛肉,用最好的神户牛柳。
第一次相对进食,甚么都是第一次。
她为他拿出最好的日本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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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人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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