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望着黑鹰神英亢绝尘而去。
他就是只鹰,长得像鹰,品性也肖鹰。那双似要穿透人心的眸子,那只弯勾勾的大鼻,似笑非笑的大嘴……
还有……我触向尚有余热的嘴唇……还有那热得发烫的手指……
他走的时候回头挥手,咧了嘴笑着,露出森森的白牙,竟有些稚气,又哪似那个剑劈巨石狞猛沉狠的人呢?
我觉着,他是在朝我挥手朝我笑,这明明就是不可能的,可我心里还是一阵阵发慌,万一是真的呢?不、不,那是错觉,那肯定是我的错觉!
我怎么会有那种感觉?!定是早上吃多了犯晕吧。
幸好,他们还是信了的,又为什么会怀疑呢?
“奴才忘了本分要叛离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贺将盛川待家仆可好……”英亢的声音回回旋旋地转在我脑筋里。
我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知道的人全都死了,我就是贺千吉,我还入了黑旗军。这里都是贵族子弟,我当然是贺千吉。
那个待家仆甚好的贺盛川,他对奴才是体恤……
他,还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哈!
终究还要想到,即算要慢慢忘掉,也总需时间。更何况是深镌在心的记忆,哪是说抛开就能被抛开的——
欢天喜地的上元节,屋外声声爆竹。
沉香绕缭的书房里,高得快顶到房梁的贺老爷,咯咯儿地笑着,扯开我的襟袍,抓住小鸡鸡,教八岁的我怎么乖乖做奴才,怎么开苞做男人。
痛,痛得我三天后才能站起来走出那间屋子。
出去就遇见少爷,少爷轻蔑地看我,高高地抬起头,朝我脸上吐唾沫。用力踹我屁股,骂我是男娼。
男娼是什么?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小屁眼又被踹裂开,又是三天不能下地。
其实,这些比起前三年,又算得什么?
真还要谢谢贺老爷冒大不韪让我识字断文,没他的教诲,我哪会学做听话的玩物 。
是的,贺家待我不薄。可我做贺七却也是该得的。我已尽了我的本分。
按上肩膊处的旧创,曾几何时,这里被烙上红红的“贺”字。是老太爷恩典,夸我俊俏,没把字烙在脸上。
如今皮肉都被削了去,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
拔营起程了,要去大都。
仰望苍天,是天怜我么?给我涅再生的机会。
我只愿能好好地做个清白人,做名红鹰兵,杀光举世的恶贼凶枭,一洗前仇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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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正在长身体,小个子的贺千吉大半年里竟拔高了半尺有余,虽还及不上英亢的高度,可和秀正站在一起已毫不逊色。
秀正为此抱怨连连:“你说说看,这小子天天吃几个饭囊就还真长了个子。嘿,早知道当初我也疯吃他一年半载,怕不比你都高啦!”
听得耳朵生茧的一庭只得苦笑,摇头不语。
“你笑什么?老实说,你是不是也使了这招才会比我高……”
自诩天下第二的秀正(第一当然是他的英帅)向来对自己的个子最不满意,偏偏瘦小得被他看不起的千吉一忽儿就长得和他同样高,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红鹰二十七报到!”
气呼呼的秀正大声嚷道:“进来吧!”随之恶狠狠地瞪向掀帘而入的俊逸少年。
黑旗军的红鹰兵向以编号互称,千吉便是二十七号。
这时的他全无当日的憔悴病态,虽然肤色仍是醒目的白,却泛着红润。幽黑的双眸中也添了明亮的光彩,连带嘴角都微微上翘。
他一掀甲衣,单膝跪地禀道:“郎将,红鹰兵十四名想出营采购。”
“哼,想出去玩吧?!”秀正没好气地说,“英帅不日即要南归,有闲便好好操练!”
千吉闻言,望向好说话的一庭,盼着他能说项一二。
一庭轻咳一声,刚想开口,秀正虎眼朝他一瞪:“你两个眉来眼去的当我瞎了么,就你会做好人?”说完,站起大大伸了个懒腰,言道:“嘿!郎将我今天带小子们逛大都!就劳烦一庭留守了。”
十四个身着便装的红鹰兵哭丧着脸随秀正同游大都。什么和什么嘛!早知道都不用上街了。郎将的脾气最古怪,脸色变得比天都快,跟着他虽然能吃香喝辣,运气好还能遇见个把俏妞,可一旦挨起整,动辄就是禁足一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十九号红鹰兵桓福就偷偷抱怨千吉:“小子你本事恁地大,愣把这尊大佛给请了来!”
老六平西冠索性提议:“二十七,好歹郎将教过你两天骑射,今次就代哥哥们陪陪他,下回请你上杏花楼喝酒!”
千吉在红鹰兵中年纪最小,人长得俊又随和,颇得人缘,他也晓得秀正难伺候,不过还是一力应承下来。
“嘀嘀咕咕罗嗦什么!”一马当先的秀正沉声喝道。
桓福马上应道:“正说上哪儿玩的事。”
秀正粗眉一挑,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却板着脸:“大老爷们却似小娘儿般叽里咕噜,老子烦都被烦死,二十七你留下,其他都给我滚,明日卯时在南门会合。”
众人一听,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喜意,忽碌碌走得一干二净。
秀正回头盯着唯一剩下的千吉:“你是不是也想滚?”
千吉摇头。
“哼!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今儿个老子带你去见识见识!”
秀正带千吉去见识的是大都最有名的妓院“来凤轩”。不似一般的风月场所,来凤轩布置得颇为雅致。
秀正看着千吉忽闪着大眼东瞅西瞅,悄悄凑过去问:“小子,还没跟女人干过罢!”
千吉一愣,不自在起来。
“出来这么多回,桓福那色鬼都没带你开荤的么?”秀正猛眨眼睛,很抱不平地接着问。
千吉似是想起什么,一张俊脸更是涨得通红。
“喔!我晓得了,那帮龟卵子定是瞧你长得俊,怕你在娘儿面前抢了他们风头,连逛窑子都不敢捎上你!”说完秀正便似再也忍不住,旁若无人地捧腹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好玩,好玩得紧……你放心!今次我定让你好好开个荤!”
千吉惶急地连连摇头:“郎将,不是——唉,不用——”
“不用个鸟!男儿汉大丈夫,又不是阉人软蛋,怕的什么?”秀正停住笑佯作怒态,惹得千吉不敢再吭声,可一忽儿他又更夸张地笑开:“哇哈哈哈——你小子……比一庭更一庭,可别也像他假正经坐怀不乱……”
经过的人莫不瞧着这行径放肆的大汉和一旁手足无措的俊逸少年。来凤轩在大都颇具声名,进出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常人怎会如此大胆。
正这时,内轩迎出个仙子般的美女,眉目如画,清丽出尘,袅袅婷婷间停在秀正身前。只瞧她轻掠额前刘海,含羞带怯地朝秀正望去。
秀正停下狂笑,痴痴和美人对望,千吉暗道这定是郎将的相好,略略往后退去。岂知一忽儿间已是河山变色,大美人杏目圆睁,秀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指直点到秀正的鼻头,破口大骂:“郎秀正,你这死没良心的还没臭死烂死在阴沟粪渠里,还敢到贞贞这里欺负人么?”全然的一副泼妇做派,与她先前的气质判若两人。
“郎秀正”三字一出,周围聚起的人群中一片“嗡嗡”,黑旗双鹰,古斯国谁人不知?不想竟在这风月场所得窥真面目。
千吉还在为自称贞贞的美妇担心,秀正竟像做错事的孩童般涎着脸道:“贞贞你别气,都是秀正不好,秀正本该烂死臭死,只舍不得贞贞,才敢活着来见贞贞。”
于是又一片“嗡嗡”,英雄难过美人关,鼎鼎大名的郎将秀正原也早败在来凤轩香贞贞裙下!
来凤轩老板娘香贞贞收回她的玉指,变戏法似的又回复到娇怯美人的扮相,慢声细语道:“诸位见笑了,今次——”只见她低垂臻首粉脸含春,“今次贞贞见到这前世的冤家,怠慢不周处诸位见谅。”
“哈哈——”秀正大笑两声:“相逢是缘,各位今日的花销全算郎某的!”
顿时,来凤轩内欢声盈沸。
秀正刚有些得意,贞贞又是一声轻哼,将头颈扭到一旁。秀正皱眉暗道:“可道是美女多作怪,怎生再想个法讨她欢心……唉,一庭在就好了。”
这厢秀正还在盘算,那厢贞贞已经发现新大陆,直盯盯看着千吉道:“哟,哪里的少年郎,这般俊俏?”那独特的气质连秀郎都没有哩。
千吉哪经过这仗势,被她盯着,就好比火燎了脸,忙不迭将头垂下。心说:“怪道郎将都被收服,原又是个变脸如翻书的人物。”
贞贞娇笑连连:“咯咯咯,还是个怕羞的孩子喏!”刚想继续逗他一下,却被吃醋的秀正一把揽在怀:“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还是小白脸呢?秀正的评语,令千吉哭笑不得。
贞贞才不管那只吃醋的莽猪,亲昵地问千吉:“喂,告诉贞贞你的姓名来处啊,不说贞贞可不依呢!”
“问我就行嘛!”秀正扳过贞贞的俏脸,赌气道,“他是红鹰二十七,爹生的,娘养的,来处来的。”
千吉松了口气,他目下仍是罪臣之子,身份来历不宜宣扬。于是顺势行礼:“红鹰二十七见过香小姐!”
贞贞嘟起嘴:“胆小鬼!怕他作甚!”
香贞贞的香闺外,一袭白衣的千吉守在门侧。
虽然被救出来大半年,与那个孤苦无依、憔悴病弱的小人儿相比,此时的贺千吉也添了少年人本该有的天性,热情、好动、活泼、贪玩,可说不出来和旁人不同,总有股落寞沧桑的味道从他身上透出,有意无意反倒增了魅力。
适才他受命从十数名美娘子里挑个中意的,轩里的姑娘哪时见过这等儿郎,个个明抛媚眼暗扭纤腰欲与美少年共春风。可他说什么都不肯,惹得秀正怒气冲天,进了贞贞香闺,还在抱怨:“你说,天下哪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人。完全是一庭教出来的假道学伪君子。”
贞贞坐在床沿,听着秀正的牢骚,却怔怔发呆,全无伊始的飞扬神采,半晌才轻轻说:“秀郎,这次怕是贞贞和你最后一面了。”
“什么?”闻言一惊,瞪向她。
“有人要为贞贞赎身。” 两行清泪无声淌下。
秀正心头一阵纠结,他和贞贞是你情我愿露水之交,早知会有这天,可毕竟相好多年,竟是难受异常。不过他向不看重儿女情长,怔了会便说:“也好,早该离开这地方了!”
“你果真铁石心肠,便从没把我放在心上。”泪流得更急,贞贞的声音却决绝,“郎将便走罢,贞贞再不要见你。”
猛咬牙,秀正霍地站起:“贞贞,以后过得不好,还记紧来找秀正。”说完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千吉眼瞧他半柱香不到就出来正奇怪,可看他脸色铁青也不敢多问,只得跟在身后,还没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嘶喊:“秀郎!”
一道纤影直扑过来,跌在秀正身后。
“唉!”秀正轻拍贞贞紧抱住他双腿的玉手,难得无奈:“这又是何苦来呢,既是打定主意赎身,便把前尘通通忘了。”
贞贞头埋在秀正膝间,嘤嘤哭泣:“莫笑贞贞痴傻。欢喜你的人都会受苦……”
“秀郎秀郎,这个月十五洪启昊便来接贞贞了,你不要走好么?”
秀正浑身一颤,猛地将贞贞揪起:“洪启昊?哪个洪启昊?”
贞贞苦笑:“还有哪个洪启昊。”
秀正顿时明白过来。
来凤轩在他庇护下,向无人敢迫贞贞,他也只道是她厌了青楼生涯心生去意,却原来……
一扫适才的颓绪:“别人便不管,姓洪的想动贞贞,秀正就不许。”
跪着的贞贞轻轻抽泣:“贞贞怕他——”
“哼!”一簇精光闪过秀正鹰眸,“黑旗军的书典里没有怕字。”
“二十七,速速发信召集那帮小子到此集合。”
千吉正要听令,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丫鬟跌跌撞撞过来禀告:“军爷,小姐,洪、洪大人他把客人全赶跑,护院的也都——”
“哈哈哈哈……小贞,这是你的迎客之道么?”狂笑声中一紫衣人从外轩踏进,身后跟着廿数个彪悍军士,“久闻黑旗双鹰大名,一直缘悭一面,不曾想郎兄早就是知己,连中意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哈哈哈……”
紫衣人是个形容颇俊秀的青年,只额狭颊窄,一脸刻薄。
他身后的大汉个个精气内敛态势威猛沉毅,显见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只二十来人,不啻一支装备良好的军队。
千吉默默打量洪启昊,心中疑惑,总觉得好似见过,但又无从想起。
一边的香贞贞听到笑声,身体微微发颤,脸色惨白,吓得缩到秀正身后。
秀正见状怒焰腾升,两眼一翻,嗤道:“哼!奇了怪啦!郎某知己遍天下,独独不认识什么姓洪的卵蛋龟孙。”
紫衣人不怒反笑:“小贞早试过我的功夫,郎将可问她姓洪的可是龟孙卵蛋!”
红云泛过秀正脸膛,力具双臂铁拳紧攥:“姓洪的,别废话,摆个道儿吧。”
千吉知道秀正动了真怒,可现下他们势单,对方二十多个一等高手,动起手绝讨不了好,再怎么也得忍下一二。不过郎将的性子……唉,一庭在就好了。
“郎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何必为个勾栏院的娘儿坏了咱们的意气。再说——”洪启昊直盯盯瞅着香贞贞,淫光闪闪。“过去小贞服侍郎将,小弟从不计较,还替你好生照管。如今可是小贞死活要跟我,是吧,小贞,你可是夜夜嚷着非我不行的,嗯?哈哈哈——”
秀正那听得下去作势上前,却被一脸青白的贞贞死命拽住衣角。
正这时,千吉放出了信号弹,一道白线直上云霄,到了半空化作五彩巨鹰,再四散各方,每道彩线发出尖利刺耳的啸音,方圆十里都能听到。
洪启昊挑起双眉,嘿嘿笑起来:“黑旗军的信号弹果然甲天下,可惜啊——郎将今天怕是逃不过!这里可是大都。”
秀正心中一懔,顿知此事绝非争风吃醋恁简单,一切都似经过精心安排,怕是冲着黑旗军来的,只不知洪启昊哪来这么大胆子,难道双方矛盾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情势已不容他多想,洪启昊身后的军士悄无声息地将三人围在中间,空气乍然凝结。
“想群殴?”秀正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肉疙瘩的褐色胳臂,洒然笑道,“我正愁没人打架手痒呢!”话完,“嗖”一声拔出随身佩刀。
四周的军士神色凝然静立不动,只其中四个迅速揉身而上,目标都是秀正。显然,洪启昊并未把千吉这个红鹰小兵放在眼里。
千吉拉过惨白着俏脸的香贞贞,佯装镇静,其实一颗心擂鼓般乱跳。
秀正行伍出身,天生神力,冲锋陷阵天下称雄,近身搏斗却非长项。他心忧千吉贞贞,想趁着一股血气多解决几个,一上来便使出以命搏命的招数,一时间勇不可当,四个壮汉没几招就给撂倒了。不过血气之勇不能持久,对方人数众多,己方三人迟早都是砧上鱼肉。待第三拨人扑上来时,秀正脸色转青,动作迟滞,已现颓势,力竭只在顷刻。
“难道我郎秀正竟要命丧此等小人之手?”秀正尽力支撑,暗暗心焦。
洪启昊在一旁嗤笑:“看来勇冠三军的郎秀正也不过如此,贞贞宝贝儿,还是跟着你洪爷,想想爷的好处,谁让你夜夜欲仙欲死……”
千吉握紧一手的汗,鄙薄这个不入流的无耻小人之余,担心地瞅向香贞贞,却见她两眼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场中一声嘶喊,秀正身上又见两道红。
“住手!”香贞贞向前一步,贝齿咬住下唇。
洪启昊打了个手势,场中军士倒纵,秀正一刀伫地。
“莫再打了,贞贞愿随洪爷——”轻颤的声音被秀正的长笑声打住,笑声虽响却无力,倒有英雄气短的味道。
“贞贞怎么还转不过弯,这个龟蛋就是想弄死我郎秀正,与你无干。”秀正咽下喷涌而出的淤血,转向洪启昊,龇起一口白牙嘿嘿笑,“姓洪的,今日爷爷死在这儿你也得付出百倍千倍来!”说完身形不稳,竟要倒下,千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
“哼哼,洪某要怕报复也不会作此举措,郎秀正你只是第一个,你在下头好生等着,黑旗军自英亢起都会下去陪你。”
秀正不理他狂言,悄悄向千吉耳语:“小子,郎将保不住你了,待会只管往外冲,记紧——跟一庭说秀正知他心意——可惜来世也难报了。”说话间,虎目蕴泪,柔情瞬现。
千吉心头狂震,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他脸色由青白转褐赤,嘴唇变得乌黑透亮,眼珠泛起红丝慢慢凸起,骇人之极。
他、他要使“驱血大法”吗?!这等邪法使出,从此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惶急间再不能思量,竟是一指疾点,封住了秀正的丹田。
“你——”秀正双目圆睁,一口血喷在千吉衣襟上,“你!”你怎会这精深功夫?
“郎将,即算是万有一的机会,也得活下去。”千吉轻轻说。
秀正望住少年秀丽的眼眸,从那里透出的求生欲,是他有生仅见的强烈,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千吉站直身体,看着周围剩下的十余高手,不由心怯。他从没经过实战,适才那指也是情急下的侥幸而已。可没有退路了。
“怎么,郎将你要靠这个娘儿般的兔娃活命了?还不如让他给爷们儿暖脚呢!”洪启昊得意猖狂,指着嫩生生悄立的少年调笑,“洪爷我可不忌雌雄,前后都来,小兔儿,要不要尝尝求生不得超生不能的销魂滋味啊……哈哈哈——”
千吉闻言,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拿着佩剑的手举起又放下,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下连四围未发一言的高手们也放下警惕,一同污言秽语起来,什么龌龊话都冒了出来。
少年更气得不行,却还是不敢举步向前。
秀正又气又急,这小子被说了几句就气晕了头,那还逞什么能,害他拼个鱼死网破都不行!
帮秀正包扎伤口的贞贞心下惨然,偷偷拾起地上秀正的佩刀,准备自了。
正这当儿,突变遽生,刚刚还吓得手颤脚颤的千吉瞬间消失,只见白影晃动,四个壮汉连哼都未及哼一声,接连倒下,当场毙命。
众人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千吉又静静站在原来位置。只手上多了把五寸的匕首,白衣上多了几滴血渍。
秀正张大嘴巴,他、他、这臭小子啥时候练成这等绝活,竟还精乖得假充嫩雏儿,害他紧张,又干么不早些出手,害他出丑!回头定要找他算账。
千吉却比先前更紧张,刚才他是仗着身法快,窥准他们大意侥幸得手,再来就绝不行了。可对方还有九个高手虎视眈眈。
洪启昊阴森毕露,恶狠狠盯着眼前美少年,从牙齿缝里:“好你个死兔子,待会操死你。听着,姓郎的弄死,剩下要活的!”
剩下九个家伙将圈子越围越小,随时准备扑上。
冷汗从脑后发根淌下,万一被生擒……千吉生生打了冷颤。
回复一点精气的秀正站起:“好啊,来,来看看你们有几个好命的陪爷爷下地府。”
决战一触即发。
***
待英亢赶到来凤轩的时候,洪启昊那边剩下五个人站着,秀正和贞贞已然倒地,千吉全身血渍靠在棵大树上。
洪启昊见了英亢,知道大势已去,恨恨望向只剩下一口气的秀正。
随着英亢来的桓福、平西冠一早扑上去扶起郎将替他疗伤,却不见人给千吉包扎。
千吉看到英亢,心头顿松,两脚一阵发软,身体顺着大树就滑坐地上,再无半丝力气动弹,只眼睛还紧紧盯住高大的身影,却只看着人家的衣服不敢望进眼睛。如果望过去就能看到那双鹰眼里漫出来的疼惜。
英亢从进来后就没看过洪启昊一眼,秀正也只看了两眼,接下去就只管盯着小家伙。
才大半年,竟把功夫练到这样子,真是乖孩子(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才几岁,喊别人孩子,切切)。
随英亢来的全是黑旗精英,三两下就把洪启昊几个制住。
“洪大人,怎么这般雅兴来关照我们秀正啊。” 嘴里闲捞家常似的说着,眼睛却还看紧小家伙,看他什么时候敢回望。
千吉瞅着越来越靠近的高大身影,感觉身上炙炙的眼光,头直往下垂,血污掩盖的脸上瞧不出光景,可那段脖子却慢慢透出粉红来。
羞了么?英亢说不出的好心情。
“放开!放手!姓英的,你凭什么抓我?放手!”那边厢不识相的家伙煞风景地叫嚣。
“凭什么?”双眉挑起,“你说凭什么?”嘴上说着,手里拉起坐在地上的少年,拿衣袖擦起他的脸。
天,这儿都是黑旗军的兄弟,他,他怎么!千吉羞窘,手忙脚乱避开那只暖热的大手,自己胡乱抹起来。
“姓英的,郎秀正窝藏逃奴,我奉旨擒拿,没问你个包庇之罪就算不错,你还敢抓我?”疯狗嘶声竭力叫嚷。
英亢眼里幽光一闪而逝,手指伸向千吉的唇瓣柔声道:“小贺,这里还没擦干净。”
“姓英的,你玩兔子也不等这一刻——”
英亢的眼光第一次扫向他,眼光不狠厉不阴森,洪启昊却浑身一颤,开不了口。
“谁是逃奴?”英亢轻问。
“是、是香贞贞那个贱婢,她是西南尉家的逃奴!”
“放屁!”刚能喘气的秀正瞪圆眼睛。
“嘿嘿,她脸上是皮光肉滑没奴印,不过郎秀正你也和她睡了这么多年,她腿根处可有朵紫蔷薇纹身?”对着秀正他倒回复语言功能。
秀正不语,贞贞腿上那处蔷薇,色泽鲜艳,仿如活物,他印象深刻。
“怪不得说你人形猪脑,那纹身一看就是名家刘得仙所制,哼哼,刘得仙都招了,蔷薇下边就是尉家的奴印!尉家的人就在我府里,等着领回逃奴呢!”
秀正抿嘴,扭头看向畏缩在地上的香贞贞。
一直闷不作声的香美人,两眼呆滞,全身颤抖:“秀郎,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泪珠直往下掉,纤纤十指生生抠进土里,却怎也说不下去。
突然间她神色大变,挣扎起来爬向洪启昊:“你这个天杀的畜生,你发过毒誓决不透露的,天杀的畜生,我做鬼也不饶你——”嘶喊声凄厉疯狂,将个仙子般的美女瞬间变得如魔鬼般狰狞。
秀正闭起双目,再不言语。
几个黑鹰兵将香贞贞绑缚起来,连嘴也塞紧。
洪启昊得意地笑起来:“英帅,这大都谁不知来凤轩由郎将照拂,他这窝奴罪可是想逃也逃不脱,本来我还念在英帅面上想私断,省得牵累黑旗军的英名,如今可难办了。”
英亢从嘴角牵出一丝笑,“敢情还要多谢洪大人了。”握住千吉臂膀的手不觉中慢慢收紧,眼神变得幽深。
窝藏逃奴在古斯国是满门抄斩连坐九族的重罪,虽然现下废奴声鼎沸,这罪名也无往昔追究得厉害,可英亢却是反对废奴的中坚分子,一旦丑事曝光,何异自打耳光。
秀正深知利害,朗声道:“秀正一人做事一人当,英帅把我处置便了。”
英亢笑笑,秀正就是鲁莽。
他伸手轻抚千吉刚刚被他捏痛的胳臂,小家伙大概被一连串的事故惊住,嘴唇都快被咬破,真是喜欢虐待嘴唇呢,第一次见着他就是这副模样。
英亢右手微作手势,制住洪启昊的黑旗兵立即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洪启昊大急:“英亢你也和郎秀正一般蠢么?知道这事儿的何止我一个?!你能杀了我也灭不了口!”
没人睬他。
英亢摇摇头,问千吉:“匕首好用么?”
“啊?”千吉似是刚从梦中惊醒,愣愣地,“嗯,好用。”杀了好几个人了。
“好,用这把匕首替英帅宰了他。”英亢指着洪启昊。
千吉的匕首直指脆弱的咽喉,洪启昊全身发抖,刻薄脸上豆大的汗珠子滚滚而下,“英亢,你就不怕我舅舅找你算账?”气急败坏的大喊。
“啧啧啧,总算说出这个正主儿来了。”瞅着那付没出息的样子,英亢轻蔑地说,“比起令舅,你真连只蚂蚁都不如。”
千吉的匕首在刺入两分时停下,血流出,匕首下的孬种吓得快尿裤子。
“说说看,令舅想怎么跟我算账?”英亢笑眯眯。
“舅舅他、让我监视郎秀正,我、花了一年功夫得知那贱婢、的丑事,收买了她还有护院、管事,只等郎、秀正出现——”往下盯着咽喉上的匕首,洪启昊言无不尽。
“哼,也是宣永元让你杀秀正?”
洪启昊还没回话,千吉的手竟是猛一激灵,又往前送了几分,气管顿时被切断,几个哆嗦,洪启昊当场丧命。
匕首“当”地掉在地上,千吉惊得脸色雪白,惶然望向英亢。
“我、我……”眼睛里一片水意。
我这么骇人么,英亢摸摸他高耸的鼻子,小家伙今天还是第一次敢望我的眼睛呢。
虽然比那时候高了不少,脸色也好看了,似模似样的大小伙子了,可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让人怜惜的味道。就像此刻,圆圆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便什么都不想只想抱住他。
“小贺,那把匕首可是英帅送与你的,拾起来啊!”
千吉像是没听懂,嘴张了张。
英亢心情好起来,凑上去捡了匕首递到他手里,那双手上有练剑留下的薄茧,骨节分明,也没甚异常,可每根手指纤长,指甲圆润,看在眼里格外舒服。
“杀了便杀了。本就是该死的。”摸摸他的脑袋,英亢笑出声来。
“我不是故意的。”执拗辨白。
“便是故意也没什么。”
“我——”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旁的老相识桓福、平西冠都忍不住笑出声,看这小子的傻样,英帅怎就看上他了呢。
千吉更尴尬,看看红鹰兵兄弟,兀自红了脸不吭声。
英亢咳了一声,扬声道:“大家记紧,今日,洪启昊和手下到来凤轩与郎将秀正比武,却连我黑旗军小红鹰兵都敌不过,一刀给宰了。刀剑无眼,生死有天。”
众人轰然应诺。
洪启昊也算大都数得上的高手,他这一死无疑成全了贺千吉的声名,红鹰兵无不艳羡。不过,千吉平日人缘就好,再加上身世孤苦,大伙都多有悯惜,这时不见嫉忌,反倒真心上前道喜。
老油子桓福嘻嘻笑:“小子,这身手是不是英帅给开了小灶啊?啥时候的事儿,瞒得不错嘛!”说到英帅的时候还故意挤挤眼睛,抬腿蹭了下千吉的小屁股。
千吉哭笑不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眼还忍不住偷偷瞧向英亢,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只不过,热闹的哄笑声中没有秀正的声音。
秀正伤势重,又气急攻心,英亢让人将他先行送回。
“英帅!”秀正内疚。
英亢摆摆手:“没事儿,先养好伤。”
地上被塞住嘴的香贞贞看向秀正,秀正却立即扭过头去。她“呀呀”出声,绝望之情溢于言表,秀正再没回头。
英亢拍掌示意,十多个兵士看押了所有来凤轩的美娘子们进到内轩。
“报告英帅,护院管事已全部处死,无一人逃离。”
美娘子们吓得面无人色,几个胆大的尚未离开的秀正求情,被兵士几个耳光,再不敢吭声。
英亢轻轻道:“不留痕迹。”
千吉还不明白意思,只见黑旗军士手起刀落,洪启昊的手下全都人头落地。
“英帅!”秀正突然喊了一声。
那些可怜女子何辜。
“秀正心软,你道她们都是无辜?”英亢转向军士,“扒去她们衣裤。”
女子尖叫哭喊声中,几十具裸体暴露出来,几乎有一半身上都能看到精心纹制的花饰,有的在大腿,有的在背部,有的甚至是阴部。
“洪启昊不够精明,来凤轩里多的是逃奴。秀正你包庇了一窝逃奴。”英亢沉声。
秀正脸色铁青,来凤轩在他庇护下已有三年,竟成了逃奴的乐园。
“继续。”英亢的声音冰冷。
除了香贞贞外的几十个鲜活活的美娇娘,都成了刀下冤魂。
贞贞的眼珠子都要突出眼眶,嘴里的麻布被吐出来,却发不了声音。
蓦地,长长一声尖叫。刺得人耳鼓都发疼。
千吉握拳,手指快掐到手心内。他不敢稍动,任冷汗灌满足上短靴。
逃奴!
贞贞大声狂笑中,一刀毙命。鲜血直直喷向千吉的脸,他也不知躲闪。
怔怔间,连英亢对他的说话都没听到,英亢又擦起他的脸,这孩子又吓着了。
千吉不知道她们的尸体被怎么处置。只晓得,过了两天一场大火烧了整个来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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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鹤记(上)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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