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里的空气仿佛素山藤,密密麻麻的缠了人一身。半夜里下起了雨,和着细碎的冰碴子,打得玻璃砰然作响。杜冷一直没睡着,果敢这小地方,一草一木都瞒不过他的眼。李庆后和路家声终于是交起火来了,首先动的果然是青令大营,这一仗打的是份外凶险,天时地利对路家都十分的不利。
杜冷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兵,这两家两败俱伤,那当然是最好的,怕就怕路家声书生用兵,根本不堪一击。杜冷前思后想,也拿不定个主意,偏偏路家声也是个不成器的,据说这些日子整天围着那个叫阿多的小子转悠,大有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意思,杜冷想劝劝他,却又实在没有个立场。
倒是妮卡一直在这里面周旋,但她也明白杜冷的脾气,是最见不得女人掺和这些事的,她不想犯他的忌,又不能失去路家声这样的大靠山,妮卡是个聪明人,路家声虽然嘴上说她一嫁杜家,就和他姓路的没了任何关系,但血源在那儿摆着,他不可能事事都袖手旁观。果敢是一夫多妻制,像杜冷这种门户,娶四五个老婆也算常见。妮卡绝对受不了这个,有路家声在后面撑腰的话,谅杜冷也不敢太乱来。
妮卡对打打杀杀这些事也不太懂,恰逢着杜冷的母亲过生日,世道不安定,并不想大办,妮卡在老太太面前已经是定了的媳妇,所以得了消息,转头就跟路家声说了,这一来倒让路家声十分的为难,不去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倒像他衔了仇似的,真的去了,和杜冷见面不是份外的尴尬,他这边水深火热,他这边按兵不动,明摆是要把自己撇干净,又何必要送上门去讨这个没趣呢?
安绿却劝他说:「去还是要去的,不然情理上说不过去,再说,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妨见了面细谈。」
路家声看着他微笑:「依你看,杜冷倒是个什么心思?」
安绿却韭不避讳,迎着他的目光说:「是人之常情,放在谁身上都会犹豫,因为动一动就是成千上百的人命,不能由着脾气胡闹,换了大佬您也是一样。」
这倒是实在话,不过路家声暗想,如果换了他,他未必能如杜冷一般坐的安稳。袖手旁观兵不刃血到底是需要气度,一般人学不来的。
杜冷的心肠一向都比他硬,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了,但毕竟还有几分奢望,如今却连这奢望也没有了;真真切切的坐实了,路家声首次觉得心酸,反而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这许多年来巴望着柜台里的洋娃娃,积攒钱财,吃尽了辛苦,终于知道自己是买不起的了,从天上跌到了地上,这一跤摔得虽狠,却也就踏实了。
杜路两家的老辈颇有些交情,路老爷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生前被缅甸全国的女性仰望,与许是桃花运走的太多,夺了小辈的风光,路家声倒对女人爱不起来了。杜冷的母亲据说当年也是要给路老爷子的,只是阴差阳错,没能成就姻缘,杜冷的父亲早亡,这些年路老爷子没少扶持他,但这是路家的说法,到了杜家,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路家声深知这世上的事,无所谓对与错,亲与疏,分合聚散,都大不过一个利字,没必要弄出一副挟恩以报的嘴脸来,再进一步讲,当年路老爷子的用心,也未必就是那么单纯,谁又能料得准呢。
想透了这一关节,路家声也就坦然了,杜冷的母亲做寿,他带了些礼物,无非是玉石瓷器,名贵却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往杜家一来,杜冷倒也不意外,知道他必定是要来的,不但是他,连李庆后也送来了礼物,如今他杜冷是奶饽饽了,大老远都能闻得着香气。
路家声跟杜母唠了几句家常,从屋里出来,妮卡跟了他几步:「小叔叔。」
「啊?」路家声恍然回过神,见妮卡出落的越发明丽,也就笑了一笑:「怎么?」
「你们的事我也不大会说,不过……」
路家声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偌大一个杜府,不会有人听不到,只要放任她说下去,依杜冷的脾气……路家声还是微笑着打断了她:「杜冷不喜欢女人管他的事。」
妮卡立刻噤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正想开口,路家声却已经走远了,她跺了下脚,觉得这人实在不识时务,死到临头还要摆着臭架子。
路家声却看得透亮,这些人的心思,正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古人的话真正是一针见血,让人遍体生寒。他缓步走到了葡萄架下,郁郁葱葱的绿叶,铺展开来,极密致,看不见一丝缝隙,上面挂着细微的水珠,仿佛不负重苛,出了一层的细汗,路家声替它劳累,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倦意。
「这架葡萄长了四十多年了。」
「怪不得这样的丰盛。」路家声回过头,杜冷穿了件花格子衬衣站在入口处,他的品味总是这样的让人不能恭维,但胜在个子高,在果敢人中真算得鹤立鸡群,穿什么都让人眼前一亮。
杜冷琢磨着他的来意,有心让他先开口,故意不去提正事:「是呵,当初也是疑心活不下来的,哪想到以后就这样的争气,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路家声微微一笑,难怪世人最见不得小人得志,果然是有道理的,但也不想戳穿他:「说的是。」
杜冷听他就这么一句话,没了下文,也沈住了气,不再开口。
路家声也不想说什么,天地万物,忽然间静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却有一种微妙的气氛。路家声暗想,如果能这样一直的静默下去,化身为石,倒也是件快活的事情,可惜不可能。
但凡是他所希望的,好像都只有不可能,父亲的生死,自己的学业,情人也是如此,就连辛辛苦苦一力维持的和平局面,都不能够长久,路家声这样想着,心里就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楚与无奈,人生中到底还有多少不如意的事情呢?
夏末秋初的天气,葡萄是熟透了的,甜里面透着微涩的滋味,恰如人生一世,甘苦不过是由人由天,而由不得自己。
路家声随手摘了一颗,丢在嘴里微呷着。
杜冷见他意态悠闲,仿佛人来不过就是为了他家的这一架葡萄,吃到了嘴里,也就心满意足了,杜冷摸不透他的心思,是胸有成竹还是欲擒故纵?他始终也不能够明白路家声,如果他处在他的位置上,他会不惜一切的去拼去抢,如果他爱一个人,就算是死也要把他弄到手。
然而路家声是不一样的,他仿佛有更玄妙的一些东西,杜冷只能说他是书读得太多了,读呆了,人傻了,然而他负手立在葡萄架下,那一脸淡极而雅的神色,还是让杜冷心头砰然一动。
「味道不错。」路家声笑了一笑,「不过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那是。」杜冷皮笑肉不笑,「几十年的东西,就是人心也变了。」
路家声并不搭他的话茬:「今天是好光景,只望着明年也能吃得到。」
「想吃自然是能吃得到的。」
路家声微笑,正所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杜家的东西那更是份外的昂贵,况且杜冷这样明白的人,每一分利害得失都要计较的清清楚楚,多说也没什么意思:「那你要好好的伺候它,到了明年,说不定我就又来了。」
杜冷微微一怔,莫名的听着这话不吉利,脑子里略一回旋,竟有些心惊。
路家声出了杜家的大院,车停在外面,安绿心急,迎头就问:「杜家大佬是个什么意思?」
路家声不言语,安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用俗话就叫亲信,亲密而且信任,毫无芥蒂,他这样的溢于言表,那一定是为了自己,然而拨云见雾,什么事都不能看表面。路家声倚上车背,安绿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追问。
车经过一条大道,只有主街是柏油马路,横穿而过的土道经过一季暴雨的蹂躏,泥滚滚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群佤帮妇女肩背了箩筐,手里带了孩子,风尘仆仆的往南边赶过去。
路家声让安绿停下了车,透过玻璃窗怔怔的看着她们,青令大营的失利,让许多本土居民流离失所,南方仿佛是他们想像中的乐土,但事实上,战火会不会蔓延开来,连路家声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的办法,最好是能速战速决。」安绿说的是至理,路家声却只有苦笑。杜冷是个极明白的人,他认为有好处的,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是,任他路家声舌绽莲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而已。
「可是杜家大佬……」安绿迟疑着说,「他也算是血性汉子,不会……」
路家声忽然觉得烦恶:「你倒知道他?」
安绿语气一窒,立刻敛了声音,似乎是在专心开车,眼角余光却不住的瞥到路家声身上,见他闭了眼睛养神,仿佛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怨言:心里才踏实了些。但想这些日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活得也实在是累,如果能促成杜路两家的联手,那对人对己都算是皆大欢喜。
路家声却在想另外的一些事,身边的每一个人,安绿也好,杜冷也罢,他所记得的,见过的,认识的,略有一些印象的,这些人,他对他们都曾有过真心,但昙花一现,就收敛了,这世道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让人觉得傻,徒惹人笑。大家索性是一丘之貉,谁也不要指摘谁的不是。只有虚情,没有真意。
他掩住脸,略沈吟了一会儿,车却已经到了门口,世事逼得他连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许多人还要仰仗着他混口饭吃。
路家声打起精神下了车,门口守着佣人,赶上来低语了几句,路家声轻咦了一声:「已经能下床了?」
「是,今天早晨吃了两大碗粥呢。」佣人脸上笑逐颜开。
路家声也是一笑,这些日子总算听到个好消息,阿多虽然无足轻重,但总算是活生生的摆在那里,让人有成就感。他上了楼,刚推开门,就被人扑了个满怀。路家声惊叹,这小家伙真不是人做的,难怪医生会说,等伤好了要把他供起来。
阿多却只是偎着他也不说话,他个子不小了,抱在怀里有点吃力,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温香软玉四个字。但他的体温是灼热的,很真实,路家声一生中所缺少的只有真实,仿佛每个人面对他的时候,都要计较着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是一块美味的西式蛋糕,人人垂涎着,想在他身上揩一些奶油。
阿多却不会,他的生命太简单了,懒得去转这些心思,他是透明的,一眼可以看到底,路家声抱着他,心忽然就软化了,他想要真的,那么唯一真正的人,只有阿多,只有他对他是一片赤诚,没有任何的利害攸关。
路家声抬起他脸,他瘦了很多,眼睛越发的大,有一点惊悸的嫌疑。路家声看着就笑了,在他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傻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阿多嘟囔着,微抬了头,试着去吻他,阿多是练过泰拳的,四肢极其灵活,容不得他闪躲。
路家声揪了他的头发:「别胡闹,快到床上躺着……」
阿多疼的吱吱呀呀的抗议,到底是听了他的话,乖乖的躺到了床上,却略歪过头,怔怔的望向路家声:「大佬……」
「恩?」
「你自己说过的。」
「什么?」
阿多闭上了嘴,路家声说过的话,如果不记得,那就是不想记得了,阿多只是年纪小,直白些,并不傻,他用闪亮的大眼睛睨着路家声,使他没有遁形的余地,终于忍不住用手覆在了他的眼上。
「你答应过我。」阿多低低的念了一句,路家声的掌心很热,这是以前他就觉得的,那种热度很舒适,有一些软,明显没经历过什么苦楚。
阿多喜欢把玩他的手指,把手盖在了他手上,眼前看不到一丝光亮,他的声音就显得份外清晰:「小色鬼。」
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吻了一下:「等你伤好了以后……」却又忍不住一笑:「你脑子里也没别的东西……」
阿多大喜过望,猛地拉开他的手:「我……我要在上面……」
路家声几乎喷血:「少得寸进尺。」
他转身想走,看到桌上的药瓶,纹丝未动,就知道这小家伙又在偷懒:「药吃了没有?」
阿多微张了嘴,想应声而出,却又实在不善于说谎话。
路家声淡淡一笑,收了药瓶:「那也没必要在这里做摆设。」
阿多急忙从身后抱住他:「我吃……大佬……我吃……」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只要你肯理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路家声心里一软,阿多像刚出壳的小鸟,认定了一个人,心无旁骛,虽然让人觉得不胜其烦,倒也有他的可爱之处,这世上不要说找一个忠心耿耿的情人,就是下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路家声回手摸了摸他的头:「身体是你自己的,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替你惦记着。」
「我知道……」阿多收紧了手:「大佬……」
「嗯?」路家声听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回过头看他。
「我……我……」阿多几次欲言又止:「我要在上面……」
路家声哭笑不得,狠搡了他的额头,阿多撞上枕头,唉的叫了一声。路家声拍了拍他的脸颊:「毛长全了,再做这种梦也来得及。」
阿多急于证明,去解自己的裤子:「我长全了,不信你看……」
路家声哈哈大笑,阿多有点不好意思:「你净拿我寻开心……」静了一会儿,觉得心里难过,路家声待他自然是没的说,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路家声搂了他肩头,阿多还带着少年的细瘦,渐渐长起来了,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脸是极俊秀的,比杜冷更多了一份清丽,路家声扭过他的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阿多猛地瞪大眼,路家声微笑了:「等你长大了,也不是不可以。」
阿多呆了一会儿,脸竟慢慢的红了。
***
南伞口岸到果敢不过是百米之遥,距离临沧太近了,战火一起,不但中国政府密切关注,就连国际禁毒组织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只是观望,认为是狗咬狗,李庆后名声固然狼藉,路家声在这些人眼中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对国际禁毒人员的态度十分懒散,禁毒是没有错的,口号挂在嘴上也份外的响亮,但切实的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十八万人张着嘴,让祖祖辈辈靠种烟为生的农民吃什么?他不反对禁毒,但做起事来唯唯喏喏,并不肯身体力行,因此而失去了美国人的欢心。
杜冷倒一直是以民族实业家的身份出现,被外界传的神乎其神。前些年他提出以糖代烟,鼓励烟农种甘蔗,却耐不过天炎人祸——有李庆后从中做梗,国际市场上的糖价又从两千四跌到了一千七,烟农手里的甘蔗卖不出去,杜冷只好掏自家的腰包回收,大伤了元气,但也意外的赚了个好名声。
杜冷是看重这些的,他有他的道理,果敢地窄人薄,外面碾死他们无非就碾蚂蚁似的。路家声的位子早晚是他的,他看的明白,路家声虽然心思够用,但性子软,缠绵于情事,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他倒有点喜欢他,想起他在葡萄架下的欲言又止,意外的有一种柔软的感觉,百转千回。
杜冷在这些事上是比较迟钝的,也可以说他是有点晚熟,他热中于名利,认为爱情纯属扯淡,对此不屑一愿,但他忘了最根本的一件事,他是个人,不是木头,木头不会被感情所左右,可人呢,那就很难说了。
秋季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拉开了双鹤城一战的序幕。杜冷是在夜里接到电话的,他睡得正酣,忽然间电话铃响,仿佛长空过电,杜冷猛地坐了起来。他这几天倒和周五全商讨过,如果李庆后下手,得了青令大营,下面就可能是南伞,一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估计着也快差不多了。
电话果然是下面的驻军打过来的:「大佬,李庆后的兵打到双鹤城这边来了,我们正往外撤!」
杜冷吃了一惊,双鹤城名义上是路家声的地盘,但兵权却在白笑成手里,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怎么也没想到李庆后竟会从这边下手:「路家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全乱套了,溃不成军,这一手太狠了,谁也没料到。」
杜冷听得电话里的风雨声,心里微微一动,李庆后会有这样高明的手段?以前倒没看出来。电话一撂,铃声又响。
「大佬?」
杜冷轻应:「知道了。」
对方沈默了一会儿:「容我说句逾矩的话,大佬,此时再不出手,长了李的势气,寒了路的心,怕是以后不好相处。」
「他情形不好?」
「好的。」对方轻哼一声:「乐不思蜀。」
「怎么讲?」
「和那小猴子抱成一团了。」
杜冷攥着话筒的手紧了一紧:「那就让他去乐。」
猛地扣下话筒,杜冷立了一会儿,竟有些气息不稳,不禁佩服路家声,真是好气度,这种时候,竟还有心思寻欢作乐。杜冷来回走了两步,越想事情越是不妥,这样下去,李庆后一股作气,收了路家声的兵力,哪还会有他杜冷的立足之地,他拨了电话过去,接的人竟是阿多,杜冷气不打一处来:「叫路家声过来听!」
阿多也不敢多话,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换了路家声,杜冷一听他的声音,心里顿时静了大半,心想自己这是做什么呢?人家不急,你又急的什么。杜冷把火气压了一压:「双鹤城那边也开火了。」
路家声仿佛是叹了口气:「他倒是精明的很。」
「我疑心他后面另有高人。」
「或许吧。」路家声不置可否,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
杜冷暗自气闷:「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啊?」路家声应了一声:「没什么。」他打了个哈欠:「最近有些累。」
杜冷的心思立刻就转到另外一些事上去了:「你倒看得开。」
「有什么看不开的。」路家声笑了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你争也没有用。」
杜冷真想从电话里伸出手去一把捏死他,静了许久,才甩手扔下了电话。他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路家声若是使诈,按兵不动,只等着他出手,那这心眼可就玩的太深了,也不像他的为人。但就算是如此,路家声胜这一仗,也总好过李庆后,杜冷此时的心境有似押宝,生死攸关,富贵一念间。
雨下得越发暴烈,透过纱窗可以看到豆大的雨点,拍在玻璃上,迅速化成了一条水线。
杜冷仿佛可以听到远山传来的呐喊厮杀声,那声音清越激昂,仿佛是阵前敲响了战鼓,让人热血沸腾。杜冷紧抓着话筒,眼前闪过一道道的人影:李庆后、路家声,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这并不容易,于他来讲,就像是大海捞针,并且随时可能变成旋涡,毫不可靠,只凭他的直觉,他又想起了阿多,这小子始终给他不好的印象,或许是他多疑了,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始终不承认是因为路家声,那似乎让他觉得羞耻,但想到阿多的时候,他手指微紧了一下,又缓缓的松开,然后再收紧。
容不得他再犹豫,机会很多时候就像这场暴雨,劈头盖脸的来了,转瞬就毫不留恋的去了,他猛地提起话筒,指下如飞,拨通了双鹤城驻军的电话。
「掉转回头,向双鹤城开火!」
***
半夜里雨势才略见了缓和,安绿泡了一杯茶,送到路家声手上,外面天黑的是一片笼统,路家声看那水杯里的茶叶,或沈或浮,轻飘飘的,仿佛无根的浮萍,料不清自己的归宿,他让阿多去睡,他伤还没好,受不了熬夜的苦楚。
阿多却笑起来:「大佬太看轻我了,我什么事没经过?」
路家声看了看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却口出狂言,只是微微一笑。
电话铃忽然抽风似的猛跳起来,安绿全身一紧,急忙把话筒抓在了手里,凝神屏息听了一会儿,脸色就渐渐变了,他微张了嘴,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转头看向路家声:「大佬、大佬……」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把阿多吓了一跳:「双鹤城现在情势大转,杜家大佬他出兵了!」
屋里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欢呼成一团,路家声却咋了一口茶,淡而无味,显得有些漠然。阿多往他怀里靠了靠,仿佛是觉得冷,路家声微笑着拍了拍他,他抬起头,想从路家声脸上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是他的心惴惴不安,他忽然伸手抱紧了他,像一个孩子,任性的霸占着自己的玩具,不允许其他人染指。
安绿低声问路家声:「要不要给杜家大佬去个电话?」
路家声摇头微笑,没什么好说的,各取所需而已。
安绿还不死心:「杜家大佬也算仗义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大佬您也放开些,日后还有许多事要合作。」
路家声淡淡应了一声:「你说的是,不过利害是非摆在那里,他自然有他的主意。」
安绿不服气:「他怎么不去帮李庆后?」
「哈哈。」路家声倒笑了,拍拍安绿的肩膀:「你太天真!」
安绿还想说什么,路家声却向阿多一招手:「走,睡觉了。」
阿多立刻跟了上去,紧贴在他身后,路家声打发众人:「都去睡,战局已定,双鹤城我们赢定了,用不着惦记着,睡个安安稳稳,明早起来好做事!」
众人哄然回应,纷纷熄了灯,各自回屋。阿多随路家声走到卧房门口,向屋里探了探头,他平时并不跟路家声一起睡,因而试探着,不住的去瞄路家声的脸色,但今晚的路家声仿佛份外的沈郁,他看不出一点端倪来。他直觉感到他不高兴,但又不明白为什么?只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他。
路家声洗了澡,见他还占着床,两脚微蜷着,蹲坐在上面,轻声呵斥:「还不去睡!」
阿多微扁了嘴:「大佬你为什么不高兴,仗不是打赢了吗?怎么还不高兴?」
路家声看了他一会儿,他忽然一头扑进了他怀里:「我让你高兴起来好不好?」
路家声笑了,他如果只有十六岁,像阿多一样的,除了爱和情欲之外,什么都不用想,他也能高兴得起来,可惜那不可能,一个人的年龄和快乐永远成反比,处在他的位子上,用不胜寒三个字来形容是最恰当的。而他的高处,不过是一个果敢行政区的首府而已,难怪古时候的皇帝都要称孤道寡。
「大佬你笑得好难看。」阿多用手扯了他的两边嘴角:「不想笑就不要笑,干嘛和自己过意不去?」
「傻瓜。」路家声抓住他的手,让他安份些:「人活着,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和自己过意不去的,如果由着脾气胡来,那这天底下不是乱套了?」
「我管他,自己高兴不就好?」
「所以说你傻。」路家声拍了拍他的脸:「快睡吧。」
阿多趁这机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又到另一边去亲。路家声把灯关了,阿多从身后抱着他。奇怪的是这夜里,万籁俱寂,他距他这么近,竟也没什么想法。
阿多直觉感到路家声是睡不着的。他的直觉一向很灵敏,手伸到路家声面前晃了晃,果然听他低斥一声:「别胡闹。」
阿多忽然翻身坐起来,兴致勃勃的扳着他肩膀晃了晃:「大佬,要不然这样吧,反正你待在这儿也不高兴,我们两个私奔,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谁都不认识我们,你想想看,也没人来烦你,也用不着想这么多的事……」
路家声被他逗笑了,睡不着,索性也坐了起来:「想的倒挺不错,那这儿一大家子怎么办?」
「你不在,他们也有他们的办法,这天底下谁缺了谁不能活啊?」
路家声心里微微一动,阿多这话说的倒是个道理,谁也别把自己当个人物,在别人眼里,说不定你就是个傻瓜。
路家声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微笑着看向阿多:「那我们得吃饭吧,靠什么生活?」
「这好办。」阿多攥紧拳头挥了挥:「我有力气,能干活,我养你,大佬,你什么都不用做……」
路家声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一把搂了阿多到怀里:「好,等我把这手头上的事儿收拾完了,我就跟你私奔。」
「说真的?」阿多猛地抬起头:「你可别又哄我。」
「不哄你。」路家声微笑,不哄他还能哄谁呢?
阿多楞了一会儿,竟一个人微笑起来,但总觉得不可能,真真假假的,被这个念头折磨着,夜里就做起了梦。
阿多的梦是灰白色,暗而惨澹,两个人同居,相视而笑,脸上都蒙上了灰沈沈的土,阿多听人说过,有些人做梦是有颜色的,可以显得幸福些,竟在梦里就暗自先羡慕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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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豹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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