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鹤记(上) 第十章

  老天似乎也听到我的叫声,瓢泼的大雨落下来,倒了我一身。
  我拼命地往前跑,我不要记得这些,我不要记得这些!
  好凉快,身上的伤好像也不痛了。
  呵呵呵,贺家的少爷。
  不是奴隶了么?
  哈哈哈,什么天大的笑话?!
  贺将盛川,高得顶到屋顶的贺家老爷,操得我生不如死的老爷,是我的父亲?
  细细摸我的眉毛鼻子,叫我“小秋”的老爷,原来是在叫离秋呢,哈哈哈!
  我道为什么不将奴印烙在我脸上,我道为什么让我念书,为什么不让我去配种!我道为什么只有我有好听的名字!
  啊哈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是我伺候老爷伺候得好,哈哈哈,因为我身体里虽然有奴隶的血,却也流着贺家的血么?
  和女奴行奸产下小奴,既是害怕东窗事发却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把这个孽种杀了!为什么把我养做奴隶,养着日日干我么?
  被生父干过了呢,还有什么没干过我?
  我过得胆战心惊,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怕他们,怕宣永元、怕家将、怕英亢、一庭、郎将所有的人……怕他们知道我是个奴隶,我不是少爷。
  我每时每刻都在怀疑,我不确定我所得到的是不是我的,是我的而不是贺家少爷的,我那么那么想英亢喜欢我,我那么那么想和英亢永远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世上我只要他。
  只要他不嫌弃我。
  可我是个奴隶。
  他嫌我是个奴隶!
  奴隶!
  哈哈哈——到头来我却不是,帝君宣布不是奴隶,我便不是奴隶,哈哈哈——
  呵呵呵——
  我再站不住,趴在泥泞的雨地里狂吐。
  “小秋”,“小秋”,“咯咯咯”地笑着给我开苞的龌龊男人,即使在送我给贺千吉做替身那天也要最后干我……
  知道我是奴隶的家将,百般折磨……
  知道我是个奴隶的英亢,和我做过厌恶走开……
  脸上都是水,不知是雨是泪。
  这个世界真是好笑,真好笑。
  我便是那个最好笑的。
  老天,你为什么要将我弄到这个世间呢?
  一会是,一会不是,是不是奴隶就那么重要?
  英亢,英亢,你是不是高兴了,你爱的贺千吉虽不是贺千吉,可却也不是奴隶了,哈哈——你是不是又会爱他了,你是不是又会疼他疼得如心如肝?你是不是会懊悔那么待过他,是不是又要教他什么英族不传武功,再不和妻妾行房,要他和你比肩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我那么想你不介意,我那么想你爱我,这世上没人疼我,我只得你。
  我哭着求你,宁可杀了自己,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奴隶你便会给我我怎么都求不来的东西。
  好不好笑?
  谁能告诉我?
  没人能够告诉我。
  连只见了一会会面的生我的那个母亲也不知道他儿子过着什么生涯。
  我在世上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又是我的呢?
  什么又真正属于我呢?
  得到了又怎么呢?
  没人告诉我。
  ***
  英亢得知千吉被刺已是第二天清晨。
  惶急的桓福告诉他很多灰衣面具高手伏击千吉,千吉击退敌人负了重伤,结果返城途中被雅枫领走。
  英亢半晌没吱声,开口竟只说:“他倒好本领,能救了你们!”
  桓福惊得说不出话,那还是疼惜贺将的英帅么?人心怎么变得这等快?
  他替千吉争辩:“贺将神勇,他要我们先走,我们死都不愿,他、他才使了神功逼退了那些人。”
  “是么?什么神功?”
  桓福直觉不能说出“偷天”来,便支支吾吾说不知道。
  英亢再不说话,挥手让他离开。
  他定定地看向屋角,什么时候这班下属都这么护着他了,连雅枫也和他走得这么近?
  他前日夜里给自己那般折腾,本就消耗极大……
  这受了伤,不知……
  一拳狠狠砸到桌上,碗大的窟窿。
  不要为他担忧,不能这么!
  他日日告诫自己,让自己心狠,让自己做回原来的英亢。
  可是晚上怎都睡不着,那么想要他,喝多少酒都没用,前日竟那般疯狂,酒劲下粗鲁无比,事后看小东西身上一片狼藉,心里揪得难受,却伸不出手安慰,真是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之极!
  只能离开。
  削他的军权,让他不要使英族的武功,即使是他也不能乱了规矩。
  英亢偷偷地想,也许能够将他偷偷放在身边,偷偷宠爱。
  可,这与昏君传玉有什么区别?
  英亢要的是能够比肩的爱侣,不是个暖床的奴隶!
  可是他又离不开他,少不了这个人!
  他头痛欲绝,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天色竟也暗下来,哗啦啦的暴雨倾盆而下。
  雅枫把他弄走干吗呢,那个疯女人,她该不会对他不利吧?
  英亢咬牙,正想站起去找雅枫,却看到淋成落汤鸡的浑身上下搭拉着脏兮兮布条的小家伙就站在门外。
  血早就透过布条渗出,脸上全是泥污,两眼直盯盯不知望着什么,这小东西做什么跑去淋雨,傻站那里干什么呢?雅枫对他做什么了?快去治伤啊,那些下人跑哪处去了!
  可别扭半天,英亢却只说了句干巴巴的:“你回来了?”
  千吉恍惚着,慢慢凝过眼神,轻飘飘问:“英亢,你真的喜欢我么?”
  英亢皱眉,什么时候怎么又问这个。
  “你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不去弄弄干净!”
  他刚想叫人,却听千吉咯咯地笑起来:“弄不干净呢!”
  本就烦躁的英亢劈口就问:“你都去干吗了?就不怕……”
  话却被拦下,千吉望着他:“我怕啊,英亢,我用了你的‘偷天’神功,你说过我不能用的……”
  “你当然不能用——”不过,那种情况……应该例外?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千吉古怪地笑起来,笑容里说不出有种心伤:“呵呵,是不该用,真该去死的呢!”
  迷蒙蒙的眼睛看向心心挂念的爱人,千吉幽幽问:“英亢,如果你知道我是奴隶,你还会喜欢我么?”
  英亢抿唇:“废话!”奴隶,他怎么可能喜欢奴隶。
  呵呵,意想中。
  “那我不是奴隶,你就欢喜我了?”
  “别废话了!”英亢见他心神恍惚,便上前一步想给他治伤。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能弄明白呢?
  “不!”千吉退后一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是不是奴隶真的那么重要么?你告诉我啊?”
  这种问题英亢自己也想过千遍万遍,他知道他不会喜欢一个奴隶,可是他却喜欢贺千吉,不,不是贺千吉,喜欢眼前这个东西。他也混乱。
  他喜欢他什么呢?
  他只知道他不该喜欢……
  他没回答。
  因此错过一生最后的机会。
  千吉抬头朝他灿烂一笑:“英亢,不管怎样,我是真心欢喜你。我跟你不是为了你的权势武功,我是真心欢喜你。可惜,我们是不该在一起,不该遇见。”
  他微微低头,猛一咬牙,伸出左掌闪电般劈向右肩,骨头碎声起,右臂竟已给他废了!接着又是接踵而至的一阵骨骼声响,一瞬间,贺千吉已将辛苦练来的武功尽数废去。
  突变遽生,英亢武功盖世也来不及反应。
  密密的汗珠从额上沁出,千吉还是灿烂地笑:“你放、心……我再……不会使你的武功了。”
  只觉得全身都痛起来,那刻,英亢才知心痛的感觉。是他亲眼看着他怎么将武功辛苦练来,是他教他的“偷天”,是他……他扑过去搂住瘫软下去的身躯:“宝贝儿,小贺,英亢再教你武功,你别怕,你不会有事儿,你想学什么英亢都教你,你想用什么就用什么!英亢刚刚骗你……”
  可这些话说了又有什么用。
  伊人早就痛昏过去。
  千吉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浑身空荡荡,辛苦练得的一点真气全都给自己废了。
  身上换了干净衣衫,伤处也给包扎得妥当。
  英亢,还是舍不得他呢。
  可是,都晚了。
  千吉和站在门口的英亢对望。
  英亢也是胡子渣拉,精神委顿。
  “小贺……”接下去却不知该怎么说。
  “英亢,我想要你。”
  英亢一愣,看着笑得粲然的小家伙。
  “你过来,我想要你。”伸出裸着的左臂。
  英亢像是没了魂一样过去搂住,起先怕弄痛他的伤处不敢用力,可这么喜欢着的东西,又想到昨日废功的决绝,顿时一阵刺痛,双臂用力将他拥住。
  找着那双唇,轻轻吻着,舌头轻轻舔舐。
  英亢被挑得情热,喉头都忍不住发出轻吟。
  “不要嫌我呢,英亢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气氛影响,英亢拼命点头,心里喊着,我从没嫌过你,我只是……我只是从没想过要和奴隶,我只是不能接受,我……
  混乱中,英亢轻柔地覆到千吉身上,轻柔地做爱。
  今次的千吉好特别。
  眼神那么魅惑,连腰肢的每次摆动都牵动英亢的心。
  一次又一次。
  英亢嘶喊着,一次又一次射在深爱着的身体内。
  这时他也许真的忘了奴隶不奴隶的事情了。
  可是醒来呢,痛苦吧?后悔吧?
  又和奴隶苟合。
  千吉轻轻抚摩熟睡中的英亢,要把这张脸永远记在心里,永不忘记。
  英郎,我把你给的全还给你;英亢,你也把我给你的全还给我吧。
  我和你总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永不会知道我为奴的卑微,你又怎会喜欢那个贱奴?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我真傻,我到今天想明白。
  我和你,便是太阳和月亮,是不能同时出现在天空。
  千吉穿起衣服,想了想,终捡起地上那把英亢送他的匕首。
  深深注视榻上他今生的最爱。
  良久,转身而出。
  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英亢你便不会痛苦烦恼了。你还是黑鹰神。
  我却不是贺千吉。
  我是奴隶贺秋。
  失了武功的废了右臂的贺秋站在雨中的大都,天下之大却无存身之地。
  虽撇了情爱,也不怕身份暴露,可接下去该到哪里呢?
  “贺将!”
  “贺将!”
  竟是一干手下,跪了一地。
  “贺将要离开么?”桓福问他。
  “是吧!”
  桓福和平西冠几个互相看了一下,同声说道:“贺将,属下誓死相随。”
  看着地下的人,贺秋笑笑。
  “跟我做什么呢,我武功全失成了废人,而且我也不是黑旗军的贺将了。”
  “贺将,在不在黑旗军、武功有没有,你都是当世的英杰。”平西冠沉声。
  “你们真要跟着我?” 又是轻笑,“我不是贺家的人,我只是贺家的奴隶而已。我不是贺千吉,我叫贺秋。你们也跟着我么?”
  地下的人面面相觑,贺将脑子出问题了?
  贺秋笑着丢下一地的人慢慢走开。
  走出去很远很远——
  “贺将!”
  他转头,竟是桓福!
  那个老油子,涎着脸看着他,嬉皮笑脸:“贺将不要丢下老桓我啊!不管你是什么人,都是你救了我的老命,我是一定会跟着你的!”
  叹一声:“我真的是奴隶。”
  桓福笑笑:“就算二十七是奴隶也没甚大不了,这奴隶不奴隶还不是帝君说了算。再说我桓家在南方,家里早就没奴隶了!南方不是兴废奴的么……”
  这时,贺秋想起宣永元临死说的话,到南方去,英亢势力不及。
  想着出神,体弱受伤废功的他终是吃不住,一个趔趄又跌倒地上。
  桓福焦灼地推他:“喂,这时怎能说晕就晕,英帅会追来的喔!”
  ……
  正急着,一辆华丽马车停在他身边,一付出远门打扮的雅枫跳下车:“还是我来救这个小子!”
  希纤在车内催:“快点呢,英帅发现就会戒严!”
  “女人真罗嗦!”雅枫怏怏地说着,扛起地下昏睡的人重又上了车,对愣着的桓福喝道:“你还愣什么,还不上车?你不上来难道还要我服侍那个臭小子?”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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